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寧老兵余占海(李作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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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寧老兵余占海》是中國當代作家李作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會寧老兵余占海
幾年前看到一部電影《集結號》，想起我們村子的一位老兵，近幾天看到電視劇《跨過鴨綠江》，再次想起我們村子的老兵，一位默默無聞、漸漸老去的兵。他的名字叫余占海，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出生在會寧縣余家北坡小村莊的一位貧苦農民。
艱難的從軍路
余占海的從軍不像我們今天的參軍，既要胸帶紅花、又要敲鑼打鼓、這裡搞歡送、那裡搞接待，讓人好不羨慕，他是用繩子綁着走的，聽說有人途中逃跑了，當官的怕有人再跑，用繩子一個個串了起來，集中到巉口的某個地方，上面才給他們發放衣服和槍支彈藥，他們的管理很嚴格，就怕有人逃跑，軍營到處安排有人員在看守，規定不准私自離開軍營、一切行動聽從長官的號令。慢慢地他們在和老兵的交往中得知一些戰場上的保命常識：打仗的時候要喊得厲害一點、撤退的時候要跑的快一點，打槍的時候要朝天放槍、面對共產黨的部隊千萬不要抬頭、他們的子彈是長眼睛的，沒有長官的命令千萬不要向後跑、後面有督戰隊，可凶哩。由於他沒有文化很多事情自己也不清楚，包括連隊番號，只有知道跟着他們的連長跑，稀稀拉拉參加了幾次不怎麼像樣的戰鬥、後來停了，聽說被共產黨的部隊整編了。部隊裡來了管教，負責政治思想教育工作，每天除了跑步射擊鍛煉以外，最多的就是開會學習，領導要講共產黨為什麼要打仗、國民黨是如何如何腐敗，領導最後還要和他們每個人談話：想不想當兵？不想當兵的可以回家了。當時的余占海聽了共產黨幹部的教育宣傳以後，也很想參加共產黨的部隊，再說他現在回家怎麼辦，家中的生活也很艱難，共產黨的軍隊既然是人民自己的軍隊，乾脆跟着共產黨走！
可惡的美國飛機
我們的老余參加解放軍兩年多時間，抗美援朝戰爭開始了，身強體壯的余占海在兩年多的戰鬥中表現英勇、衝鋒在前，逐漸成為他們連隊有名的機槍手，他特別喜歡機關槍，只要聽見對方的槍聲，就能夠知道是什麼樣的機關槍、是哪個國家製造的，對子彈、炮彈飛過頭頂的聲音以及子彈的遠近聲音都很有經驗，他完全成為一名合格的老兵，他時刻提醒周圍的戰友：衝鋒的時候要儘量沖在前面，敵人的炮彈永遠炸不到衝鋒在前的人，不管有多大聲音的子彈飛過自己身旁都不用管、不用怕，子彈遠着哩，當你聽見子彈尖叫的聲音要馬上臥倒、因為子彈不遠了。余占海入朝的第一場戰鬥其實就是一場屠殺，他們的連隊接到命令火速趕往某高地參加戰鬥，行進過程中突然遇到美國飛機，好幾架飛機鋪天蓋地的沖了下來、對準他們連隊連續俯衝掃射，戰士們一下慌神了，炮彈來了知道怎麼躲避、機槍掃射過來知道如何應付，可是面對天上飛來的這個怪獸卻束手無策，戰士們在四處躲藏的過程中一個個倒了下去，年富力強的余占海緊緊跟隨連長一直向前沖，衝着衝着，連長發現他們連隊的戰士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其他的戰友不是犧牲就是打散了，氣憤至極的連長撥出手槍、狠狠地對着飛機就是幾槍，誰知道一架飛機冒着黑煙掉了下來？唉！誰知道美國飛機是用槍可以打下來的？連長悔恨自己沒有早點下令對着飛機開槍還擊，可憐白白犧牲了一百多名優秀的戰士。
黑夜偵查
也不知道是志願軍的第幾次反攻戰役，總之是余占海他們連隊擔任了對敵作戰的穿插任務。夜幕降臨，連夜穿插的部隊在關鍵路段突然發現前面有軍隊駐守，也就是幾十米的距離，看來繞道是來不及了、前面的情況不了解，直接和他們接火恐怕暴露我軍的作戰意圖，連長馬上派出兩名戰士前去偵查，時間不久，兩名戰士帶着驚恐的狼狽相回來了：連長！我們遇見鬼了，他們都長着一身的紅毛，點着火堆在一起吱哩哇啦的亂叫，太可怕了。由於戰士們從來沒有見到過美國兵，一時間都有一些思想波動，戰士的心中已經產生恐懼症。