酈生陸賈列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酈生陸賈列傳》是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創作的一篇傳,收錄於《史記》中。由西漢武帝時期的司馬遷花了18年的時間所寫成的。本傳是酈食其、陸賈、朱建三個人的合傳。這三個人的共同特點都是有一副伶牙利齒,能言善辯,噓枯吹生,大有戰國時代縱橫家的遺風。儘管他們有共同之處,但是其成就和貢獻卻不盡相同。
原文
酈生食其者,陳留高陽人也。好讀書,家貧落魄,無以為衣食業,為里監門吏。然縣中賢豪不敢役,縣中皆謂之狂生。
及陳勝、項梁等起,諸將徇地過高陽者數十人,酈生聞其將皆握齱好苛禮自用,不能聽大度之言,酈生乃深自藏匿。後聞沛公將兵略地陳留郊,沛公麾下騎士適酈生里中子也,沛公時時問邑中賢士豪俊。騎士歸,酈生見謂之曰:「吾聞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原從游,莫為我先。若見沛公,謂曰『臣里中有酈生,年六十餘,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生自謂我非狂生』。」騎士曰:「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溲溺其中。與人言,常大罵。未可以儒生說也。」酈生曰:「弟言之。」騎士從容言如酈生所誡者。
沛公至高陽傳舍,使人召酈生。酈生至,入謁,沛公方倨床使兩女子洗足,而見酈生。酈生入,則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且欲率諸侯破秦也?」沛公罵曰:「豎儒!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諸侯相率而攻秦,何謂助秦攻諸侯乎?」酈生曰:「必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倨見長者。」於是沛公輟洗,起攝衣,延酈生上坐,謝之。酈生因言六國從橫時。沛公喜,賜酈生食,問曰:「計將安出?」酈生曰:「足下起糾合之眾,收散亂之兵,不滿萬人,欲以徑入強秦,此所謂探虎口者也。夫陳留,天下之旻,四通五達之郊也,今其城又多積粟。臣善其令,請得使之,令下足下。即不聽,足下舉兵攻之,臣為內應。」於是遣酈生行,沛公引兵隨之,遂下陳留。號酈食其為廣野君。
酈生言其弟酈商,使將數千人從沛公西南略地。酈生常為說客,馳使諸侯。
漢三年秋,項羽擊漢,拔滎陽,漢兵遁保鞏、洛。楚人聞淮陰侯破趙,彭越數反梁地,則分兵救之。淮陰方東擊齊,漢王數困滎陽、成皋,計欲捐成皋以東,屯鞏、洛以拒楚。酈生因曰:「臣聞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人為天,而民人以食為天。夫敖倉,天下轉輸久矣,臣聞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滎陽,不堅守敖倉,乃引而東,令適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資漢也。方今楚易取而漢反郤,自奪其便,臣竊以為過矣。且兩雄不俱立,楚漢久相持不決,百姓騷動,海內搖盪,農夫釋耒,工女下機,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原足下急復進兵,收取滎陽,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效實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歸矣。方今燕、趙已定,唯齊未下。今田廣據千里之齊,田間將二十萬之眾,軍於歷城,諸田宗彊,負海阻河濟,南近楚,人多變詐,足下雖遣數十萬師,未可以歲月破也。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使為漢而稱東籓。」上曰:「善。」
乃從其畫,復守敖倉,而使酈生說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王曰:「不知也。」曰:「王知天下之所歸,則齊國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歸,即齊國未可得保也。」齊王曰:「天下何所歸?」曰:「歸漢。」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漢王與項王戮力西面擊秦,約先入咸陽者王之。漢王先入咸陽,項王負約不與而王之漢中。項王遷殺義帝,漢王聞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出關而責義帝之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即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才皆樂為之用。