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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裡的村莊(紅山飛雪)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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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頭裡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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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裡的村莊》中國當代作家紅山飛雪的散文。

作品欣賞

石頭裡的村莊

我的家鄉山多,石頭多,村莊就在石頭裡。

村子在山裡很深的地方,下了公路,要穿越一條長長的山溝,才能進村。山溝很長,卻不寬,一溝山洪留下來的亂石,散亂在山溝里。進出村莊的車輛,躲閃着滿溝的石頭,碾出了一條曲折而悠長的小路,把大山深處的村莊,與外面的公路,連接起來。

村子在半山坡,土層比較厚重的地方,錯錯落落、稀稀疏疏,由東向西,分布開來。

這是一個用石頭壘起來的村子。豬圈、羊圈、雞舍,每家每戶的院牆、半山坡上的梯田、村子外面一小塊一小塊菜園子,都是用碎石、河卵石壘起來的,甚至很多人家居住的房屋,都用石頭來砌。山裡面,土壤少,石頭多,院裡院外,村里村外,到處是石頭。村裡的人,是和石頭一塊長大的。石頭,也被村里人運用到了極致。

山坡不是很平坦,也不寬敞,一村子的房屋都修建在這個半山坡上,就顯得過於擁擠了。有些房屋,就只好修建在山坡比較高一點的地方,像一座座城堡,俯視着那些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房屋;有的,則選擇山腳下,拐彎的地方,修建幾間房子,用石頭壘砌出一個個小小的院落,既避風、又朝陽,只是略顯孤單。村里人從山上運來青石板,在村里舖上一條條青石板小路,彎彎曲曲,錯錯落落,把村子裡家家戶戶,都連接起來,既方便行走,又別具韻致。

青石板小路,是用了幾十年,甚至是幾百年鋪就的。先是一段,幾段,而後在歲月行走的腳步中,不斷延伸,不斷旁逸斜出,不斷豐富着山村的內涵。像是一個人的血管,觸及到了每一個神經末梢,讓每一個角落,都暢通、都鮮活。青石板小路延伸的歷史,就是這個小山村成長的歷史。每一塊石板,每一級台階,都牢牢嵌入村子的泥土裡,深深淺淺、凹凹凸凸,印記着村子裡幾代人的足跡,布滿了歲月滄桑。

小路左右都是人家,石頭挨擠着石頭,石板疊壓着石板。可是,總會有土壤露出來,總會有野草蔓延,有樹木生長。彎彎曲曲、層層疊疊的石板小路兩邊的石頭縫隙里,長着許多樹木,不多,但都很蒼老。村里人都清楚地知道,小路邊上的樹,是誰家的,甚至是誰家的誰,栽種的。兩棵蒼鬱的老榆樹,長在山坡旁邊的台階前面。那是石頭爺爺栽種的。石頭家的房子,就建在那裡。春天來的時候,老榆樹就掛滿頭榆錢,一串一串的,鮮嫩、飽滿,在陽光底下,披披拂拂。村里人,誰都可以摘榆樹錢,多少都行,可不能損壞樹木。如果看見哪個淘小子折斷了樹枝,石頭爺爺就會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大聲吼叫。小路左邊,長着幾棵丁香,緊挨着王大娘的院牆,已經很高、很粗壯。一半的濃蔭灑在自家的院子裡,一半,灑在青石板小路上。丁香花開的時候,一團一團的花香瀰漫開來,氤氳了自家院落,也薰染了周圍的家家戶戶。打這裡經過的每一個人,都會裹着一身的花香,回家去。那個季節,整個村子,都被濃濃的丁香包裹着,生活在一片馨香里。

山里石頭多,土壤少,樹木生長艱難。樹,在村子裡,是人們的命根子。一代一代的,人去了,留下了一棵棵樹,人的根留下了,生命仿佛在樹的身上延續。

站在山上,看見村裡的樹木大多集中在房前屋後、小路兩邊,環環繞繞、反反覆覆,像一條靜靜的綠色河流,從家家戶戶的門前,緩緩流過。

從山腳往上看,村子房屋建築大致分三個層次,中間房屋比較集中,橫向拉的比較長,地勢相對平坦,是村子的中心。村子的中間,是一塊平坦的空地,有一個很大的石碾子,周圍,栽着幾棵老榆樹。爺爺說,那是村子裡長輩,留下來的最寶貴的財富。

