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捷
蔣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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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捷 (南宋詞人)
蔣捷(約1245-1305後),字勝欲,號竹山,南宋詞人,宋末元初陽羨(今江蘇宜興)人[1]。先世為宜興巨族,咸淳十年(1274)進士。南宋亡,深懷亡國之痛,隱居不仕,人稱「竹山先生」、「櫻桃進士」,其氣節為時人所重。
長於詞,與周密、王沂孫、張炎並稱「宋末四大家」。其詞多抒發故國之思、山河之慟 、風格多樣,而以悲涼清俊、蕭寥疏爽為主。尤以造語奇巧之作,在宋季詞壇上獨標一格,有《竹山詞》1卷,收入毛晉《宋六十名家詞》本、《疆村叢書》本;又《竹山詞》2卷,收入涉園景宋元明詞續刊本。
人物簡介
清代文學評論家劉熙載在他的著作《藝概》中說:「蔣竹山詞未極流動自然,然洗鍊縝密,語多創穫。其志視梅溪(史達祖)較貞,視夢窗(吳文英)較清。劉文房(劉長卿)為五言長城,竹山其亦長短句之長城歟!」蔣捷的詞作,被古人認為是填詞的法度和標準。 許多詞作,都表現出作者懷念故國的心情,抒發了喪失山河之慟。如:「此恨難平君知否,似瓊台湧起彈棋局。」「彩扇紅牙今都在,恨無人解聽開元曲」。蔣捷的《虞美人·聽雨》、《賀新郎·甚矣君狂》、《一剪梅·舟過吳江》等都是膾炙人口的佳作。《一剪梅·舟過吳江》中有句「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故後人又稱其為「櫻桃進士」。蔣捷有《竹山詞》、《小學詳斷》等著作傳世。存詞90餘首。周鐵鎮竺山有蔣捷墓。
詞作生涯
蔣捷的詞大多情調淒清。他沒有正面地直接反映時代的巨變,而是採用「待把舊家風景,寫成閒話」(《女冠子》)的方式,於落寞愁苦中寄寓感傷故國的一片深情。如「飛鶯縱有風吹轉,奈舊家苑已成秋」(《高陽台》),「星月一天雲萬壑,覽茫茫宇宙知何處」(《賀新郎》),「夢也夢也,夢不到,寒水空流」(《梅花引》)等,都包含着山河易色、無處容身的悲哀。《虞美人·聽雨》通過聽雨一事,概括了作者少年、壯年和晚年三個時期的不同感受,身世家國之感極為痛切,其中「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二句尤其悲壯蒼涼。但他的詞又不儘是低沉暗淡的情調,時而振起一筆,開擴意境,呈現清麗色彩。如《賀新郎·秋曉》本寫「萬里江南吹簫恨」,卻於月影微黃的院落中點綴上青花、紅棗,再推向白雁橫天、楚山隱約的遠景,使詞中所表現的憂傷苦悶之情不致於過分沉抑。《一剪梅》寫「舟過吳江」,其中「風又飄飄,雨又蕭蕭」,「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等句,也沖淡了傷逝懷歸的悲涼氣氛。所以周濟稱其「思力沈透處,可以起懦」(《宋四家詞選》)。這當然與其詞「鍊字精深,調音諧」(《四庫全書總目》)也是分不開的。對竹山詞的評價,前人意見分歧很大。貶之者如馮煦,認為其「詞旨鄙俚」「不可謂正軌」(《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陳廷焯更認為在南宋詞人中「竹山雖不論可也」(《白雨齋詞話》)。那是用姜夔、張炎的詞作為標準來衡量的,實屬偏見。劉熙載的看法與此相反,他說:「蔣竹山詞未極流動自然,然洗鍊縝密,語多創穫,其志視梅溪較貞,其思視夢窗較清。劉文房(劉長卿)為五言長城,竹山其亦長短句之長城歟。」(《藝概·詞曲概》)稱竹山為長短句之長城,固屬過譽,但他從詞品與詞法兩方面充分肯定了竹山詞,還是頗有見地的。
總之,竹山詞思想內容較充實,寫作方法和風格多樣化,不失為南宋高手之一。
個人風格
在宋末詞人中,蔣捷詞別開生面,最有特色和個性。在社交上,他與聲同氣應的周、王、張等人不見有任何來往,詞風也是另闢蹊徑,不主一家,而兼融豪放詞的清奇流暢和婉約詞的含蓄蘊藉,既無辛派後勁粗放直率之病,也無姜派末流刻削隱晦之失。 他敢於直接表現亡國遺民堅貞不屈的民族氣節和對異族統治的不滿情緒,《沁園春·為老人書南堂壁》和《賀新郎·鄉士以狂得罪賦此餞行》二詞,就充滿着一股不屈的奇氣。蔣捷詞還多角度地表現出亡國後遺民們漂泊流浪的淒涼感受和饑寒交迫的生存困境。