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方船而下。項王有倍約之名,殺義帝之負;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為人刻印,刓而不能授;攻城得賂,積而不能賞:天下畔之,賢才怨之,而莫為之用。故天下之士歸於漢王,可坐而策也。夫漢王發蜀漢,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援上黨之兵;下井陘,誅成安君;破北魏,舉三十二城:此蚩尤之兵也,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守白馬之津,杜大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漢王,齊國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漢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廣以為然,乃聽酈生,罷歷下兵守戰備,與酈生日縱酒。
淮陰侯聞酈生伏軾下齊七十餘城,乃夜度兵平原襲齊。齊王田廣聞漢兵至,以為酈生賣己,乃曰:「汝能止漢軍,我活汝;不然,我將亨汝!」酈生曰:「舉大事不細謹,盛德不辭讓。而公不為若更言!」齊王遂亨酈生,引兵東走。
漢十二年,曲周侯酈商以丞相將兵擊黥布有功。高祖舉列侯功臣,思酈食其。酈食其子疥數將兵,功未當侯,上以其父故,封疥為高梁侯。後更食武遂,嗣三世。元狩元年中,武遂侯平坐詐詔衡山王取百斤金,當棄市,病死,國除也。
陸賈者,楚人也。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名為有口辯士,居左右,常使諸侯。
及高祖時,中國初定,尉他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陸賈賜尉他印為南越王。陸生至,尉他魋結箕倨見陸生。陸生因進說他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欲以區區之越與天子抗衡為敵國,禍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諸侯豪桀並起,唯漢王先入關,據咸陽。項羽倍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彊。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略諸侯,遂誅項羽滅之。五年之間,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聞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彊於此。漢誠聞之,掘燒王先人冢,夷滅宗族,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則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
於是尉他乃蹶然起坐,謝陸生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因問陸生曰:「我孰與蕭何、曹參、韓信賢?」陸生曰:「王似賢。」復曰:「我孰與皇帝賢?」陸生曰:「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彊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王之業,統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人眾車轝,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泮未始有也。今王眾不過數十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若漢一郡,王何乃比於漢!」尉他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渠不若漢?」乃大說陸生,留與飲數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賜陸生橐中裝直千金,他送亦千金。陸生卒拜尉他為南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高祖大悅,拜賈為太中大夫。
