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第九十八章 勇救佳人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天龍八部·第九十八章 勇救佳人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包不同見機甚快,左腳一起,將那塊大石挑開,地下登時現出一個洞來,只是這洞不過尺許圓徑,不知桑土公這胖胖的身子如何鑽得過去?他哪知桑土公的名字中有一個「土」字,大精地行之術,伏在地上之時,手腳並用,爬松泥土,竟爾鑽了進去。適才慕容復將桑七公壓在鼎下,他無法掀開鼎蓋脫出,也是打開鼎腹,從地底脫身。包不同一呆之下,回身去尋桑土公的所在,心想就算你鑽入地底,又不是穿山甲,最多不過鑽入數尺,躲得一時,難道真有土遁之術不成?忽聽得慕容復叫道:「在這裡了!」左手衣袖一揮,向一塊岩石卷了過去,原來這塊岩石不是真的石頭,卻是桑土公的背脊。此人古里古怪,有各種迷惑人的技術,若不是慕容複眼尖,還真不易發見。
袖風之力,雄勁厚重,一帶之下,桑土公一團肉球般的身子起在半空。他自中了慕容復一掌之後,受傷已然不輕,這時殊無抗禦之力,大聲叫道:「休下毒手,我給你解藥便了!」慕容復尖道笑:「放心,我決不傷你!」右袖拂出,將左袖的勁力抵消,同時生出一股力道,托住桑土公的身子,輕輕放了下來。忽聽得前方遠處一人叫道:「姑蘇慕容,名不虛傳!」慕容復舉手說道:「貽笑方家,愧不敢當!」便在此時,一道金光和一道銀光從左首如電也似的射來,破空之聲,甚是凌厲。慕容復心道:「這是什麼兵刃,勢道如此厲害?」當下不敢怠慢,雙袖鼓風,迎了上去,蓬的一聲巨響,袖風給撞了回來,那道金光和銀光,也退後三尺。這時方才看清,原來是兩條又闊又長的帶子,一條金色,一條銀色。慕容復從這一撞之力上覺察到,使金帶的人內力較強,使銀帶的便遠為不如,但隨即又覺得,那銀帶的勁力有餘未盡,金帶卻已發揮得淋漓盡致。只見兩條帶子的盡頭處站著二人。兩個都是老翁,使金帶的身穿銀袍,使銀帶的身穿金袍。金銀之色閃耀燦爛,華麗之極,這種金銀色的袍子常人決不穿著,倒像是戲台上的人物一般。只聽那穿銀袍的老人說道:「佩服,佩服,再接咱兄弟一招!」金光閃勁,那金帶自左方遊動而至,那銀帶卻一抖向天,再從上空落下,徑襲慕容復的上盤。慕容復道:「兩位前輩……」他只說了四個字,突然間呼呼聲響,三柄長刀著地捲來,敵人使的是地堂刀功夫,三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狠襲慕容復的下體。
這種地堂刀的刀法本來非高手所用,一來專攻下路,威力有限,二來滾動而前,有失高手名宿的身份,但從這三人刀上所發出的聲響聽來,內力著實不弱,可算得是二流頂、一流下的好手。何況三人聯刀,三團雪花也似的白色刀輪翻翻滾滾的撲來,當者立斃,著實不容小覷了。慕容復上方、前方、左側三處受攻,心想:「對方號稱是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島島主,人多勢眾,混戰下去,若不讓他們知道厲害,如何方了?」