此處,蔣詞的情感基調不像王沂孫、張炎詞那樣一味的低沉陰暗,有的詞作格調清新,樂觀輕快,如《霜天曉角》(人影窗紗)和《昭君怨·賣花人》寫折花和賣花,極富生活情趣。蔣捷在宋末詞壇上獨立於時代風氣之外,卓然成家,對清初陽羨派詞人頗有影響。
詞作鑑賞
一剪梅·舟過吳江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在近現代,美術家朱宣咸以「一剪梅 舟過吳江」的詩意,創作了中國畫作品《紅櫻桃映綠芭蕉》來藝術化形象化地表達了這一意境和自己的感受。
作品賞析:吳江指濱臨太湖東岸的吳江縣。這首詞主要寫作者乘船漂泊在途中倦懶思歸之心情。起筆點題,指出時序。 「一片春愁待酒澆」,「一片」愁悶連綿不斷。「待酒澆」,表現了他愁緒之濃。詞人的愁緒因何而發。這片春愁緣何而生。接着便點出這個命題。 隨之以白描手法描繪了「舟過吳江」的情景:「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這「江」即吳江。一個「搖」字,頗具動態感,帶出了乘舟的主人公的動盪飄泊之感。「招」,意為招徠顧客透露了他的視線為酒樓所吸引並希望借酒澆愁的心理。這裡他的船已經駛過了秋娘渡和泰娘橋,以突出一個「過」字。「秋娘」「泰娘」是唐代著名歌女。作者單用之。心緒中難免有一種思歸和團聚的急切之情。飄泊思歸,偏逢上連陰天氣。作者用「飄飄」「蕭蕭」描繪了風吹雨急。「又」字含意深刻,表明他對風雨阻歸的惱意。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想象歸家後的溫暖生活,思歸的心情更加急切。「何日歸家」四家,一直管着後面的三件事:洗客袍、調笙和燒香。「客袍」,旅途穿的衣服。調笙,調弄有銀字的笙,燒香,點熏爐里心字形的香。作者詞中極想歸家之後佳人陪伴之樂,思歸之情段段如此。「銀字」和「心字」給他所嚮往的家庭生活,增添了美好、和諧的意味。
「流光容易把人拋」,指時光流逝之快。櫻桃和芭蕉這兩種植物的顏色變化,具體地顯示出時光的奔馳。蔣捷抓住夏初櫻桃成熟時顏色變紅,芭蕉葉子由淺綠變為深綠,把看不見的時光流逝轉化為可以捉摸的形象。春愁是剪不斷、理還亂。詞中借「紅」「綠」顏色之轉變,抒發了年華易逝,人生易老的感嘆。 詞人在詞中逐句叶韻,讀起朗朗上口,節奏鏗鏘。大大地加強了詞的表現力。這個節奏感極強的思歸曲,讀後讓人有「余言繞樑,三日不絕」的意味。
這首詞,是詞人乘船經過吳江縣時所作。全詞用「點」「染」結合的手法,寫出了詞人傷春的情緒及久客異鄉思歸的情緒。 上片首句點出「春愁」的主旨,「一片」言愁緒連綿不斷,「待酒澆」是急欲要排解愁緒;「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白描,寫舟行進在波動的水上,酒樓上的酒招子,吸引了尋酒的詞人;「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是用當地的特色景點和淒清、傷悲氣氛對愁緒進行渲染。
下片首句點出「歸家」的情思,「何日」道出飄泊的厭倦和歸家的迫切;「洗客袍」、「調笙」和「燒香」白描,是詞人想像歸家之後的情景:結束旅途的勞頓,換去客袍;享受家庭生活的溫馨,嬌妻調弄起鑲有銀字的笙,點燃熏爐里心字形的香。白描是為了渲染歸情,用美好和諧的家庭生活來突出思歸的心緒。
更精妙的是下片最後三句,「流光容易把人拋」點出感嘆時光流逝之情,「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化抽象的時光為可感的意象,以兩種植物的顏色變化來具體表現時光的流逝之快,也是渲染。全詞以首句的「春愁」為核心,選取典型景物和情景層層渲染,突出了春愁的內涵:一是倦遊思歸的愁,一是春光易逝的愁
虞美人·聽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 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作品賞析:這是蔣捷自己一生的真實寫照。詞人曾為末代進士,尚未授予官職宋朝就很快就滅亡。他的一生是在顛沛流離中度過的。三個時期,三種心境,讀來也使人悽然。
