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的病(明白)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大伯的病》是中国当代作家明白的散文。
作品欣赏
大伯的病
世事如风,生命无常。
大哥凌晨突然电话告知:一响健康的大伯病了,医生确诊为癌症晚期,大哥把真实的病情暂时隐瞒着八十二岁的大伯,因为大伯还没有明显的身体不适之感,只是觉着不想吃饭。听完电话我陷入沉思……
禁不住凝望着朦胧的窗外,隆冬无情的寒气从厚实的窗缝里偷偷地挤了进来,一丝冰冷刺骨的寒意钻进我的心头。
叔伯长辈里,唯独大伯和我才有共同的话语和一致的眼光,唯有大伯懂我背井离乡和在外拼命工作的不容易。遗憾的是我和大伯聚在一起倾心畅谈的时候并不多。
大伯曾告诉我:先人治家立身有言——穷不丢猪,富不丢书。
屈指一数,在本房家族中,父辈之中唯有大伯一人是靠读书考上农校成为了当时令人羡慕的“商品粮”;而到我这一辈中最早也唯有我一个通过读书考上师范拿到了当时大家羡慕过的“铁饭碗”。其实我和大伯就像故乡沟坎上两棵自然冒出的普通的红椿树——长得很端正些罢了,可在我眼里大伯比我要高大葱茏很多。唯有读书让我和大伯的眼界长远而与众不同。
我印象中的大伯刻苦睿智,虚怀若谷。特别在大是大非和大灾大难时大伯显得极为沉稳而刚毅,大伯身上的伟岸和豁然令我仰慕不已。
记得在我读师范的城里当年是举目无亲的,唯有在邻城五六里外的林场里工作的大伯。那时候正赶上我的家境贫寒,家里经济拮据,虽然我在学校的生活极其节俭,但一个月的生活费至少也得花销五十多块钱。大伯常常托人捎来口信让我周末有空一定去他哪儿。那时候人到中年的大伯家里负担也正沉重。每当我在学校“弹尽粮绝”之时唯有熬到周末徒步近一个时辰赶往大伯的林场里待上一天,顺便能在大伯林场的大灶上改善一下我的生活,总记得他们林场职工少,大伯又是林场管伙食的,我去的时候总觉着大灶的饭菜比我平时在学校里丰盛美味好几十倍。每次当我向大伯告辞到校时,大伯便不由分说地往我干瘪的衣袋里塞上五十多块钱,使我踏实的度过了一月又一月。每每想到这些不由感激的潸然泪下,终生难以忘怀。而如今,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我眼睁睁看着被癌症偷袭的大伯而无能为力,又何来报答呢?我恨自己的薄情寡义。
父亲在世的时候常有句教养我的口头禅:“你大伯说……”。因而出自大伯口中的许多人生哲言其实都是父亲唠叨给我的,也由此可见父亲和大伯的手足情深。父亲只上过三年半学,他后来的一些学问见识都是当年和大伯一起在生产队劳动时耳闻铭记的,父亲头脑聪慧,只可惜文化程度太低。印象中记得父亲提过他的青春岁月几乎和大伯一起度过。夏天的夜晚,从生产队辛苦了一整天的他俩依然会蹲在门前的老柿子树下对月谈天;寒冷的冬夜,他俩常常围坐在炕前火塘旁古往今来的促膝而谈。他们年少时一起遭受过饥荒的罪,他们年轻时一同历经过大锅饭、农业社集体劳动的苦。那时不知什么缘故大伯从农校毕业后并没给分配舒适称心的工作岗位,可那是一个奇缺和急需人才的年代。于是大伯回到老家和农民的父亲一起参加劳动,靠挣工分过日子。后来听本房的叔伯们讲他俩当年一起曾在五黄六月生产队抢收小麦的紧要关头竟不小心将队里的运输架子车从梁顶跌进了十多丈深的大沟里摔得“粉身碎骨”,由此惹得生产队队长发了火,以故意破坏集体劳动工具等劣迹为由准备在当天下午麦收后对他俩召开一场严厉地批斗大会,甚至准备用绳绑人示众。