埙(15)(吕蒙)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埙(15)》是中国当代作家寇玉苹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吕蒙
【题记:五十年前,她们是一片灿烂的沂蒙山山花,沂蒙山有了她们而美丽。今天回望,她们已是沂蒙山的山风,沂蒙山的坚硬,是埙,是一首沂蒙山的山歌。所以,她们已不是哪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精神,叫沂蒙精神,永远传唱!】
15
地点:客栈 集市场 澡堂 油条摊 公社大院 主要人物:甘草,青枝,秋桐,沂南人,上掌的,炸油条的老头 秦文文,林书记及林书记家属,璎珞 王小明 发展经过
秋桐躺在草铺上睡不着,像一个充满气的气球,身在翻转,草铺传来不断的声响,柔软的干草好像被压断了腰杆;脑子里想这想那,似风吹水面,波浪连连,此起彼伏,又似空中云朵,一片片向前飘飞。甘草从朦胧中走来,终于清晰地漂浮在秋桐的面前,眨着眼,微笑着看着秋桐。
屋里墙上的一瓶煤油灯忽闪了两次火苗,依旧黯然,满屋里像一张病人的脸,黄黄的,很虚弱,不像月光那样明亮,倒是催人入睡的柔绸,正一层层地裹着要睡觉的秋桐。但秋桐使劲睁着双眼,想长时间看着那个虚幻的又逼真的甘草。微笑的甘草脸释放着烂漫的恣情,像一片磁铁,紧紧地吸引着秋桐。秋桐感觉自己的骨髓都如飞翔的蚯蚓向她飘去。甘草被云丝飘绕,忽然站在了她家的门前青石台阶上,和周围组成一幅淡墨山水画。整幅画颤抖着,有暮鸟归林的飞动,有暮气袅娜的缠绕,但一切都是沉默的。甘草又非甘草的那么一个女人,站在一扇门口的青石台阶上,一缕乌发耷拉在她的右腮边,遮挡着她的目光,衬得她的脸色格外白,像片干净的雪。秋桐虽然朦胧,但仍看出她满脸肃穆,如同水中月的凉光。秋桐不敢看她的眼睛,害怕两缕如青蛇的光照亮她幽怨的心。让她朦胧着吧,朦胧着神秘有吸引力。秋桐推起一辆木架子车,没感觉沉重,像在云里飘,幻觉般意识到自己陷在云雾里,什么都是轻浮的,可就是挣扎不出来。向前迈出了脚,却又满心满身的缠绕感。秋桐记起了走在茂盛的菟丝中,便停住,回头看她一眼,没见眼光,感觉到了她眼光的勒索,有力道,嗖嗖地冒逼人的寒气。秋桐感觉自己把心丢下了,想回去拾。感觉那颗心变成了太阳在照着自己的后背。人人盼太阳,但人人不敢走近太阳。原来,她不是甘草,也不是像甘草的人,她是秋桐的太阳。和她有了距离,秋桐就有了光明。一旦走近,秋桐就被融化缥缈了。一个像秋桐的人推着木架子车走进白雾飘绕的村巷,车轮的呻吟,表达着一个离别青年的依恋和分别。
木板门被推开,惊醒了朦朦胧胧的秋桐,一股凉风扑到秋桐的头发上。秋桐清醒了,伸头往下看着进来的那个男人。
这门太沉,一开就动静子大,聒醒你了,小兄弟?
刚刚打了个迷糊,晕乎乎的,叫你一下子聒醒了,什么都没了。
啊哦,你是做梦了。
梦也不想是梦,还没睡熟。
那人笑笑:还是年轻了好,什么都好,想睡觉,能一霎霎就睡着了。我现在好,能一晚上不睡,有时候没一点点睡意。加上我这头叫驴不省事,得经常过去看看它,叫它一掺和,就更没睡觉的意思了,折腾死个人!
你手里这头叫驴看着比别的高大,俩眼不正常,邪乎乎的,不大好伺候。
你说得是,这家伙现在是个疯子,上来一阵就不正常了,驴鸡巴一掘,石头缝也要插,命也不顾了,它不清醒了!但不能让它死啊,它可是头出力的货,一头顶俩还多,比上一头好马子!碰上母驴母马,它还是一头好播种机,小驴小骡子的随它,一副大驾势!
