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傅建國)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二叔》是中國當代作家傅建國的散文。
作品欣賞
二叔
父親生前兄妹共五人,父親排行老大。自兒時有了記憶始,我便知道我們家的親戚當中與父親有血緣關係的有三個叔叔和一個姑媽。而日常來往最親近的,除了二叔,還是二叔……
在父親生前戶口簿籍貫一欄里,填寫着「樅陽」二字。樅陽是皖北的一個小縣城,與池州一江之隔。新中國成立前夕,大江南北正處於兵荒馬亂之歲月,為了生計,祖父挑着籮擔,牽着老大,也就是我的父親;祖母背上背着老二,懷裡抱着老三,——當時,四叔和小姑還沒有出生,一家人沿路乞討來到皖南山區南陽灣,在鳳家山村一座土地廟裡駐紮下來。祖父身材高大魁梧,會拉大鋸,老家稱這個職業為「鋸匠」。鄉村人家蓋房子,主要建材是木料和木板,祖父身為鋸匠,伐樹、鋸木板都有一手絕活。祖父拉大鋸力大穩重,眼力精準,鋸出來的木板平整光滑,再加上勤懇賣力,深受莊戶人家喜歡。從此,祖父憑藉手中的一把斧頭和一把大鋸,走村串戶,養家糊口,日子雖艱辛,但卻有了盼頭。
然而,命運往往捉弄人,就在一家人能夠填飽肚皮的時候,一場大病將祖父推向了死亡邊緣。這時候,四叔和小姑也先後出生,身材瘦弱、同樣疾病纏身的祖母一籌莫展,整天以淚洗面,不久後一病不起,祖父踏上天堂之路不足一年,祖母便追隨而去……
祖父和祖母先後去世的時候,父親才十四五歲。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對於年少的父親來說,當家既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條件,但可以為村里富裕人家放牛,好歹可以填飽肚皮。
二叔比父親小六歲。以此類推,祖父和祖母雙親亡故的時候,二叔才八九歲。沒有了父母,十五歲上下的哥哥帶着九歲左右的弟弟,相依為命,哪是怎樣的一種生活景象?更何況還有老二、老四和老五呢?
據說,祖母出殯之前遺體躺在門板上時,上面僅蓋着一床破被單,年幼的姑母不知事理,哭着撲向祖母面前要奶吃,在場的鄉鄰見了,無不流下同情的淚水……
好在老天爺眷顧,父親兄妹五人,個個天真機靈、健康活潑,招人喜愛,尤其是鄉鄰一些孤寡人家,他們渴望家族能夠傳宗接代,對外來謀生的「傅大鋸匠」幾個孩子,早已愛慕不已。祖父和祖母病危期間,他們並先後通過各種途徑將傅家幾個毛孩子過繼領養。於是,三叔過繼給了牛欄圲村鮑家,四叔過繼給了背後村汪家、老五姑媽過繼給了梅田村陳家。過繼,首先得更改姓氏,這是規矩,但這並不影響父親作為傅家家族老大的地位。故,兄妹之間,並無多大隔閡,逢年過節,相互走動;遇到困難,仍互相幫助。要說有啥區別?只不過是來往的頻率疏與密罷了。
或因父親年少無能自身難保,或因童年的二叔過於機靈,招人疼愛,在三叔、四叔、小姑先後被鄰村人家領養之後,二叔過繼給了田畈村周氏人家。按鄉間風俗習慣,二叔從此也改名換姓,姓周名長貴。不過,如今如果有人提起「周長貴」這個名字,恐怕沒有幾個人知道。原因是,二叔在周家生活的一段時間後,有了叛逆性格的他,不甘遭受繼父繼母的種種約束,逃離了周家。再後來,二叔不僅恢復傅家姓氏,還取「正」字為名,立志要堂堂正正做人,為傅氏家族爭口氣。
作為在上個世紀那個貧困年代出生成長的人,二叔是一個不可多見的有志氣的莊稼漢。
儘管二叔沒有上過一天學,斗大的字也認不得幾籮筐,但他天生聰慧,為人正直、勤懇,通過自身的努力白手起家,不僅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了一名優秀黨員,於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還長期擔任過生產大隊支部書記。在我童年的記憶里,二叔雖說是大隊幹部,但他沒有自己的辦公室,也沒有拎着皮包站在田間晃悠,而是每天綰着褲腳與社員一同在田間地頭勞動。記得有年搞「雙搶」,作為大隊書記的二叔下派在我們村莊,——當年稱之為「勝利生產隊」,我每天都能看見頭上戴着草帽、肩上披着毛巾的二叔,和社員一起或插秧或割稻的身影。我清晰的記得,有天傍晚,我所參加的生產小組為了搶季節,非得將「葫蘆沖」剩下的半畝田早稻收割完,二叔查看水情路過,見狀二話不說,問一老農要了把鐮刀,加入了割稻把的行列。