他見三柄刀著地掠來,眼明腳快,颼颼颼踢出三腳,每一腳都中在敵人的手腕之上,白光閃動,三柄刀都卷了上天。慕容復身形略側,右手一掠,已使出「斗轉星移」功夫,撥動金帶帶頭,啪的一聲響,金帶和銀帶已轉在一起。這時那使地堂刀的三人已搶在桑土公和慕容復之間,三人單刀脫手,更不退後,荷荷發喊,張臂便來抱慕容復的雙腿。混戰之際,慕容復如何能容得他們纏上了身?足尖起處,勢如飄風般踢中了三人胸口穴道,卻見一個黑衣人長臂長腿,越眾而前,張開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將桑土公抓了起來。此人手掌也不知是天生厚皮,還是戴了金屬絲所織的手套,竟然不怕桑土公滿身倒刺,一抓到地,便是直腿向後一躍,退開了丈余。 慕容復見這人舉手投足之際,沉穩老辣,武功比其餘諸人高強得多,不由得暗暗一驚:「桑土公若被此人救出,再取解藥可就不易了。」心念微勁,身子已然躍起,越過橫臥地下的三人,一掌拍出,徑襲黑衣人。那人一聲長笑,橫刀當胸,身前藍光閃閃,竟是一柄厚背薄刃、鋒銳異常的鬼頭刀。慕容復這掌若是拍了下去,那是硬生生將自己的手腕切斷了。他雖見到刀刃當前,這一掌仍是照常拍將下去,待手掌離刃約有二寸,突然間改拍為掠,手掌順著刃口,一抹而下,徑削黑衣人抓住刀柄的手指。 他掌緣上布滿了真氣,力道之強,實不亞於那鬼頭刀,只要真的削上了,也有切指斷臂之功。那黑衣人出其不意,「咦」的一聲,翻掌相迎,啪的一聲,兩人對了一掌。黑衣人又是「咦」的一聲,身子一晃,向後躍開丈余,但左手仍是抓著桑土公那矮矮胖胖的身子,竟不脫手,慕容復翻過手掌,抓過了鬼頭刀,鼻中聞到一陣腥臭,幾欲作嘔,知道這刀上餵有劇毒,邪門險惡之至。
他一招間雖將敵人的兵刃奪了過來,但眼見敵方七八個人各挺兵刃,截在黑衣人之前,要再在人叢中搶那桑土公過來,卻是殊非易事,何況適才和那黑衣人對掌,覺他功力雖較自己略弱,但另有一種詭異奇特之處,縱然單打獨鬥,也非片刻便能取勝。但聽得人聲嘈雜:「桑土公,快取解藥出來!」「你這他*的牛毛毒針若不快治,半個時辰就送了人性命。」「烏老大,快取解藥出來,糟糕,再挨可就乖乖不得了!」燈光火把下人影奔來竄去,都在求那黑衣人快取解藥。 黑衣人道:「好,桑胖子,將解藥取出來。」桑土公道:「你放我下地啊!」黑衣人道:「我一放手,敵人又捉了你出去,如何放得?快將解藥摸出來。」旁邊的人跟著起鬨:「是啊,快將解藥摸出來!」更有人在破口大罵:「賊苗子,還在推三阻四,瞧老子一把火將你碧磷洞裡的烏龜王八蛋燒個乾乾淨淨。」桑土公嘶啞著嗓子道:「我的解藥藏在土裡,你須得放下我才好去取。」眾人一怔,知他說確是實情,這桑土公喜在山洞、地底等等陰暗不見天日之處藏身,將解藥藏在地底,原是應有之義。 慕容復雖沒見公治乾和風波惡叫喚呻吟,但想那些人既加此麻癢難當,二哥和四哥身受自然也是一般,眼前只有竭盡全力,將桑土公奪了過來,再作打算。突然間發一聲喊,舞動鬼頭刀,沖入了人叢之中。鄧百川和包不同守護在公冶干與風波惡身旁,不敢離開半步,深恐敵人前來加害。眼見慕容復縱身而前,猶如虎入羊群,當者披靡,那黑衣人見他勢頭來得甚凶,不敢正攖其鋒,抓起桑土公,遠遠避開。只聽得眾人叫道:「大家小心了!此人手中拿的是『綠波香露刀』,別給他砍中了。」「啊喲,『綠波香露刀』給他奪了去,可大大的不妙!」慕容復舞刀而前,只見和尚道士、丑漢美婦,各種各樣人等紛紛辟易,臉上均有驚恐之色。他料想這柄鬼頭刀大有來歷,但明明臭得厲害,偏偏叫什麼「香露刀」,真是好笑。又想:「我若是將這柄毒刀舞了開來,將這些洞主、島主殺個十個八個倒也不是難事,只是我和他們無怨無仇,何必多傷人命?倘若仇怨結得深了,他們拚死不給解藥,二哥、四哥身上所中之毒便難以善後。」