這首詞作者自己漫長而曲折的經歷中,以三幅象徵性的畫面,概括了從少到老在環境、生活、心情各方面所發生的巨大變化。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展現的只是一時一地的片斷場景,少年的心,總是放蕩不羈的,年少的時候,不識愁滋味,就算聽雨也要找一個浪漫的地方,選擇自己喜歡的人陪在身邊,那時候是無憂無慮的,沒有經歷人生的風雨,心中有着豪情與壯志,就算憂愁,也只顯得淡雅與悠然,也只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在悠閒與得意中,會為了春花與秋月而不由發出感嘆: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一個客舟中聽雨的畫面,一幅水天遼闊、風急雲低的江上秋雨圖。而一失群孤飛的大雁。恰是作為作者自己的影子出現的。壯年之後,兵荒馬亂之際,詞人常常在人生的蒼茫大地上踽踽獨行,常常東奔西走,四方漂流。他通過只展示了這樣一幅江雨圖,一腔旅恨、萬種離愁卻都已包孕其中了。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描寫的是一幅顯示他的當前處境的自我畫像。一個白髮老人獨自在僧廬下傾聽着夜雨。處境之蕭索,心境之淒涼,在十餘字中,一覽無餘。江山已易主,壯年愁恨與少年歡樂,已如雨打風吹去。此時此地再聽到點點滴滴的雨聲,自己卻已木然無動於衷了。「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表達出詞人無可奈何的心緒,使其「聽雨」嘎然而止。
蔣捷的這首詞,內容包涵較廣,感情蘊藏較深。以他一生的遭遇為主線,由少年歌樓聽雨,壯年客舟聽雨,寫到寄居僧廬、鬢髮星星。結尾兩句更越過這一頂點,展現了一個新的感情境界。「一任」兩個字,就表達了聽雨人的心情。這種心情,在冷漠和決絕中透出深化的痛苦,可謂字字千鈞。
層次清楚,脈絡分明,是這首詞又一大特色。上片感懷已逝的歲月,下片慨嘆目前的境況。按時間順序,歌樓中年寫到客舟中壯年,再寫到「鬢也星星」的老年,以「聽雨」為線索,一以貫之。
這首詞面對逝水流光沒有撕心裂肺的悲號,那種淡淡的喟嘆,及是傷感青春,也是欣慰收穫,更是一種深沉的人生,恰與蔣捷的詩作風格相應。
虞美人 梳樓
絲絲楊柳絲絲雨。春在溟濛處。樓兒忒小不藏愁。幾度和雲飛去、覓歸舟。天憐客子鄉關遠。借與花消遣。海棠紅近綠闌干。才卷朱簾卻又、晚風寒。
作品賞析:這是一首描寫羈旅他鄉淒迷心境的詞。蔣捷這首詞,字字錘鍊,用句精巧,但也平淡,也是一首不可多得的佳作。
「絲絲楊柳絲絲雨 ,春在溟濛處。」楊柳絲絲,細雨綿綿,柳絲輕拂。煙雨籠罩的遠處,一派迷濛縹緲的景象。這二句如一圖精心細琢的工筆畫。以「楊柳 」、「細雨」繪出江南春雨圖。「絲絲」逼真地再現了柳枝的柔姿,描畫了春雨連綿不斷的形象。也喻指絲絲愁緒。詞的起句儘管重複出現了「絲絲」這一疊詞,因而產生了特定的渲染效果,加強了詞的豐富的內涵。讀來琅琅上口,增強了詞的藝術美感。
下面轉入傷懷的心理描寫 :「樓兒忒小不藏愁」,南宋末年 ,國事江河日下。詞人對前途感到無窮憂慮。心中的愁苦鬱積,遇感而發。鄉愁在文人眼裡是一個永遠抹不去的痛。古人寫之多樣,蔣捷此句則以「樓兒忒小」藏不下作喻 。「藏」字 ,表現了隱忍、按捺已久。但以其愁太多,樓兒忒小,因而這「愁」擺脫小樓的羈絆。「幾度和雲飛去覓歸舟」了 。「幾度 」一詞,渲染了詞人思歸之情的執着與痴迷。然而幻想只能是使暫時的避難所,只能徒增憂愁。急切盼歸卻不成之後,詞人只好「天憐客子鄉關遠,借與花消遣」。「天憐」,點明題旨,把客愁鄉思表現得更加突出。但「天」憐則憐矣 ,只能「借與花消遣」。「借」指客居他鄉,花非我有 ,也只能 「借」之而已 !一「 憐」一「借」中,婉轉含蓄地表達了他鄉孑然之苦 ,愁苦難消的複雜心理活動 。「海棠紅近綠欄杆。才卷朱簾又晚風寒 。」承「花消遣」而來,海棠臨欄,紅綠相映。細雨中的海棠,顏色自非一般。詞人在這裡寫的是雨中海棠。詞人羈旅已久,韶華已逝,思鄉欲歸,心境黯然。然而目觸之處卻是竟相紅艷的紅海棠,對比之下,更增添心中傷愁。貌似紅綠眼的場景 ,實際上卻暗含了淒涼之意。何況捲簾之際,迎面而來的又是那令人心寒的晚風呢!