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使秦已並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而有慚色,乃謂陸生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敗之國。」陸生乃粗述存亡之徵,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號其書曰「新語」。
孝惠帝時,呂太后用事,欲王諸呂,畏大臣有口者,陸生自度不能爭之,乃病免家居。以好畤田地善,可以家焉。有五男,乃出所使越得橐中裝賣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為生產。陸生常安車駟馬,從歌舞鼓琴瑟侍者十人,寶劍直百金,謂其子曰:「與汝約:過汝,汝給吾人馬酒食,極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寶劍車騎侍從者。一歲中往來過他客,率不過再三過,數見不鮮,無久慁公為也。」
呂太后時,王諸呂,諸呂擅權,欲劫少主,危劉氏。右丞相陳平患之,力不能爭,恐禍及己,常燕居深念。陸生往請,直入坐,而陳丞相方深念,不時見陸生。陸生曰:「何念之深也?」陳平曰:「生揣我何念?」陸生曰:「足下位為上相,食三萬戶侯,可謂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陳平曰:「然。為之柰何?」陸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調,則士務附;士務附,天下雖有變,即權不分。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絳侯與我戲,易吾言。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結?」為陳平畫呂氏數事。陳平用其計,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壽,厚具樂飲;太尉亦報如之。此兩人深相結,則呂氏謀益衰。陳平乃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遺陸生為飲食費。陸生以此游漢廷公卿間,名聲藉甚。
及誅諸呂,立孝文帝,陸生頗有力焉。孝文帝即位,欲使人之南越。陳丞相等乃言陸生為太中大夫,往使尉他,令尉他去黃屋稱制,令比諸侯,皆如意旨。語在南越語中。陸生竟以壽終。
平原君硃建者,楚人也。故嘗為淮南王黥布相,有罪去,後復事黥布。布欲反時,問平原君,平原君非之,布不聽而聽梁父侯,遂反。漢已誅布,聞平原君諫不與謀,得不誅。語在黥布語中。平原君為人辯有口,刻廉剛直,家於長安。行不苟合,義不取容。辟陽侯行不正,得幸呂太后。時辟陽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不肯見。及平原君母死,陸生素與平原君善,過之。平原君家貧,未有以發喪,方假貸服具,陸生令平原君發喪。陸生往見辟陽侯,賀曰:「平原君母死。」辟陽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乎?」陸賈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其母故。今其母死,君誠厚送喪,則彼為君死矣。」辟陽侯乃奉百金往稅。列侯貴人以辟陽侯故,往稅凡五百金。
辟陽侯幸呂太后,人或毀辟陽侯於孝惠帝,孝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呂太后慚,不可以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辟陽侯急,因使人慾見平原君。平原君辭曰:「獄急,不敢見君。」乃求見孝惠幸臣閎籍孺,說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今辟陽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辟陽侯誅,旦日太后含怒,亦誅君。何不肉袒為辟陽侯言於帝?帝聽君出辟陽侯,太后大驩。兩主共幸君,君貴富益倍矣。」於是閎籍孺大恐,從其計,言帝,果出辟陽侯。辟陽侯之囚,欲見平原君,平原君不見辟陽侯,辟陽侯以為倍己,大怒。及其成功出之,乃大驚。
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辟陽侯於諸呂至深,而卒不誅。計畫所以全者,皆陸生、平原君之力也。
孝文帝時,淮南厲王殺辟陽侯,以諸呂故。文帝聞其客平原君為計策,使吏捕欲治。聞吏至門,平原君欲自殺。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早自殺為?」平原君曰:「我死禍絕,不及而身矣。」遂自剄。孝文帝聞而惜之,曰:「吾無意殺之。」乃召其子,拜為中大夫。使匈奴,單于無禮,乃罵單于,遂死匈奴中。