或許是盛夏「雙搶」季節起早貪黑地操勞太疲憊了,在一旁向脫粒機遞稻把的我,看見二叔並非彎着腰,而是將一隻腿跪着田裡,身體處半蹲的狀態,雙手努力的收割着……那一刻,我終於明白,身為大隊書記的二叔與大伙兒沒有什麼區別,都是靠體力勞動吃飯。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鄉村開始實行了責任承包制,家家戶戶都擁有自家的責任田和自留地。此時,不再擔任村支部書記的二叔,勤勞致富的信心更足了。他東奔西走,上至縣級有關部門,下至鄉村有關單位,幾經努力,南陽鄉首家搬運站正式成立了。二叔掛帥擔任站長,然後與三十六崗國營林場、東河糧站等單位,進行運輸搬運業務對接。具有商業頭腦的二叔,在搬運站正常運行之後,又投身到鄉辦企業的工作中,一心一意為鄉村經濟建設謀求出路。
俗話說「一娘生九子,九子不像娘」,大意思是說每個人的性格是不同的,即便是親兄弟亦然。
父親兄妹五人,三叔和四叔遺傳祖父的基因多一些,身材高大壯實;父親和二叔遺傳了祖母的基因,個頭相對要矮小一些。更重要的是他們五官稜角分明,三叔和四叔一看就像祖父,而父親和二叔一看就像祖母。還有老五姑媽,遺傳了祖母的身材,五官卻遺傳了祖父。當然,祖父和祖母長得什麼樣子?是沒有任何影像資料的,只是在我童年的時候,偶爾聽一些長輩們聊天時,如此議論父親和他的兄妹們。
在勤儉持家方面,父親顯然不及二叔。鄉下人常說:「穿不窮,吃不窮,算計不到一世窮。」這裡說的「算計」,指的不是投機取巧或為人奸詐圓滑,——事實上,莊稼人上哪兒去投機取巧呢?誰又能奸詐誰呢?而是指居家過日子的計劃與行動。父親早年的生活可謂真正是「上無片瓦,下無寸土」,母親當年嫁給父親時,別說父親自個連個茅草屋都沒有,就連睡覺的被窩還是幾個好心人贊助的。然而,父親在持家過日子方面,往往是行動的「矮子」,說到做不到;當然,父親也不是懶漢,但對家裡的事很少上心,倒是在外面對鄉鄰十分友善,每每有人喊父親幫忙幹活什麼的,父親總是滿口答應,而且是盡心盡力。如此以來,我們家長期是村上的貧困戶就一點不奇怪了。
一個家庭,長期處於貧窮狀態,夫妻之間矛盾就自然而然多了起來。父母經常吵嘴,甚至為一些無關油鹽的事鬧得雞犬不寧,結局往往都是二叔過來收場。記憶深處,二叔仿佛成了我們家的專職調解員。每次勸架,二叔都是直言不諱地批評父親的不是,勸父親好好過日子,擔當起作為一個男人的家庭責任。搬運站成立後,二叔頂着被其他親友嫉妒的壓力,給父親留了一個再就業的機會,希望大哥家的日子早點好起來。父親成為一名搬運工後,那幾年,家庭的收入自然得到相應的提高,一些舊債也逐步還清。
當然,兄弟互幫是本分,二叔當年蓋房子的時候,父親沒錢,只能做小工,搬運石頭,並且與二叔一起到牛欄圲砍樹……父親伐木、拉大鋸的技術,傳承了祖父的手藝,也有一手絕活。二叔是個重情義的人,父親幫忙出了力,他會通過其他方式回報父親,打心眼裡不讓父親吃虧。
1994年,我來溫州打工,父親一人在老家獨自生活。此時,由於老糧站撤銷,縣國營林場遷址等原因,搬運站因沒有業務而解散。為了生活,六十多歲的二叔四處打零工,在建築工地做小工,每次接到活,二叔自然帶着他大哥一起干,既為父親找點生活的出路,又可以互相照應。有了二叔的關照,我在溫州也省卻了不少心思。
庚子年二月十四日,八十三歲的父親,因腦梗突發作而撒手人寰。大哥走了,二叔強忍着悲傷,他要為大哥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讓父親擁有一處安息的地方。二叔為父親選好墓地後,由於沿途荊棘叢生,行人無法正常行走,更別說抬着棺材的殯葬隊伍了,他扛着鋤頭,握着草刀,整整用了大半天時間,在山坡上劈開出一條寬敞的羊腸小道來……要知道,二叔早已是「7」字出頭的老人了啊!
辛丑年正月,我回到老家,抽空去二叔家拜年。二叔看上去明顯蒼老了許多,與我童年記憶中那個風風火火的支部書記,其精神氣質相去甚遠。以前,每每回到老家,我都與父親聊一些家鄉的生活日常,如今我只能與二叔聊天了。我們聊着聊着,自然聊到父親,此時,向來理性而又堅強的二叔,眼眶紅了起來,兩行清淚順着他那皺巴巴的臉頰滾落下來…… [1]
作者簡介
傅建國,1963年5月生,安徽青陽人,現居溫州。曾務農,代課,做篾匠。長期從事皮革銷售工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