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游日記三十六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滇游日記三十六出自《徐霞客遊記》,遊記是以日記體為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學家徐弘祖經34年旅行,寫有天台山、雁盪山、黃山、廬山等名山遊記17篇和《浙游日記》、《江右游日記》、《楚游日記》、《粵西遊日記》、《黔游日記》、《滇游日記》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遺有60餘萬字遊記資料,去世後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世傳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數種,主要按日記述作者1613~1639年間旅行觀察所得,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地理學和文學上具有重要的價值。[1]
原文
二十五日曉霽。崔君來候余餐,與之同入市,買琥珀綠蟲。又有顧生者,崔之友也,導往碾玉者家,欲碾翠生石印池杯,不遇,期明晨至。
二十六日崔、顧同碾玉者來,以翠生石界之。二印池、一杯子,碾價一兩五錢,蓋工作之費逾於買價矣,以石重不便於行,故強就之。
此石乃潘生所送者。先一石白多而間有翠點,而翠色鮮艷,逾於常石。人皆以翠少棄之,間用搪抵上司取索,皆不用之。余反喜其翠,以白質而顯,故取之。潘謂此石無用,又取一純翠者送余,以為妙品,余反見其黯然無光也。今命工以白質者為二池,以純翠者為杯子。時囊中已無銀,以麗江銀杯一隻,重二兩餘。
畀顧生易書刀三十柄,余付花工碾石。是午,工攜酒肴酌於北樓,抵晚乃散。
二十七日坐會真樓作記。
二十八日花工以解石來示,二十九日坐會真樓。上午往叩閃知願,將取前所留翰札碑帖。閃辭以明日。還過潘蓮華家,將入晤,遇雞足安仁師麗江公差目把延至,求閃序文。與邱生邱,新添人,眇(miǎo瞎)一目,以箕仙行術,前會於騰,先過此。同行。萬里知己,得之意外,喜甚,遂同過余寓。坐久之,余亦隨訪其寓。下午乃返。
三十日晨餐後,往拜潘,即造閃知願。猶不出,人傳先生以腹瀉,延入西亭相晤。余以安仁遠來,其素行不凡,且齎jī懷抱有麗江《雲中全集》來至,並求收覽。閃公頷之。
余乃出,往安仁寓,促其以集往,而余遂出龍泉門觀九龍泉。
龍泉門,城之西南門也,在太保山之南麓。門外即有澗自西山北夾而出,新城循之而上。澗之南有山一支,與太保並垂,而易羅池當其東盡處,周回幾百畝,東築堤匯之,水從其西南隅泛池上溢,有亭跨其上,東流入大池。大池北亦有亭。池之中,則鄧參將子龍所建亭也,以小舟渡游焉。池之南,分水循山腰南去,東泄為水竇,以下潤川田。凡四十餘竇,五里,近胡墳而止焉。由池西上山,北岡有塔,南岡則寺倚之。
寺後有閣甚鉅同「巨」。
閣前南隙地,有花一樹甚紅,即飛松之桐花也,色與刺桐相似,花狀如凌霄而小甚,然花而不實,土人謂之雄樹。既而入城,即登城北,躡其城側倚而上。
一里余,過西向一門,塞而不開。
乃轉而北又里余,則山東突之坪也。其西寶蓋山穹立甚高,東下而度一脊,其南北甚狹,度而東,鋪為平頂,即太保之頂也,舊為寨子城。
胡淵拓而包此頂於內,西抵度脊處而止,亦設門焉;塞而不開,所謂永定、永安二門也。
