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學的副課女老師(姜秀傑)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我小學的副課女老師》是中國當代作家姜秀傑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我小學的副課女老師
——謹以此篇獻給我的尊師孫俊英
01
早年間,正式師範畢業的(公辦)老師都稱為「先生」,極其榮光。在我上初小時的鄉間,公辦老師鮮見一二,且都是領導角色。其他老師多半是初中或高小生(社辦)。更甚者,上完初小四年級的大女孩兒,只要個頭長起又斯文優雅,就可給一年級當個孩子頭,雖是「現蒸熱賣」照搬「大羊大,小羊小,跑到山上吃青草」,總比把孩子們「散養」好的多呀。
我自從進入小學高年級,乾脆見不着女老師的倩倩身影和清脆的聲情並茂,我們的課程全由男老師一統擔任,一天到晚傳入耳膜的多是粗門大嗓浩浩陽剛。對於從小就崇拜女老師的我來說像是缺失了生活目標,常懷無奈心緒想:還說「女人能頂半邊天」,哪的事啊!
正在我越發感到暗無天日學習乏味又無聊的時候,我們的副課《自然》換老師了。我的情緒不禁一振,呵,女老師,還高中生,太好了!雖然陌生,也讓我心生興奮眼睛一亮,並對她仔細關注起來:那高高的個兒,白晰的皮膚,恰好的五官,蓬勃的短髮,最有特徵的是那嘴角腮邊上的倆酒窩,一顰一笑真是嫵媚極了。更攫人耳目的是她那委婉的聲音和閃着智慧而含蓄的眼神。對於剛剛萌發也喜歡欣賞美的少年女孩來說,我不由得從心底發出感嘆:哪個村長出了這麼一位才貌雙全的大美女啊!
哦,她就是我們麻渠村土生土長的人啊。由於我們村莊太大,劃分四個支委,全村學生倒是歸屬一所完小,但四個大隊的社員形貌姓什名誰,連大人都碼算不清,何況我們學童?
噢,高中生啊!在那個年代,農村女孩子能上全制班的小學倒是普及了,可上到高中的還是微乎其微。「既然高中畢業,為啥不考大學?」瞬間,我的思維禁不住又打了個彎兒,「那'寶塔』頂端的無限風光該有多美!」剛懂得「學之階梯」的我,又為這位高中生女老師咂舌惋惜。
原來,她的母親還在她少年時忽然病逝。家庭的不幸,刀割般的心痛讓她幾近崩潰,整天精神恍惚墜入災難深淵。是啊,沒了主婦的家就跟房屋倒了一面山牆,婆無媳,夫無妻,孩無娘,哪還稱得上個家啊。可在父親和奶奶的安慰和支持下,她學習極為用功,不僅考上了初中,又考上了三十里外的縣立一中。越長大越心疼父親和祖母,夏收秋割為分擔老人操勞,她多次背着背包,獨自徒步,跋涉在往復求學的路上。「窮人的孩子苦命的娃,山嶺薄地結甜瓜」,苦讀高中,企盼曙色,她想用知識改變命運!
可命運啊,卻跟她開了個大大的玩笑,她以少許的幾分幾點之差,被一道無情的分數線擊碎了大學夢。那些時日,她的淚水流在了殘酷的「分水嶺」上,心如打翻了五味瓶,復讀嗎?這不幸的家境,加之上學又晚,萬一「命運」再捉弄自已呢?女孩子大了,連婆家也不好找哇。她不敢拿青春賭明天,毅然淚別高中母校,她要和父親一起撐起這個悽苦的家。
知識還是金貴的,她很快做了代課老師(或社辦?),教我們副課。
讓我竊竊「欣慰」的是她和我們一樣的窮,肯定不會嫌棄我們(多麼可恨又可悲的少年狹隘)。只是,作為一位老師,她的衣着太寒磣了,比公辦女老師差遠了不說,甚至連教低年級的大女孩兒也不如。一個夏天,她就那麼一件淺粉色小格子短袖衫,一條灰色褲子已洗得發白。我想,她肯定也是晚上洗了白天穿,要不,咋天天那麼乾淨呢?
