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漫談(張紀娥)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死亡漫談是中國當代作家張紀娥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死亡漫談
不知從何時起,身邊的同事大都成了年輕人,在單位漸漸地被很多人尊稱為「大姐」,聚餐也常以尊老的名義被安排在上位。這些變化,提醒還擁有一顆二八少女心、經常忘了年齡的我,不得不審視自己,是不是真老了?
時光真是個神奇的東西,悄無聲息間就能滄海桑田,就能青絲染白霜,就能讓紅顏變滄桑。時光又很仁慈,讓你每一天老一點,只是一點點,你根本不能察覺這微小的變化。你一直自欺欺人認為自己還年輕着呢!忽然有一天,發現鏡中人已經變得陌生,不覺驚問,那個年輕人呢,去哪了?
可不是老了嗎?有些熟悉的名字和事情,就在嘴邊滾動但就是說不出來,動不動就腿疼腰疼,氣喘胸悶……身體這部精密儀器,時不時地出現故障。忽然明白了什麼叫逝者如斯、不舍晝夜,什麼叫青春短暫、生命無常。
萬事萬物,有生有滅。人一出生,就在走向死亡,這個我們都知道。但就像我們排隊登機、排隊購物、排隊看病,衰老和死亡我們也是需要排隊的。一開始前面有很多人——爺爺奶奶,叔叔大爺,有他們在前面抵擋着,一時不用我們衝鋒陷陣。所以我們邊排着隊麻木地移動,邊在後面吃喝玩樂、爭名奪利、斤斤計較,忙得不亦樂乎。等到忽然一抬頭,媽呀,前面已經沒幾個人了!祖輩早已不知去向,父輩也走了多半,還剩幾個耄耋老人在人生的懸崖邊上瑟瑟發抖。下面就排到我們了。這時才發覺該做的事還沒做,該計較的沒計較,於是惶恐迷茫,感嘆「時間都去哪了」?
人是個奇怪的物種。好了傷疤忘了疼、不見棺材不落淚。善於遺忘、擁有的不珍惜。我們一年年的過,每一年都像第一次經歷——冬天會忘掉夏天的熱,夏天記不起冬天的冷;病床上輾轉難眠的痛,病好後經過一段時間,痛苦的感覺也消了淡了,不久把醫生囑咐扔到一邊,及時行樂起來。
人也是個孤獨的物種。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孤島,你的痛苦、你的幸福,只有你自己切膚體會。別人的感同身受、同情悲憫,只是一種語言表達方式,沒人真正與你感同身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比如一個病人的痛苦,即使守在身邊的親人也不能體會其萬一。又比如親人逝去後的痛苦,只有至親的人才刻骨銘心,別人感嘆一番,轉身該幹嘛幹嘛去了,這就是「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亡隨時都在,但死亡離我們又很遙遠。每個人都知道人是要死的,但那個「人」往往都指向他人,潛意識裡認為自己是個特例。所以,很多時候我們談的死亡,是別人的死亡,不是自己的死亡。自己和死的隔離,把個人的死亡高高懸置起來。
在這個信息時代,打開手機,每天都會看到死亡事件。知道世界的角角落落,每天都有人死亡,天災或人禍。曾發生在美國拉斯維加斯音樂會上的槍擊案、馬航MH370至今不知所蹤等一系列悲慘事件,都會引起人們唏噓慨嘆,惋惜眾多生命的猝然消逝,譴責兇手的變態和瘋狂、世事無常,但絕大部分人都在慶幸那些傷亡的人不是自己,也認為永遠不是自己。我們很多時候,把這些悲慘的事件當作故事。
真正能觸動我們思考死亡的,是發生在我們身邊的死亡事件。如身邊親人的去世,同齡好友、同事的去世。這些死亡因與我們時間或空間距離的接近,會一時觸動我們麻痹的神經,讓我們開始認真思考死亡。尤其是中年以後,老年將至,自身機體開始出現了各種問題,親朋好友的去世,讓我們產生兔死狐悲的淒涼。
孔子說,「不知生,焉知死」。其實不知死,又焉知生?當我們開始思考自己的死亡時,才開始認真考慮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才會審視自己的人生之路。