舊武侯祠在諸葛營,今移於此頂,余入而登其樓,姜按君有詩碑焉。坪之前有亭踞其東。由此墜而下,甚峻,半里即下臨玉皇閣後,由其西轉閣前,而入會真飯焉。
六月初一日憩會真樓。
初二日出東門,溪之自龍泉門灌城而東者,亦透城而出。度吊橋,遂隨之東行田塍中。十里至河中村,有石橋,北來之水遂分而為二:一由橋而東南注,一繞村而西南曲。
越橋東一里余,則其地中窪而沮洳jùrù低沼。
又里余,越岡而東,一里,抵東山之麓。由岐東北二里,過大官廟。上山,曲折甚峻,二里余,至哀牢寺。寺倚層岩下,西南向,其上崖勢層疊而起,即哀牢山也。飯於寺。由寺後沿崖上,一里轉北,行頂崖西,半里轉東,行頂崖北,一里轉南,行頂崖東。頂崖者,石屏高插峰頭,南北起兩角而中平。玉泉二孔在平脊上,孔如二大履lǔ麻鞋,並列,中隔寸許,水皆滿而不溢,其深尺余,所謂金井也。今有樹碑其上者,大書為「玉泉」。按玉泉在山下大官廟前,亦兩孔,而中出比目魚,此金井則在山頂,有上下之別,而碑者顧溷hùn同「混」之,何也?又一碑樹北頂,惡不喜歡哀牢之名,易為「安樂」焉,益無征矣。南一里至頂。南一里,東南下。又一里,西南下。其處石崖層疊,蓋西北與哀牢寺平對,俱沿崖而倚者也。
又南下里余,為西來大道,有茅庵三間倚路旁,是為茶庵。由此東向循峽而入,五里,過一坳。坳中有廟西向。東一里,度中窪之客,復東過坳。又從嶺上二里余,盤北突之嘴。其北峽之底,頗見田形。於是東南下,二里,越一峽而東,一里,東上岡。又里余,逾坳東南行,見其東有南北峽,中干無水。峽東其山亦南北亘,有一二家倚之,是為清水溝。
溝中水不成流,以從峽底東度脈者。隨峽南行一里,復度而東上岡,始望見南壑中窪,其南有峰危聳中立,即筆架山之北峰也;前從水寨西南盤嶺時,所望正南有峰雙突如馬鞍者,即此峰也。
其峰在郡城東南三十餘里,即清水西山南下之脈,至此而盡,結為此山,南北橫亘,西自郡城望之,四頂分尖,北自此臨之,只見北垂一峰如天柱。從岡上東盤北峰,三里降而下窪,始有小水自北峽下,一里,涉之。又東循北山一里余,過一脊坳。又西稍降一里,始見東山漸豁。山岡向東南下,中路因之;又一岐東北分趨瓦渡;又一岐西南下坑,坑中始聞水聲。有三四家倚西山崖下,是為沈家莊,其下有田塍當坑底焉。
已暮,欲投之宿,遂西南下一里余,及坑底。
渡小水,西南半里,投宿村家,暮雨適來。
初三日雨潺潺不止。飯而登途,稍霽。復南下坑底,半里,渡坑澗。復東南上坡,一里余,得北來大路,隨之南行岡脊三里。其岡在垂塢中,遂隨之下一里,南行塢中。其中有小水唧唧,乃穿壑西南,逼近筆架東北之麓,合北來沈莊水,同東而繞於閃太史墓前者也。路又南一里,逾一小坳。一里稍下,遂沿塢東行,其塢始豁而東向去,水從其西南瀕筆架山之北岡,亦隨之東折。一里余,逾一小岡而下,即閃墓之虎砂也。北望有塋當中坡之嘴,乃涉壑而登之,即閃太史夫人馬氏之冢,太翁所擇而窆biǎn埋葬者,已十餘年矣。其脈西北自昨所度沈家莊東岐之脊東南下,又峙為一巨山下墜。
自西而東者為虎砂,即來道所再逾者;自東而南為龍砂,即莊居外倚者,而穴懸其中,東南向。外堂即向東之塢,水流橫其前,而內堂即涉壑而登者,第少促而峻瀉。當橫築一堤,亘兩砂間,而中蓄池水,方成全局。
虎砂上有松一圓獨聳,余意亦當去之。其莊即在龍砂東坡上,又隔一小塢,亦有細流唧唧,南注外堂東下之水。從墓又東半里,逾小水抵莊。莊房當村廬之西,其門南向。前三楹即停太翁之柩者,鑰之未啟;後為廬居,西三楹差可憩。時守者他出,止幼童在。