这么好的货怎么就会有时疯呢?
它的老伴,一头能干的母驴,把车子拉翻了,砸死了,它难过的!俺村里人都知道它要成精了,男人一样,想老婆疼老婆,就迷魔了。队长叫我来给它砸上掌,回去拉车子上山送粪,还能干上三四年的,是个好料!我得好好看着它!刚才来了一头小母马,它闻到味了,有变化,要犯症候,我去挡了挡,叫它俩隔得远一点,把那小母马拴到风下口去了。
叔你还真不容易啊,又不是你个人的叫驴,这么关心!
那人微笑着用手指抠牙花子,吐一口,说:我要关节不好它,队长就对我没好脸,我得上心,队长对我很管节的。叫驴平常好脾气,就怕是它浪起来,一浪,鸡巴头子一挺,母驴母马的就遭了殃,弄不巧还会自伤。
明白了,叔是个看驴鞭的。
你说得也不错。我吹灯了。
别吹,亮着吧。油是老板的。
别介,不管是谁的,不能浪费。点着灯我也睡不着,黑夜养眼皮的。噗——
屋里黑了,门缝里挤进来月光丝,要扎根似的。秋桐听见那人脱了衣裳趄下了,但还在蛄蛹。
怎么有酒味?秋桐问。
我用酒抹抹腿,十多年前冻伤的,一遇凉风就受寒,一凉,筋就打转转,很疼,酒一热乎就舒展了,熏着你了?
怎么不好好管节着?
当时年轻,在蒙阴县修安堤水库,白酒一喝,往冰水里一站就是大半天,腿就寒了。推不了沉车子了,队长就安排我当饲养员了,和驴骡子当了兄弟朋友,也自在,有件活干,有口饭吃。
秋桐叹口气:人得管节年轻,可人年轻的时候都谝能为,以上年纪就废了。
说的是啊!我看你不是个庄户人,哪里高就啊?
县酒厂里干。
好,男人离不了酒,酒可是个好么!能喝多少啊?
也就是几口,不多。
那你来一口,暖暖身子,活跃活跃脑子。说着把一个军用水壶递上来,摇一摇。
那我就抿一口,就能解忧愁。
你在犯愁?年纪轻轻地有啥愁可烦?
我谈了个对象,婚也定下了,俩人见面也亲得了不得,可一来二去的,一回也没抱一抱,我一寻思,悔得了不得,犯愁,我什么时候能把她抱一抱呢!
一阵爽朗的笑声翻滚上来,秋桐疑惑,问:你以为我是说瞎话?
铺下响起一声手拍脑门的呱唧声,那人笑着说:世上人真多,都有自己的事,我在犯愁叫驴会惹事,你在犯愁什么时候能抱抱自己的未婚妻,真是什么菜也有,味道好极了!你别愁,你这是个好事,这说明你们俩人都是正统稳重的人,不轻浮,不流氓,好人!结婚六个月就趄下降,就是自己的种,名声也不好听,庄稼能套种,你人要是提前种了,社会风俗不允许,人家笑话!反正是自己的地,你按季节种就是,早天晚天是你的,她跑不出你的高粱地!我一看你的面相,你就是个实诚人,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你的未婚妻是个干净稳重的姑娘,是块石头,不是轻枝浮叶,水性杨花的,你命好啊!
秋桐一听,浑身来了劲,坐起来,要说很多话的样子。
小兄弟你麻利趄下,别说了,鸡都快叫了,我明天还要赶集上驴掌。你趄下想你的未婚妻,怎么想都行,你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一霎霎你就恣晕了眼睡着了!
