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迟来的美好(麦聃)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跳转至: 导航搜索
迟来的美好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迟来的美好》中国当代作家麦聃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迟来的美好

A

我怀疑,这一生里再也遇不到我想遇到的人了。

但是我错了。全因她的到来。

“树廉洁家风,创最美家庭” 演讲比赛活动正式开始了。

早上准9点,耳畔传来主持人报幕的声音。这声音极具磁性。放眼一瞧,帅哥级别的主持人很打眼。他说话的声速不快不慢,像是重力的吸引,每分每秒都让人想向他的声音靠近。

好生兴奋。

哎呀妈呀,黑压压的脑袋坐满社区居委会四楼活动室。

我们各司其职,参赛者各就各位。

第一个节目是……第二、第三个、第四个……第七个节目,参赛者陈爱武老司机,还是位上了65岁的婆婆。

主持人依次报着幕。

啊?

陈XX婆婆,携夫自驾游西藏!

上过电视台的那位陈婆婆?我眼前“刷”地一亮。睁大眼睛,哇!还真是她。

厉害。

我惊愕。

演讲比赛公布结束后。

我还沉浸在电视台《向幸福出发》那栏节目里面。那个“雪域江南”的西藏,那只稀有的野藏驴……

好嗨!新闻人物来也,不打任何招呼。整得人有些措手不及。

我有某种预感,预感我们社区居委会2017年将钉在社区志的不斐丰碑上。

我又跟一阵风似的,急急忙忙挤在下楼拥挤的人群中,因为有个事情迫不及待地容我去做。这不能错过,也许一错就是多年。

三步并成两步走。脚后跟发出“踢踏踢踏”的声响。

“陈阿姨好,请您等等。”我主动上前打招呼。

那天我穿着很长很长的长裙,有肩无袖,而且还有小衣领围着颈脖子。走起路来,飘逸的长裙差点被踩到了脚板底下,弄不好摔上一跤的。老天保佑,没丢“优雅”形象。反而颇有几分“文青”范儿。平时,我有事无事手里爱拿着本子和笔写写画画的。那天也不例外。多年习惯,没办法,改不了。

倾刻,素不相识的陈婆婆朝我丢眼并微笑。她定听到了我在喊她,便停住脚步从人群中留下来。身边跟着她老伴,他也停下来。

那天的陈婆婆很精神。留着齐耳短发。上身穿着黄色休闲短袖衫,下身穿着蓝色休闲裤,脚上穿着红皮鞋。老太婆穿成这样,算是醒目。尤其一双眼睛卓灼地盯着我这个陌生角儿看。别多想。是毫无恶意的那种。因为她眼睛老花了,没戴眼镜,看我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看就看呗,从内心来讲,我“亚历山大”起来。

“我是……”

早一步走下楼而在大厅候着的我,连忙上前作介绍……怕陈婆婆对我产生误会,认为我是个“坏人”对她有所企图。如果对我产生不良印象多不好啊。老人家嘛,大多都有此番心态。记得有个电视剧叫《不要与陌生说话》。换位思考,想想也是。

当我说是社区居委会职员时,陈婆婆对我产生了信任。微笑的点点头。

当我又说是省作协会员时,陈婆婆对我好奇起来,略显诧异。眼睛睁圆并带着问号。

嗯?!

小小社区居委会,哪来的省作协会员?瘦精瘦精的她打量我起来。这时她的目光就好像一把锥子从头到脚锥来……貌似从内壤到边陲般都不放过。她几乎套用上江湖有多深的把式审度着我。秒间,我感到浑身燥热,如有千只蚂蚁往身上在爬,不停地搓手,略显得有些囧。我灵机一动,点头又轻声地叫了声“阿姨、叔叔好。”

此刻,想表达内心某个程度上的束缚或是一点小尴尬,或是……总之,我说不准确。也难怪咱们毕竟才刚刚才认识。还不算熟。换句话说,认识也谈不上。偶遇,邂逅,巧缘,罢罢罢,都不准确。

我想表达什么呢?

