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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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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寒凉》中国当代作家褚广崇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初冬的寒凉

居家隔离,除了翻看闲书,窗口张望,想象楼下美好的阳光,还会想起诸多过往,大多是在京城的际遇,其中不乏可述可叹者。

那年我分配到京城,在北边的一所山区中学任教。三个平行班的课,一个初一教学班的班主任。万事开头难。备课上课,带班管班,定规矩,聚人心,包括听懂当地浓重的方言,大约两个月后,一切都逐渐平稳下来。

初冬,记得是个周一,班里一位男生没有按时到校,就赶紧和孩子的父亲联系,说是跟着他妈妈去了孩子的小姨家,还没回来。

“为啥不回来上学?”

对方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到底也没说清楚。

我满腹狐疑,去咨询年级组长韩老师。他说,那个学生的父亲他认得,三锥子也戳不出一声来。

“那您说这怎么办?”我有些着急,怕孩子家里出了啥大事。

“不着急,看他明天来不来,如果还不来,咱俩就他家去。”韩老师留的背头很精神],个头虽不高,却总有一副大将风范。

第二天,那个男生的座位还是空的。

韩老师说,等下了班咱俩就骑车去。我说嗯。

下班的时候,我在二楼看值日生锁了教室门,就下楼到办公室找韩老师。结果,那个孩子的父亲已经来了,还带了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男的,像是说客,正和韩老师说着孩子的情况。

“褚老师,我家孩子说了,他只要您去了他才肯和他妈回来!”我和他们打完招呼,尚未坐稳,水杯还没端在手里,家长就突袭了这么一句,我差点一栽歪。

我下意识觉得,这事大约很严重,怎么还把我也捎带进去了。

韩老师站起身来,两眼发亮,大手一挥,对我说:“小褚,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跟着他们走,具体细节你们在车上说,一定要把孩子从他小姨那接回来!”

韩老师的口气坚决,不容多问。他是我的上司,而且在工作中帮我最多,对他,我内心充满了感激和信任,既然他这么说,我也没再多问。

说客开着一辆破旧的昌河面包车,在山路上急速行进,日头在山间一会儿有,一会儿没的。初冬的山风吹进车窗,凉嗖嗖的。

原来在周末,因为家里琐事,孩子的父母吵了一架,孩妈一气之下,带上孩子哭着去了西山沟的妹妹家,孩爸去了一趟小姨子家,好话说了一大堆,结果老婆孩子就不跟他回来,孩子说除了褚老师来他才回去,最后他还让小姨子轰出了大门。

我听完后背一阵发凉。看来架势不妙啊。

车过了南口,继续向西,开进了山沟,山上的草树,比不得北边山上的茂密,不知是流村还是老峪沟,甚至是门头沟,反正左拐右拐,颠簸一路,终于到了一家农户的门前。我感觉自己都快散架了。

天已黑麻,家家户户都已上了灯。山沟里灯火点点,炊烟袅袅,伴着此起彼伏的狗叫,我却一点没有夜归人的惬意。

晚饭没吃上,到了饭点的肚子在咕噜噜地叫。

孩爸下车去拍大门,一直没人应答。我和说客透过门缝看院内,北屋的灯亮着,应该有人。

“您不会认错家吧?”我问孩爸。

“这地我们常来,怎么会错呢。”孩爸唉声叹气,满脸写着沮丧,在黑麻的夜晚,他不安地搓着双手,急得团团转。

我能感到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内心:屈辱和无奈。

我们三个男人,在初冬的晚上,站在沟沿上,临着凉风,看着星星灯火,听着狗吠,等着大门的开启。

孩爸又去拍了两次门,一次比一次用力。拍完一次,就挪回来,低着脑袋,无声地陪着我和说客。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大门吱呀开了,一个年轻女人出来了,手拿一把竹扫帚,骂骂咧咧,跟竹筒倒豆子一般,手上的扫帚开始用力地朝我们这边扫,面前顿时尘土飞扬。

“死不要脸的丧门星,早干嘛去了,这会子跑到我这里要人来了,没的辱没了你先人!你不是厉害吗,厉害你找根绳儿去,别来我家门口丢人现眼!也不瞧瞧你那操行,配有老婆孩子吗,还不赶紧撒泡尿照照自己个儿!”

孩爸迎着滚滚骂声和呛鼻的尘土就过去了,给那女人使劲作揖求情,求她放我们进去见见老婆孩子。一个男人为了妻儿,弯腰低头,做到这个份上,我觉得都过意不去。

正想过去和那女人理论,说客一把按住了我,说:“那女的就是孩子的小姨,厉害着呢,您是当老师的文化人,别过去了,我去。”

说客迈着大步就过去了,迎着尘土,我也站在尘土弥漫的漩涡里。

“亲戚,您话甭说得那么难听,这不是前面来过一回了吗,谁家两口子还没个争争吵吵的,吵过了日子还得过,您就别这么大的气性了,让我们进去吧。”

说客就是说客,话说得客客气气,合情合理。

“不是我不让你们进去,您瞅瞅他那副德行,平时人五人六的,做事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他是个大老爷们,还有老婆,有孩子,样儿大了他!我真他妈倒霉,刚想着清净几天,他就捣鼓点嘎七马八的事儿出来,真让人恶心!每天都拿他自己个儿当根葱,谁还要拿他炝锅不成?他连自个的老婆孩子都照顾不好,还大老爷们呢,真他妈活得越来越抽抽了他!”