秋桐想着甘草的女石匠连在水库边在山上忙忙碌碌的场景,想着甘草抡锤砸石头的姿态,汗水流到腮帮上的样子,姑娘们休息时说话唱歌的声音,下午下班往山下走的情景,早晨上山上班的情境。。。。。。甘草的腮帮凹了,但结实了,就是有些黑了。。。。。。秋桐心疼起来,想捏捏她的手,看究竟瘦了多少。。。。。。下次见面,一定捏一捏。。。。。。秋桐心疼地哭出了声,难以抑制。
嗨,兄弟,怎么哭了?是喜哭的,还是伤心哭的?想女人,光想好事的,光抹好地方的,恣哭了吧!肥肥的腚,胖胖的奶,都是你的!你别给哭冲了!我听着你的哭声不像是恣得喜得,怎么了小兄弟,别聒得我心慌啊?嗷,我明白了,你是急得哭!看着一大块豆腐捞不着吃,豆腐结果叫狗啃了!
去你奶奶那个x!你老婆才叫狗啃了!我是心疼俺媳妇,俺媳妇是石匠,在女石匠连,石片子划破了她的胳膊,正往外冒血呢!
下铺响起开心的笑,一锅沸腾的水一样,浪花跳得烂。
你浓眉大眼的,还是一肚子女人的肝活肠子,感情烂得一锅粥,正咕嘟着呢,有意思!无能的表现!男人落泪,女人养汉!都是下流事,有双手,怎么弄不出吃喝?地上石头最硬,女人最软,你让你的女人摸石头抱石头砸石头,把汗珠滴到石头上,嫩手磨成树皮搓板,等到摸你的时候就成搓了,使劲一抹,搓下你一层皮,疼死你!你啊,也是个没本事的人!叫自己的未婚妻去受那个罪!男人有本事,养个老婆家里坐,喝个茶吃个点心摇个扇唱段小曲恣个盈盈。穿绸挂缎,涂脂抹粉,香囊一个,满家里都是她的香;咱没本事的,就别想了,一家去,老婆挂轴着个脸,霜打的地瓜叶子一样,手有草叶,鞋踩鸡屎,一碗冷茶,一块咸菜疙瘩,一个地瓜干子面煎饼,吃就是,没别的好伺候了!
日子是一天天过的,穷富都不扎根,你得自己过!我不信我永远穷没本事!秋桐说着一锤铺,砸得细尘往下落。
好小子,有骨气,有劲头!跟了你是你老婆的福气!一个女孩子,不求和风细雨,不揉棉花绸缎,乱石窝里砸石头,流汗破皮磊石头,浪花漩涡里钻,尘土葛针里站,一身汗味没有粉,腰杆崩硬手有劲,是自己求个前程出路,庄户人家的妮子有本事!你能找这么个妮子当媳妇,小兄弟你是有福之人啊!这样的媳妇一定能过把好日子!啥叫本事?男能娶,女能嫁,一穷二白能过富,这就是有本事的人!小兄弟,别哭了,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你老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弄不巧她的本事比你的大!别砸铺了,迷了我的眼了!
冰团被阳光融化,坷垃头被水分解,花骨朵裂开了缝隙,浓烟出了烟筒,秋桐一听,内心敞亮,吐口气,又笑了。翻个身,放了一长串响屁。
你肚子里跑火车了,痛快了!明天别走了,和我赶赶大集,我约莫着叫驴明天要作腾事,帮我个忙看着它,可别惹出麻烦来;集上卖好吃的不少,给你未婚妻买点,褂子裤子地买上一件,有了吃的穿的,她能不高兴?
秋桐捏捏兜里的钱,说:听你的,明天我也不上班,有空闲。
下铺响起了呼噜声,秋桐想着甘草的眼,想着明天买什么,对了,甘草说她喜欢啃猪爪子,一定买俩熟猪爪!
秋桐睡着时,甘草还没睡,和青枝小声商议事呢。甘草把青枝得手推出去,嗔怨道:你抹拉啥,痒痒死俺了!青枝小声说:明天买件裤衩吧,你看看身上这件,都成渔网了,不该漏的地方都成镜子了,我给你买!甘草咬着牙憋着嗓子说:你吆喝什么,喝扬我的丑你得意是吧?你别给俺活撒这块布子,穿在里头没人看的见,缝了针就好了!秋桐给俺买的钱了,俺不要非给不可,丢得俺脸红,没想到让秋桐说着了,真让你这种人看见笑话了!青枝憋着笑,小声说:秋桐怎么知道你的裤衩破了,你向他脱裤子了?甘草捣了青枝一拳,怨道:你这是一个什么死孩子嘴!没结婚,俺向他脱裤子,俺是流氓啊,你办出来了俺办不出来,俺要脸,你不要脸!青枝说:你别急眼啊,他是你男人,你应该的!甘草呸了一口,小声说:没领结婚证,是违法的!甘草和青枝的铺离大家的隔两张床远,这时大家中有一人喊道:还让人睡不睡?浪劲大了出去上石头上磨磨,别在床上凉摆!一听话音,是灵灵。俩人沉默了。过一会儿,青枝附着甘草耳朵说:这个灵灵相当的寇,有个熊脾气,当了播音员,高人一等了,拽得成了个女干部!甘草膝盖碰一下青枝:睡觉,明天赶集!