這是一首詞景交融的佳作。起筆點染景物,寫詞人淒迷愁苦的心境,使人思歸 。詞中匠心獨運 ,寫「愁 」多,用「樓」小作襯托。 寫哀愁,用海棠反襯。恰如王夫之所說,這裡是用「樂景寫哀 」,起到「一倍增其哀樂」之效果。詞中語言清新素淡,雕琢之下,不仍平淡之本色,是其藝術之最大特色
三幅畫面前後銜接而又相互映照,藝術地概括了作者由少到老的人生道路和由春到冬的情感歷程。其中,既有個性烙印,又有時代折光:由作者的少年風流、壯年飄零、晚年孤冷,分明可以透見一個歷史時代由興到衰、由衰到亡的嬗變軌跡,而這正是此詞的深刻、獨到之處。
賀新郎.懷舊
夢冷黃金屋。嘆秦箏、斜鴻陣里,素弦塵撲。化作嬌鶯飛歸去,猶任紗窗舊綠。正過雨荊桃如菽。此恨難平君知否?似瓊台湧起彈棋局。消瘦影,嫌明燭。
鴛樓碎瀉東西玉。問芳蹤、何時再展?翠釵難卜。待把宮眉橫雲樣,描上生綃畫幅。怕不是新來妝束。彩扇紅牙今都在,恨無人解聽開元曲。空掩袖,倚寒竹。
女冠子·元夕
蕙花香也,雪晴池館如畫。
春風飛到,寶釵樓上,一片笙簫,琉璃光射。
而今燈謾掛,不是暗塵明月,那時元夜。
況年來心懶意怯,羞與蛾兒爭耍。
江城人悄初更打,問繁華誰解再向天公借?
剔殘紅灺,但夢裡隱隱鈿車羅帕。
吳箋銀粉砑,待把舊家風景,寫成閒話。
笑綠鬢鄰女,綺窗猶唱,夕陽西下。
作品賞析:元宵佳節是歷代詞人經常吟詠的話題。在百姓心中,元宵節也最重要,最熱鬧。蔣捷這首詞作於宋亡之後,詞中寄寓了他對故國的深切緬懷之情。
全詞起筆「蕙花香也。雪睛池館如畫。」即沉入了對過去元夕的美好回憶:蘭蕙花香,街市樓館林立,宛若畫圖,一派迷人景象。極度地渲染了元宵節日氛圍。「春風飛到,寶釵樓上,一片笙簫,琉璃光射。」春風和煦,酒旗飄拂,笙簫齊奏,仙樂風飄。據載,宮中曾做五丈多高的琉璃燈。地方更有五色琉璃製成的燈。燈市的壯觀,使詞人憶起如昨天一般。
「而今燈漫掛。不是暗塵明月,那時元夜。」「而今」二字是過渡,上寫昔日情景,下寫今日元夕景況。「燈漫掛」,指草草地掛着幾盞燈,與「琉璃光射」形成鮮明的對照。「不是暗塵明月,那時元夜。」既寫今夕的蕭索,又帶出昔日的繁華。「暗塵明月」用唐蘇味道《上元》「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詩意。以上是從節日活動方面作今昔對比。「況年來、心懶意怯,羞與蛾兒爭耍。」今昔不同心情的對比。蛾兒,即鬧蛾兒,用紙剪成的玩具。寫今日的元宵已令人興味索然,心境之灰懶,更怕出去觀燈了。這種暗淡的心情是近些年來才有的,是處境使然。
「江城人悄初更打。」從燈市時間的短促寫今宵的冷落,並點明詞人度元宵所在地即江城隨之用了「問」、「但」、「待把」、「笑」等幾個領字,寫出了自己內心的悲恨酸楚。「問繁華誰解,再向天公借。」提出有誰能再向天公借來繁華呢?「剔殘紅灺。但夢裡隱隱,鈿車羅帕。」懷着無可奈何的心情,詞人剔除燭台上燒殘的灰燼入睡了。夢中那轔轔滾動的鈿車、佩戴香羅手帕的如雲士女,隱隱出現。
「吳箋銀粉砑。待把舊家風景,寫成閒話。」以最精美的吳地的銀粉紙,把「舊家風景」寫成文字,以寄託自己的拳拳故國之思。銀粉砑,碾壓上銀粉的紙。舊家風景,借指宋朝盛事。聽到鄰家的少女還在倚窗唱着南宋的元夕詞。現在居然有人能唱這首詞,而這歌詞描繪的繁華景象和「琉璃光射」、「暗塵明月」正相一致。心之所觸,心頭不禁為之一動,略微感到一絲欣慰,故以「笑」而已。
