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不下床來(雪夜彭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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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不下床來》是中國當代作家雪夜彭城的散文。
作品欣賞
跌不下床來
可以不吃夜飯。這是我奶奶發明的。這個發明是基於一個偉大的發現：吃了夜飯要做的事就是睡覺，吃飽了睡跟空着肚子睡，冇有多大不同，誰夢中還記得餓這回事？就是餓得打滾，也滾不下床來。
對，就是這個理兒，夜裡餓了也不會跌下床。
這樣就把吃夜飯這事兒詮釋得清楚：早上、晝時蘿蔔、南瓜還有小魚蝦吃得夠時，晚餐毫無用處。
說是這樣說，愚蠢的我兒時卻不喜歡奶奶這個發明。因為柴米油鹽醬醋茶這當家的責任又不在我們頑童身上，吃夜飯總是很令人渴望的事。所以總是哼哼要吃夜飯。
有一次，奶奶是鐵着心宣布了當天無夜飯。夜色來臨，奶奶就催促我們睡，一遍又一遍。我和弟弟妹妹們就只好上床了。但我是賊心不死的，總覺的這裡面有些蹊蹺。為什麼就是我們幾個睡？大人們還有哥哥為什麼不睡？他們在油燈下搗鼓什麼？老鼠從樑上竄過，奶奶的私語傳過來，之後有瓷器罐被撞擊的聲音。我悄悄地從床上爬起，看得煤油燈下，奶奶手持一個鐵勺，從一個燙釉陶罐里往幾個藍邊碗小心盛放着什麼。大約東西太少，得仔細地勻分，所以，奶奶在反覆調整各碗裡那東西的量。
這是炒米麵！這面不是麵條，是把米或麥子爆炒後，磨成粉，窮苦人家當乾糧的。
我也要吃粉子！我破着嗓子宣布，同時從床上爬起，滾下床來。
奶奶悄聲地罵我，為了不擴大事態，之後又拿出一隻查藍碗，從各個碗裡仔細地勻出些許。之後奶奶又仔細地為每個碗裡注入熱水。
水不夠熱，米麵吸水性差，稀稀的，香是有些香，並不好吃。吃米麵是最節省的用餐方式，不要油、鹽，不要菜，連柴火、做飯的功夫一塊省了。第二天一早要出工的勞力，怕不吃夜飯失了氣力，就用水泡炒麵當夜飯。
我幼時胃不好，吃了溫水泡的炒麵，必然回吐酸水、燒心。那天晚上吃了丁點米麵，換來後半夜的不舒服。要說理兒，不吃那東西，是多麼好的事！
我奶奶在不吃夜飯上是以身作則的。尤其是晚年，她幾乎從不吃夜飯。
我骨子裡並沒有接受奶奶的發明，所以總是覺得奶奶有些可憐。
但奶奶其實在吃的問題上把握得很好。一輩子沒有營養不良，不胖不瘦。倒是得了高血壓。
第一次高血壓中風，我從大隊部駐的村子裡請來了赤腳醫生。為奶奶打了吊針，我那時只是一個屁事不懂的小青年，但還是記得問醫生輸了什麼藥，醫生說是甘露醇。兩小瓶甘露醇把奶奶救了回來，簡直就是完全好了。奶奶的發明，對她自己起了作用，所以終生不胖，所以兩瓶甘露醇就能把她從奈何橋上攔回來。
冥冥中覺得，奶奶不吃夜飯，應當為她贏得了不俗的壽年。
但奶奶搞發明的時候，並不知道人胖了不好，純粹出於過日子的當家人節約的門道，只知道晚上人睡在床上，餓了又能怎麼樣？
奶奶的發明，被父親、母親篤信。雖然他們並不刻意不吃夜飯，但不吃夜飯是常有的事，每餐飯吃得也少。總是差不多就放碗。吃菜也是特別的仔細，儘量吃得少，一隻蝦腳也說香，絕對沒有棄之餵貓的做法。
父親沒有搞省吃的發明，只是牢牢記住幾個信條，之一是吃菜要少之又少，教導我們的話是：吃菜送飯，不是吃菜當飯。孩童吃不下飯也決不強求，照搬奶奶的教條：吃不得是不餓。
父親其實愛吃好菜，每得之，倍惜之。一般就是他到壟汊、水溝、池塘里捕撈些小魚蝦。一個小蝦碗，要端好幾天。
父親牙齒好，胃口好，一輩子沒有口臭，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吃石頭也照樣化成屎。吃蠶豆不要先泡水，說是泡了水就不香。那東西我試過，半天也咬不動一顆。但他從不貪吃。身材一輩子無異，如奶奶，也如爺爺，不胖，不瘦。
有一年，他去大哥的工地玩，吃了一餐飯，就氣得要走。原來是嫌棄大嫂吃菜太多。菜是大嫂弄的，大嫂要他老人家只管吃。一輩子沒放開過肚皮，如今只管放開，放多開都行。但老人家不改初衷，頑固地認為喉嚨深似海，這樣吃，再大的家當也要完。大哥跟他解釋今非昔比，吃的問題沒有了，沒有吃菜送飯那回事了。父親只是搖頭，世道的變化改變不了他從爺爺奶奶那裡繼承過來的道理。
前年，有個教育機構的老總來我的工作室考察，這老總不僅僅人品好，有眼光，還懂養生。她父、母都是教授，自己早年是空姐，後來為了照顧父母，辭去航空公司的工作，搞起教育。這人年齡不小，卻顯得非常年輕，非常有朝氣。問其秘訣，答：六年沒有吃過夜飯，無它。
哎呀，不吃夜飯！這個人可不是我奶奶教的。
不吃夜飯，不吃夜飯，不吃夜飯行嗎？我們搞勞動的，餓得骨瘦如柴怎麼辦？把我們搞得營養不良怎麼辦？
咋那麼傻呀？我這話不是對瘦子說的，是說哪位如果確實嫌自己胖，這裡那裡買藥吃得頭皮發麻還每天暴走兩萬步依然不見效，那就試試不吃夜飯唄。如果覺得不吃夜飯好可憐樣的，那就吃唄，也沒那個傻蛋真的阻攔你呀。
我奶奶從不覺得自己不吃夜飯很苦，我父親也不覺得自己空腹過夜可憐，我呢，早就知道只要早餐、中餐吃得合適，不吃晚餐真不會咋的。我反覆實驗過，雖然如今的床是沒有攔沿的，空着肚子睡，真不會因飢餓跌下床來。
確實也從床上跌下過一次，不是餓的，是夢見炒股發了大財，手之舞之，失了招式，腦門上貼塊紗布，丑了一七。 [1]
作者簡介
雪夜彭城，本名劉鳳蓀，男，江西省都昌縣人。 發表關乎鄱陽湖文化的小說、詩歌、散文200萬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