是以慕容復衝殺之際,並不殺傷人命,遇有機緣便點倒一個,踢倒兩個。那些人初時甚為驚怒,待見他刀上威力不大,便定下來,霎時之間,長槍短戟、軟鞭硬牌,紛紛嚮慕容復四面進襲。慕容復武功雖高,但給十多人圍在核心,一時間倒也手忙腳亂,何況外面重重疊疊,圍困的不下三四百人,不禁暗暗心驚。 再斗得片刻,慕容復尋思:「這般斗將下去,卻如何了局?看來非下殺手不可。」刀法一緊,砰砰兩聲,以刀柄撞暈了兩人。忽聽得鄧百川叫道:「下流東西,不可驚擾了姑娘。」慕容復斜眼一瞥,只見兩人縱身躍起,去攻擊躲在松樹上的王玉燕。鄧百川飛步去救,連連出掌,截住了一人,但另一人終於躍到了樹上,卻聽得「啊」的一聲,給王玉燕踢了下來。慕容復心下稍寬,卻見又有三人躍向樹上,登時明白了這些人的主意:「他們斗我不下,便想擒獲表沬,作為要挾,當真是無恥之極。」但自己給這些人纏住了,實在無法分身,眼見兩個女子,抓住王玉燕的手臂,從樹上躍了下來,一個頭戴金環的長髮頭陀手挺戒刀,橫架在王玉燕頸前,叫道:「慕容小子,你降是不降?若不投降,我可要將你相好的砍了!」 慕容復一呆,心想:「這些人邪惡無比,說得出做得到,當真加害表妹,如何是好?但我姑蘇慕容氏縱橫武林,豈有向人投降之理?今日一降,日後怎生做人?」他心中猶豫,手上卻絲毫不緩,左掌呼呼兩掌拍出,將兩個敵人擊出丈余,忽地飛起,重重的摔下地來。那頭陀又叫:「你當真不降,我可要將這如花如玉的腦袋切下來啦!」戒刀一晃,刀上青光閃閃。猛聽得山腰裡一人叫道:「使不得,千萬不可傷了王姑娘,我向你投降便是。」聽這聲音甚是熟悉。只見一個灰影如飛的趕來,腳下輕靈之極,站在外圍的數人齊聲呼叱,上前攔阻,卻給他東一拐、西一閃,避過了眾人,撲到面前,火光下看得明白,卻是段譽。只聽他叫道:「要投降還不容易,為了王姑娘,你要我投降一千次、一萬次也戍。」他奔到那頭陀面前,叫道:「喂,喂,你們快放開手,捉住王姑娘幹什麼?」王玉燕知他不會武功,卻這般不顧性命的前來相救,不禁大是感激,道:「段……段公子,是你?」段譽喜道:「是我!是我!」那頭陀罵道:「你……你是什麼東西?」段譽道:「我是人,怎麼是東西?」那頭陀反手一掌,啪的一聲打在段譽下頦。段譽立足不定,一交往左便倒,恰好將額頭撞在一塊岩石之上,登時鮮血長流。
那頭陀見他奔來的輕功,只道他武功頗為不弱,反手這一掌虛招,原沒想能打到他,這一掌打過之後,右手戒刀連進三招,那才是殺手之所在,不料左掌虛晃一招,便將他打倒,反而一呆。他見慕容復仍在不住手的來往衝殺,大聲又呼:「你再不撒手投降,我可真要砍去這小妞兒的腦袋了,老佛爺說一是一,決不騙人,一二三!你降是不降?」慕容復好生為難,說到表兄妹之情,他決不忍心玉燕命喪奸人之手,但「姑蘇慕容」這四個字尊重無比,決不能受人要脅,因而永遠留作江湖上為人恥笑的話柄。他大聲叫道:「賊頭陀,你要公子爺認輸,那是千難萬難。你只要傷了這位姑娘一根毫毛,我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一面說,一面向玉燕沖了過來,但二十餘人各挺兵刃左刺右擊,前攔後襲,一時之間哪裡沖得過去? 那頭陀怒道:「我偏將這小妞兒殺了,瞧你又拿老佛爺如何?」說著舉起戒刀,便向玉燕頸中揮去。抓住玉燕手臂的兩個女子恐被波及,同時放手,向旁躍開。
段譽掙扎著正要從地上爬起,左手掩住額頭傷口,神情十分狼狽,一見那頭陀當真揮刀要殺玉燕,而玉燕呆呆站著,似乎被人點中了穴道,竟是不會抗禦閃避,這一急自然是非同小可,手指一揚,嗤嗤聲響過去,擦的一聲,那頭陀右手上臂從中截斷,戒刀連著手掌,趺落在地。原來段譽情急之下,自然而然的真氣充沛,使出了「六脈神劍」功夫,竟是一劍將那頭陀的手臂斬斷,他一衝上前,反手將玉燕負在背上,叫道:「逃命要緊!」那頭陀名叫豹眼頭陀,乃是青海鹽山島的島主,為人兇悍無比。他右臂被截,自是痛入骨髓,但急怒之下,狂性大發,左手抄起斷臂,猛吼一聲,向段譽擲了過來。他斷下的右手仍是緊緊抓著那柄戒刀,連刀帶手,急擲而至,情急頗為險惡。段譽右手一指,嗤一聲響,一招「少陽劍」,刺在戒刀之上,那戒刀一震,從斷手中跌落下來。