夜猫子叫起来,像哭,不是笑。听到的人也浑身起鸡皮疙瘩。传说,夜猫子哭,人人安;夜猫子笑,有人死。夜猫子提前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有了一种满足,就笑了。没有,就感觉生活没什么刺激外快,就失望了。林书记放下《毛泽东选集》,戴上眼镜,走出办公室,看见秘书秦文文从女石匠宿舍的高坡上走下来,问道:你检查一遍了?秦秘书回答:检查了,门都上栓了,从外头推不开;宿舍北边靠山的一块是两个岗,东西两头各一人,都有枪有手电。应该是安全的。林书记说:不能大意,群众反映下半夜有两个黑影在这附近晃悠,我们得小心,坏人在暗处,决不能让他们干扰了女石匠连的安静,女孩子们不撑吓,惊了心破了胆,白天就没战斗力了,胆子小的还会出现神经毛病,落谁身上谁就玩了!要高度负责!丝毫不能马虎!秦秘书说是,实际您放心,您就回家睡觉吧。林书记看看淡月,说:我老觉得会有事要发生,不敢睡啊,真要出了事,我这书记就没退路了,要犯法的!秦秘书说:书记您这是累的,休息休息就会好的,我在,您放心!女石匠们都是我的妹妹,亲妹妹,谁敢来动,我砸碎他的头,割他的蛋,扒他的皮!
林书记推着他的自行车出了大院门口,秦秘书摇摇头,说:这书记当得,累死了!然后开着手灯,又走向女石匠连的宿舍。走近两个站岗的民兵面前说:提高警惕,瞪大眼睛,我们守护的不是女人,是长腿喘气的炸药,一旦爆炸,死的不仅是她们,还有我们的脑壳!然后靠近宿舍后窗,找块石板坐起来,像钓鱼者一样,变成一尊雕像,但他内心和脑子里却是流水滚滚。他在盼着老天爷下霜,念着林书记不断地打嗝,想着甘草说的那个秘方。雪打高山霜打洼,一等倒下了霜,他就会直奔东南的山区任家洼,那里有大片的韭菜,为林书记采到带霜的韭菜种。柿子把好找,到处能见到挂满红柿子的柿子树,被鸟吃光的柿子留着个把不舍得离开柿枝,在风中摇曳,似在等待秦秘书的采纳。秦秘书和林书记的家属说过此事,征得了她的同意。他走进邢大夫的办公室时,邢大夫刚坐下端起茶缸要喝水,和病人说了半天,早已口干舌燥,想起林书记的打嗝,以为林书记平时不注意吃喝,有时忘了吃饭,结果就脏了这个毛病,虽不是险病,可也难以靠吃药治好,如果犯下去,平静的河流一转弯,可能就变成了激流漩涡,到时候就会出现心里明白也无力挽救了。不由一皱眉头,叹口气,埋怨林书记不听她的话,早一天摘掉这顶书记的帽子,到县里任个副职,养好自己的身体。但林书记每次都是一瞪眼,呲辣她:不要做个自私自利的人,你得好好学习,改变你的思想!一把草不薅,兔子也会饿死!当年钻树林子跨山沟地和敌人战斗,没倒下就是大福分了,今天和平的日子不饿肚子了,还不知足,还想偷懒耍滑,不比别人,比比老班长乔汉忠,我的脸还往哪里放?以后别再这样想这样说,我注意一点就是,你放心!秦秘书坐下来一说,邢大夫一下子站了起来,喜得合不上嘴,攥住秦秘书的手摇一摇,眼睛湿润着说:太好了,小秦啊,大姐我怎么感谢你啊?!秦秘书说:不用大姐感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打电话显得不重视,我就过来亲自说,叫大姐放心。也算是咨询专业知识,得讲科学,不打无把握之仗,我工作失误犯了错事小,别害了林书记。有些民间秘方是还未公开的科学,既然有了成功的事例,我们要相信人民群众,尤其是这个叫甘草的,改天我见见她,老林要是好了,我得好好感谢甘草,还有你小秦!
