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薛清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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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房子》是中國當代作家薛清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草房子
娘說，我就出生在草房子裡。
爹窮，結婚結在團瓢里，總不能讓娘把娃也生在團瓢里呢！爹要蓋草房子。爹有勁起石頭，石頭牆，連前後檐板、山牆檐板也是石板的。
就缺草。
爹在隊裡上工。整個秋天，從草棒上黃色，娘就領着大黃狗漫山遍野割黃草。一人多高的黃草棒子一片片被娘放倒，一捆捆兒躺在地下。娘沒空在草個子上邊兒坐一霎霎喘口氣，娘瘋魔了似的割黃草，娘要把娃生在新房子裡，還要盤支個土炕，柴草要不斷溜子地燒，暖和了好。
爹傍黑下了工就往家裡擔黃草，下山路，扁擔咯咯吱吱響一路子，娘走得慢，爹挑着擔子立着等。娘說你慢點兒，擱下擔子歇歇兒。爹說急活着哩，天黑了等着擋雞。娘說狗子你先回，看着雞窩點兒。狗子就聽話地跑到前頭去哩。
院子裡黃草垛子越來越高，娘的肚皮也鼓脹起來。草不用再割了，連燒柴都足足的哩。
看好日子，鄰什百家都幫工，上樑架檁綁耙子糊泥巴，一院子人忙活。娘蒸了饅頭，烀了鍋肉，就坐着矮蒲團上幫爹鍘黃草。
爹岔開腿，甩開膀子，嚓一下子，嚓一下子，把捆好的黃草去根去稍，搞成一般長短的草墩子。再拿草墩子摁在水瓮里淹一下，瀝瀝啦啦的水，准准地扔在牆角碼成垛。
下晌兒苫草。爹站在檐板上，下邊有人把草墩子扔給他，他接住，解了草繩，把黃草棒齊齊地斜插進泥里，再用木平板拍齊壓實。爹臉上洋溢
着笑容，活做得順手，迷離着眼，神情投入，極盡享受。
前後屋面苫完了草，爹就泡了杆草（穀子棵）擰屋脊。
爹不讓人擰屋脊，他要自己干，南場裡二愣子忒壞，人家老李家苫屋，中午飯愣子酒沒喝愜意，人家主家也是好意，這麼個三嘲二不慫的玩意兒，怕爬上爬下出點兒古怪，不好辦，就奪了酒盅子。愣子嘟嘟噥噥咒罵了一下午，給人屋脊里橫了一把草。後來屋裡滴滴答答漏雨，找了好些人修，還是漏，末了還是明白人提醒，請愣子喝了大酒，事才解決哩。
爹騎在屋脊上，屁股不斷往前挪，挪到頭了，再退回來，把一個個灰色的脊瓦扣上，用白灰抹了縫兒。外面的功夫就完活兒了。
安好門窗，泥完內牆，在屋裡點了一堆木頭火熏了熏潮氣，盤了炕，夾了裡間帳子，娘和爹就從團瓢搬進草房子裡。那天下了個小雪，炕燒得熱，房頂的雪化了，騰騰地冒着熱氣。爹推着木頭車子請來馬老太接生，剛掛好青花布門帘，我就急火着來到人世間。午飯時間還不到，屋檐下的廣播匣子響了：蒙陰縣廣播站，現在開始廣播。
說話的空兒，姥娘和舅舅到了，爹訕訕地說：「二斤九兩，老稱，也就二斤半多點。」姥娘翹着一雙小腳，顫巍巍走到炕沿邊，掀開抱褥角，擠巴着眼看看親外甥，撇撇嘴:「麻利着扔了吧，怪寒磣。」
爹自己擰的屋脊，也漏。正好滴在炕沿上。娘埋怨爹，爹就上屋頂察看察看。
屋後脊樑讓雞刨了。
娘說，準是翟家那群死公雞，逮住砸死。
爹說，說不準是咱家雞乾的。
娘說，沒影，咱家雞都剪了翅子，飛不上去。準是翟家那群死公雞，逮住砸死，烀烀給文吃。
爹說，咱不能。蓋屋翟家幫了好幾個工，砸人雞不厚道。明兒補補，上西嶺割點圪針槎槎。
娘氣鼓鼓不說話。
文，就是我。四歲了，晚上下炕撒尿，餓了從炕灶里撥拉燒地瓜吃，打着飽嗝上了炕。
娘和爹拚命晃醒我，睜眼看見一屋子煙和火，柴草已經燒到房頂。
我裹着被子立在院牆邊，眼前是幾丈高的火苗，噼噼啪啪響，烤得臉發燙。
「人都出來了，人沒要緊。」幾個老太太嘀咕着，一個個鐵青着臉，一個跑來得急，大襟扣子都沒扣。
「各家屋檐上站幾個人，別燒到鄰什家裡去。」一會兒功夫，周圍屋檐上站滿了人。
「別去井上擔水，打水路光人，走不開趟！」
「都家去，擔水瓮里的水。用盆端！」
「快，快。都下來，要落架了，牆也會塌！」
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也有人隨着火勢一驚一乍地喊。
撲通一聲，火焰矮了些，在這寒冷的冬夜，草房子燒得更旺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