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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嗣同

潭嗣同 他的父親譚繼洵曾任清政府戶部郎中、甘肅道台、湖北巡撫等職。生母徐氏出身貧寒,作風勤樸,督促譚嗣同刻苦學習。10歲時,嗣同拜瀏陽著名學者歐陽中鵠為師。在歐陽中鵠的影響下,他對王夫之的思想發生了興趣,受到了愛國主義的啟蒙。他...

譚嗣同

他的父親譚繼洵曾任清政府戶部郎中、甘肅道台、湖北巡撫等職。生母徐氏出身貧寒,作風勤樸,督促譚嗣同刻苦學習。10歲時,嗣同拜瀏陽著名學者歐陽中鵠為師。在歐陽中鵠的影響下,他對王夫之的思想發生了興趣,受到了愛國主義的啟蒙。他讀書務求廣博,好講經世濟民的學問,文章寫得很有才華。他對傳統的時文八股非常反感,在課本上寫下「豈有此理」幾個字。他仰慕那些鋤強濟弱的草莽英雄,曾與當時北京的一個「義俠」大刀王五結交,二人成為生死不渝的摯友。1877年,在瀏陽,他又師塗啟先,系統學習中國的典籍,開始接觸算學、格致等自然科學。此後又到蘭州,在他父親的道署中讀書。1884年,他離家出走,遊歷直隸(今河北)、甘肅、新疆、陝西、河南、湖北、江西、江蘇、安徽、浙江、山東、山西等省,觀察風土,結交名士。勞動人民反封建鬥爭精神的濡染,開闊了他的視野,使他的思想富於鬥爭性。1888年,他在著名學者劉人熙的指導下開始認真研究王夫之等人的著作,汲取其中的民主性精華和唯物色彩的思想,同時又廣為搜羅和閱讀當時介紹西方科學、史地、政治的書籍,豐富自己。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爆發。由於清政府的腐敗無能和妥協退讓,中國戰敗,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1895年5月2日,康有為聯合在京參加會試的1000多名舉人上書清政府,要求拒和、遷都、變法。深重的民族災難,焦灼着譚嗣同的心,他對帝國主義的侵略義憤填膺,堅決反對簽訂和約,對清政府「竟忍以四百兆人民之身家性命一舉而棄之」的妥協行徑極為憤慨。在變法思潮的影響下,開始「詳考數十年之世變,而切究其事理」,苦思精研挽救民族危亡的根本大計。他感到「大化之所趨,風氣之所溺,非守文因舊所能挽回者」,必須對腐朽的封建專制制度實行改革,才能救亡圖存。

1897年夏秋間,寫成重要著作《仁學》,它是維新派的第一部哲學著作。他認為物質性的「以太」是世界萬物存在的基礎,世界萬物處於不斷運動變化之中,而變化的根源在於事物的「好惡攻取」、「異同生克」。他把「以太」的精神表現規定為「仁」,而「仁」的內容是「通」,「通之象為平等」,「仁――通――平等」是萬物的發展法則,是不可抗拒的規律。他在這部著作中,憤怒地抨擊了封建君主專制所造成的「慘禍烈毒」和三綱五常對人性的摧殘壓抑。指出,封建綱常禮義完全是那些獨夫民賊用作統治的工具,特別是君臣一倫,更是「黑暗否塞、無復人理」。因此,對於那些昏暴的專制君主,不僅可以不為其盡忠死節,而且可以「人人得而戮之」。1898年初,接受了傾向維新的湖南巡撫陳寶箴的邀請,回到湖南協助舉辦新政。他首先加強了時務學堂中維新派力量。自己擔任了分教習,又安排唐才常任中文教習,協助任總教習的梁啓超,在教學中大力宣傳變法革新理論,「所言皆當時一派之民權論,又多言清代故實,臚舉失敗」。孔子改制、平等、民權等學說由此而乘風揚波,日益恢張。他還把《明夷待訪錄》、《揚州十日記》等含有民族主義意識的書籍發給學生,向他們灌輸革命意識,使時務學堂真正成了培養維新志士的機構。