秦文文累了,也困了,坐着坐着就被睡欲淹没了。一动不动,也不打呼噜,真成了个雕像。单调的鸡叫惹起了如潮的鸡叫,把秦秘书从睡眠的海洋里拉上了岸。一醒,感到浑身冰凉。站起来,去问站岗的两个人。两个人都说没有啥情况,就是宿舍里传出一声大笑,一声大哭,一声大骂,一声大唱,然后就什么动静也听不见了。秦文文松口气,一看,马上问:你俩什么样子?有屁就放,快说!一个缩缩脖子,说:屋里的情况就是听得,屋外的情况可是我们亲眼看见的的。秦文文撒急:快说!另一个说:从山上跳下来一粒鬼火,跳到你肩上,少停又跳到了窗台上,接着钻进了窗户里去了。秦文文一跺脚:嗐,什么屁情况,鬼火就是磷火,自然现象,虚惊个屁!说着一抹脸,一愣,看看抹脸的手面,顿时大笑:我的老天爷啊,这不是霜花子嘛,挂我眉毛上了,老天爷下霜了!一跳就跑了。俩人相互一看,愣愣地说:下个霜还把他高兴成这个熊样!
秦文文推出自行车骑上跑向秦家洼时,甘草醒了,拉起了青枝。两个人穿好衣服,背上提包,走出了大院门。路上几乎没有人,走到借上时就碰见了一只黑狗,一头黄猫,两只黑老鼠。有两家摆摊的火炉燃起了火苗,油条已经炸出了一钵蓝,飘散着花生油香气。远近的人陆续赶来,人流有细变粗,话语声渐渐如潮。一个大的集市渐渐盛开。
沂南人牵着叫驴和一匹骡子往畜牧市上走,后面跟着秋桐。秋桐东看西看像进了大花园,但没看见一个熟人,只好低了头远远地跟在驴骡后,跟近了好想要吃驴骡屎,驴骡的体味也不好闻。畜牧市在河南岸的杨树林里,已经叫声不断,牛驴马骡和山羊,黄色红色和黑色点缀得杨树林像开着花。过河面矮拱桥时,秋桐停了步子,看河岸几棵杨树间烧炉子的。
怪稀奇是吧,那是烧水开澡堂的。两间,男女各一间,过会儿扯上白布当帐子,人在里边洗就是!沂南人回头和秋桐说。
天这么冷了还有人在这光天地里洗澡的?
山里人一身石头肉铁棍骨,不怕冷!到了中午,太阳一毒,又正好照在树中间,也没树叶子了,照的水和光腚子人热乎乎的,一阵就洗完了,咱这里的人搓把身上的灰快,洗的一身汗,衣裳一穿就走路,什么毛病也没有!你要想洗你就洗,我给你支洗钱!便宜!
我在酒厂澡堂洗很方便,不花钱,你跟我到酒厂澡堂洗吧,我还请你喝好酒,纯粮的!
俩人笑笑进了树林,往一群人前走。一群人围着上蹄掌的,伸脖瞪眼张嘴呆呆地看,没有说话的,聚精会神。上蹄掌的秃头,圆的像南瓜,光着上身,皮肤略黑,远看像灰褂,肌肉不肥贴骨劲,是个有劲的人。围着拴在树上的骡子走一圈,右手伸出捂住骡子嘴,骡子伸舌舔舔他的手心,像皮孩子吃了盼望的糖,耷拉下昂扬的尾巴眯上了眼,像云中飘,水中浮,放松了身心。上掌的弯腰抓住骡子后腿一直腰,攥住骡子蹄子条刀削起来,刀飞屑飘,眨眼停,接过铁掌按上去,捏着细钉,砸一锤,骡子一疼已停止,下一个钉子已砸好,好似被抓了一把,掌就上好了,放下蹄子抹抹手,吹吹手面上的骡子毛,点上一袋,抽一口,微迷了眼,注视着还未动的下一条骡子腿。围观的人闭上了嘴,缩了脖子,点点头,彻头彻尾地服了气。顿时一阵叫好如潮水。
沂南人靠近了,小声说:掌柜的,我这头叫驴不大听话。
都是人不听话,没有不听话的畜生。你不给它找母驴,它当然怒得不听话。你要是没老婆,你听话?上掌的人吐口烟说,还一笑。听的人就笑声如潮。
反正你小心就是!