当时忍气吞声的大伯向队长苦苦央求说是他一个人操作不当的过错,想独自一人扛下了事,固执的队长不答应。幸亏上天那场午后将至的狂风暴雨拯救了他们,队长急于带领全队社员赶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抢收完满地熟透而金黄的麦子才把批斗的事不了了之。再之后不久,年长的大伯便先结婚成了家。一年后大哥出世了,岂料在大哥快满月的时候他的亲娘却得了重病丢下他们父子俩而撒手人寰。苦难接踵而至,从此好多年里大伯是又当爹来又当娘的把大哥拉扯长大,其中的酸甜苦辣唯有大伯独自感同身受。
记得有一年秋后,县上来了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到大伯家攀谈了半晌,半个月后大伯便被通知恢复了工作岗位。从此,大伯离开了老家承包到户的几亩辛苦耕作多年的薄田去了县城边的林场上班。不久大哥也成了家,在大伯的规划协助下他们将新家安在了城里新开发的南大街上,占有了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从此过上了城里人的日子。至此大伯很少再回老家,好像还是我父亲病逝时候,大伯才专程回到老家怀着哀伤不舍的心情帮我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我深深记得父亲出殡的时刻,已经退休而花甲之年的大伯强忍悲伤地抢着抬灵柩的身影,不禁让我泪如泉涌……
风云雨雾的自然界,唯独对风情有独钟。无形无踪的风始终不渝地走过一年四季;无畏无惧的风泰然自若地面对人间的嬉笑怒骂;无名无利的风默默谦卑地徘徊在浩瀚宇宙。虽然一路历经着春的温暖、夏的凉爽、秋的遒劲和冬的凛冽。四季改变着风的容貌,却改变不了其本真。风那捉摸不定的情态鼓励着不安的灵魂飞得更高远。大伯便是我心灵里的一抹风。
叔伯长辈里,只有敬爱的大伯和我是一气且心有灵犀的,甚至能达到心照不宣。
这么多年来,唯有一件错事使大伯对我很失望,惹怒了他也让我耿耿于怀。现在想想只因那时的我涉世不深,处事没有经验。在我老家屋后的阳沟坎上有一棵苍老斜依的核桃树,旁逸斜出的枝条罩着半个屋顶,这样倒也挺好,使得那间屋子冬暖夏凉许多。岂料年长月久之后,凋落的树叶却积腐侵蚀了屋顶的一排排灰瓦,加之老屋常年再不住人,无人照料而使房顶出现几处漏雨,母亲也多次唠叨该修缮一下了。拗不过母亲的絮叨,请来院里的邻居帮忙收拾,热心的邻居建议将这棵常年不甚结核桃的老树砍掉算了,当时我也不假思索的应允了。老核桃树倒下后我才反应过来,这事应该跟大伯商量一下才对啊!耳畔回荡起之前生活在异乡城里的大伯四季都在电话中问候屋后那棵老核桃树的话语:叶茂不?挂果没?那棵老家的核桃树原来一直是长在大伯心中的。如今我才真正明白:这棵老核桃树是大伯当年离开老家搬家前栽种的树苗,他是大伯留在老家的念想,更是大伯丢在老家的根本和乡愁啊!核桃树被鲁莽肆意的砍倒了,大伯内心该有多么留恋和不舍啊!听说大伯闷闷不乐了很长时间,至此以后大伯再也没有提起过那棵老核桃树了。每每想起我也抑郁而难过——老家屋后的核桃树教会了我为人处世的一个道理。
