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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温馨(周国平)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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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温馨》中国当代作家周国平创作的一篇散文。

作品原文

何必温馨

不太喜欢温馨这个词。我写文章有时也用它,但尽量少用。不论哪个词,一旦成为-个热门、时髦、流行的词,我就对它厌烦了。

温馨本来是一个书卷气很重的词,如今居然摇身一变,俨然是形容词家族中脱颖而出的一位通俗红歌星。她到处走穴,频频亮相,泛滥于歌词中,散文中,商品广告中。以至于在日常言谈中,人们也可以脱口说出这个文绉绉的词了,宛如说出一个人所共知的女歌星的名字。

可是,仔细想想,究竟什么是温馨呢?温馨的爱、温馨的家、温馨的时光、温馨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朦朦胧胧,含含糊糊,反正我想不明白。也许,正是词义上的模糊不清增加了这个词的魅力,能够激起说者和听者一些非常美好但也非常空洞的联想。

正是这样:美好,然而空洞。这个词是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温者温暖,馨者馨香。暖洋洋,香喷喷。这样一个词非常适合于譬如说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用来描绘自己对爱的憧憬,一个初为人妻的少妇用来描绘自己对家的期许。它基本上是一个属于女中学生词典的词汇。当举国男女老少都温馨长温馨短的时候,我不免感到滑稽,诧异国人何以在精神上如此柔弱化,纷纷竞作青春女儿态?

事实上,两性之间真正热烈的爱情未必是温馨的。这里无须举出罗密欧与朱丽叶,奥涅金与达吉亚娜,贾宝玉与林黛玉。每一个经历过热恋的人都不妨自问,真爱是否只有甜蜜,没有苦涩,只有和谐,没有冲突,只有温暖的春天,没有炎夏和寒冬?我不否认爱情中也有温馨的时刻,即两情相悦、心满意足的时刻,这样的时刻自有其价值,可是,倘若把它树为爱情的最高境界,就会扼杀一切深邃的爱情所固有的悲剧性因素,把爱情降为平庸的人间喜剧。

比较起来,温馨对于家庭来说倒是一个较为合理的概念。家是一个窝,我们当然希望自己有一个温暖、舒适、安宁、气氛浓郁的窝。不过,我们也该记住,如果爱情要在家庭中继续生长,就仍然会有种种亦悲亦喜的冲突和矛盾。一味地温馨,试图抹去一切不和谐音,结果不是磨灭掉夫妇双方的个性,从而窒息爱情(我始终认为,真正的爱情只能发生在两个富有个性的人之间),就是造成升平的假象,使被掩盖的差异终于演变为不可愈合的裂痕。

至于说以温馨为一种人生理想,就更加小家子气了。人生中有顺境,也有困境和逆境。困境和逆境当然一点儿也不温馨,却是人生最真实的组成部分,往往促人奋斗,也引入彻悟。我无意赞美形形色色的英雄、圣徒、冒险家和苦行僧,可是,如果否认了苦难的价值,就不复有壮丽的人生了。

写到这里,我忽然悟到了温馨这个词时髦起来的真正原因。我的眼前浮现出许多广告画面,画面上是各种高档的家具、家用电器、室内装饰材料、化妆品等等,随之响起同一句画外音:"……伴你度一个温馨的人生。"一点也不错!舒适的环境,安逸的氛围,精美的物质享受,这就是现代人的生活理想,这就是温馨一词的确切的现代含义!这个听起来好像颇浪漫的词,其实包含着非常务实的意思,一个正在形成中的中产阶级的生活标准,一种讲究实际的人生态度。不要跟我们提罗密欧了吧,爱就要爱得惬意。不要跟我们提哈姆雷特了吧,活就要活得轻松。理想主义的时代已经结束,让我们回归最实在的人生……

我丝毫不反对实在的生活情趣。和突出政治时代到处膨胀的权力野心相比,这是一个进步。然而,实在的生活有着深刻丰富的内涵,决非限于舒适安逸。使我反感的是"温馨"这个流行词所标志的人们精神上的平庸化,在这个女歌星的唱遍千家万户的温软歌声中,一切人的爱情和人生变得如此雷同,就像当今一切流行歌曲的歌词和曲调如此雷同一样。听着这些流行歌曲,我不禁缅怀起歌剧《卡门》的音乐和它所讴歌的那种惊心动魄的爱情和人生来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要说:

爱,未必温馨,又何必温馨?

人生,未必温馨,又何必温馨? [1]

作者简介

周国平,当代著名哲学家学者作家。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1945年生于上海,1967年著有学术专著《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尼采与形而上学》,散文集《守望的距离》、《各自的朝圣路》、《安静》、《善良·丰富·高贵》、《生命的品质》,纪实作品《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岁月与性情——我的心灵自传》、《偶尔远行》、《宝贝,宝贝》,随感集《人与永恒》、《风中的纸屑》、《内在的从容》、《把心安顿好》,诗集《忧伤的情欲》,以及《人生哲思录》、《周国平人文讲演录》,译有《尼采美学文选》、《尼采诗集》、《偶像的黄昏》。2012年3月周国平关于如何完美生命过程的新散文集《何来何往》出版,这本书是他多年来关于人生思考的精华总集。 [2]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