知道了,你闪一边去,别叫驴鞭抽着你!
上掌的人站在叫驴边抽烟不动手,烟飘落到叫驴的脸上,仰着脸看河斜对岸那处已围上本地粗白布的露天澡堂子。秋桐也看。澡堂子里已经有人在洗澡了。
青枝和甘草已经在本地粗白布间脱衣裳,进白布澡堂前,甘草买了两个短裤衩,两个红背心,青枝伸在兜的手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钱,有些脸红地说,你买两件干什么,这么大方的花钱,你不心疼?甘草微微一笑,说:该买的得买,不该买的一分钱也不花,钱是秋桐给的,他叫买的。洗完了澡,甘草穿上了背心和短裤衩,叫青枝看美不美,青枝噎着喉咙,擦着光身子,说:你什么都不穿也是美的,这么一穿,锦上添花,人变仙女了!甘草就笑,说:当了女石匠,挣了一身的土,再不洗一洗,什么衣裳也不敢穿了!青枝说:我感觉是扒了一层皮,现在轻快多了,全身都是香味,原来可是满身的酸腥气!甘草说:可还得干,石匠活干好了,就是为社会主义建设出了力,我们个人也会有个好安排。青枝说:为啥拼了命的干,把自己当个男人使,我就是想着有个去处,能多挣毛钱,能有个工作吃上国库粮!甘草说:背心和裤衩都是你的,我给你买的,快穿上,这里不是屋内的澡堂,这些白布子一阵风就会给卷了起来,咱俩就光了腚子众人眼前丢大发了!快穿上,我心里发慌,可能要出事!青枝含着眼泪开始穿,说:花你的钱给我买,我不好意思穿。甘草说:咱俩谁跟谁啊,除了秋桐我不给你,你缺什么我都给你补,只要我手里有,我可从不说空话的。青枝说:你是我的好姐姐!说着就穿好了背心和裤衩,叫甘草看好不好看。
秦文文在韭菜地里掐了一大把韭菜种放进了提包,走出了韭菜地,被韭菜地的主人挡住了。
嘿嘿,我老远看见这里有个晃动的黑团团,当是野猪来拱韭菜呢,跑过来了,原来是你啊!
你眼花了,认不出我一个大活人?
你大半年不回村了吧?你官大还是林青山的官大?
我是为林书记服务的,是他的勤务员。
林书记几天前还在咱村里住了两天,处理了六件事,怎么没见你的面呢?别光在衙门里窝着,不能当猪养,你得露露头叫老百姓都看看你。
你片面,部队还分前勤和后勤呢,缺一不可,我多数负责后勤,为领导做好保障,这不,我现在来干的事就是为了治好林书记的毛病!
韭菜种能治病?你先别走,等一等,我再给你掐一些,别少了不够用,你又没大有空回来一趟,叫林书记吃够,麻利好了,棒棒的!
韭菜种终于收好了,秦文文骑上自行车跑起来,到了出口岭又停了下来。路边岭上站着几棵粗高的柿子树,没叶片了,一些柿子把还支棱在树枝上,恋着母体不撒手。柿子不是熟烂落地就是被鸟吃光了。这样的柿子把最干净,是好药材。秦文文爬上柿子树,一手抓牢柿子树枝,一手一个一个地揪下了六个柿子把,装进了提包。没走多路,药料就都备齐了。秦文文很高兴,骑着自行车,哼着《大海航行靠舵手》跑向已是人多如云的集市。刚到集市的河边,自行车链子断了,只好扛起来踩着河水中的石头过了河。也不恼,反正是快到公社大院了。觉得饿了,打算去吃油条,便转着头找炸油条的在哪。
炸油条的老头看看七步外的杨树上拴的一头母驴,看看坐在自己桌子前吃油条的汉子,憋了老半天了终于说:小伙子,你麻利吃了走吧,你那驴拴的不是地方!