這斷手卻繼續飛去,啪的一聲,重重打了段譽一個耳光。段譽本己額上流血,這一下打得頭暈眼花,腳步踉蹌,只是心中念著務須將玉燕救了出去,展開「凌波微步」,疾向外沖。眾人大聲吶喊,前來阻攔。但段譽這「凌波微步」精妙無比,左斜右歪,彎彎曲曲的沖將出去。有些洞主、島主武功著實了得,一劍一掌的向他擊出,明明是對準了他的身子,可是突然間見他身子一扭,便避了開去。片刻之間,段譽已負了王玉燕衝出重圍,唯恐有人追來,直奔出數百丈,這才停步。他舒了口氣,將玉燕放下地來。王玉燕臉上一紅,道:「不,不,段公子,我給人點了穴道,站立不住。」段譽扶住她肩頭,道:「是!你教我解穴,我來給你解開穴道。」玉燕道:「不,不用!過得一時三刻,穴道自然會解,你不必給我解穴。」原來要解穴道,須得在「神封穴」上推宮過血,而「封神穴」卻是在胸前乳旁,極是不便。 段譽不明其理,說道:「此地危險,不能久留,我還是給你解開穴逍,再謀脫身的為是。」玉燕紅著臉道:「不好!」一抬頭間,只見慕容復與鄧百川等仍在人叢之中衝殺,她心掛表哥的安危,道:「段公子,我表哥給人圍住了,咱們須得去救他出來才是。」段譽胸口一酸,知她心念所系,只在慕容公子一人,突然間萬念懼灰,心想:「此番相思,總是無有了局,段譽今日全她心愿,為慕容復而死,也就罷了。我不會武功,再冒險衝進去便是。」說道:「很好,你等在這裡,我去救他。」王玉燕道:「不,不成!你不會武功,如何能去救人?」 段譽微笑道:「適才我不也將你背出來麼?」玉燕深知他的「六脈神劍」時靈時不靈,不能發放由心,說道:「剛才運氣好,你……你念著我的安危,六脈神劍使了出來。你對我表哥,未必能像對我一般,只怕……只怕……」段譽道:「你不用擔心,我對你表哥也如對你一般便了。」但在不會運用真氣內力之人,真氣是否能夠激發,非由心靈所能控制,所謂「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全憑機緣。王玉燕搖頭道:「段公子,那太冒險,不成的。」段譽胸口一挺,道:「王姑娘,只要你叫我去冒險,萬死不辭。」王玉燕臉上又是一紅,低聲道:「你對我這般好法,當真是不敢當了。」段譽大是高興,道:「怎麼不敢當?敢當的,敢當的。」一轉身,但覺意氣風發,便欲沖入戰陣。 王玉燕忙說:「段公子,我動彈不得,你去我無人照料,若是有壞人前來害我……」段譽轉過身來,搔了搔頭道:「這個……嗯……這個……」玉燕本意是要他再將自己負在背上,過去相助慕容復,只是這句話不便出口,一個女孩兒家,叫人家男子漢負抱在背,終是太過羞人。她盼望段譽會意,但段譽偏偏不懂,只見他搔頭頓足,甚是為難。
耳聽得吶喊之聲轉盛,乒兵乓乓,兵刃相交的聲音大作,慕容復等人爭鬥得更加緊了。王玉燕知道敵人厲害,甚是焦急,當下顧不得害羞,道:「段公子,勞駕你再背負我一陣,咱們去救我表哥,那就兩全其美了。」段譽恍然大梧,道:「是極,是極!蠢才,蠢才!我怎麼便想不到?」蹲下身來,又將王玉燕負在背上。 段譽初次背負王玉燕時,一心在救她脫險,全未思及其餘,這時再將她這個軟綿綿的身子負在背上,兩手又鈎住了她的雙腿,雖是隔著層層衣衫,總也感到了她滑膩的肌膚。這些日子來,他心中聽想的,便只是個王玉燕,夢中聽見的,也只是個王玉燕。王玉燕隨伴慕容復而行,段譽千次萬番的自行告誡,須得及早離去,但一雙腳卻總是不由自主的遠遠跟隨。他也不知對自己說了多少次:「我跟了這裡路後,萬萬不可再跟。段譽啊段譽,你自誤誤人,陷溺不能自拔,當真是枉讀詩書了。須知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務須揮慧劍斬斷情絲,否則這一生可就白白斷送了。」 但不論他心中想得如何明白,要他的腳步不跟隨王玉燕而行,卻是萬萬不能。