1898年3月,他又與唐才常等人創建了維新團體南學會。南學會以聯合南方各省維新力量,講求愛國之理和救亡之法為宗旨,「演說萬國大勢及政學原理」。為了加強變法理論的宣傳,他還創辦了《湘報》,作為南學會的機關報,由他任主筆。由於對湖南新政的盡力,使他以「新政人才」而聞名。光緒《明定國是詔》後不久,就有人向光緒帝推薦譚嗣同,光緒帝同意召見。8月21日,他抵北京。9月5日,光緒下詔授給他和林旭、劉光弟、楊銳四品卿銜,參預新政。次日,光緒又召見他,表示自己是願意變法的,只是太后和守舊大臣阻撓而無可奈何,並說:「汝等所欲變者,俱可隨意奏來,我必依從。即我有過失,汝等當面責我,我必速改。」光緒帝變法的決心和對維新派的信賴使譚嗣同非常感動,覺得實現自己抱負的機會已經在握。他參政時,維新派與頑固派的鬥爭已是劍拔弩張。慈禧太后等人早有密謀,要在10月底光緒帝去天津閱兵時發動兵變,廢黜光緒帝,一舉撲滅新政。9月18日,譚嗣同夜訪袁世凱,要袁帶兵入京,除掉頑固派。袁世凱假惺惺地表示先回天津除掉榮祿,然後率兵入京。袁世凱於20日晚趕回天津,向榮祿告密,榮祿密報西太后。21日,西太后發動政變。慈禧連發諭旨,捉拿維新派。他聽到政變消息後並不驚慌,置自己的安危於不顧,多方活動,籌謀營救光緒帝。但措手不及,計劃均告落空。在這種情況下,他決心以死來殉變法事業,用自己的犧牲去向封建頑固勢力作最後一次反抗。譚嗣同把自己的書信、文稿交給梁啓超,要他東渡日本避難,並慷慨地說:「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召後起。」日本使館曾派人與他聯繫,表示可以為他提供「保護」,他毅然回絕,並對來人說:「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24日,譚嗣同在瀏陽會館被捕。在獄中,意態從容,鎮定自若,寫下了這樣一首詩:「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9月28日,他與其他5位志士英勇就義於北京宣武門外菜市口。當他們被殺時,刑場上觀看者上萬人。他神色不變,臨終時還大聲說:「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充分表現了一位愛國志士捨身報國的英雄氣概。1899年,他的遺骸運回原籍,葬在湖南瀏陽城外石山下。墓前華表上對聯寫道:「亘古不磨,片石蒼茫立天地;一巒挺秀,群山奔赴若波濤。」其著作編為《譚嗣同全集》

根據著名歷史文化學者申寶峰先生長期調查研究,譚嗣同於一八九八年九月二十八日被清政府殺害。他的遺體是瀏陽會館的老長班{管理員}劉鳳池收殮的。劉鳳池在譚嗣同行刑當天自始至終在場,譚嗣同被殺之後,他趁着午夜無人之機,用蘆葦把譚嗣同的遺體蓋上,扛回到了北半截胡同的瀏陽會館{位於北京宣武區北半截胡同41號},又花了紋銀六十兩購買棺材把譚嗣同遺體收殮。到第二年{一八九九年},譚嗣同的親屬進京將譚嗣同的遺骨運回家鄉瀏陽。現傳的大刀王五收屍之說,沒有史實根據,而王五也沒找到付諸行動的機會。

譚嗣同傳

作者:梁啓超

原文:

今年四月,定國是之詔既下,君以學士徐公致靖薦被征。適大病不能行,至七月乃扶病入覲,奏對稱旨。皇上超擢四品卿銜軍機章京,與楊銳、林旭、劉光第同參預新政,時號為軍機四卿。參預新政者,猶唐宋之參知政事,實宰相之職也。皇上欲大用康先生,而上畏西後,不敢行其志。數月以來,皇上有所詢問,則令總理衙門傳旨,先生有所陳奏,則著之於所進呈書之中而已。自四卿入軍機,然後皇上與康先生之意始能少通,銳意欲行大改革矣。而西後及賊臣忌益甚,未及十日,而變已起。


初,君之始入京也,與言皇上無權、西後阻撓之事,君不之信。及七月二十七日,皇上欲開懋勤殿設顧問官,命君擬旨,先遣內侍持歷朝聖訓授君,傳上言康熙、乾隆、咸豐三朝有開懋勤殿故事,令查出引入上諭中,蓋將以二十八日親往頤和園請命西後雲。君退朝,乃告同人曰:「今而知皇上之真無權矣。」至二十八日,京朝人人咸知懋勤殿之事,以為今日諭旨將下,而卒不下,於是益知西後與帝之不相容矣。二十九日,皇上召見楊銳,遂賜衣帶詔,有「朕位幾不保,命康與四卿及同志速設法籌救」之詔。君與康先生捧詔慟哭,而皇上手無寸柄,無所為計。時諸將之中,惟袁世凱久使朝鮮,講中外之故,力主變法。君密奏請皇上結以恩遇,冀緩急或可救助,詞極激切。八月初一日,上召見袁世凱,特賞侍郎。初二日復召見。初三日夕,君徑造袁所寓之法華寺,直詰袁曰:「君謂皇上何如人也?」袁曰:「曠代之聖主也。」君曰:「天津閱兵之陰謀,君知之乎?」袁曰:「然,固有所聞。」 君乃直出密詔示之曰:「今日可以救我聖主者,惟在足下,足下欲救則救之。」又以手自撫其頸曰:「苟不欲救,請至頤和園首仆而殺仆,可以得富貴也。」袁正色厲聲曰:「君以袁某為何如人哉?聖主乃吾輩所共事之主,仆與足不同受非常之遇,救護之責,非獨足下,若有所教,仆固願聞也。」君曰:「榮祿密謀,全在天津閱兵之舉,足下及董、聶三軍,皆受榮所節制,將挾兵力以行大事。雖然,董、聶不足道也,天下健者惟有足下。若變起,足下以一軍敵彼二軍,保護聖主,復大權,清君側,肅宮廷,指揮若定,不世之業也。」袁曰:「若皇上於閱兵時疾馳入仆營,傳號令以誅奸賊,則仆必能從諸君子之後,竭死力以補救。」君曰:

