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倪紅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妹子》是中國當代作家倪紅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妹子
妹子就出生在我們這樣的窮家。她是我們家拼盡全力保留下來的最後一個孩子——她出生時正是計劃生育緊張的時期。
但妹子的出生,仍然像一個意外,讓父母有點措手不及,家裡太窮,多一個孩子多一張嘴。打我記事起,妹子好像一直營養不良,頭髮稀黃稀黃,經常像個小老頭一樣皺着眉。而且三天兩頭地病,一病母親便抱着她滿莊尋人借錢看病。 然後就是父母輪流在醫院照顧她,白天母親在家做飯,我負責送飯到鄉上的醫院。醫院裡那個粗粗的皮膠管里的藥液一滴一滴流進妹子的血管,妹子像個病貓一樣蜷縮在病床上,無聲無息。
這個像小老頭一樣的妹子總是抱着母親的腿嘰嘰唔唔地哭,然後瞪着圓圓的眼睛把手放在嘴裡吮,看着是那樣弱不經風,以至於多年後她成為家裡的頂樑柱時,我常常想起她小時候的模樣。妹子不生病的時候,愛跟在我和弟弟的屁股後面扭,但我和弟弟好像從沒在意過她。
80年代初的一個夏天,知了叫得格外瘋狂,樹影婆娑之處,風裹挾着熱浪狂躁地與驕陽對峙。妹子風風火火地從學校跑回家——那時妹子已經九歲了,我真沒注意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再也不病懨懨地了,相反像個女漢子一樣瘋。進了院門,她大聲武氣地對正在院子裡鏟牛糞的父親說:「爸爸,老師要我們交暑假作業的錢。」
聽到妹子的話,父親的眉頭皺成了一團:「不買,沒錢。」隨着鐵杴的上揚,一團牛糞被父親甩到了糞堆上。
妹子立馬嘟了嘴,低着頭,站在屋檐下揉搓自己的衣襟:「不買老師不讓念見書哩。」
「那就不念了,家裡沒錢!」
妹子不說話,腳一跺,轉身進了屋。
父親的話不是說着玩的,妹子真不再上學了。也許父親是早有考慮,那時已是八十年代初,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實行,一家六口人,母親一直體弱多病不能幹重活,爺爺年事已高,家裡實際上只有父親一個勞動力。父親考慮家裡總要有一個孩子退學,一是節省學費,二是幫助家裡勞動。
當不能念書的妹子常常坐在院子裡發呆、偷偷地哭時,無知的我正坐在教室里享受中學生應有的快樂。妹子常常魂不守舍地在村子裡亂轉,妹子的脾性大變,常常無緣無故發脾氣,常常一個人偷偷跑到無人的地方讓家人找不到。有一次,她稀里糊塗跑到了一個亂墳堆里,然後不知不覺睡着了,等醒來時,看着滿墳地被野風颳得東倒西歪的荒草時,她才感覺到害怕。
終究,妹子接受了不能上學的現實。她安靜了下來,安安靜靜地幫父母幹活,她屈服於家庭貧困的現實。由於母親長年臥病在床,為給母親看病,家裡確實已經欠了太多的外債,不但借了鄰里鄉親很多錢,還在信用社貸了不少款,常常有討債人上門討債。為了逃避討債人令人心焦的折磨,每當有人上門討債,我們便躲在屋裡不出來,只聽到父親母親一邊邊地向討債的人告艱難,央求寬限時日。
隔了兩年,父母心中愧疚,又想讓妹子再回學校,但妹子堅決不回學校了,她的同學們到家裡來前拉後推也不能讓妹子回心轉意。妹子似乎用心中的苦支撐着一種原始的倔強,她嘴上說長大了再和小她的同學一起上學不好意思,實際上內心似乎放棄了求學的欲望,她接受了現實,她得和父親一起撐起家。但妹子想學習的欲望在心底瘋狂地膨脹!她常常把我和弟弟學過的課本帶在身上,利用做農活休息的時間學習,她還打算把《新華字典》上所有的字背下來。她沒有奢望以後再考學,沒有奢望跳出農門,她只是想自己不成為「文盲」。後來,沒讀完三年級的妹子不但信寫得流暢,而且生活中的賬目算得頂呱呱,不知內情的人都以為她是個初中生。
從十歲開始,妹子便和孫家溝的這座山為伴。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後,不光原上的地分了,家家戶戶在山上也分了地。山高地廣,山上的人家分散在各個旮旯,猶如幾滴水融入了大海,悄無聲息。妹子不得不和父親一起在山上勞作。有農活的季節,父親清晨早早地出門耕田播種,妹子迎着晨曦,出門到溝底挑水。十歲的妹子個子太矮小,水擔的鈎子太長,她便把水擔鈎子在水擔上纏繞一兩圈。早飯做好了,妹子用水擔一頭擔着米湯罐子,一頭擔着菜和饅頭,穿過一人多高的玉米地和茫茫的大霧,給耕地的父親送飯。大霧中看不到父親的身影,妹子扯着嗓子「爸爸——爸爸——」地大叫幾聲,隨着父親的應答聲,妹子便能找到父親。
作者簡介
倪紅艷,女,漢族,祖籍陝西寶雞,畢業於西北大學新聞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