余待久之,欲令其啟鑰入,叩太翁靈幾,不得。遂從村東問所謂落水坑者,其言或遠或近,不可方物。有指在東北隅者,趨之。逾岡脊而北,二里余,得一中窪之潭,有水嵌其底,四面皆高,周遭大百畝,而水無從出。從窪上循其北而東上坡,又里余而得儸儸寨,數十家分踞山頭。其嶺亦從北而亘南,東南接天生橋者,為閃莊東障之山。余時不知其為天生橋,但求落水坑而不得,惟望閃莊正東,其山屏起下陷,如有深穴,意此中必有奇勝,然已隨土人之指逾其北矣。
遍叩寨中儸儸,終無解語者。遂從東嶺西南下,仍抵窪潭之東,得南趨之道,乃隨之循東嶺而南。二里,見有峽東自屏山下陷處出,峽中無水而水聲甚沸。乃下,見有水西自壑底,反東向騰躍,而不見下流所出,心奇之而不能解。乃先溯旱峽遵北嶺東入,二里抵下陷處,見石崖駢列,中夾平底。半里,峽分兩岐:一北向入者,峽壁雙駢而底甚平,中無滴水,如扶塹而入,而竟無路影;一南向入者,東壁甚雄,峽底稍隆起,而水與路影亦俱絕。路則直東躡嶺而上,余意在窮崖、不在陟岵hù有草木的山,乃先趨北向峽中。
底平若嵌,若鴻溝之界,而中俱茅塞,一里未有窮極。復轉,再趨南向峽中,披茅而入。半里,東崖突聳,路輒緣西崖上。俯瞰峽中,其南忽平墜而下,深嵌數丈。東崖特聳之下,有洞岈然,西向而辟於坑底。路亦從西崖陡下坑中,遂伏莽而入洞。洞門高數丈,闊止丈余,水痕尚濕,乃自外入洞中者。時雨甫過,坑源不長,已涸而無流。入洞二丈,中忽暗然下墜,其深不測。
余乃以石塊擲之,久而硿然,若數十丈不止。然有聲如止洞底,有聲如投水中,固知其下有水而又不盡水也。出洞南眺,其坑亦南夾,不知窮極,然或高或窪,底亦無有平準。乃從舊路北出半里,復隨大路行峽底半里,復隨北嶺小徑二里,西抵聞水聲處,其坡在閃墓正東。二里,逾橫峽而南,有寨數家,乃西通山窠,南通落水寨總道,大路自山窠走天生橋,出枯柯、順寧,即從此寨沿南嶺而入者。余時尚不知所入嶺即天生橋也,惟亟西下絕壑,視西來騰躍之水。一里,抵壑之懸絕處,則水忽透石穴下墜。其石皆磊落倚伏,故水從西來,掏空披障而投之,當亦東合天生橋之下者也。其水即沈家莊西北嶺坳諸水,環閃墓、閃莊之前,又東盤岡嘴,始北曲而東入於此。此所謂小落水坑也,即土人所謂近者,余求之而不得,不意過而遇之。
時已過午,遂南越一岡,又西下一里,仍南渡其水曲,復西逾坡,一里再至閃莊。余令顧奴瀹水餐飯。既畢,而其守者一人歸,覓匙鑰不得,乃開其外門而拜於庭,始詢所為天生橋、落水洞之道。乃知落水有二洞,小者近,即先所遇者,為本塢之水;大者遠,在東南十里之外,乃山窠南道所經,為合郡近城諸流。
又知天生橋非橋也,即大落水洞透穴潛行,而路乃逾山陟之,其山即在正東二里外。
余隨其指,先正東尋天生橋。
二里,至橫峽南嶺之寨,將由南嶺大路東入。再執途人問之,始知即前平底峽中東上之坡,是為天生橋,逾之即為枯柯者。余乃不復入,將南趨落水寨。
一土人老而解事,知余志在山水,曰:「是將求落水洞,非求落水寨者,此洞非余不能指。若至落水寨而後回,則迂折多矣。」遂引余從其寨之後東逾嶺。莽蒼無路,姑隨之行。
二里,越嶺東下,即見一溪西南自落水寨後破石門東出,盤曲北來,至此嶺東麓,即搗入峽。
峽東即屏山下陷之南峰,與所逾之嶺夾成南北峽。水從南入峽,懸溜數丈,匯為潭。東崖忽迸而為門,高十餘丈,闊僅數尺,西向峙潭上,水從潭中東搗而入之,其勢甚沸。余從西崖對瞰,其入若飲之入喉,汩汩而進,而不知其中之崆峒作何狀也。余從西崖又緣崖石而北,見峽中水雖東入,而峽猶北通,當即旱峽南或高或窪南出之峽,由此亦可北趨。峽底西向旱壑洞,固知兩洞南北各峙,而同在一峽中,第北無水入而南吸大川耳,其中當無不通,故前投石有水聲,而上以橋名也。
從西崖俯瞰久之,仍轉南出。土老翁欲止余宿,余謂日尚高,遂別之,遵南路可以達郡,惟此處猶不得路,蓋沿大溪而南,抵西山峽門,即落水寨;西越坡,溯小溪而西上嶺,盤筆架山之南,即郡中通枯柯大道。余乃西從之。