「榮祿遇足下素厚,足下何以待之?」袁笑而不言。袁幕府某曰:「榮賊並非推心待慰帥者。昔某公欲增慰帥兵,榮曰:

u2018漢人未可假大兵權。u2019蓋向來不過籠絡耳。即如前年胡景桂參劾慰帥一事,故乃榮之私人,榮遣其劾帥而已查辦,昭雪之以市恩;既而胡即放寧夏知府,旋升寧夏道。此乃榮賊心計險極巧極之處,慰帥豈不知之?」君乃曰:「榮祿固操莽之才,絕世之雄,待之恐不易易。」袁怒目視曰:「若皇上在仆營,則誅榮祿如殺一狗耳。」因相與言救上之條理甚詳。袁曰:「今營中槍彈火藥皆在榮賊之手,而營哨各官亦多屬舊人。事急矣!既定策,則仆須急歸營,更選將官,而設法備貯彈藥則可也。」乃丁寧而去,時八月初三夜漏三下矣。至初五日,袁復召見,聞亦奉有密詔雲。至初六日變遂發。時余方訪君寓,對坐榻上,有所擘劃,而抄捕南海館(康先生所居也)之報忽至,旋聞垂簾之諭。君從容語余曰:「昔欲救皇上既無可救,今欲救先生亦無可救,吾已無事可辦,惟待死期耳。雖然,天下事知其不可而為之,足下試入日本使館,謁伊藤氏,請致電上海領事而救先生焉。」余是夕宿日本使館,君竟日不出門,以待捕者。捕者既不至,則於其明日入日本使館與余相見,勸東遊,且攜所著書及詩文辭稿本數冊家書一篋托焉。曰:「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今南海之生死未可卜,程嬰杵臼,月照西鄉,吾與足下分任之。」遂相與一抱而別。初七八九三日,君復與俠士謀救皇上,事卒不成。初十日遂被逮。被逮之前一日,日本志士數輩苦勸君東遊,君不聽。再四強之,君曰:「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卒不去,故及於難。君既系獄,題一詩於獄壁曰:「望門投宿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蓋念南海也。以八月十三日斬於市,春秋三十有三。就義之日,觀者萬人,君慷慨神氣不少變。時軍機大臣剛毅監斬,君呼剛前曰:「吾有一言!」剛去不聽,乃從容就戮。嗚呼烈矣!

翻譯:

今年四月,決定國家大計的詔書已經下達,譚嗣同由於學士徐致靖的推薦,被光緒皇帝宣召,恰巧生大病,不能去。到七月,譚嗣同才帶病進見皇帝,他回答的話很合皇帝的心意,皇上破格提升他,賞賜四品卿的官銜,做軍機處辦理文書的官,和楊銳、林旭、劉光第共同參預新政,當時號稱「軍機處四大臣」。參預新政的人,就像唐、宋的「參知政事」,實際上是宰相的職位。皇上想重用康有為先生,可是皇上害怕西太后,不敢實行自己的意志。幾個月以來,皇上有什麼事情要詢問,就命令總理衙門傳達聖旨,康先生有什麼事情要陳述啟奏,就只能寫在呈給皇帝的奏書里。自從四大臣進入軍機處以後,皇上和康先生的意見才能略微溝通,皇上決心要進行大改革了。可是西太后和那些反對變法維新的頑固派的忌恨也更加深了,不到十天,戊戌政變就發生了。

