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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磨滅的字跡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不可磨滅的字跡》中國當代作家鄧星漢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不可磨滅的字跡

我故鄉的老屋是一座木屋,最初建於公元1964年冬天,後來又在1974年擴建過。算起來,老屋已經在風雨中經歷了近六十個春秋了。帶着歲月的滄桑,老屋的瓦片由原來的靛藍色變成了青黑色。檐柱的外表已經有了腐化的痕跡,由以前的光滑圓亮變得黯然失色、粗糙不平了。正堂兩邊的大裝木板和前面照壁上的木板都已發黃變脆,看上去好像有一層細細的木屑要掉下來的一樣。老屋就像一個老人,臉色逐漸變得枯黃,額頭和眼角都布滿了皺紋。我知道,老屋臉上的枯黃色是歲月踏出來的,歲月的腳步天天往上面踏去,踏到一定程度後便有了這種顏色。如同家傳的那些古書的顏色一樣,沉澱着歷史,積封着紅塵,散發着古香。

我每次回到老家,先和父母打了招呼後,就總是要獨自沿着老屋慢慢地轉一圈。我仔仔細細地觀察山牆傾斜了沒有?裂縫了沒有?地基陷沉了沒有?再摸一摸北邊前檐下石基上的石頭,感受它們的堅硬和穩固。老屋的一柱一石、一磚一瓦,都凝聚着父親和我的血汗。

看了一圈後,我又默默地察看留在前面照壁木板和堂屋大裝板上的一些字和圖案。我神情專注地觀察着,心裡有種懷念、溫暖的感情油然而生。我的這種舉動,和一個收藏了傳世珍寶的人,因為熱愛,因為擔心怕丟失,就時不時又去打開箱子看一看、摸一摸的行為是一樣的。

那些筆跡有些模糊的字和圖畫是年輕的我和幼小的弟弟寫上去或畫上去的。它們各自以一種獨一無二的姿式站立在木板上,跟隨着老屋在歲月的長河中慢慢變老。建造老屋時栽種在屋前的桃樹、梨樹早已被新栽的棗樹、桂花樹替代了。但是,那些字和圖畫卻無論歲月更替,冬夏春秋,嚴寒酷暑,它們總是待在原來的地方,等着我回來用目光親撫它們。好像家裡那隻通靈性的老狗一樣,守在家門口等待着我的回來,只要聞到我身上的氣息,它就一蹦三跳地來到路口搖頭擺尾地迎接我。我不知不覺地與這些字和圖畫有了一種感情和默契,它們成了我心上牽掛着的老朋友。我看着它們,那些過去了的時光就會從遙遠的地方走回來。

在老屋正堂左邊的大裝板上,有一幅用毛筆畫成的畫,那是我的大弟六歲時畫的。畫面上有一個海軍戰士站在一塊巨大的礁石上站崗,手中端着衝鋒鎗,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前方。他的海軍帽上兩條緇帶隨着海風飄揚起來。在他的眼前是一片大海,波浪沖向岸邊捲起無數朵浪花,遠處有幾隻海鷗在展翅飛翔。畫當然是非常幼稚的,那個軍人是個象徵性的圖案,沒有立體感。但是,那個意境是優美的,那種構思是有藝術含量的。對於一個沒有受過任何訓練、甚至沒有得到過任何人的指點的六歲兒童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大弟是在聽了我給他們講的一個故事《海島英雄》後,通過自己的想象構思了這樣一幅畫的。這充分表現了大弟在文學和繪畫方面的天賦。令人遺憾的是,當時根本沒有條件能使他從這方面發展。我每次看到大弟留在大裝板上的這幅處女畫時,心裡就充滿了對大弟的憐愛,也為他未能向繪畫藝術方面發展而感到十分遺憾。

在正堂左邊的大裝板上留有很多的粉筆字。這些字都是我寫的。字的筆劃雖然稚嫩,但是,都顯得很工整很端正。這些字大多數還依稀可辨。有十幾個寫得很大很粗的字,依然清晰地站在那裡,像一個個楞頭楞腦的小孩子一樣望着我笑。我覺得它們可愛極了。

那時候,我已經高中畢業了,在家務農。父母都在外地教書,幾個弟妹都由我帶着他們在家裡生活。每天晚上,天一斷黑,我就把煤油燈點亮,招呼弟妹們圍着正堂中央的四方桌子坐定,安安靜靜地讀書做作業。等到弟妹們都完成學習任務後,我就讀《紅樓夢》、讀《竇娥冤》、讀《杜十娘》、讀唐詩宋詞給他們聽。那個「竇」字是我在讀《竇娥冤》時寫下的;那個「潛」字,是我在給他們講杜甫的《春夜喜雨》這首詩時,讚揚「潛」字用得奇妙而寫下的;那「對愁」兩個字,是我為他們講解張繼的《楓橋夜泊》詩中「江楓漁火對愁眠」一句的意境時寫下的;「東風無力」這四個字,是我給他們講李商隱的《無題》一詩感動於相思的痛苦和愛情的刻骨銘心時寫下的。

有時候,大家讀書累了,我就帶領弟妹們玩「打猜」。我把一些難寫的字編成謎語讓他們猜,以提高他們的興趣,培養他們的想象能力。比如,那個「藥」字的繁體字「藥」,我就編成了四句「打油詩」:「蔣介石手下無將,兩師長對面打仗,白崇禧穩坐中央,李宗仁無子心傷。」我讓他們猜,他們猜不出來,我就把謎底告訴他們,他們就恍然大悟,連聲稱妙。這樣,我就使他們巧妙地把這個難認難寫的字記下來了。