取得陈婆婆的认可,还是好感?皆是皆不是。

水深不流,人稳不语。

想到这儿,我不再言语。低头任由陈婆婆去裁判。

没想到啊,陈婆婆说了句让我直到今天依觉得意味深长的话来:“为人民服务好,好哇。”

她大概也看到了办公大厅背面墙上的五个大字。凭她数阅江湖的老格子领略到了六七分。

片刻,她直率而又大方地接着说:“孩子,你是省作协的?你平时工作稳定,为何从事文字写作这个苦行当呢?”

不料,陈婆婆如此放出这样的一串话来。我稍顿片刻,坦然回答道:

“是热爱。对,热爱。”

“热爱?!”

三分钟内,她老人家读懂了我,我也读懂了她。对,全都因为“热爱”。也可以作这番理解,是对生活的“热爱”。

接下来,相间就有了话题。

她老司机,文青我,我们自然而然地谈了起来。很诚心,很投入,掏心窝子的那种。也有一语激起千层浪的精彩。……只是时间很短,十分钟而已。

我不便紧留她。

临分别时,我说了句无头无尾的话,“陈阿姨,看我日后能不能为您写书。”

“谢谢。”

她还是那么微笑地看着我。不过很快转身离开。

B

这一天,我从网上获悉非虚构小说征稿。

借征稿来反应整体国民的表达与需求。

于是内心蠢蠢欲动,有了写稿的冲动。脑海又一次地闪现市妇联“红色引擎”这个大主题。也就很容易想到“向幸福出发”电视台栏目组导播的“花甲婆婆携夫游西藏”的先锋事迹。在这里权且称为故事吧。

“西藏”不用我多说,它是千山之巅,万水之源。高而险,奇而特。那独而绝的高原绮丽风景是令多少人神往的异域风情。我匪夷所思。

“花甲婆婆携夫游西藏”,我一个人知道,或是一个社区,一个街道,一个硚口区知道不行,好的故事,擦亮美丽中国的故事,要人人皆知,家户喻晓。

所以下定决心去找她。

2017年12月27日晚21点56分,我试着给陈婆婆拨了电话XXXXXXXXXXX,不通,回音提示:关机。于是我换了种联系方式,用微信发信息:

陈阿姨,在吗?我是XX,想跟您谈谈。您去过西藏,我想借您这个真实故事拙文传播正能量。

2017年12月28日 凌晨04点37分,噢哟,接收到陈阿姨微信信息,“我现在在澳大利亚自驾游布里斯班,2018年1月11日回武汉。……我从小在汉正街长大,毕业于汉正街44中学,人生坎坷……”

每个人的人生并不美好,在于创造。理解。

原来陈婆婆人不在武汉,人在澳大利亚布里斯班。她在家坐不住,这会儿自驾去了国外。

从她的话里可以看出,她携老伴 “创造美好” 去了。

在2017年12月28日 早上06点23分,陈婆婆发来视频。

听到手机微信发出“888”的信号,打开一看,背景在一西餐厅,陈婆婆喝早茶,吃卷饼在。

我立即在微信上回复:阿姨棒棒哒!

2017年12月30日凌晨03点09分,陈婆婆给我发来海上看日出的视频。我睡得很沉,没听见。

早上7点醒来,才看到手机微信上视频显示:云蒸蔚霞,海天相连的早晨,太阳从云层里像个红球色似的滚了出来。金色的海面波光粼粼。有种让人“凌波微步”之感。

陈婆婆在视频里说:

“早上的太阳从大海上升起,你看到了没有哇?”

……

2017年30日早上07点26分,陈婆婆又微信发来澳大利亚中国城的视频……

此时此刻,我在硚口汉江湾,陈婆婆在澳大利亚。我们接上信号。当时澳大利亚正值高温天气。很炎热,达三十多度。陈婆婆把她的快乐带给了我。我带着正量能去社区居委会上班。人生在于创造,每个“人”不一样!