盛夏時節,勞累了一天的人們,吃過晚飯,都喜歡到這裡來。蹲在石碾子上,坐在老榆樹下面的石頭上,乘涼、拉家常。張家長、李家短,村里村外大小事情,電視裡的各種新聞,都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老人們抽着旱煙袋,望着村外那石頭縫裡刨出來的一小塊一小塊莊稼,盤算着一年的收成。孩子們在人群里鑽來鑽去,或者躲在石頭牆底下,那些大一點的石頭的陰影里,捉迷藏。生產隊的時候,大樹上面安了一個高音喇叭,每天都播送一些村里村外,山里山外的消息,還按時播放小說連播,歌曲等。那時,這裡是村子裡最熱鬧的地方。現在,這裡安靜了不少。白天,大人們都下地幹活了,孩子們也去了學校,老人們都閒不住,院子裡,菜地里,薅草,侍弄莊稼,修整一下村子裡那些倒塌的石牆,或者清理石板路上的雜物。石碾子,大樹底下,顯得空蕩蕩的。

人忙了,村子就空了。

石碾子靜靜安臥在陽光底下,與幾棵老榆樹相互守望。看着老樹的影子,長了,又短了;明了,又黯淡下來,從自己身邊,靜靜走過。就這樣,石碾子與老榆樹,在這深山裡,守護着小山村這靜謐的時光。

村子裡的唯一一口井,在村子最下邊,靠近河道。早晚,這裡是村子最忙碌的地方。早出的人們,要挑上幾桶水,供家裡老人、婦女洗衣做飯。晚上,牧歸的牲畜,會擠到這裡飲水。山裡的井很深,深得看不見底,水卻是甜的,清冽甘甜。村子裡彎彎曲曲,層層疊疊的石板小路,都通向這裡。除了村子中心的石碾子,這裡是另外一個家家戶戶必到的地方。

井壁是用石頭砌成的,一層一層的石頭,從底部一直砌上來,不知道花費了多少時光,用了多少石頭,白了,多少男人的頭。積年累月,淋淋漓漓的灑水,讓井壁的石頭變得光滑了,長滿了青苔。井口是用青石板鋪成的,幾塊厚厚的青石板,被歲月磨蝕得斑斑駁駁,凹凸不平。不知有多少堅實的腳步從它身上踏過,一代一代的人,來了,去了;去了,又歸來。石頭堅硬,山里人的腳步更堅硬,厚厚的青石板上,落滿了一個個來來去去的足印。轆轤架在井口上,纏繞着長長的繩子,一圈一圈,像一個個密密麻麻的日子。繩子長,山裡的日子更悠長,一桶一桶的水提上來,一個一個的日子搖過去,一搖一放之間,這個石頭裡的村子,從歲月深處,一步一步走來。

井口的下方,放置着一個很長、很寬的石槽,斜放着,用來盛水,飲牲畜。每天夕陽西下,暮色籠罩了小山村的時候,那些羊啊、牛啊就從山裡歸來,集聚在水井旁邊,咩咩叫着,等着喝水。羊倌、牛倌就搖下長長的繩子,把井水提上來,「嘩嘩」倒進水槽里,牛羊就擁擠着,哞叫着,喝個盆滿缽滿,然後,踏着青石板小路,各自回家。彎彎曲曲、起起伏伏的石板小路上,就會響起一個個清脆的足音,敲打着黃昏的天空,也敲開了一家一家的門扉。月亮升起來,勞累了一天的人們進入了夢鄉,吃飽喝足了的牲畜們,在清涼如水的月光底下,咀嚼着風月,咀嚼着山裡的光陰。

很早,我就挑着水桶,往來於這條青石板鋪成的小路上。先是前邊半桶,後面半桶,挑起來,在石板路上,悠悠走着。一邊走,一邊躲閃着小路兩邊的石頭、樹木。一不小心,桶里的水就潑灑出來,灑在小路的石板上,路兩邊的泥土裡。石板縫隙,路兩邊泥土裡的野草、山花吸足了水,瘋長着,迎風搖曳。石板小路,被青青野草,多姿多彩的山花覆蓋,成了一條生機盎然,花香四溢的廊道。後來,水桶裝滿了,輕快地在小路上行走,穩健地拾階而上,水,反而不再灑出。可是,仍會有別人家的孩子,挑着水桶,磕磕絆絆,潑潑灑灑。石板的縫隙,小路的兩邊,仍然是野草茂盛,山花嫣然,仍是一路風景,一路花香。