自從他服食莽牯朱蛤,腳步輕快之極,遠遠綴在王玉燕身後,居然沒給慕容復等發覺。王玉燕上樹,慕容復迎敵等情,他都看得甚是清楚,那豹眼頭陀要殺王玉燕,他自然挺身而出,竟是甘願代慕容復「投降」,偏偏對方不領會他的好意,反而送了一條手臂。這時他將王玉燕反抱於背,不由得心神蕩漾,隨即自責:「段譽啊段譽,這是什麼時刻,你居然心起綺念,可真是禽獸不如!人家是冰清玉潔,尊貴無比的姑娘,你心中生半分不良念頭,那便是褻瀆她,該打,真正該打!」他想到「真正該打」四字,提起手掌,便在自己臉上重重的打了兩下,同時放開腳步,向前疾奔。
王玉燕好生奇怪,問道:「段公子,你幹什麼?」段譽本來誠實,他對玉燕敬若天人,更是不敢相欺,道:「慚愧之至,我心中起了對姑娘不敬的念頭,該打,該打!」玉燕明白了他的意思,只羞得耳根子也都紅了。便在此時,一個道士手持長創,飛步槍來,叫道:「媽巴羔子的,這小子又來搗亂。」一招「毒龍出洞」,向段譽剌了過來。段譽自然而然的使開「凌波微步」,閃身避開。玉燕低聲道:「他第二劍從左側刺來,你先搶到他的右側,在他『天宗穴』上拍上一掌。」 果然那道士一刺不中,第二劍「清沏梅花」自左方刺到,段譽得了玉燕指點,搶到他的右側,拍的一掌,正中在它的「天宗穴」上。那穴溝正是那道士的罩門所在,段譽這一掌出手雖然不重,卻打得他口噴鮮血,嚇得魂飛天外,再也不敢回身動手。這道士剛被打倒,又有兩條漢子搶了過來。王玉燕胸羅萬有,於天下武學,無聽不知,輕聲指點,段譽依法施為,立時便將這名漢子料理了。段譽見勝得輕易,王玉燕又在自己耳邊低聲囑咐,吹氣如蘭,香澤微聞,雖在性命相搏的戰陣之中,卻覺風光旖旎,實在生平從所未歷的奇境。他又打倒兩人,距慕容復已不過二丈,驀地里風聲響動,兩條青影竄將上來,兩條軟鞭齊向段譽擊到。段譽滑步避開,忽兒一條軟鞭在半空中一挺,反竄上來,撲向自己面門,靈動快捷無比。王玉燕和段譽齊聲驚呼:「啊喲!」原來這兩條軟鞭並非兵刃,卻是兩條活蛇。段譽在大理初離皇宮,他曾見鍾靈以活蛇為兵刃,但當時鐘靈是以活蛇制敵,這時卻是敵人以活蛇對付自己,情景全然相反。他加快腳步,要搶過兩人,不料這兩個青蛇客身形矮小,步法迅捷無比,幾次三番都攔在段譽身前,阻住了去路。他連連發問:「王姑娘,怎麼辦?」王玉燕於各家各派的兵刃拳腳,不知者可說極罕,但這兩條活蛇縱身而噬,決不依據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她要預料高手名家的下一招武功,那是全不為難,但要預料這兩條活蛇從哪一個方位攻來,卻是全然的無能為力了。再看這兩個青衫客竄高伏低,姿式極是笨拙難看,可是快卻快到了極處。顯而易見,這兩人並末練過什麼輕功,卻如猿猴虎豹一股天生的迅速。
段譽閃避之際,連連遇險。王玉燕心想:「活蛇的招數猜它不著,擒賊擒王,須當打倒了毒蛇主人。」可是那兩個蛇主人的身形步法,說怪是奇怪之極,說不怪是半點也不怪,原來這兩人揮手跨步,便和尋常不會武功之人一模一樣,任意所之,絕無章法。既是全然沒有法度,玉燕要料到他們一下步跨向何處,下一招打向何方,那就為難之極。她叫段譽打他們「期門穴」,點他們「曲泉穴」,說也奇怪,段譽手掌到處,他們都是靈動之極的避開了,機靈驕健直是天生。 王玉燕一面尋思破敵,一面留心看著她表哥,耳中只聽得一慘叫呼喚之聲,此起彼伏,數十個人躺在地下,不住翻滾,原來那些中了桑土公牛毛毒針之人毒性發作,都倒了下來。那黑衣人抓了桑土公之手,要他快快取出解藥,偏偏那解藥便埋在慕容復身畔的地下,那黑衣人忌憚慕容復了得,不敢貿然上前,只是不住口是催促儕輩急攻,須得先拾奪了慕容復,才能取解藥救人。但要打倒慕容復,卻又是談何容易?