这天我很温暖,兴致勃勃的。

2018年1月13日 早上06点36分,我又收到陈婆婆的微信信息:

你好,我已经回来两天了,已调整好时差。可以通联(意思是说国内电话现在可以用)。

我回过去:请问阿姨,明天有空吗?我想见您。

明天上午我要去教堂做礼拜。下午有空。

陈婆婆同意我去见她。

次日下午1时23分我如约而至。敲开美奇国际公寓21楼陈婆婆的门,“陈阿姨好,……”

精神矍铄的陈婆婆忙把我“迎”进屋。老伴汪爹爹也在家。家中只有二老独居,没其他人。室内宽敞明亮,干净整洁,布置有格调,墙上还挂着字画呢。我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印象颇佳,不错。

陈婆婆对我也很热情,一个劲儿地招待我,坐,坐。

茶机上早已摆好水果拼盘与茶水。

我们开始随意交谈。几句交谈后,我弄清楚了所处的位子就是汉口文化和经济中心的汉正街,对面坐谈着纯正血统的汉正街人……

C

一缕冬阳泻射,暖暖的光辉与玻璃亮光交相辉映,倍显明丽朗澈。满屋子向阳暖和,叫人舒服。

陈婆婆把我当成至亲至爱的小辈,领我去她家阳台,说是有好事相告。啥好事呢?

只见她推开阳台窗户,喜滋滋地指着我看,汉正街今非昔比啊。

原来她家的阳台对面正有一百五十亿人民币重建高楼的项目已开始动工,那是建设“摩天大楼”。我趴在阳台上细细地看,汉正街有几根筋脉,几根骨头。臆想着又一个新汉正街的时代到来了。不再是以往深长幽的街面道路拥齐现象。

“大楼建好后,卖世界名牌。”

“汉正街又潮啦?”

“谁说不是呢?!”

她喜于言表。

而我心涌如江水,汩汩流淌。时而溅起时代的浪花,时而撸桨扬帆起航。暗自“得啵得”起来。

亲临汉正街忒多感慨,尤其是杵在老汉正街人的面前,可想而知,我肯定想对她说点啥。还没有等我开口,陈婆婆先开口了。作为地主的她最有资格来说汉正街。

优先发言权交给陈婆婆。小辈儿我不能喧宾夺主。于是呆在一旁,她说我听。

陈婆婆说,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她,对汉正街忒有感情,她可以代表汉正街人形象走出中国,走出亚洲,走向世界。

为何?

她做到没?

这个思想来得有高度,且很深刻。我一下子对陈婆婆崇拜起来。

她说,完全出自于生活中的一场意外……

2011年。

汉正街的秋晨不算有多凉爽,但也不比夏天“大火炉”那样炙热。住美奇国际公寓21楼的陈婆婆从窗户放眼望出去,幢幢高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栉比鳞次,巍峨矗立,抢眼得很。街面绿化到位,排排梧桐树上的巴掌大叶子在秋风里舞婆娑着。

如此秋晨下,一条幽深而盘延的老街旧颜换上新貌。白天整条街喧嚣热闹得不得了,晚上那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流光溢彩。汉正街曾是世界名街,不是浪得虚名的。它的繁荣从明朝就已经存在。至今五百多年,历史相当的悠久。

她有些高瞻远瞩,夸新时代好。

好得看哪儿哪儿好。风轻轻的,天蓝蓝的,云淡淡的,山青青的,水翠翠的,湖粼粼的……

“老伴你过来看,这就是我们的汉正街,日新月异。白天喧嚣非凡,夜晚灯红酒绿。”陈婆婆说。

陈婆婆这人性情刚直,快言快语,有么事说么事。直肠子,说话拐不了弯。

她这个老汉正街人说这档子话时,双眉弯如初月,且眼里闪烁着光芒,整个人神彩飞扬。甭提有多高兴就有多高兴。

人一高兴起来,不减当年做公交司机时“冰雪玫瑰”的范儿,鲜艳夺芳,冰清玉洁。“玫瑰玫瑰”,多叫人喜爱的花儿一朵。连家中牧羊犬也趴在她裤脚旁沾着芬芳。一左一右地摆动着脑壳,又一上一下地摆弄着双耳,且眼睛滴溜溜地打转跟她互动着。陈婆婆边说,牧羊犬认真听着,它好似能听懂人话似的。时时发出轻喃的“汪汪”声儿。连它都赞称婆婆说的对。有道是,主唱狗随。