不過也沒啥,副課女老師那青蔥、朝氣、樸實、善良及豐富的知識氣韻,和一言一行透出的不凡氣質,足以抵得過「寒磣」之羞。
可是冬天就慘了。當寒冷到了極致,我們這些小學生哪管是鄰家憐憫施捨或哥姐穿的剩貨,殘棉斷絮愣往身上套。可這位年齡如花的堂堂女老師呢,同樣也是寒不擇衣,她要來上課,總不能站在講台上牙齒相叩渾身瑟抖吧。永遠忘不了她那身實在不雅的裝束,大襟棉襖,便襠棉褲,浮上(外面)連件套衫套褲也沒有,一身的灰黑色(聽說是穿她奶奶的),顯得那缺營養的菜色臉更加蒼白。唉,曾夏荷一樣亭亭玉立的鮮亮美人,一下子變成了臃腫的鄉間土阿婆,我的心都跟着暗然。我再也「欣慰」不下去了,一股真誠的憐惜、同情、揪扯着我的心,不禁替她難堪也更替她難過。「我家要是有點錢,我可以堅決不穿,一定先幫這位女老師買一身漂亮的列寧服雙排扣棉大敞,老師那個頭那身材,再配以那姣好的臉龐(但願不是菜色),那該多麼'美不勝收』啊!(剛學的新詞)」
02
女老師本就不會嫌棄人,更沒有以往個別教師們居高臨下的慣有威嚴,她平和得與我們近乎像鄰家姐妹。她講起課來那種微笑、溫和、及循序善誘不慍不躁的風格,讓我們既不拘束還敢問這問那。而她一向不厭其煩,凡事還總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且一點也不敷衍,為此,讓我們這些懵懂少年既感到高深莫測,又聽得津津有味,並激發着求知的欲望而刨根問底,不僅我們的學習有了興趣,生活也似乎陽光燦爛豐富多彩而熱烈張揚起來。
小學五、六年級的學生,知識的積累,似醋瓶子底下的沉澱,說無還有點,由不得想在新老師面前晃晃也散發點味道,個別同學覺得女老師那麼「好說話」(好糾纏而不煩),於是,有時問的是嗓子眼兒以外的事,真討厭。
那是下午最後的自習課,女老師親和地坐到了學生中間,正簡單地談論下節課的內容。一位調皮男生竟故弄玄虛地問:「老師,我嫂和我姐是同齡人,為啥我嫂能懷個娃,我姐她咋就——?」教室里一下子嘁喳譁然,我們幾位上學較晚的女生,似乎正要面臨或已接觸了生理變化,瞬間也羞羞臉紅並替老師難堪,就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搗亂,下流。女老師也是位大姑娘,瞬間也張紅了臉。調皮生還覺得挺得意,好像老師要敗在他的手下。如果老師在高小生面前說「啥懷娃,小孩兒都是從野地里撿回來的」顯然是荒唐的。女老師與她姐是同齡,明知道他姐未婚,又沒法用生理知識來解釋,咋辦呢?看看我們的女老師,竟那樣淡然,她默不作聲地瞅着「調皮」的眼睛思忖着(知道他語算成績都很差),片刻,微笑着又略顯出緊迫的樣子說:「那你還不趕緊努力學文化呀?!考上中學、高中(她不肯提大學)後,不就啥都明白了?這算什麼問題呀?」呵,副課老師真厲害,不但沒有陷入窘地,還用善意的鼓勵回解了他的惡作劇,並採用了「激將法」。那一刻,讓我們這些懵懂少年對老師的睿智回答簡直是崇拜有加。自那以後,班裡的小邪氣近乎不見,每人的自尊心也增強太多,自律自強蔚然成風。
這其間,還有那麼一堂課也是讓我難以忘懷。
五十多年前的小學教育教學,最注重的課程只有語文和算術,尤其是小升初之前,副課雖沒有明顯刪除,不被看重也是很正常的事。《音、體、美》讓位早已成習,《自然》課雖不讓停也有些應付了,無形之中女老師任的課連同她本人,都成了當時的無足輕重(這種教學模式曾延續多年,孰能說對錯)。