當初,譚嗣同剛進京時,有人同他說皇上無權、西太后阻撓變法的事,譚嗣同不相信。到了七月二十七日,皇上想要開懋勤殿,設顧問官,命令他起草詔書,先派太監拿了歷代皇帝的遺訓給他,傳達皇上的話,說康熙、乾隆、咸豐三代皇帝都有開懋勤殿設顧問官的先例,要他查出來寫在詔書中,原來皇上將要用這些材料於二十八日親自到頤和園向西太后請示。他退朝回來,就告訴共事的人說:「今天才知道皇上真的沒有權。」到了二十八日,朝廷里人人都知道要開懋勤殿的事,認為今天聖旨就能下達,但終於設有下達,於是更加知道西太后與光緒帝不相容了。二十九日,皇上召見楊銳,於是想給他密詔,上面有我的皇位將近不保,命令康有為與軍機四大臣以及志同道合的人火速設法籌劃營救的話。譚嗣同和康先生捧着密詔痛哭,但皇上手中沒有一點權柄,沒有什麼辦法。當時許多將領當中,只有袁世凱長期出使朝鮮,研究過中國和外國強弱不同的原因,極力主張變法,譚嗣同就秘密上奏,請皇上拿優厚的待遇聯絡他,希望危急時刻或許能救助皇上,言詞十分激昂迫切。八月初一日,皇上召見袁世凱,特別賞賜侍郎的官銜。初二日,又召見袁世凱。初三日晚上,譚嗣同直接到袁世凱所居住的法華寺,直接問袁世凱:「您認為皇上是怎樣一個人?」袁世凱說:「是一代少有的賢明君主呀。」譚嗣同說:「天津閱兵的陰謀,您知道嗎,」袁世凱說:「是的,確實聽到過一些傳聞。」譚嗣同於是直接拿出密詔給他看,說:「現在可以救助我們聖主的,只有你了,你如果想救就救救他!」又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說:「如果不想救,就請你到頤和園告發我,並殺了我,你可以憑藉這得到富貴了。」袁世凱聲色俱厲地說:「你把我袁其當成什麼人了?聖主是我們共同事奉的君主,我和你同樣受到非同一般的恩遇,救護的責任不僅在你。如果有什麼指教,我自然願意聽的。」譚嗣同說:「榮祿的陰謀,全在於天津閱兵的舉動,你和董福祥、聶士成三支軍隊,都受榮祿的指揮調遣,將要用兵力挾持皇上逼他退位。雖然這樣,董福祥、聶士成不值得一提,天下的英雄豪傑只有你。如果事變發生,你用一支部隊抵擋他們二支軍隊,保護皇上,恢復大權,肅清君主周圍的壞人,整肅宮廷里的秩序,指揮起來鎮定自若,這是當世無比的事業啊。」袁世凱說:「如果皇上在閱兵時快速馳入我的軍營,傳下號令來誅滅奸賊,那麼我一定能緊隨你們之後,竭盡一切力量來拯救。」譚嗣同說:「榮祿待你一向優厚,你用什麼對付他?」袁世凱笑着不說話。袁世凱慕府里一個人說:「榮賊並不是推心置腹地對待慰帥,過去有人要增加慰帥的兵力,榮賊說:u2018漢人不可給他大兵權。u2019他不過一向籠絡慰帥罷了。就像前年胡景桂彈劾慰帥一事,胡景桂是榮賊的親信,榮賊指使他彈劾慰帥,而自己來查辦,洗清冤情來顯示對慰帥的恩德。不久,胡景桂就委任寧夏知府,隨即升為寧夏道,這是榮賊極其陰險奸詐的地方,慰帥難道不知道他!」譚嗣同於是說:「榮祿本是曹操、王莽似的人物。當代少有的奸雄,對付他恐怕不容易。」袁世凱怒目而視說:「如皇上在我的軍營,那麼殺榮祿就像殺一條狗罷了。」於是互相詳細地研究了救皇上的打算。袁世凱說:「現在軍營中槍彈火藥都在榮祿的手裡,而營、哨各宮員,也多屬於舊黨人員,事情緊急了,既然已經確定計劃,那麼我必須急送回營,另選將官,並設法準備貯存彈藥,就可以了。」於是再三囑咐袁世凱,就離開了。當時是八月初三日夜晚,三更天了。到了初五那天,袁世凱又被召見,聽說也接到秘密詔書了。到初六日,政變就發生了。

當時,我正在譚嗣同的寓所拜訪他,相對坐在榻上,籌劃着救助皇上的辦法,可是搜查康有為住處,逮捕康有為的消息忽然傳到,不久,又聽說西太后垂簾聽政的詔書。譚嗣同從容地告訴我說:「以前想救皇上,已經無法可救,現在想教康先生,也已經無法可救。我已經沒有事可做,只有等待死期了!雖然這樣,天下事情知道它不可能卻要做它。您試着進入日本大使館,拜見伊藤先生,請他發電報給上海領事來救護康先生吧。」我這個晚上就住在日本使館,譚嗣同整天不出門,等待逮捕他的人。逮捕的人結果沒有來,就在那第二天,進入日本使館,和我相見,勸我去日本,並且攜帶了他所著的書和詩文辭稿本數冊。家信一箱,託付給我。說:「沒有出走的人,就沒有辦法謀取將來的事,沒有犧牲的人,就沒有辦法報答賢明君主。現在康先生的生死不能預料,程嬰杵臼、月照西鄉,我和您分別充當他們。」於是互相擁抱一下就分別。初七、八、九三天,譚嗣同又和俠士們商議救護皇上,事情終於沒有成功。初十日,就被捕了。被捕的前一天,有幾位日本志士苦苦勸他去日本,譚嗣同不聽;再三勸他,他說:「各國變法,沒有不經過流血就成功的,現在中國沒聽說有因變法而流血犧牲的人,這是國家不富強的原因啊。有流血犧牲的,請從譚嗣同開始吧。」終於沒有離去,所以遭了禍。

譚嗣同已經囚在監獄裡,……在八月十三日這天,在刑場上被害,享年三十三歲。就義的那天,圍觀的達萬人,譚君慷慨激昂,神情沒有絲毫改變。當時軍機大臣剛毅監新,譚君喊剛毅上前來說:「我有句話……」剛毅走開不聽,於是從容就義。啊!壯烈呀!

劍膽琴心譚嗣同

在瀏陽乃至中國的歷史上,維新志士譚嗣同都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偉丈夫,他為戊戌變法慷慨赴義的壯舉感召日月。但很多人都不知道,譚嗣同從少年時代起,就有「劍膽琴心」的雅號。 在才常路的「譚烈士專祠」里,曾經有一幅譚嗣同攝於南京的照片,那年他32歲,外穿月白色長衫,內着玄色武士裝,左手叉腰,右手持劍,濃眉俊目,閃閃似電,有一種立如山嶽、傲視死神的凜然正氣。譚嗣同短暫的一生中,兩劍三琴陪伴他度過了不少蒼茫歲月。