“不这样,那还叫汉正街吗?汉正街可是世界名街。”陈婆婆说一大堆话,而汪爹爹归纳这么两句简单作答。

汪爹爹他说话虽慢悠,但句句实情,句句掐在理儿上。

说到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汪爹爹也不是天生说话慢悠。人年纪大了,免不了有个三病两痛的。汪爹爹曾患过脑梗的病,现如今留下病根儿。所以说话悠慢细腻。但话从他嘴里出口如“打枪”似的。一个一个精准。汪爹爹就是个讷于言敏于行的人。退休前在武汉锅炉厂保卫科任职文员。到底肚子装了点墨水。可通常不爱多说话的人,要么不说,要么说。一说就会有动静,掷地有声,有份量的那种。

老两口在自家阳台的那一亩三分地上边观赏着汉正街的靓丽风景,边暖洋洋地晒着太阳。一个说一个和着。“嗯,嗯呐。”期间还时不时地夹杂着“呵呵呵”的欢笑声。

这欢笑犹如春风似的,春回汉正街。满眼里堆的都是幸福和快乐。

再说老两口辛苦了大半辈子,如今赋闲在家,日子过得舒舒坦坦,悠闲自在。

可是天不测有风云。

谁能想到呢?

福兮祸兮轮回。

9月的一天,生活的绿皮列车没算到突然“哐当”一声停下。一张丙肝重症病历砸在陈婆婆面前。

如晴空顿时乌云密布,天打雷霹。就这样一场磨难呼啸而来。

这事搁谁身上都叫人接受不了。

“老伴,你说中山医院是不是搞错了?我身体素来扎实,怎么说得了丙肝就得了丙肝,打死我都不相信。”

陈婆婆很激动地对老伴汪爹爹说。其实汪爹爹拿着那张病历看着自个也不相信。

“老伴,莫急,我们换家专科医院再检查检查,行么?”

陈婆婆心往下一沉,沉默不语。

汪爹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细想,也没哪里惹婆婆不高兴呐。再说,谁也不想婆婆得这个病呀。

陈婆婆还是与老伴汪爹爹一起另找医院重查。重查后,结果没出来陈婆婆她就开始一个劲地流眼泪,哭不带声儿。这根本不是婆婆的性格。不吵不闹的,极不正常。

“婆婆,哭吧,哭吧,不是罪。”

男人哭吧,都不是罪,何况是你这一老太婆。

汪爹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只有任她去发泄。也许发泄够了就好了。让她去哭,由她去哭。但哭归哭,总要吭点声儿吧。可就是哭。伤心地哭,悲催地哭。哭出来的泪水如泉,涓涓细流。

三天后,陈婆婆突然不哭了。满脸堆笑,笑得灿烂。笑得又像朵玫瑰花。恢复到从前那样儿。

这就让人搞不懂啊。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汪婆婆琢磨着这弯是不是也转得太快了点吧,不像平常时候的她。

当晚,陈婆婆做了桌好菜,并拿出待客的好酒。平时陈婆婆滴酒不沾。汪爹爹喝酒也喝得少。

这次破例了。晚餐丰宴,看,连酒都斟上了。

“东升,我要好好敬你一杯。感谢一直以来你给我的幸福和快乐。这辈子有你知足。”陈婆婆说完先饮而尽。以表诚心。

“爱武,今天是么好日子?”

“有你陪伴的日子,每天都是好日子……”

结婚好几年了,这次在酒桌上,二位直呼其名。格外的亲昵。

饭后,陈婆婆又邀老伴汪爹爹出克散步。汪爹爹当然答应她。寻思着婆婆咋像年轻人一样搞浪漫?

陈婆婆温柔地挽着汪爹爹的胳膊肘,像是十八岁的少女,羞答答的;像是三十岁少妇,风韵十足;又像是四十岁的半老徐娘,风骚尚在……

哎!

汪爹爹一头的雾水。想不明白哦。

婆婆虽文化不高,但说话富有诗意,人又懂风情。

可汪爹爹调过头又一想,婆婆得了重病,如此想得开,让他欣慰。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正常。

想到这儿,汪爹爹忆起当年与陈婆婆的初次邂逅。那天他出克办事,搭上801公交车。那蓝油油的车子,车驾驶座位上坐着位五十出头的女司机,也身着蓝油油的工作服,胸前吊着工作牌。她齐耳短发,身材高挑,眼睛有神,无不彰显精明能干。在他回眸一瞥,她随之莞尔一笑。又满脸充满和气。陈婆婆公众形象佳,给汪爹爹留下深刻印象:人洒脱,还有点那个……。

好女人汪爹爹不是没见过,可眼前这老女司机很特别。特别在哪里呢,具体他又说不上来。

这位特别的女司机给汪爹爹留下了特别的念想。至于以后会发生点么事,谁也不知道。人生不是算数学题可以算出来。

话说到这儿,汪爹爹当年单着呢。

801公交车班次多,此次能遇见,下次不一定能遇见。时间差,错着班,再说自己也不是天天出克办事。可就是心里悄悄地埋下颗想念的种子。怪不?