這首詞風格較為自然,詞意始終在流動中,無一凝滯。在追琢中顯出自然之本色。或直描,或問寫,或借夢境,着力處皆詞人所鍾之情。
蔣捷家世
毛晉汲古閣本《竹山詞》卷首,有元湖濱散人至正乙巳歲(二三八五年)所作《題竹山詞》云:竹山先生出義興巨族。宋南渡後,有名璨字宣卿者「璨」應為「璨」,善書,仕亦通顯,子孫俊秀,所居擅溪山之勝。故先生貌不揚,長於樂府。此稿得之於唐士牧家藏本,雖無詮次,庶幾無遺逸雲。今人均據以考知蔣捷系出「義興巨族」蔣氏,為南宋紹興年間曾任戶部侍郎、敷文閣待制、知揚州、臨安府的著名書家蔣璨的後人。
以下為另一個版本:
蔣捷是南宋末年的著名詞人,宜興人。其人品、詞品對於後世尤其是清代的詞壇影響很大,但其身世卻不為後世詞壇及宋詞愛好者所詳知。
改革開放以來,束之高閣的地方志和宗譜家乘,陸續上架,我們有機會閱覽到前所末涉及的資料。本文詳述的《蔣氏家乘》就是存世不多的蔣氏宗譜之一。該譜所載的蔣捷身世,遠較方志充實。筆者以此譜為主要依據,參照其他志書譜牒以及今人的著作,試圖描繪出蔣捷的生活軌跡。蔣捷留給後人的懸念,列舉其大端提出管見,以就教於大方之家。
宜興的蔣氏始祖為東漢初年的蔣默、蔣澄。據各蔣氏宗譜記載,西周時周公旦第三子姓姬名伯齡的受封於蔣(今河南省始因縣境內)。楚滅蔣國後,子孫改姓蔣,共尊伯齡為第一世始祖,至蔣默、蔣澄時是第四十八世。
蔣默的生平,各譜記載不多。在宜興《茗嶺蔣氏宗譜》卷四中收載的《雲陽亭侯碑》,較詳細地敘述其為人和從政之道。有助於我們對蔣默的理解。碑文的作者是唐代賜進士第給事中蔣渙。以蔣默為始遷祖第一世,蔣渙是第二十世。他於天寶十五年(742)時撰寫此碑:「(蔣橫)所生九子,皆散徙。公即大將軍第八子也,諱默,字秀芳。以建武二年(公元26年)渡江來居陽羨隔湖之東,今為宜興人也。公幼而慷慨,壯而雄偉,洞知稼穡,材兼文武,……終負朝廷之譽,故復振家聲,平雪冤恥。以公封為雲陽准岱二郡侯,仕終諫議大夫。正色立朝,振威獨坐。貴戚斂手,豪右側目。可謂令聞長世而克篤先獻者也。卒,與夫人班氏葬於封內之柯山。」接着又歷數各代祖先之名及所受封號,他們都是「卒,葬先塋」,直到蔣渙的祖父蔣繒。他總結性地說:「自祖繒以上皆葬隔湖之東,自考(指蔣渙的亡父)挺而下歸葬洛陽。」其他蔣氏宗譜也有持此說者。
據南宋時刊刻的《咸淳毗陵志》記載,柯山在從前有蔣默墓、蔣默墓碑。到南宋,柯山已成平地,那僅存的小丘阜上還有個竹林,還有個祀蔣默的雲陽古社(1)。到了清代,柯山一帶只有一座柯山橋,沒有山,也沒有蔣默墓(2)。
秦宮漢闕,都做了衰草牛羊野。面對着世事的巨大變化,後來的人們在弔古思賢時,競把蔣默墓說成在沙塘港竹山上了。這當然是張冠李戴,但也事出有因。《宜興荊溪縣新志》卷末有定訛之文指明原因。文章說:「竹山有二,皆宜興境。一在太湖濱沙塘港口,一在古隔湖鄉,亦名柯山,即今之柯山橋。」該文又指出,因為柯山又稱竹山,沙塘港又有個竹山,人們就把雲陽竹山上的蔣默墓說成在沙塘竹山上了。至於今,仍有文章持此觀點,並且,他們把雲陽侯所領有的封地也搬了家。例如,宜閔先生曾撰文說:「蔣默,字秀芳,封為雲陽侯,封地在今宜興周鐵、芳橋一帶,官至諫議大夫,卒後葬在宜興竺山。」(3)封地既指周鐵一帶,所云竺山,當然是指沙塘竹山了。