那些天,對工作一向認真的女老師依然認真地履行着她的職責,按部就班地備課上課,鄭重其事地布置作業等。可是,學生們大都會跟着班主任的要求走,很自然地把《自然》晾了一邊,而我卻不。語算課我當然「咬」得很緊,但女老師的課我一樣愛聽愛學,偶爾因忙臨時瀏覽一遍課本,印象也會很深。
那天,當女老師已站上講台,我這個班長也喊了「起立!」,可大多數同學的眼睛依然在上節課的算術和作業本上,有的屁股還遲遲粘在凳子上。這時,再好脾氣的老師也讓人擔心會發火的,或質問,或甩性。但女老師依然平靜地提出問題:「同學們,上節課我們學的是'液體』,請問,液體的性質是什麼?」老師掃視着全班,眼睛裡充滿期待。怪!除了我和阿菊阿敏手舉得最高(我們仨曾算是班裡的學習三巨頭),教室里全是「平頭百姓」。她倆可能一看「勢頭」不對?手咋也慢慢放下。唉,哪怕「熱賣」一點也好?老師耐着性子微笑着稍提了提嗓門兒又問了一遍,依然如故。剛上課就來一個失敗的開頭,讓老師多麼尷尬?我真擔心老師要火冒三丈了。此刻,我也茫然不知所措,對自已的答案也失去了自信。我左手急翻着課本,曾高舉的右手也慢慢下滑至似舉非舉。極為難堪的女老師,生怕枯草中的這幾片綠葉全蔫了,趕緊提了提嗓音啟發性地看着我:「說嘛!錯了也不怕,老師可以再講。請大膽回答。」
「液體,在相通的容器里,會從一個容器流到另一個容器里,直到流的液面一樣高為止。這就是液體的性質。」因為又「現蒸」了一遍,在起身的同時又找回了自信,我回答得從容不迫。
「好!完全正確。」老師「好」字的發音那彎兒拐得特重,聲音比剛才又高了幾分貝,並用讚賞的眼神看了我片刻。她有點掩飾不住地興奮,那嘴邊的酒窩兒似乎因欣慰而顯得更加嫵媚生動。很顯然,我的回答不僅給她挽回了面子,也帶動了全班。同學們也從茫然中抬起頭,帶點詫異的目光轉向了我:這副課你也拿着當回事?特別是阿菊和阿敏因稍一猶豫而失之答題,一絲淡淡的沮喪浮上她倆的面頰。那個年齡,還是挺喜歡老師「當面」表揚的,雖然只是口頭說說,可我覺得那分量不亞於獎狀或獎品。誰說副課不重要,裡面有多少知識啊,連最平常的水(液體)都有那麼深奧的道理。瞬間,教室里鴉雀無聲,數十顆「全神貫注」的聽講狀態讓老師的「娓娓道來」興趣盎然,更加聲情並茂。
女老師真是知識豐富,她還會把簡單的數字叫上外國名字「阿拉伯」,並順着「阿拉伯」1到7的頭上或腳下帶個「點兒」或帶條長短橫線,唱出那麼好聽的「曲兒」、好聽的歌來;她講的什麼「自然規律」「氣候變幻」「農事諺語」等,每個新詞兒都能講出不同的意義,讓人愛聽極了。噢,高中生的腦子裡裝了個「大千世界」啊。
接下來,我不僅對主課的弦繃緊,對女老師的副課也不放鬆,對女老師本人不僅喜歡至極,並多了由衷的崇拜和敬仰。星期天,我偷偷地打聽着去了她家好幾次,總覺得就是和她拉家常都能學到好多東西。
她的奶奶也那麼慈祥,就因了我用掐草辮掙的錢和討借的二兩糧票買了幾片桃酥給老人家,奶奶心疼地沉下臉簡直吼似的對我說:「孫女啊,你主動來學東西,我看着都高興;你要是再這樣,奶奶可不讓你上門了。」本來怕耽誤老師做活而感虧欠的我,被感動得瞬間眼裡蓄滿了淚水。多好的一家人啊!