劍是英雄膽

1865年,谭嗣同出生在京城,当时其父谭继洵在京城为官。谭嗣同自小心胸坦荡,为人仗义,颇仰慕古代侠士,于是12岁时开始随“通臂猿”胡七与“义侠”大刀王五学剑习武,当时与他形影不离的是一把“七星剑”。13岁时,谭嗣同第一次回到家乡浏阳,“大夫第”幽深的庭院里,他三更灯火读书,闻鸡起舞击剑。市文化馆潘信之老师在约百年后曾亲眼见过那把“七星剑”,剑身较长,上面镶嵌有7颗铜星,呈北斗七星状布列。大约在20岁左右的10年间,谭嗣同游历了黄河上下、大江南北。“七星剑”是他旅途的忠实伴侣,伴随着他壮游祖国山河,行程8万余里,足迹遍布13省,结交义士,拜访名家,大开眼界。特别是有一次谭嗣同仗剑策马射猎,7昼夜行程1700多里,虽遇“髀肉狼藉”,但他仍然“怡然自乐”。壮游期间,谭嗣同意外地从两个极其偏远的地方,得到了他平生最崇敬的人物文天祥的两件旧物:“蕉雨琴”与“凤矩剑”,对这两件宝物他珍爱如命。从此,他将“七星剑”留在“大夫第”,将“凤矩剑”随身佩带,寸步不离。

琴即英雄魄

中国古代文人修养讲究“琴、棋、书、画”四艺,更以琴列为其首,历史上许多著名的思想家、艺术家,如孔子、蔡邕、嵇康都以弹琴名世。谭嗣同也不例外,寂寥天地里,他舞剑抚琴潇洒一生。在“谭烈士专祠”展览厅里还有谭嗣同用过的“崩霆琴”的照片,琴身乌黑锃亮,楷书“崩霆”清晰可见。据史料记载,某年盛夏,谭家宅院两棵高约六丈的梧桐树被雷霆劈倒其中一棵,谭嗣同以梧桐残干,制成两架七弦琴,命名为“残雷”与“崩霆”,琴铭分别为“破天一声挥大斧,干断枝折皮骨腐。纵作良材遇已苦,遇已苦,呜咽哀鸣莽终古!”“雷经其始,我竟其工。是皆有益于琴而无益于桐。”而文天祥所留“蕉雨琴”的琴铭是“海沉沉,天寂寂,芭蕉雨,声何急。孤臣泪,不敢泣!”1898年谭嗣同应诏赴京变法,时年34岁,和夫人李闰分别时,除了赠以《戊戌北上留别内子》一诗,据说他们夫妇在别离前夜,还对弹“崩霆琴”与“残雷琴”依依惜别。北上时谭嗣同将“崩霆琴”与“残雷琴”以及“凤矩剑”带在了身边。多少年之后,不论是秋风飒飒还是春雨霏霏,在“大夫第”绕室徘徊,侧耳倾听,那屋宇栋梁间仿佛依然缭绕着他们那永不消逝的琴声!

血見英雄色

谭嗣同携带一剑二琴,为拯救中华民族于亡国灭种之难,北上京城准备一展变法强国宏愿,只可惜旧势力阴霾重重,“戊戌变法”百日而终。为唤起民众觉醒,谭嗣同舍身赴难,慷慨就义。本来谭嗣同有机会逃生,但在大刀王五等人劝他出逃时,他选择了流血,并将“凤矩剑”赠给了大刀王五,一代名器终不辱主。 “残雷琴”现藏于故宫博物馆,而“崩霆琴”从此不知下落。“残雷琴”长119.8cm,肩宽19.3cm,尾宽13cm,为落霞式,髹黑色光漆,背面轸池下方刻魏体书“残雷”,其下刻琴铭,款题“谭嗣同作”,腹款刻“光绪十六年浏阳谭嗣同复生甫监制”。光绪十六年为公元1890年,谭嗣同时年25岁(一说此琴制于谭嗣同16岁时)。不知何故此琴后来到了一个叫钱君宜的人手里,并由他于1952年将此琴捐献故宫博物馆。在谭嗣同的手下,七弦琴已不是一般文人雅士休闲遣兴之玩物,而是爱国志士剑戟交鸣的生命之歌。恰好在“崩霆”琴上有他肝胆相照的挚友唐才常的挽联句:“忍不携二十年刎颈交同赴泉台,漫赢将去楚孤臣箫声呜咽;甘永抛四百兆为奴种长埋地狱,只留得扶桑三杰剑气摩空。”谭嗣同在北京就义后,尚有“七星剑”、“蕉雨琴”等遗物留存其故居“大夫第”,被李闰悉心封存保管在阁楼之上。上世纪60年代,县文化馆对浏阳古乐进行抢救性保护,在征集古乐器时了解到,“土改”时谭家曾将部分谭嗣同遗物交由佃户谭某保管。当时在文化馆工作的潘信之老师说,工作人员多方辗转,终于找到了谭某,不但在那里找到了24根铜制凤箫,还找到了“七星剑”,但令人十分遗憾的是,谭某出于担心将谭嗣同遗物埋在了地下,“蕉雨琴”已经腐烂成为一堆木屑。“七星剑”由此被文化馆收藏,潘信之老师于1965年调到外地工作,1981年重回文化馆工作时却再也见不到那把“七星剑”了。通过多方打听,潘老师得知了“七星剑”遗失的过程:“文革”动荡中,县花鼓剧团造反派一头目闯进文化馆,拿走了“七星剑”,经常佩带在身招摇过市,用“七星剑”进行“文攻武斗”,很多人都看见。但潘老师找此人询问了几次,此人始终不承认拿走了“七星剑”,在谭嗣同手中叱咤风云的“七星剑”竟然就此不知下落。