沿坡涉塢,八里抵西坡下,有儸儸寨數家,遂西上坡。
層累而上八里,其山北盤為壑,而南臨下嵌之澗,有四五家倚北峽而居,上復成田焉。又西盤西峰南嘴而上三里,其上甚峻。又平行峰頭二里,余以為此筆架南峰矣,而孰知猶東出之支也,其西復下墜為坑,與筆架尚隔一塢。乃下涉坑一里,越坑西上,始為筆架南垂。有數十家即倚南崖而居,是為山窠。當從投宿,而路從樹底行,不辨居址,攀樹叢而上,一里遂出村居之後。
意西路可折而轉,既抵其西,復無還岐,竟遵大路西北馳。
二里余,下涉一澗,復西北上坡。
二里余,越坡,復下而涉澗。共三里,又上逾一坡,乃西向平下。二里出峽門,已暮,從昏黑中峻下二里,西南渡一溪橋,又西北從岐逾坡,昏黑中竟失路迷路。
躑躅二里,得一寨於坡間,是為小寨。
叩居人,停行李於其側,與牛圈鄰,出橐tuó袋子中少米為粥以餐而臥。
初四日其家插秧忙甚,竟不為余炊。
余起問知之,即空腹行,以為去城當不及三十里也。
及西行,復逾坡兩重,共八里,有廬倚山西向而居,始下見郡南川子。又隨坡西向平行五里,趨一西下小峽,復上一西突之岡,始逼近西川。下瞰川中之水,從坡西南環坡足,東南抱流而入峽,坡之南有堰障之,此即清水關沙河諸水,合流而東南至此,將入峽東向而出落水寨者也。於是東北一里余,下至坡麓。循嘴北轉半里,始舍山而西北行平陸間。二里,西及大溪,有巨木橋橫其上,西渡之。西北行川間,屢過川中村落,十六里而及城之東南隅。度小橋,由城南西向行,一里而入南門,始入市食饅面而飽焉。下午,返會真樓。
譯文
二十五日拂曉轉晴。崔君來等候我用餐,與他一同進市場,買唬拍綠蟲。又有個姓顧的儒生,是崔君的朋友,引導前往碾玉的人家中,打算碾翠生石的印池、杯子,沒遇上,約定明天早晨來。二十六日崔、顧二人同碾玉的人到來,把翠生石交給碾玉人。兩個印池、一個杯子,碾玉工價一兩五錢,這樣,加工的費用超過買原料的價錢了,因為石料重不便帶着走路,故而勉強遷就了他。〔此石料是潘生所送的。先頭一塊石料白色多而間雜有翠綠色點,但翠色鮮艷,超過平常的石料。一般人都認為翠色少不取這種石料,間或用來搪塞充抵上司的索取,都不用它。我反而喜愛它的翠色從白色的質地中顯露出來,所以選擇了它。潘生認為此石無用,又拿出一塊純翠色的送給我,認為是絕妙的品種,我反而看它黯然無光了。今天命令工匠把白色質地的做成兩個印池,把純翠色的做成杯子。〕此時口袋中已無銀子,把麗江的一隻銀杯,〔重二兩多。〕交給顧生換來三十把書刀,其餘的付給花工碾石料。這夭中午,工匠帶來酒肴在北樓飲酒,到晚上才散去。
二十七日坐在會真樓作遊記。
二十八日花工拿解開的石料來給我看。
二十九日坐在會真樓。上午前往叩見閃知願,將取回從前寄留的信札碑帖。閃某推辭說明天。返回時路過潘蓮華家,將進門見面,遇見雞足山安仁禪師〔麗江木公差遣頭目延請來的,求閃知願為文章作序。〕與邱生〔邱某,是新添衛人,瞎了一隻眼,以箕仙的身份行法術,先前在騰越會過面,先來到此地。〕同行。萬里外遇知己,意外之間遇到他,非常高興,就一同去我的寓所,坐談了很久。我也跟隨他去拜訪他的寓所。下午才返回來。
三十日早餐後,前去拜見潘蓮華,立即去找閃知願。知願仍不出見,人們傳說先生因為腹瀉,延請到西亭相見。我由於安仁遠來,他平素的品行不凡,並且持有麗江的《雲菠全集》來到,一併請求收入閱覽。閃公點頭同意了此事。我這才出門,前往安仁的寓所,催促他把集子送去,而我便出了龍泉門去觀覽九龍泉。龍泉門,是城的西南門,在太保山的南麓。門外就有山澗自西山北邊的夾谷中流出來,新城沿着山澗上延。山澗之南有一山支脈,與太保山一樣重要,而易羅池正當它在東邊的盡頭處,周圍有幾百畝,東面築堤蓄水,水從它的西南隅漫過池子從上邊溢出,有亭子跨在水上,向東流入大池。大池北邊也有亭子。池子的中央,則是參將鄧子龍修建的亭子,用小船渡過去遊覽。池子的南邊,池水分流順山腰往南流去,東邊泄水的是水洞,以便下流灌溉平川中的農田。