我家的房子在山坡最上面,挑一擔水,一來一回,足足要兩袋煙功夫。我去挑水,爺爺就坐在高高的台階等我,看我挑一擔水晃晃悠悠地回來,就扶住我肩上的扁擔,幫我邁過高高的門檻,再走進屋子,把水倒進水缸里。看見我滿頭大汗,爺爺的眼裡總是滿眼憐愛與歉疚,望着遠處層層高山,不做聲。

村子坐落在石頭裡,村里就有許多人以打石頭為生,出了很多能工巧匠,外面的人就叫我們「石匠村」。爺爺就是出色的石匠。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是山里人生存法則。這裡山多石頭多,石頭卻無大的用途。一般的壘房搭屋需要石頭,套上馬車,到山裡,或者河道撿那些風化的碎石,大大小小的河卵石,就足矣,用不着什麼石匠。可如果修建比較像樣一點的住宅,就必須請上幾個石匠,到山裡開鑿一些成用的塊石。

這裡修建比較好一點的房子,青石塊要砌到窗台以下,門口、房子四角,都要用石塊砌起來。一則,是為了堅固,更主要的是因為這裡石頭多,土壤少,方圓百里以內,沒有一家磚窯或者瓦廠。土地就是莊稼人的命,怎麼會捨得把土燒製成磚瓦,用來蓋房搭屋呢。土地少,莊稼就少,農活占用不了多少人手。爺爺就和村里幾個石匠,常年與石頭為伴,除了劈山鑿石,還雕鑿一些生活用具、建築材料,換回一點錢,用以補貼家用。山里石頭多,品質卻不好,青色,既不堅硬,也不光滑細膩,劈開以後,還常常出現砂眼,難堪大用。無法與人家那些花崗岩、大理石相比,只好雕鑿一些農家常用的用具、器皿等。從石碾子、石磨、石槽、到石杵、石臼。稍有一點藝術色彩的是那些建築用的材料,石柱子、抱鼓石、門墩、拴馬樁等,需要雕飾一些古代傳統的吉祥圖案。但在那些年代裡,這些,都值不了幾個錢,石匠們的生活,艱辛而貧窮。

山裡的石頭硬,山里人的骨頭比那石頭還硬,這是山里人之所以能夠在石頭裡的村莊活下去的根本。

父親十七歲那年,爺爺從這彎彎曲曲的石板小路走出去,把父親,連同村裡的另外兩個青年送出大山,送到解放軍的隊伍里。那是爺爺第一次出山,也是最後一次。那時候,山外面還在打仗,爺爺還是硬着心腸把父親送走。他知道,在這個滿山滿地都是石頭的村子裡,一輩子會受窮,永遠沒有希望。父親走出了大山,爺爺仍舊回到村子裡,圍着這些石頭轉。閒下來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高高的石台階,抽着旱煙袋,望着大山,出神。

十幾年後的一天,父親把我們一家五口送了回來,送回到這個與世隔絕的村子裡。大山的外面,太亂了。山還是那些山,石頭仍舊遍布村里村外,土地還是巴掌大的那麼幾塊,一下子添了大大小小几張嘴,爺爺的眼裡充滿了憂慮,額頭的皺紋,又多了幾條。父親走了,回到城裡,忍飢挨餓,去參加那無休止的鬥爭。爺爺領着我們幾個孩子,到亂石灘開荒種地。把亂石一筐一簍運出去,再從很遠的山上把土背回來,披星戴月,頂風冒雨,終於開墾出了幾畝薄田,緩解了吃飯的壓力。那真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日子,我們幾個剛剛從城裡回來,年紀尚小,什麼都幹不了,跟在爺爺的後面,撿一撿碎石,薅一薅荒草,經歷着一段終生難忘的歲月。爺爺一天到晚累得直不起腰,硬撐着,運走亂石,運回土壤,直到田地成形。我猜想,爺爺的腰腿痛,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落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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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紅山飛雪,孫國華,內蒙赤峰市人。作品散見於《人民文學》《兒童文學》《中國校園文學》《小品文選刊》《四川文學》《意林》《語文報》《電影報》等報刊。

參考資料

  1.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