譚嗣同與佛教

在中國歷史上,有兩個人被譽為「佛學彗星」,一個是東晉時期鳩摩羅什的弟子僧肇,他只活了三十歲,但卻留下一部佛學經典之作《肇論》,奠定其在佛教史上不可撼動的地位;另一位是晚清的譚嗣同,他活了三十三歲,但卻賦佛學予現代的精神,如果說僧肇是「理論佛學」,那麼譚嗣同卻為現代人開拓了「應用佛學」的領域,將佛法精神貫注於現實社會,使大乘佛教走出深深鎖居的圍牆,重現其剛健雄猛的精神。佛教不是圍簇於一堵紅牆之內,不是一片讓心靈逃亡的淨土,而是一種責任,一種不僅對於自己的生命,同時也對於他人生命的責任,這就是佛教的大乘精神。還記得人間的佛陀嗎?當他逃離王室,放棄權力與富貴之時,包納他那顆心的,是對生命無限的悲憫與愛。這種對眾生的悲憫與愛,就是責任。但是長期以來,號稱尊大乘的中國佛教,其實千百年來,卻多落於空談卻使人難以體察其大乘的精神,大乘的救度眾生成為無可實現的一紙空言。譚嗣同即生於中華大地千百年來未嘗經歷之嚴峻時刻,外辱內亂,蹂躪着流離失所的黎民蒼生,而此間此刻,佛法的悲憫的關懷,體現在哪些佛教徒身上呢?舉目所望,誠令人大失所望,若佛法只是一種心性上的象牙塔,而非體用於社會之改善,那麼其鼓吹的平等無差別,勢必成為蒼白的字眼。譚嗣同正是於此種現狀下,揮舞佛學之劍,劈荊斬棘、勇往無前地開拓出一條指向社會人生的佛法之路。

譚嗣同的彗星之路,並不在於他短暫的三十三歲的生命,更令人驚嘆的是,他是直到生命的最後幾年進入佛學之殿堂。1896年,譚嗣同三十一歲,這年春於京城結識了吳雁舟、夏曾佑、吳季清等人,吳、夏諸人均為一代佛學名宿,譚嗣同由此而傾心於佛學;同年夏,在南京認識著名近代佛學家楊文會居士,從楊文會學佛。譚嗣同曾說道:「吳雁舟先生嘉瑞為余學佛第一導師,楊仁山先生為第二導師,乃大會於金陵,說甚深微妙之義,得未曾有。」譚嗣同雖學佛甚晚,然其為學根基極其厚實,早年所學駁雜博深,孔孟墨莊、理學心學、耶教科學等無所不窺,及至學佛,方才可以佛學統攝諸學問,漸漸以佛學為本,而引導其「仁學」之義理。譚嗣同學佛時間雖晚,然其以發宏願,以精進心而後來居上,雖然從楊文會學佛,總計不會一年有餘,而能遍覽三藏,尤其於法相、華嚴二宗最有心得。楊文會弟子,一代佛學宗師歐陽漸在回憶其師的文章中,列舉楊文會門下有大成就的佛學弟子,裒然首座者正是譚嗣同:「唯居士之規模弘廣,故門下多材。譚嗣同善華嚴,桂伯華善密宗,黎端甫善三論,而唯識法相之學有章太炎、孫少侯、梅擷芸、李證剛、蒯若木、歐陽漸等,亦云伙矣。」

佛學使譚嗣同學風丕然一變,然而早年所學,又使譚嗣同嘗試將佛學引導向社會之路,成為近代佛學變革的急先鋒。在學佛之前,譚嗣同以儒家為學,而以墨家為行;從年輕時代始,譚嗣同便崇尚重「行」的墨家,他在《仁學·自序》中寫道:「吾自少至壯……私懷墨子摩頂放踵之志矣。」在《與唐紱丞書》中又說:「自惟年來挾一摩頂放踵之志,抱持公理平等諸說,長號索偶,百計以求伸,至為墨翟、禽滑厘之徒之強聒不舍。」從墨子的「兼愛」到佛陀的「慈悲」、「眾生平等」,宗教與大哲們從來不是關起門來大談人生的終極之路,但歷史卻悄然使「慈悲」成為一句無關痛癢的空話,而不是一種事實上的行動,只是心靈上的安慰,而不是社會人生的大改造。譚嗣同決心來改變佛教在人心中出世、消極、與社會脫離的形象。