1990年版《宜興縣誌》的政區圖中,有一個地名叫雲陽,位置是和橋西南的南新鄉轄區內的北側,一條長河(燒香港)的南岸。筆者以為,若能深入調研,或許可以證實那地即為漢代雲陽地區。
《蔣氏家乘》尊蔣捷為始遷祖,屬蔣默湖東支,蔣默為四十八世,蔣捷為九十六世。
康熙年間蔣氏後裔陽羨詞派蔣景祁為《荊溪詞初集》撰寫的序文中提到蔣捷:「竹山先生恬淡寡營,居隔湖之濱,日以吟詠自樂。」(4)文中的「恬淡寡營」、「吟詠自樂」,分明是隱逸之士的風度。可見蔣捷在宋亡後有一段時間是隱居在隔湖之濱的,之後,他搬了家。
《蔣氏家乘》說:宜興蔣氏「至竹山以德佑進士由義興(今宜興)徙晉陵(今武進)之前餘,是為我邑蔣氏之始。」今將該譜所載的蔣捷身世情況縷述如下:
蔣捷的祖父是蔣億(第九十四世),生二子:蔣惟晃、蔣惟曉。
蔣捷的父親是蔣惟晃(第九十五世),生三子。
蔣捷:「九十六世捷,字勝欲,號竹山。治《易經》。宋恭宗德佑丙子(1276)進士。元初自了(讀「嘔」)亭遷居晉陵,遁跡不仕。元大德六年(1302)憲使臧夢解、陸厚(讀「厚」)交章薦之,卒不就。隱居著述,一以義理為主。其《小學詳斷》,發明旨趣尤多,學者咸稱為竹山先生。生卒失傳,葬傅村前餘永思墓。配晉陵學士佘安裕公女名素玉。生三子:獻明、偉明、陟明。」
「九十七世獻明,字餘睿。與弟偉明並舉茂異。元成宗元貞二年(1296)隨父遷居晉陵西鄉分遷傅村之南地名前餘,號前餘先生。配氏。生一子:文。」
「(九十七世)偉明,字餘智。與兄並舉茂異。成宗元貞二年,隨父徙居晉陵西鄉分遷傅村之北地名後餘,號後餘先生。」
「(九十七世)陡明。徙居延政鄉地名堰下(後改蔣渡,即今蔣沙灘)。配 氏,生一子:伯玉。」
獻明之子:「(九十八世)文,字章甫,號養奎,繩祖志,不仕元,至明洪武革命,遂以老隱。配傅氏,生二子:艦、盤。
卷之二還刊有祖先像及像贊。蔣捷的讚辭是:「前餘晦跡,薦札留名。不事二主,永矢一貞。竹方節勁,山高風情。仰(5)茲遺像,卓哉如生。」讚辭概括了蔣捷一生的思想精粹。
卷十二「傳」這一章有一篇《宋進士捷公傳》。全文抄錄如下:「公字勝欲,徙居武進,宋德佑二年(1276)進士。元初遁跡不仕。大德間,憲使臧夢解、陸厚交章薦其才,卒不就,不臣二主。蓋天植其操云:公受業於陳肖梅,肖梅嘗從良貴公游,得伊洛之傳,其淵源有自,故所學純正,平生著述,一以義理為主。時遊戲作小詞,亦清麗勝人。而《小學詳斷》,發明尤多。嘗於(6)植干竹,取虛心堅節之意,後成竹山,學者因稱為竹山先生。」
「古蹟」這一章,載前餘的古蹟,有:
一、竹山。「竹山在武進西鄉,地名前餘。宋竹山公諱捷居此。手植干竹,取虛心堅節之意,故稱竹山先生。」
二、墓地。在傅村前餘的永思墓。這是蔣捷及其後人的墓地。
三、家祠。「竹山先生祠,在武進縣西鄉前餘,明洪武間建。首祀勝欲公諱捷。昭穆以餘睿公獻明、餘智公偉明配享。」
此外,筆者又從《晉陵蔣氏家譜》卷八中發現「竹山公,遺墨」。計有:碑記一首(《常州路通判袁公治行碑記》)、詩兩首(《竹山東坡田》、《銅官山》)詩餘(即詞)八首。《竹山東坡田》不多見,八首詞也載《竹山詞》中。
