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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薄的土與厚重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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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薄的土與厚重的花》中國當代作家甚荒堂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輕薄的土與厚重的花

四十多年前,我還上小學時,班裡轉學來一位說普通話的同學,一下課,大伙兒都擠在他跟前,看他在天安門前的留影,聽他講在北海上划船的故事,都莫不艷羨得出神。人問,為什麼一家子還回四川來?回答竟是北京春天的風沙大,爸媽不習慣。

得說,多年前,對於南方人,樂意上北京走走看看是一回事,有心到北京工作和生活是另一回事。八十年代初,我大學畢業時,多數同學都不將分配北京作為首選,不像現在,四方八面的人湧向北京,以至於有人在兩會上建言,提高外地人進京的門檻。當時我輩的顧慮,除了吃不慣北方的雜糧,便是畏懼春天的風沙,不得已來了,也多有不安心的,一塊來京的同學就有好幾人,如小學同學的父母一樣回了老家。我也動過調回的心思,只是路徑總不順暢,才漸漸作罷。

時至今日,不用說什麼風沙都領教了,知道了什麼是浮塵,什麼是揚沙,什麼又是沙塵暴,還懂了浮塵和揚沙為本地土產,沙塵暴則是如我輩一般的外來戶,其成因多在千里之外的大漠。

居京頭兩年,因想着早日調回,辦公桌上的灰要天天抹,腳上的皮鞋須日日擦,都成不如歸去的理由,現在,即便棕皮鞋髒成黑皮鞋,也無所謂地四處去來。既是因久入鮑魚之肆的薰陶,更可說是看破紅塵的平和。「紅塵」二字在這裡,真有名副其實的意義。沙因風起,冬天的風一樣猛刮,帶不起多少沙塵,那是土地凍板結了。春風能揚起沙來,是氣候回暖,土壤鬆動了,而土壤的鬆動不正是萬物復甦的準備麼。從這個意義上說,沙塵可謂回歸春曲的另類音符。沙塵飛在空中是污染,在地里卻是養育春花的基礎。將沙塵喻人,塵土一般的鄉下人來到北京,走在大街上或許有礙觀瞻,但看看北京人的生活,何可一日而無君?市場賣菜的,上門打掃清潔的,蹬板車送貨的,送報送奶的,看護老人、病人、孩子的,更不用說工地爬上爬下蓋樓的……較之這些外來人,我也就只多一個正式戶口而已,卻也如老北京一樣享受他們的服務,我對他們實在是深懷謝意的。

記得那年我在老家過完春節回北京,心裡提醒着,這是我居京的第一個春天啊,可得睜大了眼睛。然而,太陽倒是白花花的,北風依然冷硬刺骨,又見光禿禿的楊樹上,有些累累垂垂的東西,以為是尚未被風盪淨的枯葉,未免感嘆北地天寒,春歸太遲,同時也狐疑冬天那麼暴虐的風,何以就少了這二兩力氣。及至天氣漸暖,樹上掉下些「毛毛蟲」,才知不是枯葉,而是楊樹生髮的新芽。

這自然是一個錯誤,卻美麗而開心。同樣的錯誤不久又有一次,四五月間,到處都見白細輕微的絲狀物在空中飄飛,類似棉花匠的彈弓咣咣濺起的白絮,心說,誰家在彈棉花呢?卻又奇怪如此之多,難道過完冬天即翻彈棉被,是老北京的民俗?自然也很快明白了,這不是棉花,是自古以來世人吟詠多如楊花的楊花。

我從楊樹發芽看到飄絮,得到一點體會:南方有些地方四季如春,冬天也如春天過,誠然可稱愜意,但即便是美人,早晚的衣着款式顏色少變化,也減了美感。而在北方,人們渡着漫長而灰暗的寒冬,天天扳着指頭數九,任何一點春歸的跡象都覺新鮮,興味盎然。現在各地小學生作文都會歌頌[[[春天]],但期盼春天、迎接春天,作為嚮往美好的一種普世情結,應該還主要來自北地居民的生活體驗,這種情感的強度也與北緯的高度成正比。一首北歐民歌《渴望春天》,歌中唱到:「來吧,親愛的五月,給森林穿上綠衣……」可見那裡的春天五月才來,當地人盼望春歸的急切由此可知。

早幾年女兒還小時,月份牌上翻過立春,一有空閒,我都帶她出門,綠地上的一粒草芽、枝頭上的一點蓓蕾,濱河橋下漸漸消融的冰塊,一一指給她看,引導她發現和體驗春歸。北京春歸較蜀中要晚二十來天,總得入了三月,才能從街頭的楊樹和河邊的垂柳上略見綠意,四月中旬以後,才到處鬱鬱蔥蔥,「春服既成」。

北京的春天當然不只楊柳,我也是看了幾季春花,才覺理解到什麼叫春光爛漫。單說春花,各地都有佳麗,川東的丘陵地區,油菜花盛開時,一片片燦爛的金黃,間着一壟壟翠綠的麥苗,倒映着明鏡似的水田中,實在是難以言說的美麗。但油菜花只是鄉間野趣,着意賞春看花,還得去公園。不過,我也是有了後來的居京看花,才覺當年的公園看花,只是一片混沌的絢爛,如下課後鬧鬧嚷嚷湧向操場的孩子,沒個主次先後,更似平日不常吃肉,難得一次聚餐打牙祭,滿眼的芳香美艷,讓人看得飽脹起膩。而北京滿城都能以花裝點,只為讓人就近觀賞,各色花按時序次第開放,展現得層次分明。將在外地花錢買票才能享用的精神大餐,變成送上門的家常便飯,也只是天子腳下臣民才有的福分。

仔細盤點迄今為止的看花印象,每年最早入眼的,竟是小區路旁的幾株山桃。唐人劉禹錫有詩:「山桃紅花滿上頭」,我見的山桃花卻是白色的。起初在料峭春寒中,匆匆走過渾然不覺,及至猛然省悟,頭上不甚惹眼的雪白竟也是花,很是自責眼拙。早就發現,各色花中,總是淺色花開在深色花前,顏色越淺越開得早,只慚愧不懂植物學,沒法解釋其中道理。以人作喻,早開的白山桃或許可比成熟而內斂的職業婦女,起早貪黑行色匆匆,家裡家外都負擔沉重,雖已不事張揚,甚至其美也不自知,認真端詳,還是頗見風韻的。以花喻人落套,賞春也是落套,世人還總入套中而不自拔,也是無奈的事。

白玉蘭在北京,似乎不是很有代表性,於我卻一直是最接近。在我開始居京上班的地方,單位大院裡就有兩棵,定居方莊後,住宅樓下的門外又有兩棵。其樹雖不很高,卻花形碩大,疏疏落落掛在枝上,奪人魂魄的明麗,真正是眼前為之一亮,竟似披了白紗走秀的時裝模特,一種不動聲色的冷艷,也像落落寡歡的白領麗人,大有冷麵拒人的意味。 [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