从那以后坐办公室的汪爹爹最盼望的一件事,就是领导能吩咐他出克办事,再搭上801公交车能遇上自己想见的人。哪怕看一眼也好。

记得《阿狸·永远站》书里有句超经典的话:

“我们的一生会遇到8263563人,会打招呼的人是39778人,会和3619人熟悉,会和275人亲近,但最终都会失散在人海。”

他念想的那位女司机是他在茫茫人海遇到八百多万人当中的一个,愿与她熟悉,并亲近,永不失散。

好不凑巧,不管是有意或是无意去生逢,汪爹爹他硬是大半年都没再碰到过那位女司机。

这事就搁下了。

汪爹爹原以为此生就这样与这位女司机生生错过。因为“美好”的东西叫人不太抓得住。他只记得她的笑,公交车号,其他别的再无任何信息。

汪爹爹怪自己多情,自己单着,别人不一定也单着。有句话里说,多情总被无情伤。但在这里“无情”不是指人,而是岁月的那把筛子。注定筛得让他想见的人见不着。

汪爹爹认定尔后的日子了无生趣,平淡如水,从此他孤绝起来。

2008年3月的一天汪爹爹无意中在楚天金报上读到“情慰冰雪玫瑰”的报道,报道的人就是他日夜想见到的人——那位女司机。

人就是怪。

本以为自己不再去想了,却因为那篇报道又燃起他要去见她的欲望。

汪爹爹心不由己,魂牵梦萦地想要见到她。所以直奔801车队去找。大把岁数了,又不像年轻人。找人总得编个理由吧,记者,或是领导,可惜他全都不是。

正犯愁时,正巧碰到那位女司机从他对面不远处走过来。

灵机一动,有啦。

“喂喂,请问这是不是你掉的东西?”

“哦,是的。谢谢。”

陈婆婆看到地上掉了个文件夹,想必很重要,便弯腰捡起来。正好从她身边刚走过去一个人。就追了过去。

“这个文件夹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谢谢,谢谢……”

汪爹爹如获宝贝似的接过去。又是鞠躬又是道谢的。慌乱中不乏修养。

“以后小心点吧,别毛手毛脚的。”

汪爹爹心里热乎乎的。感谢的话说了一大堆。临走时还要了陈婆婆的联系电话,客套话当然也免不了。说,如果以后用得上他帮忙的,尽管开口。

陈婆婆又莞尔一笑。没再多言。

汪爹爹不好意思地走开了。

文件夹其实不是汪爹爹掉的,是他故意丢的。做戏。果然戏做成功了。被戏中的女主捡了起来,并交到他手里。

汪爹爹装得很像,神不知鬼不觉的。年纪不轻了,还玩这种浪情鬼把戏。话也倒不能这么说,是汪爹爹聪明睿智,有着风机行事的本事。

接下来,汪爹爹要做的事就是弄清楚这位意中人的处境如何。经过多方打听,原来对方也是单着。天助良缘也。在春天百花盛开的季节里,二人相约了……

汪爹爹闷头一笑,之后又猛地掐断对过去的回忆,觉得眼前的爱妻老伴苗头不对劲。

陈婆婆越是对汪爹爹好,汪爹爹越是不是滋味,越是心不安。因为美好的日子总是匆匆而又短暂,稍纵即逝的。

汪爹爹猜不透老伴陈婆婆芦葫里卖的是么事药。他不敢多想,也许啥事也没有。自己宽慰自己。可心就是吊在半空中,放不下来,时时荡悠着。

努力检讨着自己,是不是哪儿说错话了,哪儿做得不够好。没有哇。

换家医院检查,是他心痛老伴陈婆婆才这么做的。也许医院搞错了呢,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有过。他又一想,不会是婆婆想不开吧,他越想越害怕。