時間不等人，連長當機立斷、不能猶豫，馬上命令作戰勇敢又膽大心細的余占海前去偵查、同時要求儘可能抓到俘虜，當面審問清楚不就什麼知道了嗎，緊要關頭的命令沒有一點的迴旋餘地，余占海也是頭皮發麻啊，但是命令已經下發，只好硬着頭皮、自己默默地給自己壯膽：不怕不怕，遇見鬼也不怕，戰戰兢兢地向美軍陣地摸去，一點一點地靠近他們，他雖然很害怕，但是仍然看清楚了敵人僅有不多的十幾個人，而且他們的防範並不嚴密，有一個站崗的好像睡着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可能當時的美國軍隊根本想不到有人來偷襲，也許是他們酒喝多了放鬆了警惕，點着篝火堆在一起喝酒聊天，說的什麼話他聽不清楚。余占海趁着其他敵人注意力鬆懈的機會、一個箭步衝上去從站崗的那個美國兵後面將繩子套在身上、背起來就跑，他什麼也不考慮、也不敢看，一口氣跑到連長面前，報告連長我看清楚敵人了、俘虜也抓回來了。他突然感覺不對呀，自己跑了十幾分鐘了，怎麼不見俘虜吭聲呢？難道背回來一個假人（聽兄弟連隊的人說過，曾經發現敵人會安放一個稻草人代替自己站崗值班），趕快把俘虜放下來，大家湊在一起研究如何審問俘虜，仔細一看：死了，由於余占海太緊張，繩子套在了美國兵的脖子上、加上長時間用力奔跑，早就斷氣了，可能這位美國兵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連長聽了匯報以後，及時向上級匯報並組織部隊快速殲滅敵人，連長命令：大家不用害怕，美國兵也是肉長的，沒有三頭六臂，也不是什麼妖魔鬼怪，大家已經看清楚了，一條繩子就能夠解決掉他們，現在我們要快速消滅敵人，儘可能不用槍，可以用繩子、也可以用刀，最好不要驚動其他的敵人，快速通過，完成上級交給我們的穿插任務。雖然抓到的俘虜死了，沒有從俘虜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東西，但是這次偵查到敵人的兵力部署，並且讓戰士們親眼看到了美國兵的真面目，解除了許多戰士的恐懼心理，為連長和上級領導的作戰指揮提供了準確信息，部隊能夠準確捕捉戰機，完成穿插阻擊敵人的任務。英勇的余占海在這次戰鬥中再立新功！
難忘的阻擊戰
了解朝鮮戰爭的都知道，我軍的後勤補給是非常艱難的，以至於美國兵也知道我軍不能長途奔襲作戰的缺陷，在後期戰役中，美國兵也學會了「敵進我退、敵退我進」的戰術，經常出現你來我往的拉鋸戰，志願軍經常以勇猛的作戰精神快速擊潰敵人，卻又因為彈藥及口糧供應不及必須撤退。就是這一次部隊的撤退，造成余占海軍旅生涯的遺憾。部隊接到命令：馬上撤退，敵人已經開始反撲。為防止部隊被敵人包圍造成重大損失，連長要留下人員阻擊敵人，這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阻擊人員必須要有堅定的信念、勇敢作戰的精神和出色的作戰能力。余占海是最佳人選，他多次出色完成上級安排的艱巨任務，他完全能夠擔當阻擊敵人的任務，連長選擇一個居高臨下的制高點作為阻擊敵人的陣地，部隊把能夠留下的彈藥儘可能多留一些，由余占海負責阻擊敵人保護連隊撤退，但是他也很害怕呀，有些膽怯地問連長：阻擊敵人到什麼時候可以撤退啊？連長指指身後遠遠的一座山口：看清楚了嗎？部隊安全撤退後，我們在那個山口搖動紅旗，看到紅旗搖動你就可以撤退！部隊在早晨就開始悄悄撤退，余占海義無反顧地進入自己的戰鬥崗位，架起機關槍、兩眼緊緊盯着遠方，時間過去不久，果然出現敵情，是步兵，如果出現大規模的機械化部隊就完了，他沒有重武器，那樣的話無論如何是阻擊不了的。他很欣賞連長給他選擇的有效射擊位置，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前方的敵人，敵人又很難打到自己，他對着敵人就是一陣瘋狂的掃射，敵人不見了。過一陣子又發現敵人出現了，他再次扣動扳機，這樣反反覆覆打退很多次敵人的進攻。他很高興完成了阻擊敵人的任務，他要節省子彈，不知道敵人究竟要發動多少次進攻，他一邊阻擊敵人一邊回頭看看遙遠的山口，有沒有搖動的紅旗。從早上到中午，又從中午阻擊到下午，他沒有看見搖動的紅旗，從下午阻擊到傍晚，敵人一點也沒有占到便宜，回頭再仔細看看，還是沒有搖動的紅旗，眼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如果到了晚上就看不見紅旗了，怎麼辦啊，怎麼辦？漸漸地敵人的進攻放慢了，自己的彈藥也不多了，這時候天完全黑了下來，也看不清前方的敵人，如果敵人再有進攻該如何對付啊？他不斷地問自己：我該怎麼辦？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是不能私自撤退的，這是他從當兵的第一天起就知道的軍人職責！