及從楊文會學佛,譚嗣同也正逐漸地構築其理論的大廈。古今中外的種種學說真理,在其心中交匯奔騰激盪,但如百溪歸大海,大海就是博大淵深的佛學,而貫注其中的,是悲天憫人的博大胸懷。從譚嗣同發心學佛始,他便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感知自己生命所剩下的時日不多,雖然當時他正值盛年。這種念頭常縈繞於心頭,使得譚嗣同更加勇猛精進地學習。在寫給恩師歐陽中鵠的信中,譚嗣同寫道:「於是重發大願,晝夜精持佛咒,不少間斷:一願老親康健,家人平安;二願師友平安;三知大劫將臨,願眾生咸免殺戮死亡。」梁啓超在《仁學序》中記錄了譚嗣同為學上的勤奮:「每共居,則促膝對坐一榻中,往復上下,窮天人之奧,或徹夜廢寢食,論不休。每十日不相見,則論事論學之書盈一篋。」良師益友與自己深思精進,譚嗣同開始構思並寫作最重要的一部著作:《仁學》。

譚嗣同寫作《仁學》,正是他學佛最精進的那段時間,此書粗看時,甚覺揉雜,好像成了中外思想大雜燴一樣,孔、孟、老、莊、墨,禮、易、春秋公羊,周、張、陸、王、船山、梨洲等,加上西方天文、地理、生理、心理諸科學,幾何算學還有基督教等等,一時間讓人眼花了亂,其實細看時,便知全書思想乃是以佛學貫穿起來。譚嗣同稱其學為「衝決網羅」之學:「網羅重重,與虛空而無極,初當衝決利祿之網羅,次衝決俗學若考據、若詞章之網羅,次衝決全球群學之網羅,次衝決君主之網羅,次衝決倫常之網羅,次衝決天之網羅,次衝決全球群教之網羅,終將衝決佛法之網羅。然真能衝決,亦自無網羅,真無網羅,乃可言衝決。」這是要對古今學術來一次價值的重估,其深邃的見識與雄渾的膽魄,使人不得不相信,如果不是譚嗣同英年早逝的話,那麼他的學術成就,絕對不會在康有為與梁啓超之下。然而,即便只是這部《仁學》,譚嗣同亦足以在中國近代史上留下他才氣縱橫的一筆。更重要的是,《仁學》與譚嗣同之死交相輝映,構築着一個偉大的人格象徵,這,便是真正立足於中國大地的精神。

瀏陽河與譚嗣同

瀏陽河,一本古老的書,一幅滄桑的畫。風和日麗,鳥語花香,我們漫步瀏陽河畔的譚嗣同祠,聞着墨香,貼着文脈,用心靈感悟大自然的神奇造化,用腳步輕叩歷史先賢的名河之蹤,萬般情思隨波蕩漾。祠中梁啓超手書的「民國先覺」橫匾,令人肅然起敬。兩側乃康有為的輓聯,其間為譚嗣同照片,左手叉腰,右手持劍,濃眉峻目,閃閃似電,一派立山嶽傲死神的凜然正氣。

瀏陽河帶着遠古精魂奔騰着。也許是它百折不回、勇往直前的精神,釀就了譚嗣同變法維新的驚世之作。

河水奔流到光緒二十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北京菜市口,譚嗣同面對萬人疾呼:「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大刀一閃,血光如炬,直衝九天,中國的歷史長空留下一道氣壯山河的彩虹。

瀏陽河水聲喋喋,如訴如歌。譚嗣同生命的意義,有如這萬古不息的河水。他出身官宦人家,本可倚紅偎翠,行樂市井,可有着瀏陽河「變革」基因的他,偏偏遇上了一個「我以我血薦軒轅」的時代。面對山河破碎,譚嗣同矢志變法,救民於水火。1896年7月,譚嗣同深思精進撰成5萬字巨著《仁學》,構建了中國變法的全新理論體系。《仁學》博採《論語》《禮記》《莊子》《史記》等儒、佛、道、墨改革之長,廣納西方民主、自由、人權等變革之道,提出「酌取西法,以補吾中國古法之亡」,被中國思想界譽為「駭俗之文」、「人權宣言」。

《仁學》之後,譚嗣同開始了變法的實踐活動。1897年,譚嗣同創辦時務學堂,興建瀏陽文廟算學館,出版《湘學新報》,廣傳維新思想。譚嗣同說:「民為本,君為末。如果君主驕淫縱慾,不能替天下辦事,老百姓就有權廢掉他。實行變法,就是要廢掉君主專制,還政於民,這才是救國的根本之道!」康有為從譚嗣同的「澄清天下之志」看到了湖湘文化的魅力,揮毫留下「復生奇男子,神劍吐光瑩」的詠譚絕唱。歐陽中鵠感慨萬分:中國有救了,自己的學生不就是一道民族復興的曙光嗎?

然而,救亡圖存是一條血腥之路,就像故鄉的瀏陽河,要彎多少道灣?光緒二十四年六月,譚嗣同受光緒帝召進京推行新政,慈禧盛怒。九月二十一日,慈禧囚光緒帝於瀛台,下令捕殺新黨。梁啓超力勸譚嗣同出走,譚曰:「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京師大俠王五復勸譚嗣同改變初衷,譚擲地有聲:「各國變法無不以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二十四日,譚嗣同因袁世凱告密被捕,留下生命絕唱: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二十八日就義,由瀏陽會館長班李鳳池收留遺體。次年魂歸故里,葬於瀏陽牛石鄉翟水村,墓聯云:「亘古不磨,片石蒼茫立天地;一巒挺秀,群山奔赴若波濤。」