俗话说,“少来夫妻老来伴。”老伴老伴,老来相伴。万一婆婆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么样活啊。

几天后。

专科医院的医生慎重地对汪爹爹说:

“患者丙肝没错,且很严重了,得抓紧时间入院治疗。争取最佳时间。”

铁板钉钉的事实。诊断结果再次确定。汪爹爹认了。他得理性。得相信科学。医院先进的医疗设备不会出错。

可这是绝症啊,如一道判决书,给人的生命判了刑。如何把医院再次检查的诊断结果交给婆婆看呢?这个还真不好办,不好开口哇。不告诉婆婆不行,还得抓紧时间入院治疗。还要婆婆配合医院医生治疗才行。

这个够让汪爹爹为难的,寝食难安。

汪爹爹回到家里本来想把实情告诉婆婆,但好几次欲言又止,叫人张不开嘴。实在憋得难受。难受之极时,就跑进洗手间里对着水管子捧冷水冲脸。想么样对婆婆开口说才好。在他没有想好之前,是绝不能告诉婆婆的。怕婆婆中“中弹”倒地。因为婆婆是性情中人,怕听婆婆想不开,或是做出么傻事来。于是拿着水果盘的苹果,叫婆婆吃梨子……婆婆让他看报纸,他说不喝茶。

总之,汪爹爹心猿意马。

没等他开口,陈婆婆却先开口了。

“老伴,专科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没?”

“哦……这事啊?”

汪爹爹口里含糊其词,说话支支吾吾。

爹爹原本是个实诚人。这事他装不来,就是装也装得不像。急得用手直挠脑壳。

“我就知道嘛,准没戏。即来之则安之。既然老天爷放马过来,我准备接战。”

外号“冰雪玫瑰”的陈婆婆这次在绝症面前没滴一滴眼泪。而她这一句幽默的玩笑话,把老伴汪爹爹心里的顾虑打消了,说明自己先前担心是多余。

可汪爹爹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天一亮,发现身边少了老伴陈婆婆。

他喊,老伴,老伴……满屋子里就没个人回应。穿衣起床,发现桌上留了张纸条:

东升,我们分手吧,我不想拖累你。明天上午十点,我们在民政局门口见。

原来陈婆婆不是想不开,是要离开他。想病痛一个人承受,不想拖累汪爹爹,汪爹爹应该有个幸福安适的晚年。

陈婆婆留下纸条后便去了大女儿家。

这个好办。把人接回来去医院就是。只要是婆婆不是想不开就好。汪爹爹他不会抛弃身患重病老伴陈婆婆的。从第一眼遇见陈婆婆的时候,就认定她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生生死死都要拴在一起。

婆婆处处为他着想。到这个时候,主动离开他,显然高姿态。

话又说过来,如此好的婆婆,岂能不要?

于是,汪爹爹追到大女儿家。

“老伴,莫瞎想。我接你回家,不管生老病死,我们都永远在一起。以后别做傻事啊。快跟我回家去医院治病。”

陈婆婆说啥也不肯。她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非要离婚,非离婚不可。把汪爹爹只往门外推。

“走,走走,你走。”

陈婆婆下如此决心。看来是王巴吃称铊铁了心。

不管汪爹爹么样请乞她跟他回家。有病要治,不能拖。陈婆婆就是不答应,还是要坚持闹离婚。这事整得他纠心。话又说回来,站在陈婆婆的角度上去考虑,是真为他好。谁不想老来图个安稳,享个清福什么的。

她心横。可他心软。

世间像陈婆婆这样的人少有。处处为他人着想。

“夫妻本为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但汪爹爹一百个不是那种人。

对于汪爹爹来说,他是个有血有肉的大丈夫。关键时刻岂能弃自己的妻子不管不顾。虽说是半路夫妻,但他认定了。任何时候不可改变。

由此以来,二人僵持不下。

一个坚持要离婚。

一个坚决不。

大女儿在一旁,不知道说啥才好。劝谁都不是。

让陈婆婆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汪爹爹做了让年轻人都不可能做的事情。

他单膝向老伴陈婆婆跪下,说:

“你是冰雪玫瑰,那我就是冰雪玫瑰的护花使者,不离不弃,随叫随到……”

这还不足够表达他对婆婆的爱意,说完后又举手表态,“如果哪天你的眼睛瞎了,我就是你的眼睛;如果哪天你的耳朵聋了,我就是你的耳朵;如果哪天你的双腿走不动了,那我就是你的拐杖……”

话虽然说得不华丽,但朴实有效。因为汪爹爹的精诚所至,所以金石为之而开。

陈婆婆信了,并感动得满脸泪流。

陈婆婆拉起老伴爹爹相拥而泣。她想把眼泪水止住。偏偏这泪水如泉涌。老伴老伴,老来所依。老来所靠。汪爹爹就是他的依靠。

“老伴,走,我跟你回家治病……”


D

陈婆婆跟汪爹爹收拾完东西后准备离开汉正街的家去中山医院。这天的汉正街依旧繁华喧嚣,只是天空中堆了层厚厚的云朵。云朵与云朵之间产生了影翳。似乎他们短暂的离开,老天为之叹着气。

“老伴看么事看撒,我们又不是不回来。放心,我不会死的。”

陈婆婆说完后,又“呸呸呸”地连说三声。她认为这话有些不吉利,不该说。啥死不死的,她还没活够。有汪爹爹知冷知热,知心知肺的陪伴,活着就是一种幸福。

“老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有我呢。”

紧接着,汪爹爹又用爱的话语来表达:假如爱有天意,一定让他们白头到老,携手走过沧海桑田。

作为爱的信徒,他信面前的老伴陈婆婆能够战胜病魔。

汪爹爹把此话一说,不再看天,也不再看汉正街的绚丽风景。提着生活用品及几件换洗衣服并挽着陈婆婆说,“老伴,走,我们俩这就去中山医院……”

汪爹爹几口江南哝语,把爱的旗帜一扯起来,立马暖遍了老伴陈婆婆全身。陈婆婆双眼潮潮的,人好感动。恶语伤人六月寒,良言一句三冬暖。在老伴汪爹爹的爱护与陪伴下,婆婆有病却忘忧。她爱意绵绵,虽老心却年轻。面容如牵牛花似的盛开,开在这个多事之秋里。

当一阵“踢踏”脚步声穿过。身后的汉正街昔日震惊世界,而此时多少装上了吊诡的色彩。神神秘秘,天灰蒙蒙,地也灰蒙蒙的。

在中山医院办完手续住院。

“你是陈XX?”

“嗯,我是。”

“该打针了,吃过早餐没?”

“吃过。”

“现在可以打针了。”

一年轻护士说。

陈婆婆极力配合,伸出满是暴着青筋的手臂来。她紧咬了一下牙。看见打点滴的针头先锥进血管,不大一会儿,又看见自已的血回进血管里。年轻护士很麻利地松开用橡胶管做的绷带,吊瓶里的液滴了下来。

一天要输好几瓶液,才能化解体内的丙肝病毒感染。陈婆婆的丙肝病毒感染已达7次方。病情已经很严重,绝症中的绝症。

一两瓶打完后,陈婆婆要上洗手间解小便。汪爹爹耐心搀扶着。真是白色医院里的模范老伴。端茶递水,侍候得很周到。同病房的病友们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但其中不乏有夸赞汪爹爹的话。

“婆婆啊,你真是找了个好爹爹。很耐得烦。”

让老“冰雪玫瑰”嬉笑得合不拢嘴。呵呵,哈哈。要不是裹在医院里,定心花怒放。说不准一时心血来潮会“啵”上爹爹一口也说不一定的。

总之,她有福气。有汪爹爹在身边,她忘了病痛的折磨。

汪爹爹呢,在一场乐哉,悠哉后退场。

他退场后,静悄悄地走出病房门外透口气。

乘四周无人的时候,忧哉忧哉起来。

老伴陈婆婆一生相当不容易,生在汉正街,长在汉正街。到了老来享清福的时候又摊上这种事儿。真叫人心痛啊。

老天真是捉弄人。其码不应该捉弄好人。

那年那月那天……

“爸爸,您怎么啦?你醒醒啊?别丢下我们不管啊。……”