初,沛公引兵過陳留,酈生踵軍門上謁曰:「高陽賤民酈食其,竊聞沛公暴露,將兵助楚討不義,敬勞從者,原得望見,口畫天下便事。」使者入通,沛公方洗,問使者曰:「何如人也?」使者對曰:「狀貌類大儒,衣儒衣,冠側注。」沛公曰:「為我謝之,言我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使者出謝曰:「沛公敬謝先生,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酈生瞋目案劍叱使者曰:「走!復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使者懼而失謁,跪拾謁,還走,復入報曰:「客,天下壯士也,叱臣,臣恐,至失謁。曰『走!復入言,而公高陽酒徒也』。」沛公遽雪足杖矛曰:「延客入!」
酈生入,揖沛公曰:「足下甚苦,暴衣露冠,將兵助楚討不義,足不何不自喜也?臣原以事見,而曰『吾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夫足下欲興天下之大事而成天下之大功,而以目皮相,恐失天下之能士。且吾度足下之智不如吾,勇又不如吾。若欲就天下而不相見,竊為足下失之。」沛公謝曰:「鄉者聞先生之容,今見先生之意矣。」乃延而坐之,問所以取天下者。酈生曰:「夫足下欲成大功,不如止陳留。陳留者,天下之據旻也,兵之會地也,積粟數千萬石,城守甚堅。臣素善其令,原為足下說之。不聽臣,臣請為足下殺之,而下陳留。足下將陳留之眾,據陳留之城,而食其積粟,招天下之從兵;從兵已成,足下橫行天下,莫能有害足下者矣。」沛公曰:「敬聞命矣。」
於是酈生乃夜見陳留令,說之曰:「夫秦為無道而天下畔之,今足下與天下從則可以成大功。今獨為亡秦嬰城而堅守,臣竊為足下危之。」陳留令曰:「秦法至重也,不可以妄言,妄言者無類,吾不可以應。先生所以教臣者,非臣之意也,原勿復道。」酈生留宿臥,夜半時斬陳留令首,逾城而下報沛公。沛公引兵攻城,縣令首於長竿以示城上人,曰:「趣下,而令頭已斷矣!今後下者必先斬之!」於是陳留人見令已死,遂相率而下沛公。沛公舍陳留南城門上,因其庫兵,食積粟,留出入三月,從兵以萬數,遂入破秦。
太史公曰:世之傳酈生書,多曰漢王已拔三秦,東擊項籍而引軍於鞏洛之間,酈生被儒衣往說漢王。乃非也。自沛公未入關,與項羽別而至高陽,得酈生兄弟。余讀陸生新語書十二篇,固當世之辯士。至平原君子與余善,是以得具論之。
廣野大度,始冠側注。踵門長揖,深器重遇。說齊歷下,趣鼎何懼。陸賈使越,尉佗懾怖,相說國安,書成主悟。
譯文
酈食其是陳留高陽人。他非常喜歡讀書,但家境貧寒,窮困潦倒,連能供得起自己穿衣吃飯的產業都沒有,只得當了一名看管里門的下賤小吏。但是儘管如能,縣中的賢士和豪強卻不敢隨便役使他,縣裡的人們都稱他為「狂生」。
等到陳勝、項梁等人反秦起義的時候,各路將領攻城略地經過高陽的有數十人,但酈食其聽說這些人都是一些斤斤計較、喜歡煩瑣細小的禮節,剛愎自用、不能聽大度之言的小人,因此他就深居簡出,隱藏起來,不去逢迎這些人。後來,他聽說沛公帶兵攻城略地來到陳留郊外,沛公部下的一個騎士恰恰是酈食其鄰里故人的兒子,沛公時常向他打聽他家鄉的賢士俊傑。一天,騎士回家,酈食其看到他,對他說道:「我聽說沛公傲慢而看不起人,但他有許多遠大的謀略,這才是我真正想要追隨的人,只是苦於沒人替我介紹。你見到沛公,可以這樣對他說,『我的家鄉有位酈先生,年紀已有六十多歲,身高八尺,人們都稱他是狂生,但是他自己說並非狂生。』」騎士回答說:「沛公並不喜歡儒生,許多人頭戴儒生的帽子來見他,他就立刻把他們的帽子摘下來,在裡邊撒尿。在和人談話的時候,動不動就破口大罵。所以您最好不要以儒生的身份去向他遊說。」酈食其說:「你只管像我教你的這樣說。」騎士回去之後,就按酈生囑咐的話從容地告訴了沛公。
後來沛公來到高陽,在旅舍住下,派人去召酈食其前來拜見。酈生來到旅舍,先遞進自己的名片,沛公正坐在床邊伸着兩腿讓兩個女人洗腳,就叫酈生來見。酈生進去,只是作個長揖而沒有傾身下拜,並且說:「您是想幫助秦國攻打諸侯呢,還是想率領諸侯滅掉秦國?」沛公罵道:「你個奴才相儒生!天下的人同受秦朝的苦已經很久了,所以諸侯們才陸續起兵反抗暴秦,你怎麼說幫助秦國攻打諸侯呢?」酈生說:「如果您下決心聚合民眾,召集義兵來推翻暴虐無道的秦王朝,那就不應該用這種倨慢不禮的態度來接見長者。」於是沛公立刻停止了洗腳,穿整齊衣裳,把酈生請到了上賓的座位,並且向他道歉。酈生談了六國合縱連橫所用的謀略,沛公喜出望外,命人端上飯來,讓酈生進餐,然後問道:「那您看今天我們的計策該怎麼制定呢?」酈生說道:「您把烏合之眾,散亂之兵收集起來,總共也不滿一萬人,如果以此來直接和強秦對抗的話,那就是人們所常說的探虎口啊。陳留是天下的交通要道,四通八達的地方,現在城裡又有很多存糧。我和陳留的縣令很是要好,請您派我到他那裡去一趟,讓他向您來投降。他若是不聽從的話,您再發兵攻城,我在城內又可以作為內應。」於是沛公就派遣酈生前往,自己帶兵緊隨其後,這樣就攻取了陳留,賜給酈食其廣野君的稱號。
酈生又薦舉他的弟弟酈商,讓他帶領幾千人跟隨沛公到西南攻城略地。而酈生自己常常擔任說客,以使臣的身份奔走於諸侯之間。