我买你的油条吃你还撵我走?
正因为你是吃我的油条我才对你直言相告,你那驴拴得离澡堂子太近了,澡堂子的主人可不是个善茬,两句话不来就抓家伙,上年集上就把一个人的头打破了,不但没赔钱,反而恶了人家五十块钱。
怎么回事?
那人是外地来赶年集的,不知道是澡堂子,扒开白布往里瞅,就叫澡堂子主人抓了个流氓,一顿穷揍,非要送进公安局不可,可把那人吓尿了!其实没必要那么认真,那天洗澡的都是爷们!这个澡堂子来洗的多是爷们!
也是,这么凉的天,这么多人的集上,谁家女的来洗,除非是身上的灰厚得往下掉了,一和撒就一地了,人成灰骨赘了!
说是这么说,理是理,道是道,可有时候就是不通,今天就有两个大闺女进去洗了,两个大花鼓兜!
也不嫌害臊!
这说明她们身上的确是脏了!你老实安稳,我看你那驴不像个老实货,要把白布一嘴咬落了地,露出了俩花鼓兜,你可就来了灾!
你这一说吓死我了,我麻利吃,这么多日子才吃上几根油条,我原想多吃一根的,不敢吃了,这就走!
汉子急忙付了钱,嘴里咬着一根油条像摆动着一条黄蛇,往那母驴跑去,刚跑了三步,母驴就出事了。
秦文文刚坐下吆喝一句:来六根油条,快点,饿死我了!就听见西头不远处传来母驴的叫声和蹦跳,急忙扭头去看。
汉子立在路上,一头高大的叫驴爬在了母驴的后臀上,母驴摆尾挣扎,可躲不出去。
秋桐拿着一个棍子和沂南人断到了跟前,眼睁睁盯着,却无处下手打断一场牲口的雄雌交配。
汉子不迈步,却大喝一声:谁也不要动手,俺就是来找叫驴的,这是天合之美!
甘草叫青枝快穿衣裳时,上驴掌的人松了手,叫驴蹄就落了地,对沂南人说:你以后躲着它一点,上了掌就等于拿了匕首,要是踢你一蹄子,你可是受不了!你看看它的眼神,浪得要疯了,见个窟窿就想插!
附近的人顿时往外退,躲瘟神一样,一股西北风就扑了过来,吹得人眼迷离,叫驴却顶风望向西北的河对岸,一眼就看见了拴着的母驴,正把驴腚朝向着叫驴,一耸一耸的。顿时如有气磅打通了它肉里每根血管筋络,叫驴鼓了起来,驴脑狂热,神不由己,驴鞭昂扬,四蹄撒开,弹尘飞扬,冲进了河里,刺向母驴。事如闪电,情如狂涛。众人都被闪如空脑,没有了主张行动。沂南人和秋桐等醒过神来,才慌忙追击。
跑进了河里了,沂南人一边跑着一边回头埋怨上掌的人:怨你说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上掌的人喊:它本身就是个浪货,碰见骚货了!你追也没用!可别跑断了腿!
甘草急声急语地说:你快穿褂子,外边有驴在踢腾!
话音未落,叫驴的尾巴啪地一下打落了白布帷帐。如花瓣骤落现花心,甘草坐在床沿,青枝站在床上正在抬腿穿裤子,全裸在了周围众人的眼里,尤其是二人展现的两种颜色,一白一红,针似扎眼挑心,白的是她们的胳膊大腿,红的是裤衩。
好在看到的人不多,多数人在忙忙碌碌地赶集。秋桐惊讶一叫,扑上前去挑起了白布,遮挡住了甘草和青枝的世界。
你们快穿衣裳,我这就攥不住了!秋桐喊。
沂南人急忙把母驴拉着往前拽,离白布远一点。
甘草和青枝走出来,捂着脸,羞得不敢看人,落荒的兔子一样跑了。惹得附近的人哈哈大笑。
今天真热闹,驴在交配,大闺女大白天光着白腚锤子在展览!