孩子的小姨话说得跟打机关枪似的。

说真的,我是第一次见这骂人的阵势,的确算是开眼了。不知道在北屋的孩子能否听到这些话,如果听到了心里是啥滋味。

只要那女人手里的扫帚不停,骂声不止,尘土不散,我们三个男人就不敢进门,这就是中国人的礼数。

说客说,今天特地请孩子的班主任来了,帮着来叫孩子回去上学的。但那女人仍旧不依不饶,没有半点让我们进去的意思。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我根本插不上半句话。

“你还真是脸大,还请了老师来我家要人,让人家来说和,自己个儿想找台阶下,你还要脸不,能兜住不?但凡你像个男人,我当亲戚的也不跟你这么翻扯。昨儿一出,今儿一出的,到底想咋着?你现在赶紧给我滚,别脏了我的地界!”

女人手里的扫帚一直没停,几乎能把门口的那片地儿扫出大坑来,她的骂声震得我耳门子嗡嗡响,这骂人的水平真不是盖的。

虽然这些刺耳的话不是冲我来的,但站在人家门口,吸着呛鼻的尘土,听着这些,谁心里好受啊。

大概僵持了半个小时,孩子的姨夫下班回来了,毕竟是男人,大晚上的,我们站在门口,这么吵吵嚷嚷地,让别人看见也不合适,他才给女人比前比后,好说歹说,女人这才收了扫帚,停了骂声,脸耷拉着,许我们进了门。

孩妈和孩子都在屋里,站起身来迎接我和说客,明显地冷落了孩爸。孩子三步并做两步,过来就把我抱住了,眼泪汪汪的,说您可来了。他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待说客和我坐定,孩爸还站在地上,没人给他让座,他依旧满脸沮丧,不停地搓着双手,臊眉耷眼的。从头至尾,他都没说过一句硬气话,求饶讨好的话给小姨子说尽了,还不如他连襟回来管用。

随着一杯热茶递过来,我以为接下来就顺风顺水,水到渠成了,哪知才是艰难或是磨难的开始。

谈判开始了。一边是孩子的小姨,另一边是孩子的父亲。筹码就是孩子和孩子的母亲。孩子的姨夫也不当家,说话自然也没分量。偶尔插一句,让老婆瞪一眼,就麻溜低下了头。偌大七尺男儿,在老婆面前,仅剩三尺不足。说客和我算是孩爸这边的,但基本上充当了陪客的角色。孩子未成年,在大人面前也没有话语权。孩子的母亲哭哭啼啼,一切都交给强势的妹妹,什么主意都不拿。

孩子的父亲从亲戚家里要人,那就基本上没啥筹码,小姨子说啥都得满口答应,态度诚恳恭敬,几乎唯条件是从。

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时针一分一秒地走,终于等到谈判结束,孩子的小姨大获全胜,但她脸上从始至终也没有笑容,说话的口气也没和善过。

孩子和他母亲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跟着我们回去,我心里充满渴盼的欣喜,可还没过几分钟,又出幺蛾子了。

孩子的小姨怀疑姐夫出屋门的时候嘀咕什么了,好像在骂她,于是,立马翻脸,态度巨变,把姐姐和外甥一把扯住,推进了屋里,开始摔咧子,不许娘俩回去了,说她家再穷, 粮食也够养活他们娘俩的,接着就厉声呵斥让我们赶紧走人。

风云突变,说客和我不禁愕然,孩爸也是满脸的无辜茫然,眼睛里充满了莫名的委屈,嘴上也难以辩驳。

在孩子姨夫和说客的再三斡旋下,第二轮谈判开始了。

当姐夫的给小姨子毕恭毕敬地道歉,说自己不该瞎念叨,瞎埋怨。孩子的小姨又把刚才的那些条陈说了一遍,且反复强调,不怕麻烦,不怕耽误时间,并让我和说客做保人,保 证孩爸以后不能再犯。

孩子和他母亲再次提起包裹,准备跟着我们回山上。

院子里已漆黑一片,山沟里夜空的星星,又大又亮,眨巴着欢快的眼睛。

孩子的小姨不知怎么走路的,突然一下摔倒在院子地上,叫喊着说她崴了脚,双手抱了脚脖子,哭声哇哇震天。

孩子的姨夫慌了,赶紧上前关照。女人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毛手毛脚的丈夫,开始哭骂丈夫也不是什么好人,话里有话,指桑骂槐,夹枪带棒,陈谷子烂糜子的事说了一大 堆。

见这阵势,我们也不好走,只能围在人家两口子身边,说些劝慰宽心的话,让她男人一再保证,以后不能那样对待自己的媳妇了。她丈夫也是哈腰作揖地,满口应允。

那天晚上,我见证了一对连襟的相似命运。

大约折腾了一个小时,孩子的小姨哭骂声停了,脚脖子也好了,这才在丈夫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柔声幽怨地对她姐姐说:“好了,我这里没事了,你和孩子跟着他们回去 吧。”

出大门的时候,我紧盯着那女人,生怕她丈夫搀扶不好,再摔一跤就又麻烦了。好在,一切顺利。

回来的路上,我似乎再没听到肚子咕噜噜的叫声,可能是饿过劲了。我也没听到其他人的肚子咕噜响。

我坐在副驾的位置,看着车灯在黢黑的暗夜里,在蜿蜒颠簸的山路上寻找向前的路,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车到长陵,停在一个饭馆门前,饭馆已经打烊,黑灯瞎火的。孩爸去拍店门,说这家老板他认得,拍起来给我们做点吃的,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回去,那多不合适。

吃完饭,面包车就拉着我们一行人上了山,车内没人说话,安静异常,只听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我从没在深夜走过那段山路,只觉得它比白天更幽深、曲折、陡峭。

车送我到学校门口,下车的时候,深夜的山风寒凉无比。[1]

作者简介

褚广崇,生于七十年代,宁夏固原黑城人,现在北京昌平任教。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