在漢王三年(前204)的秋天,項羽攻打漢王,攻克了滎陽城,?漢兵逃走去保衛鞏、洛。不久,楚國人聽說淮陰侯韓信已經攻破趙國,彭越又多次在梁地造反,就分出一部人馬前去營救。淮陰侯韓信正在東方攻打齊國,漢王又多次在滎陽、成皋被項羽圍困,因此想放棄成皋以東的地盤;屯兵鞏、洛以與楚軍對抗。酈生便就此進言道:「我聽說能知道天之所以為天的人,可以成就統一大業;而不知道天之所以為天的人,統一大業不可成。作為成就統一大業的王者,他以平民百姓為天,而平民百姓又以糧食為天。敖倉這個地方,天下往此地輸送糧食已經有好長時間了。我聽說現在此處貯藏的糧食非常多。楚國人攻克了滎陽,卻不堅守敖倉,而是帶兵向東而去,只是讓一些罪犯來分守成皋,這是上天要把這些糧食資助給漢軍。當前楚軍很容易擊敗,而我們卻反要退守,把要到手的利益反扔了出去,我私下裡認為這樣做是錯了。更何況兩個強有力的對手不能同時並立,楚漢兩國的戰爭經久相持不下,百姓騷動不安,全國混亂動盪,農夫放下農具停耕,織女走下織機輟織,徘徊觀望,天下百姓究竟心向哪一方還沒有決定下來。所以請您趕快再次進軍,收復滎陽,占有敖倉的糧食,阻塞成皋的險要,堵住太行交通要道,扼制住蜚狐關口,把守住白馬津渡,讓諸侯們看看今天的實際形勢,那麼天下的人民也就知道該歸順哪一方了。如今燕國、趙國都已經平定,只有齊國還沒有攻打下來,而田廣占據着幅員千里的齊國,田間帶領着二十萬大軍,屯兵於歷城,各支田氏宗族都力量強大,他們背靠大海,憑藉黃河、濟水的阻隔,南面接近楚國,齊國人又多詐變無常,您即使是派遣數十萬軍隊,也不可能在一年或幾個月的時間裡把它打下來。我請求奉您的詔命去遊說齊王,讓他歸漢而成為東方的屬國。」漢王回答說:「好,就這樣吧!」
漢王聽從了酈生的計策,再次出兵據守敖倉,同時派遣酈生前往齊國。酈生對齊王說道:「您知道天下人心的歸向嗎?」齊王回答:「我不知道。」酈生說:「若是您知道天下人心的歸向,那麼齊國就可以保全下來,若是不知道天下人心歸向的話,那麼齊國就不可能保全了。」齊王問道:「天下人心究竟歸向誰呢?」酈生說:「歸向漢王。」齊王又問:「您老先生為什麼這樣說呢?」酈生回答:「漢王和項王並為向西進軍攻打秦朝,在義帝面前已經明白地約定好了,先攻入咸陽的人就在那裡稱王。漢王先攻入咸陽,但是項王卻背棄了盟約,不讓他在關中稱王,而讓他到漢中為王。項王遷徙義帝並派人暗殺了他,漢王聽到之後,立刻發起蜀漢的軍隊來攻打三秦,出函谷關而追問義帝遷徙的處所,收集天下的軍隊,擁立以前六國諸侯的後代。攻下城池立刻就給有功的將領封侯,繳獲了財寶立刻就分贈給士兵,和天下同得其利,所以那些英雄豪傑、才能超群的人都願意為他效勞。諸侯的軍隊從四面八方來投歸,蜀漢的糧食船挨着船源源不斷地順流送來。而項王既有背棄盟約的壞名聲,又有殺死義帝的不義行為;他對別人的功勞從來不記着,對別人的罪過卻又從來不忘掉;將士們打了勝仗得不到獎賞,攻下城池也得不到封爵;不是他們項氏家族的沒有誰得到重用;對有功人員刻下侯印,在手中反覆把玩,不願意授給;攻城得到財物,寧可堆積起來,也不肯賞賜給大家;所以天下人背叛他,才能超群的人怨恨他,沒有人願意為他效力。因此天下之士才都投歸漢王,漢王安坐就可以驅使他們。漢王帶領蜀漢的軍隊,平定了三秦,占領了西河之外大片土地,率領投誠過來的上黨精銳軍隊,攻下了井陘,殺死了成安君;擊敗了河北魏豹,占有了三十二座城池:這就如同所向無敵的蚩尤的軍隊一樣,並不是靠人的力量,而是上天保佑的結果。現在漢王已經據有敖倉的糧食,阻塞成皋的險要,守住了白馬渡口,堵塞了大行要道,扼守住蜚狐關口,天下諸侯若是想最後投降那就先被滅掉。您若是趕快投降漢王,那麼齊國的社稷還能夠保全下來;倘若是不投降漢王的話,那麼危亡的時刻立刻就會到來。」田廣認為酈生的話是對的,就聽從酈生,撤除了歷下的兵守戰備,天天和酈生一起縱酒做樂。
淮陰侯韓信聽說酈生沒費吹灰之力,坐在車上跑了一趟,憑三寸不爛之舌便取得了齊國七十餘座城池,心中很不服氣,就乘夜幕的掩護,帶兵越過平原偷偷地襲擊齊國。齊王田廣聽說漢兵已到,認為是酈生出賣了自己,便對酈生說:「如果你能阻止漢軍進攻的話,我讓你活着,若不然的話,我就要烹殺了你!」酈生說:「幹大事業的人不拘小節,有大德的人也不怕別人責備。你老子不會替你再去遊說韓信!」這樣,齊王便烹殺了酈生,帶兵向東逃跑而去。
漢高祖十二年(前195),曲周侯酈商以丞相的身份帶兵攻打黥布有功。?高祖在分封列侯攻臣時,很是思念酈食其。酈食其的兒子酈疥多次帶兵打仗,但立下的軍功沒有達到封侯的程度,皇帝就為他父親的緣故,封酈疥為高梁侯。後來又改食邑在武遂,侯位傳了三代。在元狩元年(前122)的時候,?武遂侯酈平因偽稱皇帝的命令,騙取了衡山王一百斤黃金,犯下的罪過應該街頭處死,但恰在此時,他因病去世,封邑也被撤消。
陸賈是楚國人,以幕僚賓客的身份隨從高祖平定天下,當時人們都稱他是很有口才的說客,所以伴隨在高祖的身邊,常常出使各個諸侯國。