有一次我去她家,老師正在看一本字體較小而又密密麻麻的厚書,我說:「老師,您都這麼多文化了,還學習呀!?腦子能裝得下嗎?」她笑着瞅着我的眼睛說:「還早着呢。要知道:大千世界的知識,是永遠也學不完的。」那是一個稍閒的細細小雨天,她也來了興趣,給我講了好多故事,《祝福》《大堰河我的母親》及「黛玉葬花」等,老師講得如痴如醉沉浸其中,大少年的我聽得朦朦朧朧可憐悲痛,我倆梨花帶雨雙雙痴情。從此,我對這位女老師不僅是佩服,她簡直就是我的女神。受她的啟發和影響,我對知識的渴求欲望更加強烈,學習更加自覺,且偷偷的野心膨脹——長大了我要做個「你」!
03
不知什麼原因,其間,還發生一件讓人哭笑不得也是我今生難以忘懷的事。
五十多年前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們這兒發現了流行性腦膜炎。說來也巧,女老師個把禮拜沒來上課說是病了,聽說還挺重的。好傢夥,懵懂的我感覺老師真「腦炎」了,心疼得偷偷哭上了,藏也藏不住地哭,又不敢去看望(心疼她),一想就淚水漣漣。幾天下來,我茶飯不思,臉色便有些發黃,且無精打采,上課走神。一向挺朝氣的我忽然如此狀態竟引起了誰的注意或不雅思維。一天下午活動課,班主任通知我去趟辦公室。我很不以為然,交取作業啥的那屋我常去。喔,進得門去我先是一陣驚詫,環顧四周,見另幾位老師正在面面相覷,一副如臨大敵的氣氛。我一下子被蒙進鼓裡,不知下一秒會發生什麼。片刻,我便是淡然如初,沉着靜默。畢竟是大少年了,一副「心底無私天地寬」的胸襟讓我無所畏懼——因為我沒做壞事!
這時候,一位比我大不個七歲八歲的低年級姓s女老師,有點煞有介事地看着走出門外遠去的幾位老師背影后轉過臉,一副神秘、同情、親切、悲憫、間或還帶點小憤恨的複雜表情走向我,小聲地問:「你,'洗衣裳』了吧?!」「當然洗了。」我瞅瞅我乾淨的衫子對她的問話很是不屑,並掃了眼她身上的衣服是否乾淨。在那貧窮的年代人們多半貧血,十四五歲的女孩兒因貧血而延緩成熟,少有懂得「洗衣裳」的隱意。「你這幾天挺'難受』嗎?」「嗯!不光難受,更痛苦…」我說不下去了,眼圈又紅了,低下頭,淚水滴到了衫子上。她親切地坐到我的身邊,不露聲色地說:「去醫院看看吧?」「不用。我娘說,過段時間就好了。」「你娘也知道了?她沒生氣和發火?」她的關心變成了着急和緊迫。「為啥要生氣和發火?同情還來不及呢。」我也着急和不解。她真的如臨大敵了,聲色厲人:「這樣的事你娘不找那人算賬還同情,真糊塗!」我也火了,不知從哪來的勇氣,為我娘也為副課老師的不幸,與這位「大女孩」據理力爭:「老師:我娘咋糊塗?您如果得了腦膜炎,學生和家長心裡一點都不同情都不痛,甚至像踩了一片兒秋葉那麼尋常,您不覺得失敗和殘忍嗎?」 天哪!我從哪「淘」來那麼多的「伶牙利齒」?說完,連我自已都驚了。「大女孩」老師一下子蔫了,擺着手急急地說:「好了好了,回去吧。啥事沒有。不要亂說!」一個大逆轉,讓這位被委以重任的低年級老師思維像撞了南牆。本來差點就獲得了「確鑿」證據(依此邀功請賞?)的她似乎有點悻悻然,想發火又沒名堂。
