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小河(林薇)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春天的小河》是中国当代作家林薇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春天的小河
这个季节,清晨,有点薄薄的寒凉。这寒也有了几丝妩媚,不是直抵,它娥娥娉娉地低徊、弥漫、铺开。太阳乍醒,早春,宛若花儿一样慢慢绽开。太阳很勤快,天刚亮一会儿,便洋洋洒洒地将光线直扯向中屋,阔步昂首,一直从虚掩的门缝里溢出。
左邻右舍早已按捺不住,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母亲一边答应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一大篓脏衣服。我在旁边,看到她快速地把一只单袜混在脏袜中,抄过大背篓扔进去。
邻居们也很快收拾好了,大家一起奔往小河边。其时,她们个个背扛手牵:背上是沉甸甸的脏衣篓,左右手亦不得空,牵着小孩。小孩们都比赛似的换得干干净净,毕竟脚力弱,跟不上大人,一路撒开脚丫子开跑。那情形像极了母亲们手里即将放飞的风筝。
我从人群里仔细而小心地仰望母亲,她是那样地高大、健壮、精神饱满。邻居们亦在争相夸赞:热心、泼辣、能干,是百里挑一的人尖儿。我听得既兴奋又心慌,紧张地盯着母亲的背篓,小小的心里呈出一股英雄气概:一定要极力维护母亲的完美。
就在那一刹,我突然添了小小的心事,我怕那只单袜会像一只怪兽,冷不丁地冲出来,吓得正夸赞母亲的邻居们噤声。而我是如此地喜欢母亲被别人夸赞、恭维,不管她们是否出自真心。我知道,只有在这种时候,善良能干的母亲才不因外地人的身份,而无端地被别人歧视。
——那是开春后,邻居们第一次相约去河边洗衣服,也是难得的和自己母亲在一起的幸福时光。我们小孩子,多了比以往更盛的精气神。我们在宽阔的河堤上,和太阳捉迷藏。漫坡的棠梨树,还在梦里笑;远山的疏林,泛着柔润的青涩,似欲言又止的青恋;松柏倒是绿幽幽的,却只有零零落落的几十株。太阳躲到杏树上、桃树上、梨树上,她就开心地笑了,仿佛说,你们逮不着。躲到榆树上,她逗我们:给,拿去买棒棒糖。
我们这才想起肚子饿了,跑到河岸边去掘甜草根。岸边的冻土已经开始松软,踩上去像踩在海绵上,低洼处还能突然一下子踩出水来。不过不妨事,泥土被繁茂的草根托着,不会陷进去。零星而略显突兀的草芽新得出奇,似刚烘出尖儿的豆芽。
玩耍之际,我总时不时紧张地停下来,转过身去,瞄瞄自家的那只背篓,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
母亲蹲在河岸的洗衣石上,洗衣石粗糙而宽大,即使再大的衣物也能铺开。母亲仔细洒匀洗衣粉,搓揉几下,再避开有纽扣的地方,用捣衣槌反反复复地轻轻捶打,把衣物的正面背面、衣领袖口,甚至犄角旮旯的污垢都挤压出来,直到衣物还原了本来的面目,母亲才肯拽过另一件脏衣物继续洗。旁边的人一个劲儿地夸赞母亲,说她洗得又快又干净。当时,夸赞母亲的话语就像小河水一样又响又亮,“哗啦啦”一路高声欢笑着向前奔去……现在想起来,或许,小小的我不停地跑到母亲身旁,亦只是为了分享那份欢乐和荣光。同时,我想自己作为母亲的女儿,得尽快努力地去证实那份荣光。
小新在那儿喊,她最先掘出来了,手里拎着老长一截甜草根,边就着河水清洗边喊,我们“呼啦”一下围过去,一人分得一小段,然后,可着劲儿,把白白细细的甜草根嚼得像甘蔗一样有声有色……如果,——肚子不是那么快就容易饿,或者,眼前有一堆繁杂多样的零食;如果,——母亲没有在背篓里放那只让我提心吊胆的单袜……也许,我就可以尽情地揣摩、观察初春里,一切事物萌芽的神奇,可是,越来越空瘪的肠胃使我顾不得这些了,包括——那只丑陋的单袜,我只是一眼不眨地继续弓行在软泥里,和小伙伴抢着去辨寻还没来得及醒过来的甜草根,像是在探测埋藏在地下的宝贝。小半天下来,我也掘得了三五根,在庆幸之余,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新换的衣服鞋袜早浆满了斑驳的泥浆。