在高祖剛把中國平定的時候,尉他也平定了南越,便在那裡自立為王。高祖考慮天下初定,中國勞苦,就沒有誅殺尉他,還派遣陸賈帶着賜給尉他的南越王之印前去任命。陸生到了南越,尉他梳着當地流行的一撮錐子一樣的髮髻,像簸箕一樣地伸開兩腿坐着,接見陸生。陸生就此向尉他說道:「您本是中國人,親戚、兄弟和祖先的墳墓都在真定。而現在您卻一反中國人的習俗,丟棄衣冠巾帶,想用只有彈丸之地的小小南越來和天子抗衡,成為敵國,那你的大禍也就要臨頭了。況且秦朝暴虐無道,諸侯豪傑都紛紛而起,只有漢王首先入關,占據咸陽。項羽背叛盟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們都歸屬於他,可以稱得上是強大無比。但是漢王從巴蜀出兵之後,征服天下,平定諸侯,殺死項羽,滅掉楚國。五年之間,中國平定。這不是人力所能辦到的,而是上天輔佐的結果。現在大漢天子聽說您在南越稱王,不願意幫助天下人討平暴逆,漢朝將相都想帶兵來消滅您。但是天子愛惜百姓,想到他們剛剛經歷了戰爭的勞苦亂離,因此才暫且罷兵,派遣我授予你南越王的金印,剖符為信,互通使臣。您理應到郊外遠迎,面向北方,拜倒稱臣,但是您卻想以剛剛建立,還沒有把人眾收攏起來的小小南越,在此桀傲不馴。倘若讓朝廷知道了此事,挖掘燒毀您祖先的墳墓,誅滅您的宗族,再派一名偏將帶領十萬人馬來到越地,那麼南越人殺死您投降漢朝,就如同翻一下手背那麼容易。」
尉他聽罷,立刻站起身來,向陸生道歉說:「我在蠻夷中居住得時間長了,所以太失禮義了。」接着,他又問陸生:「我和蕭何、曹參、韓信相比,誰更有德有才呢?」陸生說道:「您似乎比他們強一點。」尉他又問:「那我和皇帝相比呢?」酈生回答:「皇帝從豐沛起兵,討伐暴虐的秦朝,掃平強大的楚國,為整個天下的人興利除害,繼承了五帝三皇的宏偉業績,統理整個中國。而中國的人口以億來計算,土地方圓萬里,處於天下最富饒的地域,人多車眾,物產豐富,政令出於一家,這種盛況是從開天闢地以來從未有過的。而現在您的人眾不過幾十萬,而且都是未開化的蠻夷,又居住在這侷促狹小的山地海隅之間,只不過如同漢朝的一個郡罷了,您怎麼竟同漢朝相比!」尉他聽了,哈哈大笑,說道:「我不能在中國發跡起家,所以才在此稱王。假使我占據中國,我又哪裡比不上漢王呢?」通過交談,尉他非常喜歡陸生,留下他和自己飲酒作樂好幾個月。尉他說:「南越人當中沒有一個和我談得來,等到你來到這裡之後,才使我每天都能聽到過去所未曾聽到的事情。」尉他還送給陸生一個袋裝包裹,價值千金,另外還送給他不少其它禮品,也價值千金。陸生終於完成拜尉他為南越王的使命,使他向漢稱臣,服從漢朝的管制約束。陸賈還朝之後,把以上情況向高祖匯報,高祖非常高興,任命陸賈為太中大夫。
陸生在皇帝面前時常談論《詩經》、《尚書》等儒家經典,聽到這些,高帝很不高興,就對他大罵道:「你老子的天下是靠騎在馬上南征北戰打出來的,哪裡用得着《詩》、《書》!」陸生回答說:「您在馬上可以取得天下,難道您也可以在馬上治理天下嗎?商湯和周武,都是以武力征服天下,然後順應形勢以文治守成,文治武功並用,這才是使國家長治久安的最好辦法啊。從前吳王夫差、智伯都是因極力炫耀武功而致使國家滅亡;秦王朝也是一味使用嚴酷刑法而不知變更,最後導致自己的滅亡。假使秦朝統一天下之後,實行仁義之道,效法先聖,那麼,陛下您又怎麼能取得天下呢?」高帝聽完之後,心情不快,臉上露出慚愧的顏色,就對陸生說:「那就請您嘗試着總結一下秦朝失去天下,我們得到天下,原因究竟在哪裡,以及古代各王朝成功和失敗的原因所在。」這樣,陸生就奉旨大略地論述了國家興衰存亡的徵兆和原因,一共寫了十二篇。每寫完一篇就上奏給皇帝,高帝沒有不稱讚的,左右群臣也是一齊山呼萬歲,把他這部書稱為「新語」。
在孝惠帝時,呂太后掌權用事,想立呂氏諸人為王,害怕大臣中那些能言善辯的人,而陸生也深知自己強力爭辯也無濟於事,因此就稱病辭職,在家中閒居。因為好畤一帶土地肥沃,就在這裡定居下來,陸生有五個兒子,他把出使南越所得的袋裝包裹拿出來賣了千金,分給兒子們,每人二百金,讓他們從事生產。陸生自己則時常坐着四匹馬拉的車子,帶着歌舞和彈琴鼓瑟的侍從十個人,佩帶着價值百金的寶劍到處遊玩。他曾這樣對兒子們說:「我和你們約定好,當我出遊經過你們家時,要讓我的人馬吃飽喝足,儘量滿足大家的要求。每十天換一家。我在誰家去世,就把寶劍車騎以及侍從人員都歸誰所有。我還要到其他的朋友那裡去,所以一年當中我到你們各家去大概不過兩三次,總來見你們,就不新鮮了,用不着總厭煩你們老子這麼做了。」
呂太后掌權時期,封諸呂為王。諸呂專攬大權想劫持幼主,奪取劉姓的天下。右丞相陳平對此很是擔憂,但是自己力量有限,不能強爭,害怕禍及自己,常常安居家中反覆思索。有一次,陸生前去請安,徑直到陳平身邊坐下,在這時陳平正在深思,沒有立刻發覺到陸生到了。陸生問道:「您的憂慮為什麼如此深重呢?」陳平說:「你猜猜看,我究竟憂慮什麼?」陸生說:「您老先生位居右丞相之職,是有三萬戶食邑的列侯,可以說富貴榮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應該說是沒有這方面的欲望了。然而若是說您老有憂愁的話,那只不過是擔憂諸呂和幼主而已。」陳平說:「你猜得很對,你看這事該怎麼辦呢?」陸生說:「天下平安無事的時候,要注意丞相;天下動亂不安的時候,要注意大將。如果大將和丞相配合默契,那麼士人就會歸附;士人歸附,那麼天下即使有意外的事情發生,國家的大權也不會分散。為國家大業考慮,這事情都在您和周勃兩個人掌握之中了。我常常想把這些話對太尉周勃講明白,但是他和我總開玩笑,對我的話不太重視。您為什麼不和太尉交好,建立起親密無間的聯繫?」接着,陸生又為陳平籌劃出幾種對付呂氏的辦法。陳平就用他的計策,拿出五百金來給絳侯周勃祝壽,並且準備了盛大的歌舞宴會來招待他;而太尉周勃也以同樣的方式來回報陳平。這樣,陳平、周勃二人就建立起非常密切的聯繫,而呂氏篡權的陰謀也就更加難於實現了。陳平又把一百個奴婢、五十輛車馬、五百萬錢送給陸生作為飲食費用。陸生就用這些費用在漢朝廷公卿大臣中遊說,搞得名聲很大。
