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到閆馬(喬山人)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年到閆馬是中國當代作家喬山人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年到閆馬
除夕的夜幕尚在途中,愛美的星星還在為新年精心打扮,性急的閆馬人已經按捺不住喜悅的心情了,早早的點亮了門前高高懸掛的大紅燈籠。
夜幕終於姍姍而來,紅紅的燈籠照得村巷一片通紅。亮着的窗里隱約傳來王菲那空靈悠遠、慵懶孤寂的聲線:雲很淡,風很輕,任星辰,浮浮沉沉……新年的鐘聲零點時刻準時在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上敲響,身着新衣守歲的孩子跑出家門,三五一堆地在門前點燃了新年的炮仗,此起彼伏的炮聲震動得大地微微發顫,沖天的閃光雷帶着清脆的哨音照亮了黑黝黝的天空,嚇得星星們閉上了忽閃忽閃亮晶晶的眼睛。在一團團瀰漫的硝煙中,各路神仙尋着炮聲腳踩祥雲,從天宮飄然而至,紛紛落座在農戶家中各自的寶座之上。
閆馬的新年在此起彼伏的炮仗聲中拉開了帷幕,新的一年粉墨登場了。
初一的清晨,月兒還未隱去時,淡淡的晨曦勾勒出東山樑模模糊糊的身影,農戶家的飯桌上已經擺上了熱氣騰騰的薄、筋、光、煎、汪、稀、酸、辣、香的「澆湯麵」。相傳古時有一皇帝陪其母到法門寺降香。皇母路受風寒,臥病扶風,皇帝告示天下:「愈太后疾者賜與富貴」。有一村野郎中應諾,取薑湯拌以蔥、辣煎熬,用上好陳醋激之,再以少許細絲面放入湯中獻上,太后聞之食慾大振,連食九盞,隨發一身熱汗,風寒即愈,皇帝大悅,封郎中為「御膳大夫」。此後民間效之,因每碗只有幾條面,也叫「一口香」。澆湯麵選用上等精白麵粉,用手工拌、醒、揉、擀、切成細如髮絲的麵條,再選骨肉、雞肉文火燉成湯,佐以菜籽油、黃花、木耳、油炸豆腐、蔥花等多種調料,將提前炒好的豬肉臊子融入湯鍋,肥而不膩的臊子漂浮在油汪汪的湯鍋之上,醉人的香氣瀰漫在整個屋子,勾引得肚子裡的饞蟲能爬出喉嚨。澆一碗麵只需兩鐵勺湯,第一勺深挖藏在鍋底的底湯菜,第二勺在湯鍋上面輕飄一下,將附在湯上面的漂湯菜舀入碗中,吃的時候筷子高挑,再平行投入湯之上,將湯上面的漂湯菜拉入麵條之內,再將嘴放在碗邊,一口吸去,發出哨聲,故又稱「哨子面」。村俗吃麵不喝湯,因每碗只有一口,所以,大小伙一口氣吃二三十碗很正常,吃得嘴角流油,頭上冒汗,甚是爽快,直到吃得肚子脹得難受才丟碗。
吃罷早飯,祭拜祖先的儀式就正式開始了。在家族老大的家中,堂屋正中央的牆面上,懸掛着一張彩色圖案,圖案上面按照金字塔的形式,將歷朝歷代的祖先按照輩分和順序排列在畫布之上。畫布圖案是一套雕樑畫棟,飛檐翹角的「紀念堂」大殿,牌匾下方正中央的牌位是家族創家立業的第一代祖先神位,上書「X氏祖宗之神位」,在祖宗神位兩邊,一副小對聯和紀念堂相對稱,「祖德宗功銘萬代,先賢高節記千秋」,祖先的神位由此依次排開。在先人案的兩邊,再配一幅教育後輩兒孫的單獨對聯,「繼先祖一脈真傳克勤克儉,教子孫雨行正路惟讀惟耕」,與先人案配在一起莊重得體,莊嚴肅穆。整個家族的人,在老大的帶領下擺上精美的貢品,點燃香燭,開始三叩九拜,祭拜祖先。
祭拜完祖先後就自由活動了。娃娃們在村子的健身廣場玩弄起健身器材,大一點的孩子跑到村口,盪起了村里年前用兩根一摟粗,四米高的圓木栽的鞦韆,胳膊粗的麻繩與圓木吟起了歡快的二重唱,「咯吱咯吱……」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被盪上了天空,嚇得棉絮般的白雲紛紛躲開。