忽聽得有人尖聲發令,圍在慕容復身旁的眾人退下了三個,另外換了三個人上去。那新上去的三人都是高手,尤其一條矮漢膂力大得驚人,手中兩柄銅錘使將開來,勁風逼體,聲勢威猛,慕容復以香露刀擋了一招,居然震得手臂隱隱發麻,不由得心下吃驚,以後見他銅錘打來,便即閃避,不敢硬接。激鬥之際,忽腮得王玉燕大聲叫道:「表哥,使『銀燈萬盞』,轉『披襟當風』。」慕容復素知這位表妹武學上見識,遠比自己高明,只是她自己不大習武,教人有餘,自用不足而已。聽她出聲指點,更不多想,右手連畫三個圈子,刀光閃動,幻出點點寒光,只是那「綠波香露刀」顏色熒綠,化出來是「綠燈萬盞」,而不是「銀燈萬盞」。眾人發一聲喊,都退後了三步,便在此時,慕容復左袖拂出,袖底藏掌一帶,那矮子正好一招「開天闢地」,銅錘指天劃地的猛擊出來。只聽得當的一聲巨響。眾人耳中嗡嗡發響,那矮子左錘擊在自己右錘之上,右錘擊在自己左錘之上,火花四濺,他雙臂之力何等凌厲,二力相撞,喀喇一聲響,雙臂臂骨自行震斷,登時摔倒在地,暈了過去。慕容復乘著這個餘裕,拍出兩掌,助包不同打退了兩個強敵。包不同俯身扶起公冶干,但見他臉色發黑,中毒已深,若再不救,眼見是不成了。段譽那一邊,事情也起了新奇變化。王玉燕關心慕容復,指點他以一招「銀燈萬盞」逼退身旁眾敵,再以一招「披襟當風」擊倒膂力強猛的使雙錘矮子,但心無二用,她照顧了慕容復,對段譽身前的兩個敵人不免疏忽。段譽聽她忽然去幫助慕容復,將自己置之不理,雖然身在己背,一顆心卻飛到了慕容復身邊,霎時之間,胸口酸苦,眼淚便要奪眶而出,嗤嗤兩聲,兩條毒蛇撲將上來,一齊咬住他的左臂。
王玉燕「啊」的一聲,叫道:「段公子你……你……」段譽嘆道:「給毒蛇咬死,也就是了。」王玉燕見那兩條蛇混身青黃相間,斑條鮮明,蛇頭奇扁,作三角之形,顯然是劇毒無比,一時之間嚇得慌了,沒了主意,忽然聞兩條毒蛇身子一挺,掙了兩掙,跌在地下,登時僵斃。兩個使蛇的青衫客臉如土色,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蠻語,轉身便逃。原來這兩人自來養蛇拜蛇,見段譽毒蛇噬體非但不死,反而剋死了毒蛇,只道他是蛇神,再也不敢停留,立時落荒而走。玉燕也不知段譽服食莽牯朱蛤後的神異,連問:「段公子,你怎麼了,你怎麼了?」段譽正在暗自神傷,忽聽得玉燕軟語關懷,殷殷相詢,不由心花怒放,精神大振。只聽王玉燕又問道:「那兩條毒蛇咬了你,現在覺得怎樣?」段譽道:「不礙事,不礙事!」心想只要你對我關心,每天都給毒蛇咬上幾口,也所甘願,當下邁開腳步,嚮慕容復身邊靠去,忽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了下來:「慕容公子,列位洞主島主,各位往日無怨,近日無讎,何苦如此狠斗?」眾人抬頭向聲音來處望去,只見一棵樹頂上站著一個黑須道人,手中握著一條拂塵,他落足處的樹枝一彈一沉,那道人便也依勢起伏,神情極是瀟灑。燈火照耀下見他面目俊秀,約摸五十來歲年紀,但見他臉露微笑,又道:「中毒之人命在頃刻,還是及早醫治的為是。