於是,審視之下,發現什麼名利權勢啊,沒有健康的身體都是他媽的扯淡。於是這部分中年人開始保健、鍛煉,人生觀、價值觀重新洗牌,因此出現了佛系中年心態。
這種中年心態,用一個詞概括,就是「死亡準備」。
死亡準備,就是在精神層面,開始思考死亡、直面死亡。一方面努力鍛煉打造健康體質,提升生命質量;另一方面等死亡不可避免地降臨時,希望自己能儘可能冷靜面對。
在醫院裡,我們往往看到兩種病人,怕死的病人和不怕死的病人。怕死的病人一般是剛得知自己重病,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這些人往往對死亡充滿深深恐懼、整日愁眉不展。不怕死的人,就是充分做好死亡準備的人,即使明天死,今日還是談笑風生,生雖可戀,但死又何懼?懼也沒用,還不如視死如歸!這部分人每天活得看似坦然(也許用表面的勇敢掩飾對死亡的恐懼)。
《紅樓夢》里林黛玉和賈寶玉就是兩個做足了死亡準備的少年。他倆雖然年少,但他們都具有民胞物與、萬物同情的思想,看到花開花落能聯想到人的生生死死,從春秋代序深刻體驗人世的短暫輪迴、世事無常。知道如花美眷,都將「付與這斷井殘垣」,「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有誰?」他們有強烈的生命觀照意識及對死亡的哲學思考,所以當死亡來臨時他們能更平靜的接受。
從古至今,我們對死亡一貫的態度是迴避。認為死亡是不吉利的事情,因此說話行事都注意繞開,以掩耳盜鈴之式自欺欺人,以為我不提它就不存在,或者把死神忘了,死神就不會找上我。生和死是人生的出口和入口。自古我們對「生」持歡欣鼓舞熱烈讚揚載歌載舞的態度,對死則是諱莫如深、避之唯恐不及。其實,有生有死才是一個完整的輪迴。
人生苦多。為消減這辛苦,讓人們有足夠勇氣和精力支撐這漫長的一生,上蒼賜予人們睡眠,還以夢境作為特殊恩賜。每一個睡眠都是一個短暫的模擬死亡狀態,但我們無比喜歡這短暫的死亡。因為我們知道會精力充沛地迎接嶄新的一天。對死亡我們卻充滿恐懼,也許,死亡是上蒼對人類更大的獎掖也說不定。
如果沒有了死亡,人可能會有想死而不得的更深重痛苦。先不說人越來越多造成的物質資源的匱乏。首先生命長度的無期限,會讓人們不再珍惜時間,無所欲為、虛度時光。其次,人生少了死亡的恐懼和痛苦,但活着的痛苦一點也不會少。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因為人類盜火得罪宙斯,被縛於高加索一塊岩石上,白天有惡鷹飛來啄食肝臟,夜晚又重新長出,如此往復,痛苦不堪。如果人不死,普羅米修斯的痛苦將會是人的痛苦。估計那時的人,將會想盡法子研究能死之道了。
所以,上蒼的偉大之處,是給人設置了出生,也設置了死亡,中間的期限不多也不少,幾十年最多也不過百年多一點。在短短几十年的時間,讓人們嘗盡生活的酸甜苦辣,不管你是權傾一世的達人,或是流浪街頭的乞兒,都有個平等的結局等着你,到時一切歸零。有這個死亡的終點在前面等着,再苦的日子都有結束的時候,再飛黃騰達的生命也有隕落的一刻。死亡讓狂浪的人冷靜、讓絕望的人產生希望。
當然,死亡很無情,往往讓人在幼年夭折、英年早逝,它悄悄埋伏在我們周圍,隨時會把我們收於它黑色的麾下。也正因為這不確定性,才愈發顯示生的彌足珍貴。在浩浩宇宙中,在無邊的黒崖的荒漠中,只有這幾十年我們是以有思想的生命存在着,所以要讓這短暫的生命發光發熱、熠熠生輝,即使這光輝只照射尺寸之內。
凱撒大帝曾說:「儒夫在他未死之前,已身歷多次死的恐怖了。」我們很多人都是懦夫,對死亡多持逃避或恐怖。也許人只有真正戰勝死亡恐懼後,才能活得更為自由吧。[1]
作者簡介
山東章丘人,現居河南信陽,大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