盪鞦韆是個技術活,不會盪的人需要被站在地上的人在自己「吱吱哇哇」的驚叫聲中送到半空中;會盪的人單人或是兩人一組,一方彎腰使勁蹬腳下的鞦韆板,另一方直起腰拽直繩使勁向後拉,兩人團結一致,方向一致,勁使一處,「呼」的一聲鞦韆飛上了半天空,頭頂似乎要撞上那瓦藍瓦藍的天空了;下來的時候,剛才拽直繩的一方借着鞦韆下落的勁勢,雙腿彎曲,貓腰再使勁蹬鞦韆板,「嗖」的又是一聲,鞦韆又飛上了另外一邊的半空中,看的人驚嚇得叫聲不斷,捂住了眼睛偷偷地從指縫裡看,盪秋天的人卻開心得哈哈大笑。膽小的娃娃不敢上這大鞦韆,只能坐一邊用大車軲轆栽的輪輪鞦韆。只見在大車軲轆兩邊拴好繩索和鞦韆板,娃娃們坐在鞦韆板上,大人推着車軲轆轉動,鞦韆也隨之飛轉起來,娃娃就誇張地連連驚叫。就在這時,時不時地有娃娃悄悄地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炮仗來,點燃後迅速的扔進花枝招展的女娃娃堆里,嚇得她們就像驚飛的小鳥,撲稜稜「嘰嘰喳喳」地笑着罵着跑到一邊,扔炮仗的娃娃得意地笑彎了腰。也有小伙、姑娘相約,開着麵包車到法門寺去燒香。其實他們不一定信佛,只是大年初一門票減半,天南地北前來燒香的人絡繹不絕,也只是為了湊熱鬧或者藉機見見心上人,說說悄悄話而已。上了年齡的老人們,則找一隅風颳不上的犄角旮旯,約三四個牌友,來個五家抱掀花花(一種流行於鄉村的紙牌)。老太太們則相約去村裡的老爺廟虔誠地燒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全村平安。
從初二開始,就開始走親戚了。今天去你家,明天到我家,來來去去地相互拜年問好。家家早上臊子麵,中午涼菜熱菜一大桌,來客卻吃不了幾口。正月里人的胃天天見葷腥,到哪一家都只是象徵性地吃幾口。當然,也不乏有熱情亢奮,喊着對手拼酒的,只見你一杯我一盞,喝得昏天黑地,喝到懷疑人生,懷疑對手喝涼水,最後那好事的總會不省人事地被抬回家。
多少年了,一代代年輕人都想將這一風俗推倒,無奈一旦誰家不待客,從初二到初七,每天家裡都有客來,搞得主人不得不天天在家待客,還不如和以前一樣約好日子,今天去你家,明天來我家,後天去他家呢。幾經折騰,又回到了老祖先傳下來的待客習俗上。老人們就笑呵呵地說,「看把你們能成的,老祖先留下的規矩還能讓你們給改了?」也有腦子活的人利用這難得的交流機會,不是尋找商機就是挖掘人才。大家從天南地北風雨不避的回家過年,就是為了和家人團圓一次,目光犀利得像鷹眼似的商家才不會放過這一年僅有一次的難得商機的。還有未曾婚嫁的男女青年在家人的催促下,在短短的假期內經人介紹尋找對象,雙方相互留下聯繫方式,以便進一步的了解。情投意合的,下一年就挽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對不上眼的只能等下一年過年時再重新篩選。如今農村娃大都進城打工,村里幾乎沒有了適齡青年,如果在過年的這個當口不抓緊,一晃又得再等一年。
年是歡樂的,不用幹活只管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黑天白日的玩耍也沒人說道。但年也是很不經過的,一晃七天的假就滿了,在外打工的人又不得不告別親人,奔赴工作崗位。留守在家的老人孩子婦女們則繼續過最後幾天的年尾巴。
到了正月初八、九,村長就開始張羅着秧歌隊、鑼鼓隊、社火隊練習,準備從十二開始串村表演,先讓鄉親們審驗是否合格?如碰到不合格的節目,連夜更換,連夜彩排,正月十四還要參加縣上舉辦的社火表演大賽,要為閆馬村增光添彩呢。