我看望大伯的那天是个隐晦的早晨,我是搀扶着腿疼的老母亲一道一步步爬上了住在六楼的大伯家,目睹着七十岁老母亲爬楼蹒跚的背影,无尽心酸袭上心头。当我气喘吁吁地掀开门帘:大伯依然和往常一样端坐在客厅进门右侧的一把专属大伯的休闲椅子上,毕竟年纪大了双腿行动不便,记得我很久前来看望大伯的时候,他也是这种情景和坐姿。大伯脸上流露着欣喜的笑容并同我亲切地打招呼。八十多岁的大伯头脑十分清楚,一点儿也不糊涂,谈吐咬字清晰,唯有腿脚不够灵便。特别当我触碰到那双始终充满睿智而炯炯有神的目光时,仿佛坚信大伯依旧老当益壮而健康无恙,比我想象中精神多了。也许好久没有坐在一起攀谈了,大伯和我谈论的话题特别多,一旁插不上嘴的大哥禁不住感叹说大伯今天最开心了。他们说昨天大伯还在犯病——无征兆的突然晕倒,但今天大伯精神抖擞。也许是我和大伯很有一段时间没有在一起畅谈的缘故吧。我们聊完世界形势,又聊疫情防控;我们聊完脱贫攻坚,又聊乡村振兴。这天碰巧神舟十四的三位宇航员平安“回家”,我和大伯自然而然也聊到我们的老家——银台山。“银台无银遍地金……”大伯慨叹前人曾经这般赞誉老家。我们诉说着哪里的过去和现在,更回忆着难以忘怀的风俗人情、一草一木。最后我们聊到了“亲情”,谈到了老家活着和离去的叔伯们的关系。大伯也想起我的父亲,第一次听大伯回忆他们当年在老家生活的艰难岁月,大伯的记忆里我的父亲很自立也很要强,十几岁就分了家便孑身一人过日子,大伯心中的父亲重亲情而懂孝道。那个温饱问题还没完全解决的年月里,父亲但凡锅里能做出来一碗热糊汤都不忘和大伯父子俩一块儿分着吃。那时候我的奶奶为了减轻家庭负担而改嫁他乡,岂料奶奶受到那家非人的虐待,得知实情后的大伯义愤填膺,他和父亲一致商议决心从“火坑”里重新接回了我的奶奶,直到养老送终。大伯和父亲的真诚孝顺,情同手足的关系堪称我们家族的典范。读过书而目光长远的大伯教会了父亲很多东西,特别是给了父亲努力生活的坚定信念。那时候还在“十年浩劫”的动荡岁月里,他们常常秉烛夜谈,大伯时常悄然地鼓励着父亲不要对生活失望,目前的困难和坎坷都是暂时的,好好地活着,未来的日子一定很美好……
我的耳畔久久回荡起父亲在世的叮嘱:你大伯说过“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
望着眼前大伯的灿灿笑容和熠熠目光,我的心头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听到大伯第一次主动提出想要回趟老家,我和大哥也特别赞同大伯的想法,我们高兴地有些措手不及,我们计划着来年清明假期一道回老家小住几日。大伯心中清楚地记得:自从我父亲去世安葬后他就再也没有想过回老家。也许从那个时候起,老家就已成为了大伯身居异乡的一块儿“心病”。回眸间,父亲已经离开我将近十八年。
如今的老家早已变样:往昔穷石贫壤的“银台山”已出落成壮美的“绿水青山”,蜿蜒平坦的通村水泥路通到各院各户;往昔靠天接济的层层梯田变成“烤烟种植基地”,经济收入翻了一番;往昔天堑“毛家峡”如今已成为远近闻名的旅游胜地。告别了当年的背驼肩扛;告别了往年的䦆挖镰割;告别了曾经的旱涝不保。有为的年轻人出外创业打拼,留守的老年人在家静养天伦。
陡然间,诗情感怀的我向大伯赞曰:
银台无银遍地金,
金银财宝寄予人;
人才辈出兴盛世,
世代奋斗满台银。 [1]
作者简介
毛加明,笔名明白,陕西商洛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与散曲学会会员,商洛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