謁譚嗣同墓

正是在青山綠水之間,臥着一個年輕的靈魂。

我來的時候,陽光燦爛,綠草如茵。我來的時候,一百年的歲月隔在我們之間,這個國度里,許多東西發生了變化,許多東西依然如故。我是來祭拜一位烈士,他的受難,賦予中國近代第一次偉大的變革以純潔的品格;我來探尋一方水土,這片土地,孕育出「掃蕩桎梏,衝決羅網」般的中國自己的人權宣言。

譚嗣同的墓在瀏陽郊區,一路上,陪同我的是譚嗣同的侄孫譚恆旭先生,譚先生告訴我,由於譚嗣同墓地偏遠,一般旅遊者不會前來,所以反倒還讓主人擁有了一分寧靜。

半山坡上的烈士墓,造型不同於一般的墓地。上下兩段圓弧狀的石板組成眼睛狀的圍欄,拱衛着烈士的屍骨。墓的面積不大,其表面用指頭大小的卵石一顆顆地鑲嵌而成。百年風雨,卵石已經變成了黑土的顏色,遠遠看去,渾然一體,只有走到近處,才會發現箇中奧秘。墓後是三塊相對獨立又合在一起的雪白的碑石。最右邊的輔碑寫着立碑的時間:「光緒二十七年辛丑夏」。中間的主碑寫着:「清故中憲大夫譚公復生之墓」。最左邊的輔碑則寫着立碑人的姓名:「兼祧子譚煒立」。譚恆旭先生詳細地向我解釋了三塊碑石的情況。關於立碑的時間,是在烈士遇難以後的第三年。其實,在譚嗣同死後的第二年,也就是1898年(光緒二十五年)譚氏家族就將他的屍骨收斂埋葬。但是,後黨勢力猖獗一時,對維新人士繼續採取高壓手段。為了避禍,譚家沒敢立碑。直到1901年義和團之亂以後,清廷被迫更弦易轍,出現改革動向,譚家這才公開為譚嗣同立碑。主碑上的「中憲大夫」,是譚嗣同生前的最高官職。雖然他在政變後被處死,但朝廷並沒有剝奪他的官位,所以在立碑的時候,族人依然使用。而譚嗣同生前並無子嗣,因此譚家決定讓他的侄子譚煒充當其「兼祧子」,為其繼承香火。墓地兩邊的石獸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這裡的青草卻尤其繁密,是否草亦有靈,自願來點綴烈士的墓地,來安慰烈士的孤寂?

譚嗣同就義的時候,據在現場親眼目睹的一個老家人描述,死狀極其慘烈。臨刑前,譚嗣同大呼:「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行刑手一連三刀都沒有將頭顱砍斷。監斬大臣剛毅驚惶失措,命令將譚嗣同直接按倒在地上,行刑手又連續剁了幾刀。那一年,譚嗣同剛剛三十四歲,正準備在維新變法中大展身手。下半夜,老管家花了十多兩銀子雇了幾個苦力,從刑場上將遺體抬回,放在瀏陽會館譚家後院的老槐樹下。當人們縫合頭頸的時候,發現肩胛上也留下了深深的刀痕。

我在墓前的草地上向烈士深深三鞠躬,而譚恆旭先生在墓地右前側向我鞠躬回禮。禮畢,老先生老淚縱橫,情不能自已。率性為人,真情流露,真乃譚家人之遺風也。我與老先生談及我最看重的譚嗣同遺著《仁學》,老先生大喜,說這本巨著長期被忽視,其實它堪稱近代史上中國人自己的人權宣言。這部巨著「寫出數千年之禍象」,鮮明地指出:「天下為君主囊橐中之私產,不始今日,固數千年以來矣。」幾千年以來,中國傳統政治與倫理感情巧妙地攪和在一起,導致了血淋淋的殘暴被掩蓋在溫情脈脈的人倫關係的面紗背後。在許多讀書人的筆下,漫長的專制社會成了一曲怎麼也唱不完的田園牧歌。繼李贄、黃宗羲、戴震之後,譚嗣同在《仁學》中對東方專制主義提出了最強有力的批判,這一批判遠遠超越了與他同時代的其他維新派思想家。他敏銳地觸摸到中國這個病入膏肓的病人的脈搏,認為大病應下猛藥,「救天下亟待之大病者,用天下猛峻之大藥也;拯天下垂絕之大危者,斥天下沉痼之大操也」。

王船山所說的「歷憂患而不窮,處生死而不亂」,是對人的胸襟和氣量的最高要求。自古以來,能夠做到這兩點的人有幾個呢?無疑,譚嗣同就是其中的一個。康有為曾經這樣讚揚譚嗣同:「挾高士之才,負萬夫之勇,學奧博而文雄奇,思深遠而仁質厚,以天下為己任,以救中國為事,氣猛志銳。」然而,我們的民族為什麼偏偏容不下這樣的天才和英雄呢?譚嗣同必須以自己的被殺戮來證明自己的正義,這又是怎樣悲哀和荒謬的現實啊!這塊墓地,既是我們的光榮,難道不也是我們的恥辱嗎?

我們緩緩走下山坡,心口像堵了一大塊鐵。回首墓地,它已經隱沒在一戶農家的白牆青瓦之後。 [1]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