共有四十多個洞,五里長,接近胡家墳便完了。由水池西邊上山,北岡上有塔,南岡則有佛寺背靠着它。寺後邊有樓閣極為巨大。閣子前方南邊的空地上,有一棵花樹十分紅艷,就是叫飛松的桐花了,顏色與刺桐相似,花的形狀如凌霄花但非常小,然而只開花卻不結果實,當地人稱之為雄樹。既而入城,立即登到城北,踏着那城牆傾斜地向上走。一里多,經過向西的一道城門,城門堵塞着不開。於是轉向北又走一里多,就是山向東突出的平地了。它西邊寶蓋山彎然矗立非常高峻,往東下延一條山脊,山脊的南北非常窄,延伸向東,鋪開成為平頂,就是太保山的山頂了,舊時是寨子城。胡淵拓城把這山包圍在城內,西邊抵達山脊延伸處便止住了,也設有城門;堵塞不開的,是所謂永定、永安二門。舊武侯祠在諸葛營,今天移到此處山頂上,我進去登上祠堂的樓,姜按君立有詩碑。平地之前有亭子雄踞在它的東面。由此墜落而下,甚為陡峻,半里路就下臨玉皇閣後方,由它西邊轉到閣前便進入會真樓吃飯。六月初一日在會真樓休息。
初二日走出東門,自龍泉門流貫城中往東流去的溪水,也穿城而出。越過吊橋,於是順着溪流往東行走在田野中。十里到河中村,有座石橋,北面流來的河水於是分為兩條:一條由橋下往東南流注,一條繞着村子向西南彎曲。越到橋東走一里多,就見這裡的地勢中間下窪而且全是泥沼。又走一里多,越過山岡往東走,一里,抵達東山的山麓。由岔道往東北行二里,經過大官廟。上山,曲曲折折十分陡峻,二里多,到了哀牢寺。寺院靠在層層岩石之下,朝向西南,它上方崖勢層層疊累而起,就是哀牢山了。在寺中吃飯。由寺後沿石崖上登,一里後轉向北,走在山頂石崖的西邊,半里後轉向東,走在山頂石崖的北邊,一里後轉向南,走在山頂石崖的東邊,山頂的石崖,是屏風狀的岩石高插在峰頭,南北突起兩角而中段平緩。玉泉的兩個泉孔在平緩的石脊上,泉孔如兩個並列的大麻鞋,中間隔開一寸左右,泉水都是滿而不溢,水深一尺多,是所謂的金井了。
今天有人在泉上樹了碑,大字寫為「玉泉」。據考察,玉泉在山下大官廟前,也是兩個孔,而水中出產比目魚,此金井則在山頂,有上下的區別,可立碑的人卻把它們混淆了,為什麼呢?又有一塊碑樹在北面的山頂,厭惡哀牢的名稱,改為「安樂」,益加無根據了。往南一里到達山頂南側。向東南下走一里,又向西南下走一里。此處石崖層層疊疊,大概與西北的哀牢寺水平相對,全是沿石崖緊靠着的。又向南下走一里多,是西來的大道,有三間茅草蓋成的寺庵緊靠路旁,這是茶庵。由此向東順峽谷進去,五里,經過一處山坳。山坳中有座廟面向西方。向東一里,越過中間下窪的石坑,再往東走過山坳。又從嶺上行二里多,繞過北突的山嘴。它北面峽谷的谷底,頗能見到田地的影子。從這裡往東南下走,二里,越過一條峽谷往東,一里,向東上岡。又是一里多,穿越山坳往東南行,見山坳東邊有條南北向的峽谷,峽中乾涸無水。