等到殺死了諸呂,迎立孝文帝登上皇帝的寶座,陸生對此出了不少力。孝文帝即位之後,想派人出使南越。陳平丞相等人就推薦陸生為太中大夫,派他出使南越,命令南越王尉他取消了黃屋稱制等越禮行為,讓他採用和其它諸侯一樣的禮節儀式。陸生出使之後,依此行事,皇帝的要求都達到了,所以文帝很滿意。關於此事的具體情節,都記錄在《南越列傳》中。陸生最後以年老去世。
平原侯朱建是楚國人。開始他曾經擔任過淮南王黥布的國相,但因有罪而離去。後來他又重新在黥布手下幹事,黥布想造反的時候,問朱建怎樣看此事,朱建極力反對。但黥布沒有聽從他的意見,而是按照梁父侯所說的去做,於是便起兵造反。等到漢朝平定叛亂,殺死黥布以後,聽說平原君朱建曾經勸黥布不要造反,同時他又沒有參與造反的陰謀活動,就沒有誅殺朱建。有關此事,在《黥布傳》中有記載。
平原君朱建這個人能言善辯,口才很好,同時他又剛正不阿,恪守廉潔無私的節操。家安在長安。他說話做事決不隨便附和,堅持道義的原則而不肯曲從討好,取悅於人。辟陽侯審食其品行不端正,靠阿諛奉承深得呂太后的寵愛。當時辟陽侯很想和平原君交好,但平原君就是不肯見他。在平原君母親去世的時候,陸生和平原君一直很要好,所以就前去弔唁。平原君家境貧寒,連給母親出殯送喪的錢都沒有,正要去借錢來置辦殯喪用品,陸生卻讓平原君只管發喪,不必去借錢。然後,陸生卻到辟陽侯家中,向他祝賀說:「平原君的母親去世了。」辟陽侯不解地說:「平原君的母親死了,你祝賀我幹什麼?」陸生說道:「以前你一直想和平原君交好,但是他講究道義不和你往來,這是因為他母親的緣故。現在他母親已經去世,您若是贈送厚禮為他母親送喪,那麼他一定願意為您拚死效勞。」於是辟陽侯就給平原君送去價值一百金的厚禮。而當時的不少列侯貴人也因為辟陽侯送重禮的緣故,也送去了總值五百金的錢物。
辟陽侯特別受呂太后的寵愛,有的人就在孝惠帝面前說他的壞話,孝惠帝大怒,就把他逮捕交給官吏審訊,並想藉此機會殺掉他。呂太后感到慚愧,又不能替他說情。而大臣們大都痛恨辟陽侯的醜行更想藉此機會殺掉他。辟陽侯很着急,就派人給平原君傳話,說自己想見見他。但平原君卻推辭說:「您的案子現在正緊,我不敢會見您。」然後平原君請求會見孝惠帝的寵臣閎籍孺,說服他道:「皇帝寵愛您的原因,天下的人誰都知道。現在辟陽侯受寵於太后,卻被逮捕入獄,滿城的人都說您給說的壞話,想殺掉您。如果今天辟陽侯被皇上殺了,那麼明天早上太后發了火,也會殺掉您。您為什麼還不脫了上衣,光着膀子,替辟陽侯到皇帝那裡求個情呢?如果皇帝聽了您的話,放出辟陽侯,太后一定會非常高興。而太后、皇帝兩人都寵愛您,那麼您也就會加倍富貴了。」於是閎籍孺非常害怕,就聽從了平原君的主意,向皇帝給辟陽侯說情,皇帝果然放出了辟陽侯。辟陽侯在被囚禁的時候,很想會見平原君,但是平原君卻不肯見辟陽侯,辟陽侯認為這是背叛自己,所以對他很是惱恨。等到他被平原君成功地救出之後,才感到特別吃驚。
呂太后去世之後,大臣們殺死了諸呂。辟陽侯和諸呂關係極深,但最終沒有被殺死。保全辟陽侯生命計劃之所以實現,都是陸生和平原君的力量。
在孝文帝時期,淮南厲王殺死了辟陽侯,這是因為他和諸呂關係至深的緣故。文帝又聽說辟陽侯的許多事情都是他的門客平原君出謀策劃的,所以就派遣官吏去逮捕他,想治他的罪。聽到官吏已到自己家門口,平原君就想自殺,他的幾個兒子和來負責逮捕他的官員都說:「事情的結果究竟如何,現在還不清楚,你為什麼要這樣老早地自殺呢?」平原君對兒子們說:「我一個人死了之後,對我們一家人的災禍也就沒有了,也就不會使你們受到牽連。」這樣,他就拔劍自殺而死。孝文帝聽到此事非常惋惜,說:「我並沒有殺他的意思。」為了表示對其家屬的撫慰,文帝就把他的兒子召進朝廷,任命為太中大夫。後來出使匈奴,由於單于悖慢無禮,就大罵單于,死在了匈奴。
當初,沛公帶兵經過陳留的時候,酈生到軍門遞上自己的名片說:「高陽的卑賤百姓酈食其,私下裡我聽說沛公奔波在外,露天而處,不辭勞苦,帶領人馬幫助楚軍來征討暴虐無道的秦朝,敬請勞駕諸位隨從人員,進去通稟一聲,說我想見到沛公,和他談論天下大事。」使者進去稟告,沛公一邊洗腳一邊問使者:「來者是什麼樣的人?」使者回答說:「看他相貌好像一個有學問的大孺,身穿讀書人的衣服,頭戴巍峨的高山冠。」沛公說:「請替我謝絕他,說我正忙於討平天下的大事,沒有時間見儒生。」使者出來道歉說:「沛公敬謝先生,他正忙於討平天下的大事,沒有時間見儒生。」酈生聽罷,瞪圓了眼睛,手持寶劍,斥責使者說:「快點!再去告訴沛公一聲,我是高陽酒徒,並不是一個儒生。」使者見此,驚慌失措,竟嚇得把名片掉在了地上,然後又跪下撿起,飛快地轉身跑了進去,再次向沛公通報:「外邊那個客人,真正是天下壯士,他大聲斥責我,我很是害怕,嚇得我把名片掉在了地上,他說:『你快滾回去,再次通報,你家老子是個高陽酒徒。』」沛公立刻擦乾了腳,手拄着長矛說道:「請客人進來!」