又過了幾天,是星期一的大清早,我一出北村口,看到副課女老師正向我迎來。哦,親愛的老師病好了(現記不清是誤診否?)。我興奮得疾步跑上前大聲喊着「老師,你咋在這兒?」我看到老師病癒後似乎還很憔悴的臉色,淚水又模糊了我的雙眼。她也淚花閃閃,愛撫地拍着我的肩背說:「你這丫頭太重情了。我對你沒那麼好,是你自已要強。你和你的家人都是尊師重教的好榜樣。你不但拔高和鼓勵了我,也激勵了其他老師的積極性。謝謝你啊小妹妹!」我看到她分明是哭笑不得又一言難盡的表情。畢竟我還年少,真擔心給她惹了什麼麻煩而倍感抱歉。她先看着我的眼睛,又伏上我的耳朵慢慢說:「幸虧、我是、女老師啊!要是男的——」她搖了搖頭,那「哭笑不得」的表情里似乎裝滿了說不清的內容。我不知道一位女孩敬慕她的女老師還有什麼錯?從她的眼神和語氣里,我多少懂了一點男女性別的奧妙,和人在世上羨嫉恨的多重性,以及社會的複雜性。我不知我和「大女孩」小品式的對話起因到底是啥。我最最感知的是副課女老師對我寄予的希望是多麼崇高和期盼,多麼殷切和真誠。只聽她轉念一笑:「好好學,考上初中、高中和大學,將來一定要超越我!」超越?她咋知道我要做個她呀!我一陣有點心虛,似乎被揭穿了「陰謀詭計」,臉有點脹紅。
長大了,每每想起、或和她說起這件事我依然耿耿於懷,而老師總是淡然一笑:「人心複雜很難理清,心底無私天地必寬。都過去了。」雖說早已煙消雲散,感覺卻苦澀和無奈,甚至滑稽和悵然。
04
時光也快,我考上離家八里多地的「掖縣六中」,成了住校生,很少再見到我親愛的小學副課女老師。
已經是青少年的我,閒暇之餘,總忘不了女老師的音容笑貌和點點滴滴,朦朦朧朧也在為女老師的終身大事着着急,並偷偷的在六中陌生的男老師堆里目測着哪一個才是她「標準」的「他」?可笑的是,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哪有和「紅娘」為伍的眼光與經歷?再說就是我給她相中了,又怎麼去履行「步驟」?「幸虧我是女老師啊!」一直成為我生活的箴言,萬一再惹「火」燒身呢?唉,我那時咋總想些傻事或糗事(幸虧只是想而沒有膽量付諸於行動)?多年後她知道了愛撫地說:「還有這事啊!?你這閨女心太善了,心事咋這重?」每每提起此事,我倆都為少年情痴笑出眼淚。
可幸的是,我的女老師被一位挺高級別的海軍軍官娶走了。那軍官可真是夢裡尋她有緣,女老師修來幸福滿滿。太好了,我早就覺得,只有堂堂正正的人,才有資格娶我那又漂亮又善良且有知識有能力的女老師為妻。當然,從小苦出身又從軍十幾年的「高大帥」海軍軍官,那當然沒得說!