峽谷東面那山也是呈南北向綿亘,有一二家人背靠山居住,這是清水溝。溝中的水不成流,似乎是從峽底向東穿流過山脈的水。順峽谷往南行一里,再向東越上山岡,這才望見南面壑谷中間下窪,它南邊有座高聳的山峰當中而立,這就是筆架山的北峰了;從前從水寨向西南繞着山嶺走時,望見正南方有山峰雙雙突起如同馬鞍的,即是此峰了。此峰在府城東南三十多里,就是清水溝西山往南下延的山脈,到此地到了盡頭,盤結為此山,呈南北向橫亘,自西面的府城望它,分為四個尖頂,從北方的此處面向它,只見北垂一座山峰如擎天柱。從岡上向東繞過北峰,下降三里走到窪地,這才有小溪自北面峽中流下來,一里,涉過小溪。又向東沿北山行一里多,走過一處脊坳。又往西稍下降一里,才見到東山漸漸開闊,山岡向東南下延,中間的路沿着它走;又有一條岔路分向東北通往瓦渡;又一條岔路向西南下到坑中,坑中開始聽到水聲。有三四家人緊靠在西山的山崖下,這是沈家莊,村子下方有田地位於坑底。此時已天晚,打算到村中投宿,於是向西南下走一里多,到達坑底。渡過小溪,向西南半里,投宿到村中農家,暮雨恰好來臨。
初三日雨嘩嘩不停。飯後登上途程,漸漸晴開。再往南下到坑底,半里,渡過坑中的山澗。再向東南上坡,一里多,遇到北來的大路。順大路在岡脊上往南行三里。這山岡在低下的山塢中,就順着它下走一里,向南行走在塢中。塢中有小溪潺潺而流,是往西南穿過壑谷,逼近筆架山東北的山麓,匯合北面沈家莊流來的水流,一同向東繞到閃太史墓前的溪流。路又向南走一里,越過一個小山坳。一里稍下走,於是沿山塢往東行,這裡山塢開始開闊起來向東伸展而去,水從它的西南方瀕臨筆架山的北岡,也隨着北岡往東折。一里多,越過一座小山岡下走,就是閃太史墓的虎砂了。
遠望北邊有墳荃正當中間山坡的尖嘴處,於是涉過壑谷登上墓地,是閃太史夫人馬氏的墳墓,是太翁選擇的埋葬之處,已經十多年了。這裡的山脈自西北方昨天越過的沈家莊向東分岔的山脈往東南下延,又聳峙為一座巨大的山峰向下墜。自西往東延伸的是虎砂,就是來時的道路兩次越過的山;自東往南延伸的是龍砂,就是莊園居屋在外緊靠着的山;而墓穴懸在兩者中間,面向東南。外側寬敞平坦之地就是向東的山塢,水流橫在它前方,而內側寬敞平坦之地就是涉過壑谷上登之處,但只是稍有些狹窄而且陡峻下瀉。應當橫着築起一道堤,橫亘在龍虎兩砂之間,而中間蓄一池水,才成完整的格局。虎砂上有一棵松樹圓圓地獨立高聳,我的意見也應該去掉它。守墓的莊子就在龍砂的東坡上,又隔着一個小山塢,也有卿眼p的細流,是往南注入外側寬敞平坦之地往東下流的溪水。從墓地又向東走半里,越過小溪到達莊子。莊子的房屋位於村子廬舍的西面,莊門向南。前面三間房屋就是停放太翁靈樞的地方,關鎖着未開啟;後邊是居住的廬舍,西側三間房屋稍微可以歇息。此時守墓的人外出,只有年幼的兒童在家。
我等了很久,想命令兒童開鎖進屋,叩拜太翁的靈樞几案,不能夠。於是從村東打聽所謂的落水坑的地方,他們說的有的遠有的近,不可辨別方位。有人指點在東北方的,就向那裡趕去。越過岡脊往北,二里多,見到一個中央下窪的水潭,有水嵌在潭底,四面都高,周圍大百畝,而水無處流出去。從窪地上沿着它的北邊往東上坡,又走一里多遇到個鑼鑼寨,有數十家人分散開盤踞在山頭。此處的山嶺也是從北綿亘到南邊,東南連接天生橋的,是閃莊東面屏障樣的山。我此時不知它是天生橋,只管找落水坑卻找不到,僅望見閃莊的正東,那裡的山屏風樣聳起下陷,好像有深穴,意料這裡邊必定有奇異的勝景,然而已按當地人的指點走過頭到了它的北面了。問遍寨子中的鑼鑼,始終沒有懂漢語的人。於是從東嶺向西南下行,仍然抵達下窪水潭的東面,找到通向南方的道路,就順着路沿東嶺往南走。
二里,見有峽谷自東面屏風樣山下陷處出來,峽中無水但水聲十分鼎沸。於是下去,見有水自西邊的壑谷底,反而向東騰躍,卻不見下游流出的地方,心裡對此感到奇異卻不能解釋。便首先溯乾旱的峽谷沿北嶺向東深入,二里路抵達下陷處,見有石崖並列,中間相夾峽底平坦。半里,峽谷分為兩岔:一條向北深入的,峽壁雙雙並列而底部非常平坦,其中沒有一滴水,如像挖成的塹溝通進去,但終究沒有路的影子;一條向南進去的,東邊的峽壁十分雄偉,峽底稍稍隆起,而水與路的影子也是全然斷絕。路卻在正東登嶺而上,我的興趣在於窮盡山崖不在登山,就先趕到向北的峽中。峽底平整好似鑲嵌成的,有如鴻溝樣隔開,而峽中全是茅草塞路,一里路後還沒有窮盡。又轉回來,再趕去向南的峽中,撥開茅章進去。半里,東邊的石崖突聳,路總是沿西邊的山崖上走。俯瞰峽中,它南面忽然平緩下墜,深嵌數丈。