蔣捷曾在宜興、武進、無錫三個縣的四個竹山生活過。這在文人騷客中是少有的雅事。在成書於蔣捷中進士前後的《咸淳毗陵志》中已載沙塘、南泉兩地之竹山。可見竹山之名不是蔣捷自己取的,更不是後人 紀念蔣捷而取的。竹中空而節堅,蔣捷取以喻人之虛心納物、砥礪節操。他愛竹,更喜在以竹命名的山上種竹。名實相符,含義深遠,更見他品格之高雅。雲陽竹山是蔣捷的出生地和成長地,前餘竹山是他的遷居地和定居地,自然也是隱居地。這是無可爭議的史實。而他在南泉和沙塘竹山的生活,史籍語焉不詳,有時甚至朴朔迷離,真相難辨。連同他的生卒失傳之迷、中進士年份之迷,成了他留給人們的幾個懸念。
無錫南方泉(一稱南泉)竹山在太湖之濱,舊屬開化鄉,今隸南泉鎮。康熙時王抱承修纂的《開化鄉志》。較詳細地記載了竹山和蔣捷。王抱承沒有把蔣捷看成山居遁世的「隱逸」,也沒有看成是「流寓」的外來戶,而是把他列入「儒林」,分明看成是祖籍宜興(「本陽羨人」)而定居竹山(家竹山)的無錫南泉的知識分子。
該鄉志記錄一首明人邵寶游竹山的詩和八首明清詩人的和詩。末一首王抱承自己作的和詩提到蔣捷。該詩首聯云:「勝欲先生首倡游,得名四百有餘秋。」這表明蔣捷曾到過南泉,遊覽過此山。這九首詩都未見其提示蔣捷特有的亡國之痛和歸隱之情。
歌詠無錫地區山水美景、前賢名流的詩詞很多,若能深入探索,或許可發現蔣捷新的活動。
宜興沙塘港(也稱沙塘)竹山也在太湖之濱,舊屬洞山鄉,今隸周鐵鎮。
「竹山」這個稱呼,現今已改寫為「竺山」。明朝史懋錦的《竹山》詩自注云:「竹山,一名竺山,以其似天竺也。或曰足山,山之奇在足雲。」可見竹山與竺山、足山勻指同一座山。該詩首聯說:「巋然足山當湖沖,上有古剎凌空濛。」這古剎稱做福善寺。明人已喚該寺為古剎,可見建寺之早。人們說蔣捷隱居竹山,就是說蔣捷隱居在竹山福善寺。根據下列資料筆者認為蔣捷曾經隱居於此。
其一、根據《竹山詞》中多首詞的描述,可以推想,他曾經在這一帶生活過。那首膾炙人口的「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的《虞美人·聽雨》詞,我們可以推想,就是福善寺這個」僧廬「的雨聲,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而吟詠成的。
其二、寺里現今珍藏一個陶質的缸,喚做鏡水如意鳳缸,高約八十公分,直徑約一百公分。據傳是蔣捷居此時帶來用以盛水的缸。內壁會長青苔,即使盛放混濁之水,也能澄清明淨。蔣捷送給寺里,寺僧稱為仙水缸。一度散落民間,今已回歸寺里。若能經過鑑定考證而予肯定,當是鎮寺之寶。
其三、福善寺飽經滄桑,初毀於1937年侵華日機之轟炸,繼毀於六十年代開始的挖山採石。歷次修建時所立之碑石也散失民間。此次復建這淨土宗的寺院後,又收集到部分碑石碎片。若能拼排復原,可能會有新的發現。
其四、筆者從宜興芳橋後村《周氏宗譜》的序文中讀到一段文字,是蔣捷的自敘:「邑先輩蔣捷隱居竹山,嘗題簡惠公譜牒曰:『予擯處湖濱與公同壤。公有孫祖儒者,好文墨,工於詞。時相過從,同抱黍離之悲。』蓋竹山、陽山,俱濱震澤(7),相距數里許,故云同壤。(8)
簡惠公是周葵(1098—1174),宋徽宗宣和年間進士。為官直言敢諫,於民有善政。周葵卒後百年,蔣捷中了進士。「檳」,拋棄,此句有離開之意。蔣捷不臣二主,故離開故土,來到異地沙塘竹山,以便隱姓埋名,了此一生。但若有處境相同、志趣相合者,亦願引為知已,與之往來。這就把周葵引為同鄉,在其譜牒上作序吟詠,並與其孫詩文為友,共抒黍離之悲。