其實,那時候我也只有十五、六歲,讀書的學校又是「文革」時期的民辦中學,所以,我自己掌握的知識就非常有限,讀給弟妹們聽的文章詩詞我也是第一次讀,從來就沒有學習過。我給他們講解文章詩詞的意思,都是憑着我自己的理解瞎說一通,很多地方就是「望文生義」地去想,結果是完全講錯了的。有一些字也是讀錯了的。比如,《紅樓夢》第四回中的「阿房宮,三千里……」中的「阿房宮」,正確的讀音是:「ē páng gong」,而我就是讀成「ā fáng gong」的。而對於第十九回的標題「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我卻是這樣講解的:「美好的夜晚,他們深切纏綿的愛語,使得玉石都生出了香氣,吸引了鮮花都來偷聽他們說話。」可是,儘管我把字讀錯了,儘管我對文意的理解不很準確,但年幼的弟妹們都把我當作大學問家頂禮膜拜,一個個都對文章詩詞饒有興趣,聽得津津有味。通過這樣的活動,我就在弟妹們幼小的心靈里播下了文學的種子,以至於他們長大後都很熱愛文學,都能寫出一筆漂亮的文章。

在屋前的照壁上寫有毛主席的一段語錄:「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而愚蠢的軍隊是不能戰勝任何敵人的。」那是我特意寫上去用來教育和激勵弟妹們的。我大弟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寫在什麼地方。我每次看到這段話時,心裡就會自己對自己感動一番,我覺得我這個長子還是盡到了一點「長兄比父」的責任的。那時候,晚上有鄰近村裡的大人們從我家屋前路過,看到我們圍着桌子坐在煤油燈下學習的情景後,他們就在背地裡感慨:「那一家人真是與眾不一樣,今後一定都有出息的。」誠哉,斯言。1977年恢復高考制度後,我們七姊妹都先後考上了大學,成了國家工作人員。

在這面照壁的木板上還有一個最戳心的「墓」字,我每次回去時總要去找到它看一看。當我見到它時,心裡免不了會產生一種傷感,泛起一陣痛苦的微波。

我寫這個字的時間是在1975年夏天的一個早晨。那時候,我在政治上被打入了「另冊」,經常遭到大隊書記的打擊迫害。那天早晨,大隊書記又派人來通知我去做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企圖趁此結果我的性命。那年夏天,我們那裡遭遇大旱,正在揚花的水稻急需放水灌溉。可是,水庫里滿滿地碧水由於放水的涵洞被砂石堵塞了而放不出水。他們就要我從那個僅有一尺來高的涵洞外口匍匐爬進去把堵塞的地方掘開。我知道,如果我將涵洞掘通了,庫水就會頃刻衝出來把我淹死在涵洞裡。所以,我就在臨走時拿起粉筆寫下了那個「墓」字。那時候,我真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慷慨悲歌之情。

老屋的每一個字都有一段故事,都有一個時代背景。它們是單個的字,也是一本書,一幅畫,一段歷史,凝聚着憂傷和歡樂,刻印着生活的痕跡,承載着歲月的風雨。

然而,老屋真的是老了。今年春天,我的老父親覺得屋子是他人生的豐碑,它不忍心看到它就這樣老下去,應該讓它永葆昔日的風采。父親就請來匠工將老屋翻修了一次。他把原來的檐柱全部換成了新的杉木柱子,把原來的表面已經發黃變脆的正堂大裝板和前面照壁的木板全部用砂布打磨了一遍,刷上了一層清漆。父親看着煥然一新的老屋,心裡充滿了成就感和自豪感。當我「五一節」回到家裡時,父親笑容滿面地對我說:「屋子翻修了一遍。你看,舊貌換新顏了。」我知道父親是故意來要我讚賞他的功勞的,我就以非常高興而又十分讚嘆的口氣說:「真好!像座新修的屋子一樣,比以前顯得莊重雄偉多了。您老人家耄耋之年又創業績,勞苦功高啊!」然後,我馬上走近屋子前面的照壁,伸手撫摸那些打磨上漆後的木板,自言自語地說:「啊!字呢?字都被磨掉了啊!」我臉上裝出笑容給父親看,心裡卻感到很痛惜,我覺得這樣的翻修卻使我對老屋的情感變得淡漠了。

我抬起頭,使目光在木板上吃力地搜索着以前留下的那些字和圖畫。大弟的那幅圖畫不見了,那個「竇」字、「潛」字、「藥」字等等都不見了。就像一些天各一方的老朋友一樣,我記得他們的模樣,知道他們的歷史,我想念他們,他們也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想念着我,但就是永遠也見不到面了啊!

即便是這樣,我還是懷着僥倖的心理在不停地尋找着。找啊,找啊,我終於奇蹟般地發現了幾個字的隱隱約約的身影。它們是頑強拼搏的「搏」字;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的「攀「字;還有梅花歡喜漫天雪的「梅」字。我感到喜出望外,高興得無法形容,就像經歷了一場戰爭,最後倖存的幾個戰友集結在一起歡呼、擁抱一樣,我把手伸向那幾個字,在她們可愛的臉蛋上不停地撫摸着。

原來,我在寫這幾個字時,由於內心裡有一種特殊的激情,手上就產生一種特別的力量,它們的筆劃就寫得特別的重,就像是拿刀子在雕刻一樣,粉筆就深深地進入到了木板裡面。這樣,砂布就不能把它打磨掉。情越切,力越大,筆劃寫得越重,字跡就烙印得越深。正因為有深度,它們才得以保留了下來。那些被打磨去了的字,區別就在於烙進的深度。

哦,就是這不同的深度決定了最後的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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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鄧星漢,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