说什么的都有,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秦文文都看见了,忘了咬油条,愣了一样。
这是哪里的两个妮子?有人笑着问。
我认出来了,女石匠连的。炸油条的老头说,丢死人了!
秦文文咬口油条,但没吃出滋味。
一定是身上脏透气了,女孩子又爱干净,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出来上街上进这布挡的澡堂子,糊弄鬼的澡堂子!结果,叫着叫驴捣了蛋,一尾巴抽光了腚!
哪抽光了腚,你一个老头子家胡啰啰什么?!
好你不愿听,我就不啰啰了!公社领导得关心关心女石匠们,这么一群大姑娘,个个在家都是大人宠的主,在这里上山下坡,搬石头垒墙,山上连条路都没有,硬是在山上垒起了水道,建起了高水池,架起了抽水拱,像条龙爬上了山,把水库里的水抽上了山上的高水池,又砌成了大院到高水池的几百层石台阶,都才是多大的妮子啊,出这么大的力!真是改造了咱的山河面貌!秦秘书,秦领导,我说这样对不对?
炸油条的说着抬眼找秦文文,秦文文已经;扛着自行车走在几步外了。
可连个澡都洗不上!炸油条的生气地说。
秦文文也听到了。到了公社医院,秦文文把提包给了林书记的家属,她看了韭菜花种子和柿子把,捏一捏,闻闻,笑着看着秦文文
说:谢谢你小秦了,老林这下可好了!怎么,小秦,你有什么事吗,怎么愁着个脸啊?秦文文就说了集市上看的事情。
老林在家里也说过这事。我相信人多力量大,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事难不住你们!引水管道都铺好了吧?下个星期六就好了,有了水,就更不愁没有澡堂子了!沉住气,面包会有的!你不能愁眉呱嗒脸的,影响老林的情绪,你得给他建设一个明朗愉快的工作环境!
回到公社大院的办公室,刚坐下,电话响了。璎珞从临沂打来的,问允许不允许每人买一条卫生巾,问问林书记。林书记不在。秦文文干脆回答:你买就是,工作的需要,林书记会同意的!
你别夺权啊?
我说的就是林书记说得,你执行就是,出了问题我负责!
那好吧。
秦文文坐着不动,感觉心里轻松了一些,觉得为女石匠们干了一件好事。天快上黑影了,卡车的灯光照亮了公社大院,卡车的轰鸣消失了,璎珞跳下驾驶室,把甘草喊到跟前:甘草,召集姑娘们,排好队伍,发放生活用品!你怎么眼睛肿了,哭得,谁欺负你了?!
甘草一笑,召集人去了。眨眼的工夫,姑娘们闹哄哄的靠近了卡车,似群蜂嗡嗡地围住了花朵一样。
卡车司机是王和泥的大儿子王小明,到火房里抓了俩白面馒头,,咬着一块咸菜,站在人群边吃着,看着来来往往的姑娘们。对璎珞小声说:婶子,她们身上怎么这么大的一股不好闻的味啊,熏得我要吃不下饭了!都长得这么好看,可不好闻!
脏得,捂得,没洗澡!
王小明点点头,咽着馒头,说:是这么回事,简单,谁愿意洗,我拉她到县城酒厂澡堂里洗,再拉回来。
你不累啊?
为姑娘们出把力,我喜欢,不累!
璎珞略一沉思,说,你等等,我去向林书记汇报。跑向林书记的办公室。
林书记和秦秘书正在办公室说话,都高兴着脸,见璎珞进来,都站了起来欢迎。璎珞接过秦文文送过来的茶杯,抿一口就放到办公桌上,一笑,说:林书记,咱愁了这些天的洗澡问题有门解决了!
啊,你麻利说,门在哪里?林书记急不可耐地盯着璎珞问。
王小明开车拉着她们进县城酒厂的澡堂子洗,请书记批洗澡的钱!璎珞说。[1]
作者简介
吕蒙,本名吕义国,男,山东省蒙阴县宝德社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