東面特別高聳的石崖之卞,有個山河十分深邃,面向西,張開在坑底。路也從西面的山崖上陡直下到坑中,於是伏在草叢中走入洞中。洞口高數丈,寬只有一丈多,水跡還濕淋淋的,是自外邊流入洞中的水。此時雨剛下過,坑中的水源不長,已乾涸無流。進洞二丈遠,洞中忽然黑暗下墜,那深處深不可測。我於是用石塊擲下去,咚咚咚地響了很久,好像不只數十丈。然而有的聲音好像是在洞底止住,有的聲音好像是投入水中,我本來就知道那下邊有水卻又不全然是水。出洞後往南眺望,那坑谷也夾在南邊,不知盡頭,不過有的高有的下窪,底部也是沒有一定的高度。
於是從原路向北出來半里,再順大路在峽底行半里,再順北嶺的小徑走二里,抵達西邊聽見水聲之處,這個山坡在閃太史墓的正東。二里,越過橫向的峽谷往南,有個數家人的寨子,是往西通山案,往南通落水寨道路匯集之處,大路自山案通向天生橋,到枯柯、順寧,就是從此寨沿南嶺進去的。我此時還不知走入的山嶺就是天生橋了,只是急忙向西下到斷絕的壑谷中,觀看從西邊流來騰躍的水。一里,抵達壑谷的懸絕處,就見水流忽然鑽入石穴下墜。這裡的岩石都是錯雜地靠着伏着,所以水從西邊流來,衝激着空隙投進去,應當也是往東流在天生橋之下會合的水流。這裡的水就是沈家莊西北嶺坳間的諸條水流,環繞過閃太史墓、閃莊之前,又向東繞過岡嘴,這才向北彎曲後往東流進來達到此地。這是所謂的小落水坑,就是當地人所說在近處的,我四處找它卻找不到,不料經過時遇上了它。
此時已過中午,就向南越過一座山岡,又往西下走一里,仍往南渡過那河曲,再向西爬坡,一里後再次來到閃莊。我命令顧奴燒水煮飯吃。吃完後,那守墓的有一個人歸來了,找不到鑰匙,只好開了靈堂的外門在庭院中叩拜,這才詢問去所謂天生橋落水洞的路。才了解到落水洞有兩處,小的近,就是先前遇見的,是本處山塢中的水;大的遠,在東南十里之外,是去山案的南路經過的地方,是全府靠近府城的諸條水流。又了解到天生橋不是橋,而是大落水洞穿過地穴潛流,而道路就翻山越過它,此山就在正東二里外。我按照他指點的,先往正東去找天生橋。二里,來到橫向峽谷南嶺的山寨,將由南嶺的大路向東進去。再次拉住路上的人問路,才知道就是從先前底部平坦的峽谷中向東上走的山坡,那就是天生橋,翻過它就是枯柯。我便不再進去,將往南趕去落水寨。一個年老的當地人明白事理,知道我的興趣在于山水,說:「這是要找落水洞,不是去找落水寨的人。此洞除了我不能指路。如果到了落水寨後回走,就迂迴曲折多了。」
於是領我從他寨子之後向東越嶺。蒼翠的莽野無路可走,姑且隨着他走。二里,越嶺往東下走,馬上見一條溪水自西南的落水寨後衝破石門往東流出,向北彎彎曲曲盤繞而來。流到此嶺東麓,立即搗入峽中。峽東就是屏風樣山下陷的南峰,與我所翻越的山嶺夾成南北向的峽谷。水從南邊流入峽中,迅急的水流高懸數丈,匯積為深潭。東面的石崖忽然迸裂為門,高十多丈,寬僅數尺,朝向西方,聳峙在水潭之上,水從潭中向東搗入石門,水勢十分鼎沸。我從西邊的石崖上對面遠瞰,水流進去有如水飲入喉嚨,淚泊地進去,但不知其中的空洞是什麼形狀了。我從西邊的石崖上又沿崖石往北走,見峽中的水雖向東流進去,但峽谷仍通向北方,應是乾旱的峽谷南面有的高有的下窪往南通出去的峽谷,也可以往北走向峽底,向西到乾旱壑谷中的山洞。