各位瞧小弟薄面,暫且罷斗,慢慢再行分辨如何?」慕容復見他露了這手輕功,已知此人武功甚是了得,心中本來掛懷公冶乾和風波惡的傷勢,當即抓住機會,說道:「閣下出來排難解紛,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在下這裡罷斗便是。」說著揮刀劃了個圈子,提刀而立。但覺右掌和右臂隱隱發脹,心想:「這使銅錘的矮子好生了得,震得我兀自手臂酸麻。」抓著桑土公的黑衣人卻抬頭問道:「閣下尊姓大名?」那道人尚未回答,人群中一個聲音道:「烏老大,這人來頭很大,是個……是個了不起……了不起的人物,他……他……他是蛟……蛟……蚊……」連說了三個「蛟」字始終沒能接續下去,原來此人口吃,心中一急,更是一路「蚊」到底,接不下去。烏老大靈機一觸,驀地里想起一個人來,大聲道:「他是蛟王……蛟王不平道人?」口吃者喜脫困境,有人將他塞在喉頭的一句話說了出來,忙道:「是……是……是啊,他……他……他是蛟……蛟……蛟……蛟……」說到這個「蛟」字卻又卡住了。
烏老大不等他掙扎著說完,向樹頂道人拱手說道:「閣下便是四海揚名的不平道長嗎?久聞大名,當真是如雷貫耳,幸會幸會。」他說話之際,餘人都已停手罷斗。那道人微笑道:「豈敢,豈敢!江湖上都說貧道早已一命嗚呼,所以烏先生有些不信,是也不是?」說著縱身一躍,從半空中冉冉而下。本來他雙足離開樹枝自然是極快的墮向地面,但他手中拂塵擺動,激起一股勁風,射向地下,生出反射的力道,托住他的身子,使他落下時極為緩慢。在不明其理之人看來,簡直有點不可思議,不是仙法,便是妖術。武功高強之人知道這是由於他拂塵上真氣的反激,卻也不禁暗生欽佩之情。 烏老大脫口叫道:「好一門『逍遙御風」的輕功!」他叫聲甫歇,不平道人也已雙足著地,說道:「雙方衝突之起,貧道旁觀者清,純系誤會,何不看貧道的薄面,化敵為友?先請桑土公取出解藥,解治了各人的傷毒。」他說話的語氣甚是和藹,但自有一份威嚴,叫人難以拒卻。何況受傷的數十人在地下輾轉呻吟,神情極是痛楚,雙方友好,都盼及早救治。 烏老大放下桑土公,說道:「老桑,瞧著不平道長的金面,咱們是非買帳不可。」
桑土公一言不發,奔到慕容復身前,雙手在地下撥動,迅速異常的挖了一洞,取了一樣黑黝黝的物事來,卻是一個包裹。他打開布包,拿了一塊黑鐵,轉身去吸身旁一人傷口中的牛毛細針。原來那黑鐵模樣之物乃是磁石,須得將毒針先行吸出,再敷解藥。 不平道人笑道:「桑先生,推心置腹,先人後己,何不先治慕容公子的朋友?」桑土公「嗯」了一聲,喃喃的說:「反正要治,誰先誰後都是一樣。」他話是那麼說,終究還是依著不平道人的囑咐,先治了公冶乾和風波惡,又治了包不同的手掌,再去醫治自己一面的朋友。別瞧此人矮矮胖胖,似乎十分笨拙,其實動作敏捷之極,十棍棒槌般的胖手指,比之小姑娘拈繡花針的尖尖纖指還更靈巧。[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