這段文字充分表明,蔣捷是在沙塘竹山上隱居過的。但人們對蔣捷的生活、行蹤、發現得仍很少。若以與周氏的往來為線索,旁及各有關譜牒,或可有新的發現。
蔣捷留給我們的另一個懸念是生卒失傳。
蔣捷於1296年遷徙到武進前餘。《重修毗陵志》把他列入《人物·文學》這一章。看來,修纂先生一眼就看出蔣捷在理學研究、詩詞創作方面的卓越成就。歸入這章,表露了後人對他的懷念與尊敬之情。按理說,蔣捷身後是不會寂寞的。
蔣捷卒後葬於永思墓,據世系表記載,自第九十六世蔣捷起到一百世為止的一百三十來年中,陸續有後人葬於此。這裡和雲陽竹山一樣,也是聚族而葬的墓地。顯然,蔣捷這個始遷祖是贏得合族的尊敬和擁戴的。他的身後是不會寂寞的。
但是,事實並不如此,他身後竟寂寞得生卒失傳,似乎後人都忘了這個先祖。這對於後之詞壇及研究者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大遺憾。人們不禁要問:蔣捷人生的最後一站是在那裡度過的?是怎樣度過的?
有的譜牒或研究文章也提到他的生卒年份,或說享年六十歲(9)、六十五歲(10)、或說八十九歲(11)。諸家只舉數字而沒有論證,只能引發議論的混亂,於事無補。
筆者以為,蔣捷生卒失傳之迷,應當從他自身心態和身後門庭來解析。 蔣捷憤於亡國,又無力回天,遂致隱居。濱湖一舟,或南泉,或沙塘。植干竹以寄志,借詩詞而抒情。隨遇而安,何計身後。怪不得前餘有永思墓,沙塘又見蔣捷墳,南泉又留竹山魂。哪真哪假?也可不必究實。留作談助。讓這位隱者增添些神秘而飄逸的色彩,讓眾多旅客嘗一份湖濱竹山的「美餐」。
再看他身後,「繩祖志,不仕元」終元朝一代當然門庭冷落,家業蕭條,直到明初,才有家祠之建,欲光宗耀祖,家史有缺,徒喚奈何!
蔣捷何年考中進士?這也是一個懸念。諸家見解,約有以下幾說:一、宋度宗咸淳十年(1274),二、德佑元年(1275),三、德佑二年(1276)。諸說紛紜,究系何年?蘇州大學楊海明教授前幾年曾於《中華文史論叢》發表《關於蔣捷的家世和事跡》一文,獨持新論。他指出:「檢《宜興縣誌》卷七『進士』項,蔣捷中『德佑二年丙子龍澤榜』進士,又卷八隱逸傳稱他為『宋德佑進士』,是為德佑說之本,然查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三十五《宋朝登科記總目》,宋代進士科末科為度宗咸淳十年,省元李大同,狀元王龍澤。則知『龍澤榜』應在咸淳十年。德佑二年三月,臨安已被元人占領,以此知《全宋詞》咸淳十年說之正確。」楊教授列舉史料分析,去偽存真,當是確論。蔣捷中進士之年,應是1274年。
綜上所述,得知蔣捷祖籍宜興,元初遷居武進,他在1274年中進士。如果那時是三十歲,在1296遷居武進時該是五十多歲。這二十來年的生活中的黃金時代是在隔湖的雲陽竹山渡過的。在1302年薦他為官時,他已定居武進,大約是五十五歲了。
他的一生是在國家危亡民生多艱的日子裡度過的。他有志報國、無力回天,不羨「搖金寶轡,織翠華裾」的生活。徑自過種菊陶潛、栽蔬杜甫的隱居生活。他不想給那個社會留下些什麼。所幸的是他也有境遇相同、志趣相合的人共往來,或詩詞、或題作,留下了生活的蛛絲馬跡。我們若能耐心翻閱,廣泛搜索,細心尋覓,定能進入更深層次,取得更多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