还是小新拽得最快最多,她去妈妈身边存放的时候,突然跑回来,惊奇地指着河水,兴奋得说不出话来,我们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过去一看:
哟嗬,河里开满了花——被面上的牡丹、荷花、玫瑰、菊花、白玉兰、郁金香都活了,——端庄的、柔媚的、雍容华贵的、娇巧玲珑的、素洁的、绚丽的……在小河里肆意绽放,经过河水的浸染,更鲜、更靓了,都要撑破被面荡出来了。还有仙鹤、鸳鸯、喜鹊,在床单上乱窜,使得淘洗的人都不敢用力了,星星和月亮也跑来凑热闹,星星仍不忘调皮,不时地把眼睛眨巴一下……
我喂饱了眼睛之余,紧接着的,是自惭形秽。我知道自家背篓里藏着怎样一只丑陋的单袜,——它是那样的不能提、不能看、不能说,简直就是这大美中的小丑。最主要的,它会破坏母亲在人们眼中的完美形象。此刻,我深怕它会突然蹿出来,像一只奇怪的、全身只有突噘的大嘴、摇摇晃晃走到人们面前的丑八怪……我不敢再继续设想下去了,疾速跑了过去,在一堆衣物中拎起它,又快步跑到下游,使劲扔在河中央。
母亲不知被谁喊了一声,转身一下子就看到了我的恶作剧,没顾上责备一句,匆匆丢下正洗的衣物跑过去打捞。河水也突然像是明白了我的心事,火急毛燎地快速裹着单袜向前飞跑。母亲跺着脚、惊呼着,三两下丢开鞋,连袜子都来不及褪,跑进还很冰冷的河水里,一下子溅起很大的水花,追了好长一截,才终于打捞上来。
时至今日,我仍记得单袜抛进小河里,我心里的那一阵痛快淋漓——终于能为维护母亲的完美形象出力了。同时,有了顽童小小心理的疾速更迭,我为自己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能使众口交赞的母亲如此地张皇失措,有过片刻莫名的得意。至少,母亲能在一年年一天天忙碌的间隙中,注意到了她正在成长的、渴望被爱被关注被理解的小孩,虽然,这些作为孩子的需求被当时层层叠叠繁重的生的挣扎淹没,只能在机缘巧合中偶然露一下它怯怯的面目,只能是生命长河里很短暂很短暂的一瞬,我亦已觉得很满足很幸福了……紧接着,我突然很害怕,在大庭广众之下,我如此地顽劣,致使母亲的周身几乎湿透了,母亲下不来台,她一定会狠狠地揍我。极度的紧张,竟然将我罩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阿姨们夸张地大喊快跑的声音,更放大了我的恐惧……
我惊恐地看着拎着湿袜、裤脚滴水的往回返的母亲,——母亲越走越近,随着跋涉在软泥地“噗嗤噗嗤”的脚步声,我心跳得快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了……虽然,母亲看上去是笑吟吟的,我害怕她冷不丁地突然冲过来,拎起满身泥浆的我踹两脚……打几下,我不会在乎,只不过是皮肉疼痛一会儿;岸边那么多大人小孩,我最怕的只是,——自己兜不起一些恶意的,甚至别有用心的目光。
最终,母亲大步从呆若泥偶的我旁边走过,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母亲的身旁,只有一条春天的小河,尽情而欢快地流向更广阔更美丽的远方……[1]
作者简介
林薇,祖籍重庆,有散文散见于《岷州文学》《飞天》《《牡丹》等刊,获《岷州文学》创刊十周年新锐奖、“洛阳牡丹杯”全国大赛奖、《西部散文选刊》全国大赛奖、“洄溜古镇杯”全国大赛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