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姑父病危時的話(田福民)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寫給姑父病危時的話》是中國當代作家田福民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寫給姑父病危時的話
江南傳來姑父病危的消息,我們都很震驚。震驚之餘,也不感意外。兩年前,姑父過江來看過病,那時住在市中醫院,醫生也下了病危通知,親戚中都傳遞着姑父「不行了」的悲哀消息,大家都趕到他病床前作最後的告別,他遠在深圳經商的兒子也趕回來準備處理父親的後事。不料,姑父又奇蹟般地好起來了。姑父的起死回生,說明了什麼?說明一個人的壽命是有定數的,該死時必死,不該死時不會死。
姑父出院回去後,關於他的事情也就不再提起。這次姑父再傳病危,兩年前的情景重現。恐怕幸運不會重新降臨姑父的身上,他的腎臟都糜爛了,醫生斷定他不會活過兩個月。對於現代醫學和醫生,我似乎有話要說。根據我的觀察,現代醫學和醫生其實是很無奈的,很多病都無藥可治,基本是束手無策,我們日常所見的三高、心臟病、胃病、肺病如此,更不要說,癌症、艾滋病這些頂尖疑難病。醫生能夠治好的結論我表示懷疑,而治不好的斷言我還是相信的。我的一個伯父患了肝癌,醫生說他活不過一個星期,事實真如醫生所言,伯父死於一個星期的最後一天。
我因為世事的纏繞,沒有去看姑父。但我對姑父的印象還是很深的,並且懷有基於人情往來去看望他的人沒有的感情。昨天妻子回來,我問起姑父的情況,妻子說,他明天就要出院了。那出院怎麼辦呢?妻子的回答令我失望,她說了兩個字:等死。我一時驚詫,怎麼好這樣說呢?一個人假如有感情,「等死」兩個字是說不出口的。隨後我聽到了關於姑父很多負面的話,諸如他為人小氣,言語囉嗦等等,總之沒有一樣是可贊的。
我對此的看法截然不同。
姑父個子長得矮,一米六不到的樣子。就是這身高,成了他致命的弱點,他人生的處處不如意,也由此開啟。有道是人不可貌相,而實際上,人如果不貌相,要麼這個人是奇人,身藏特殊的能量;要麼看人的這個人是高人,他胸襟開闊,獨具慧眼。他到了成家的年齡時,附近的姑娘都不願意嫁給他,歲數很大了,他還找不到對象。在姑父那個年代,一個男人結不了婚,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他的媽媽與人商量之後,決定超越常規,打破地域界限,適當做一些掩飾。經人介紹,他們物色到了江北的一個人家,這個人家兒女多,家境不好。越是貧困的人家,對改變命運的期望就越高,在婚戀問題上,男人希望娶好致富,女人希望嫁好脫貧。而能夠達到期望的機率很小。這個兒女多的人家,有一個女兒,正是有嫁個好男人的願望,與急於成家的姑父走到了一起。她找到的這個男人,其實比她大好多歲,當然知道內情是結婚之後的事。
姑父一輩子都在家務農,沒有上過廠打工,沒有經過商,更沒有在機關單位做過事,他的身份就是一介草民,與官家沒有沾上半點邊。我曾經到他家去過,他家的田地就在房子後面。房子是粉牆黛瓦,綠樹環繞,田地則是水光映天,四野開闊,是一派田園好風光。他的家在一個島上,需坐渡船才能到達。我對那個地方的感覺,總覺得那是一個世外桃源。他生活的環境,他一生從事的事情,都是單純的。這樣的經歷,在勢利的人眼裡,是沒有作為,沒有出息的。我對他卻是另眼相看。
那次去他家,我們在地里做了一會活,我先回到他的房子裡。陽光熱烈,樹影搖曳。我們坐着休息,吹着田野里竄過來的風,那風混合着泥土與江鮮的氣息。他從外面回得家來,沒有進屋,就在空水泥地上搬起一大袋麥粒攤曬起來。那一大袋麥粒足有一百多斤,他搬起來稍微有點吃力,但他還是成功地搬起了。他光着上身,黢黑的皮膚,在太陽下滲出細微的汗珠。麥粒裝的袋子,有十幾袋,他一袋袋裡攤曬,等他曬好後,才回到屋裡。
「歇歇喲,天熱!」我們看到了他的努力,也憐惜於他的矮小。
「麥子不曬要受潮。我很快就好的!」他心無旁騖,他做事的執着與專注是一般人不能比擬的。
多年以後,他的空地曬麥成為我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影像,我也因此對他多了一份理解與敬重。或許在他身上,體現出來的更多的是一種倔強與不屈。他向蔑視他、侮辱他的人展示一種行動的力量,這種力量是不可忽略的,是可以發生奇蹟的。
都說姑父為人小氣,言語囉嗦,其實這正是世態人心的集中反映。假如,當然世事沒有假如,假如姑父是一個身材高大,假如姑父是一個豪商巨賈,假如姑父是一個達官貴人,那所有對他的負面評價都不復存在。為人小氣可能轉換成勤儉樸素,言語囉嗦可能轉化為口才了得。這些轉換在姑父身上不可能實現,且在別人身上多次得到了驗證。缺陷與優點本來就沒有明顯的界限,這兩個比鄰而居的兄弟,經常互相串門,且長相相似,讓人難以分辨。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姑父之所以為人小氣,是因為他的付出所得有限,他是慷慨的,而世界對他是吝嗇的。一份耕耘一份收穫,在姑父那裡是見不出成效的,世人常常是受悖論控制,即使耕耘與收穫並不一定成正比,很多人辛苦地付出,收穫是少得可憐。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有巧取豪奪之說,付出不多,卻能通過一個「巧取」帶來加倍的收益。
至於言語囉嗦,則是因為人輕視他,沒人把他的話當回事。他只有不斷地言說,以引起人們的注意。這種方式,向着相反的方向發展是他沒有預料,也不會注重的。他的囉嗦實際是對世人的一種反抗。我同意並讚賞這種反抗。這有點象佛教中的念經,念經就是通過詞句的重複疊加來加重經在人心中的份量。他一言九鼎了,何須費那麼多口舌?難道他不知道說話是一種累?
姑父快要離開人世了。人死了,總要蓋棺定論。如果把這個重要的任務交給別人來做,我想對他是不利的,也是不公平的。他的一生,至少是勤勞的一生。這個結論,即便在看不起他的人那裡,也是不會反對的吧?其次,他是一個對社會作出過很大貢獻的人,我這麼說,必然會遭來眾人強烈的置疑?他有什麼貢獻?他一個種種田的人,還很大貢獻?然而,正是這一點是不為人注意的。那我告訴你,他的貢獻就在於他的默默無聞,他的人微言輕,他的無事可成。他不是職場中人,不會與人勾心鬥角;他不是政府官員,沒有機會貪污腐敗;他不是行商坐賈,不可能欺瞞奸詐。他自身的乾淨,在一定範圍內帶來的是空氣的清新,儘管他的乾淨,可能不為人察覺,但他的貢獻卻是真實存在的。
姑父病危,我是難過的,離上一次見他,已經過去十幾年了。以後,恐怕再也見不着他了。然而,我又為他慶幸,因為他離開了這個並不待見他的人世。在這個世界上,或許只有我為他說了些許友善的話。
就此送別姑父,願天堂美好! [1]
作者簡介
田福民,自2000年始業餘寫作,以散文為主,迄今為止,累計文字量200餘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