正月十四的縣城彩旗飄飄,鑼鼓喧天,禮炮聲聲,縣城街道人流如織,爭相觀看社火表演。表演社火的鄉鎮機關早已在城外排好了方隊,各方隊前都有一位身着節日禮服的美女高舉寫着表演隊名稱的牌子走在最前列,後面緊跟着迎風飄揚的彩旗方隊。幾十名清一色的女子旗手,個頭一般高,模樣一個比一個俊。她們手戴雪白的手套,穿着節日的盛裝,青春的氣息在獵獵作響的旗幟中閃現。緊跟彩旗方隊的是耍獅舞龍的表演者。只見那兩隻活蹦亂跳憨態可掬的獅子被馴獅人手中的彩球指揮得時而打滾兒,時而蹦跳,不時地引來觀眾的陣陣掌聲和叫好聲。而舞龍隊的小伙子把龍都耍活了,龍入東海,搏擊海浪;龍嘯虎吟、聲震山川;二龍戲珠、吉祥如意;龍騰虎躍,活力四射。劃旱船、趕毛驢、大頭娃娃滑稽誇張的動作惹得觀眾開懷大笑。旱船,基本上都是用竹子做成船形,再用彩紙或彩綢扎糊而成。跑旱船的姑娘兩手提着船幫走着碎步,猶如船隻行進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之中,一位鬚髮皆白的艄公走在前面,手拿漿板,做搖船狀。趕毛驢的毛驢也是用竹子做骨架,紮成驢形,以黑白彩綢或彩紙裝飾,表演者站在驢身中間,宛如騎驢,男女成雙成對,編隊穿梭奔馳、跳躍,樂感強烈,節奏鮮明,氣氛熱烈。類似的還有豬八戒背媳婦等逗人的滑稽表演,孩子們前跟後攆,不是拽拽豬八戒的耳朵,就是在大頭娃娃的大頭上敲幾下,扮演大頭娃娃的演員停下腳步,對着追趕而來的小孩時不時地扮鬼臉,嚇唬嚇唬他們。
踩高蹺的演員扮演成戲曲中的歷史人物,站在高高的方木棒之上不停地邁動着笨拙的雙腿,即使隊伍停了下來,他們也要不停地原地踏步,否則就會撲倒在地。濃妝艷抹的演員們或站或坐在裝飾得色彩艷麗的農用車上,化妝成經典戲曲里的生旦淨丑,演繹着人生的滄桑與歡樂。最刺激最讓人揪心的是站立在高芯子上面的孩子們,腳上踩的不是弱不禁風的花蕊,就是腳尖站在明光閃閃的刀劍之尖,稍有風吹過來,孩子們都一陣陣的晃動,走在兩邊用高杆輔助的工作人員也是一陣緊張,嚇得觀眾聲聲驚呼。社火隊不論走到哪家單位或者個體經營門前,主人都忙不迭地點燃上萬頭的鞭炮慶賀,並熱情地端上提前準備好的禮物給表演者,以示慰問。社火隊則會停下來,在震天響的鑼鼓隊的助威下,在他們店面門口耍上一陣子,為商家博得一個好彩頭,以示感謝。
「小初一,大十五」,是莊稼漢對新年最後的一絲留戀。過十五和過大年一樣,早上臊子麵,中午熱涼菜一大桌,吃的少看的多,然後煮元宵吃。全村人各自找娛樂項目玩耍一天,有打牌的、看戲的、聊天盪鞦韆的,還有郊遊踏青的。到了傍晚時分,家家拿出自家巧手女人用麵粉蒸製成的老鼠饃,模樣憨態可掬,有頭有尾,以黑豆、扁豆等點睛,出鍋後各具神態,栩栩如生,內包有油麵餡。敬獻祖先時,老人們在祖先牌位和家宅六神前,燃燭上香敬獻,乞求新的一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六畜興旺。然後,後生們拿上香蠟紙裱,挑起紅紅的燈籠在祖先排位前,恭恭敬敬的三叩九拜之後,點燃燈籠里的蠟燭邊走邊說,「爺、婆,孫子送你們回府了。」祖先是大年三十下午從祖墳里請回家過年的,如今,年過完了,也該送祖宗們回祖墳了。
去祖墳要路過一道金黃色的迎春花塄,近百米的塄坎被翠綠的迎春花覆蓋,金黃色的小喇叭鼓起了腮幫子,站在沒有綠葉的枝頭向人間傳遞着春的信息。站在村後的喬山之上,山下那一簇簇紅燈籠猶如天上的星星點燈,在明亮的月光下點綴着黑白分明的溝溝峁峁和平川大地,一束束五彩繽紛的高空禮花依次在幽藍的天幕綻放出美麗的花朵,絢麗而奪目,夜幕下的閆馬村就像大海里的一艘燈火通明的遊艇,在微醺的春風裡,行進在鮮花開放的季節里,駛向春花燦爛的彼岸。[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