酈生進去之後,以平等的禮節——長揖——來和沛公見面,並且說道:「沛公您長年累月暴衣露冠地在外奔波勞碌,很是辛苦,帶領人馬和楚軍一起征討暴虐無道的秦朝,但是沛公您為什麼一點兒也不自重自愛呢?我想以討論天下大事為由見到您,而您卻說什麼『我正忙於討平天下,沒有時間見儒生』。您想平定天下,成就天下最大的功業,但卻從外貌來看人,這樣恐怕就要失去天下那些有本事的人。況且我想您的聰明才智不如我,勇敢堅強又不如我,您如果想成就平定天下的大業而不想見到我的話,我認為您就失去了一個人才。」沛公連忙向他道歉說:「剛才我只聽說了您的外貌,現在我才真正了解了您的意圖。」於是請他到位子上就座,問他平定天下的妙計良策。酈生說:「沛公您若想成就統一天下的大業,不如先占據陳留。陳留這個地方是一個可以據守的四通八達的交通要衝,同時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在城裡貯藏着幾千萬石糧食,城牆守衛工事非常牢固。而我和陳留的守令一向非常好,我想為您前去說服他,讓他向您投降。若是他不聽我的,請允許我替您把他殺掉,然後拿下陳留。沛公您率領陳留的兵將,占據堅固的陳留城,吃陳留的存糧,召集天下各地想投靠您的人馬;等到兵力強大以後,您就可以所向無敵,橫行天下,那也就沒有任何人能對您構成威脅了。」沛公說:「我完全聽從您的教誨。」
於是酈生就在這一天夜裡去見陳留守令,向他遊說道:「秦朝暴虐無道而天下的人都反對它,現如今您和天下人一起造反就能成大功,而您卻獨自一人為將要滅亡的秦朝擁城固守,我私下裡為您的危險處境深深擔憂。」陳留守令說道:「秦朝的法令嚴酷無刑,不能夠隨便胡說,倘若這樣的話,就要滅族,我不能按照你所說的去做。您老先生指教我的話,並不是我的意圖,請您不要再說了。」這天夜裡,酈生就在城中留下來休息,到了夜半時分,他悄悄地斬下陳留守令的頭,越牆而下,報與沛公得知。沛公帶領人馬,攻打城池,把縣令的頭掛在旗竿上給城上的人看說:「趕快投降吧,你們守令的腦袋被我們砍下來了!誰後投降,就一定要先殺他!」這時陳留人見守令已死,便相繼投降了沛公。沛公進城之後,就住在陳留的南城城門樓上,用的是陳留武庫里的兵器,吃的是城裡的存糧,在這裡進進出出地逗留了三個月,召募的軍隊已達幾萬人,然後就入關攻滅秦朝。
太史公說:今天世上流傳的寫酈生的傳記,大多這樣說,漢王在平定了三秦之後,回軍向東攻打項羽,帶領軍隊活動在鞏、洛之間時,酈生才身穿儒衣前去向漢王遊說。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實際情況是在沛公攻入函谷關之前,與項羽分手,來到高陽,在這時得到了酈生兄弟二人。我讀陸賈的《新語》十二篇,可以看出他真正是當代少有的大辯士。而平原君的兒子和我關係很好,因此才能詳細地把上述這一切都記錄下來。[1]
作品出處
本文出自《史記》。
《史記》是西漢著名史學家司馬遷撰寫的一部紀傳體史書,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紀傳體通史,被列為「二十四史」之首,該書記載了從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期,到漢武帝元狩元年,長達3000多年的歷史,是「二十五史」之首,與後來的《漢書》《後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史記》被列為「二十四史」之首,與《漢書》、《後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對後世史學和文學的發展都產生了深遠影響。其首創的紀傳體編史方法為後來歷代「正史」所傳承。被公認為是中國史書的典範。[2]
作者簡介
司馬遷(約公元前145或前135年—?),字子長,夏陽(在今陝西韓城西南)人。出身史學世家,父親司馬談官至太史令。司馬遷繼承父親太史令的職位後,得以飽覽朝廷藏書,又隨漢武帝到各地巡遊,增長了見識;他同時開始着手整理史料,以完成父親寫一部「名主賢君、忠臣死義之事」的通史的遺願。漢武帝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司馬遷因上疏為李陵辯護觸怒武帝,被處以宮刑。受此大辱,司馬遷憤不欲生,但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決心「隱忍苟活」。出獄後任中書令,繼續發憤著書,完成了被魯迅先生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名著《史記》。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