我本來就知道兩個洞分在南北各自對峙,但同在一條峽中,只是北邊的無水進去而南邊的吞吸着大河罷了,其中應當無處不通,所以先前投石有水聲,而上面用橋來命名。從西邊石崖上俯瞰了很久,仍轉向南出來。當地老人想留我住宿,我說日頭還高,就辭別了他。沿往南的路可以到達府城,只是此處還找不到路,大概沿大溪往南,抵達西山的峽口,就是落水寨;向西越坡,溯小溪往西上嶺,繞過筆架山之南,就是府中通往枯柯的大道。我於是從西邊的路走。沿山坡涉過山塢,八里抵達西坡下,有個數家人的鑼鑼寨,於是向西上坡。層層疊疊地上走八里,這裡的山北面盤繞成壑谷,而南邊面臨下嵌的山澗,有四五家背靠北面的峽谷居住,山上又開墾成農田。又向西繞着西峰南邊的山嘴上登三里,上走的路非常陡峻。又平緩在峰頭行二里,我以為這是筆架山的南峰了,卻哪裡知道仍是往東伸出的支峰,它西邊又下墜為深坑,與筆架山還隔着一個山塢。
於是下到坑中跋涉一里,越過坑谷往西上山,這才是筆架山的南垂。有數十家人就緊靠南面的山崖居住,這是山案。應當從此去投宿,可路從樹底下走,辨不出居屋的地點,攀着樹叢上登,一里路便出來到村莊的後面。推想往西的路可以折轉來,抵達它的西邊後,又無返回的岔路,竟自沿大路往西北疾奔。二里多,下涉一條山澗,再向西北上坡。二里多,越過山坡,又下山涉過澗水。共三里,又上走越過一道坡,於是向西平緩下行。二里走出峽口,已經天黑,從昏黑之中陡峻地下走二里,往西南渡過一座溪上的橋,又向西北從岔路越坡,昏黑中竟然迷了路。跌跌絆絆地走了二里,在坡上遇到一個寨子,這是小寨。敲開居民的門,把行李停放在屋側,與牛圈相鄰,拿出襲中的少許來煮粥來吃了便躺下。
初四日他家插秧非常忙,竟然不為我燒飯。我起床問知情況,立即空肚子上路,以為離城應當不到三十里了。往西走時,再次越過兩重山坡,共八里,有房屋靠山向西居住,這才見到下方府城南邊的平川。又順山坡向西平緩前行五里,走向一條往西下延的小峽谷,再登上一座向西突的山岡,這才逼近西面的平川。下瞰平川中的水,從山坡西南環繞坡腳,向東南圍抱流入峽中,山坡的南邊有堤壩擋水,這就是清水關沙河諸條河水,合流後往東南流到此地,將流入峽中向東流到落水寨。於是往東北行一里多,下到坡腳。沿山嘴向北轉半里,開始離開山向西北行走在平地上。二里,往西來到大溪邊,有座巨大的木橋橫在溪上,渡到溪流西岸。向西北前行在平川間,屢次走過平川中的村落,十六里後到達府城的東南隅。越過小橋,由城南向西行,一里後走入南門,這才走入街市買麵條和饅頭吃了個飽。下午,返回會真樓。[2]
作者簡介
徐霞客(1587年1月5日—1641年3月8日),名弘祖,字振之,號霞客,漢族,明代南直隸江陰(今江蘇江陰市)人。偉大的地理學家、旅行家、探險家和文學家。徐霞客幼年受父親影響,喜愛讀歷史、地理和探險、遊記之類的書籍。這些書籍使他從小就熱愛祖國的壯麗河山,立志要遍游名山大川。先後遊歷了21個省、市、自治區,「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所到之處,探幽尋秘,並記有遊記,記錄觀察到的各種現象、人文、地理、動植物等狀況。歷經34年考察撰寫成60萬字的地理名著《徐霞客遊記》,遊記開篇之日(5月19日)被定為中國旅遊日。徐霞客不僅對地理學有重大貢獻,而且在文學領域中也有很深的造詣。他寫的遊記,既是地理學上珍貴的文獻,又是筆法精湛的遊記文學。他的遊記,與他描繪的大自然一樣質樸而綺麗,有人稱讚它是「世間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