夜深了！充滿硝煙的戰場上連一隻鳥的叫聲都沒有、一隻老鼠也沒有，靜，是很可怕的寂靜，他想着連長他們，部隊是否已經安全轉移，為什麼沒有搖動的紅旗？難道他們在撤退的途中遭遇了敵人？連長他們的彈藥是少得可憐啊怎麼對付敵人。他緊緊抱着機關槍，這時候只有這把槍是他最親密的戰友！只有這把陪伴自己多年的機關槍一直在他身邊！夜已經很深了！單薄的衣服已經無法阻擋寒氣的襲擾，他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冷的發抖，牙關也在嘎嘎作響，一天一夜沒有吃的、也沒有喝的，幸虧自己有一個強健的身體，還能夠堅持住，連長他們為什麼沒有搖動紅旗？難道是他們把我忘記在這裡了，不會的，我是連里的優秀機槍手，立過很多次戰功的。余占海再次努力地看看前方的敵情，確認沒有敵人的進攻，緊緊地裹了裹衣服，摸索到一處較為平緩的地方斜躺着身子、看着滿天的星星，他想啊要是有一口吃的該多好啊！星星慢慢地變暗了，可能天就要快亮了！這也是夜裡最冷的時候，他已經很困了，腦袋好像不聽使喚，天亮以後敵人進攻怎麼辦？已經沒有幾顆子彈了，連長啊我怎麼阻擊敵人呀！不對，連長他們其實早就命令我撤退了，就是我沒有顧得上去看那搖動的紅旗！是的，肯定是的，我應該立刻馬上撤離，趁着敵人還沒有發起進攻，我要趕快撤退！想到撤離，余占海連爬帶滾地離開陣地，一路上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自己是否受傷也不知道，反正自己已經不知道疼痛，撤退、撤退，心中只有撤退！渾身無力，他心愛的機關槍也不見了！不對，連長是否搖動了紅旗？如果沒有撤退的命令，我是戰場抗命、是逃兵啊！怎麼辦，我的娘啊怎麼辦？想起家中的老娘，我是逃兵，肯定是槍斃的，我一定要見見我的娘！我是死定了，沒有命令私自逃離戰場、武器也丟了，我一定會被軍法處置，讓我見見我可憐的父母，我要回家！一個堅定的信念支撐着他一路向北，也不去尋找自己的連隊，回家、回家！
我是誰
遙遠的小山村雜亂居住着幾十戶淳樸的貧苦農民，他們祖祖輩輩的理想就是能不能少遇到一些災荒、不要發生餓死人的情況，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余占海的回家沒有引起其他任何村民的太多好奇心，家裡人想盡一切辦法趕快給他成家、讓他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鄰居們見了也是輕描淡寫地問問「回來了？」、「沒有受傷吧」，「回來了」、「一切都好」。見到老余的時候，我才10歲左右，只是對老余當過兵有好奇心，我從小非常崇拜解放軍、總認為人民解放軍保衛我們的國家，很了不起！老餘年齡大了，經常一個人在村子裡閒逛，只要有人問起抗美援朝戰爭的事情，他便滔滔不絕地講起自己的英雄事跡，但是總有人會突然發問：「老余啊，你為什麼要跑回來啊？如果不回來的話，按照你的軍功可以當個團長了吧，我們莊子裡的老劉沒有參加朝鮮戰爭也都是團長了！」、「老余啊，你說你得到過很多軍功勳章，怎麼沒有見到一塊哩，不會是吹牛吧！」、「老余啊，你現在是老農民呢還是革命軍人啊？」，一連串的問題他都回答不上，由於回家的匆忙，他的立功勳章全部丟掉了，他也不可能回部隊證明自己的過去是否是英雄！我究竟是農民還是軍人，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我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啊，是英雄？是逃兵？我究竟是誰！農業合作社期間，老余家和我家在一個生產小組勞動，農忙季節學校放假，我和老余的大兒子經常在一起干農活，也從他的口中得到一些關於老兵的故事，這一切關於老余的故事都是從他個人的片言隻語、別人知道的點點滴滴給我串在一起，其中不乏有虛假和誇大的成分，但是永遠抹不掉——他是一個兵。記得改革開放以後，國家落實各項政策，關於余占海的軍籍問題縣民政局派人調查，收集材料、請示上報以後，給他一定的參加抗美援朝戰爭老戰士困難補助，每個月9元錢，沒有落實他的軍籍和立功獎勵情況，這也許就是他最好的結局，每個月9元錢相當於我們初中學校當時民辦教師的工資，這也是國家和人民並沒有忘記他曾經在烽火戰場上的英勇表現。沒有過幾年老余便去世了，他帶着對自己一生的疑問離開了我們！[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