又是一個寒冷的冬季,我聽說女老師生個大胖兒子,真為她高興。我要去看看我久違的老師母子,並為她倆送上深深的祝福。拿什麼表示呢?依然貧窮的初中學生我可真費了心思。聽說鞋帶不要票,我用鹹菜條下飯,省下一個個三分一碗的午菜錢,攢了幾角幾分,買了兩副最長的天藍色一號鞋帶,除去鐵箍一根根抽出接起來,再用婦女們貫髮髻的細彎釵掠直了做織針,利用點滴間隙,尋圖案、學針法,精織細綴,花了十多天的課餘時間,織了一雙提花的嬰兒小襪子。因為是自已的勞動和心血,感覺很美很精緻也很有意義。
星期天的下午回校時,娘竟早已給操持了十個雞蛋,說:「這麼有恩的老師,只可惜咱東西太少。嗯,這小襪子真俊,織進了你的情感,倒是能略表心意。」娘說得真好。我提前出發。
女老師看了眼睛一亮,大聲說:「唉,你這丫頭咋這麼用心?太珍貴了,上面有你滿滿的愛心呀。還得謝謝你家大嬸啊。」正在這時,窗外飄起了雪花,天有點暗,我急着要趕路了。忽然,老師拿出了一頂相當時髦的也是天藍色的「風雪帽」。我趕緊說:「老師在屋您別送。」她沒說啥,托在手裡輕輕地摩索着欣賞着又看看我,我知道她是讓我分享,我從心底為她高興,老師啊,您可跳出了苦海,從此與幸福相伴!萬沒想到的是,她竟幫我戴上並認真系好圍帶。開始我以為她讓我試試就趕緊解帶子往下摘。老師把住了我的手:「你戴上真好看。天太冷了,還有這麼遠的路。我上班近,好說。」「不,不!」我堅決拒之。一雙毋庸分說的眼神告訴我老師知道, 一出她家門就要一路往北,看我只有一塊方巾圍在脖子上,怎能抵得刺骨的寒風?一股情深意長的暖流,讓我全身振顫,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這頂帽子抵禦了嚴寒的風雪路,也溫暖了幾個冬天。真想把那頂帽子好好珍藏,銘刻心間,怎奈歲月艱難寒冷需求,讓我無法如意遂願。親愛的老師,沒等我掙了錢給您買件「列寧服」,又先享受您給予我的溫暖。那溫暖的餘熱,一直香浸着我的歲月五十多年。
05
後來,老師隨夫去了青島,我也隨軍去了西安。為了生存疲於奔命,我們天各一方,沒機會更沒條件相見。好在近二十年前老師早已退休回鄉省親,我雇了車去看她,我們又在一起暢敘、長談,一會兒激動得熱淚盈眶,一會兒又興奮得歡欣如少年。
更忘不了的是,為我女兒的鋼琴考級,老師又在青島四處費心操持考級的書刊材料,並認真委託專人給捎了回來,激動得我又是懷舊又是念新,由不得心頭髮顫,感恩不盡。親愛的老師,您的善良與真誠發自於先天,無時不滲透在您高尚的人品和日常生活中,和您處事的人誰都說您是好人。
那時我們的生活還不夠充裕,電話話費較貴,我們又都是節儉成習,只有年節借電話相聊。後因老師家孩子大了幾次遷居,不知咋就失去了聯繫。我常想,等我把孫子帶大,青島又不遠,一定親自去看望我親愛的老師。
可惜啊。人都說「世上有幾件事不能等」,我成了道德的「等」孽。時光荏苒,天不假年,親愛的老師,在您古稀奔八的前路上,病魔殘酷地奪去了您高貴的陽壽。得此噩耗,已是月盡年罷。我當時就想提筆追思您的師恩師德,可我痛哭難以自拔,我心悸如焚、天昏地暗、捶胸頓足、悔恨當初,那痛哭那悲傷,比您當年「腦炎」時絕望千百倍。我不知您走得如此匆忙,如此揪我肝膽。親愛的老師,您是我永遠的尊師恩人。我無法表達我對您的懷念之情,在今年的教師節來臨之際,謹以此文寄託我的哀思。
傳聞尊師駕鶴遠,
俊容英氣飛雲端。
輓聯一丈難寄情,
真善美德天地寬。
作者簡介
姜秀傑, 女,1949年出生,山東省萊州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