她,使完全身力气也摇不醒父亲。使她恐惧的事来了,便呜呜呜地大声哭起来。哭声哀恸。

父亲是汉正街卖日杂用品的小商贩,心脏病爆发,倒在地上人事不省。送医院抢救,没抢救过来,医院宣告脑死亡。

14岁豆蔻年华的她拽着身裹六尺白布的父亲,可终究被人拉走了。

父亲去了,家中的顶梁柱一下子没了。小小年纪的她早早地扛起照顾弟弟,妹妹,母亲的家庭重担。母亲因身体不好长年在床上躺着。父亲生前起早贪黑要做的事情就完全落在她柔弱的一个小女子身上。照顾了弟弟、妹妹上学后,又照料母亲日常生活起居,还要照看生意。忙得够呛,累得心慌。

好在政府的关怀与帮助下,日子才慢慢熬过来。可在她16岁碧玉年华之时,又因为是家里的老大,义无反顾地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知识青年下乡去”,就如此插队去了恩施。74年回武汉当公交司机,后结婚生子,丈夫英年早逝,一个寡妇无任何人帮助,靠自己微薄工资养活两个女儿,并把两个女儿供到武汉重点大学毕业。而自己如祥林嫂般辛苦大半生,干司机干到57岁。2008年大雪降临武汉,开职工中巴车的她凭着高超的驾技与打滑的街路进行博弈。安全送职工出行,没有出任何不良状况,由此落了个“冰雪玫瑰”的外号。

汪爹爹想了那茬,又想这茬。茬茬都让他绞心地疼。

再阳光再坚强的“冰雪玫瑰”岂能扛住病魔的折磨。汪爹爹心疼陈婆婆时,就默默地看着她。当他一看到病榻在医院床上极度虚弱的老伴陈婆婆,内心难以忍受。痛在婆婆身上,更痛在他心里。作为夕阳黄昏恋的他们,“王巴看绿豆看对了眼儿。”那年他58岁,她56岁。彼此欣赏。他娶了她。她嫁给了她。……虽然不是年轻人那般轰轰烈烈的爱情,但也是情投意合,志趣相近。

想着,想着。“情感”流上来了,他忙扯着袖角擦擦脸上的泪花。生怕旁人看到。如此举动更不能让老伴陈婆婆看到。他“伤心太平洋”过后又默默回到病房陈婆婆的床边坐下,装成没事儿人样。

“老伴,喝水吗?我给你倒。”汪爹爹问。

过不了一会儿,又开始问:

“老伴,吃个苹果吧。我给你削。”

陈婆婆要么点点头,要么用手比划一下。总之很感动,虽然病痛折磨得难受,但心里暖暖的。这病痛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减轻了些许。

住院。

出院。

住院。

出院。

……

病痛中的婆婆骨瘦如柴,163cm的个子只有70斤小娃娃的重量。走路扶墙,说话无力。而且喘着粗气,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一张苦瓜脸。

一年里共住院十七次。当她第十七次再住院的时候,发现同病期的一个病友没了,病房换成新的病友。她一下子惆然若失起来。

她心里暗问,病友到哪儿去了?

后来,她找到了她,原来她去了那儿:那是医院一个冷冰冰的地方。身裹长白布躺在太平间。

死亡的恐怖拦头给她一棍棒,彻底敲醒了她。

“不……我绝不!我要活!”她吸了口冷气,倒退了好几步远。

生重要。活着更重要。

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这也是震惊白色医院的叫喊。

“老伴,我不想死!因为我还有梦冒(没)圆,事冒(没)做!”

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自己如一片叶子轻轻一晃整个人就没了。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掉。多不值得呀。

她由恐惧到抗拒。她不要老天爷来夺她的命!坚决不答应,坚决不给。

这时,汪爹爹很体贴地拉着陈婆婆的双手,给他力量。说,你有梦要圆,我陪你去圆。你有事要做,我陪你去做。

说完这些话,并揽婆婆入怀里。


E

“姆妈,我给您买了本书,书名是《康复是一场旅行》,或许对您康复有帮助。”

出院在家休养的陈婆婆对大女媚很满意,大女婿把书送来后就急着上班走了。

陈婆婆目送大女婿老远,并叮嘱道:孩子,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大女婿走后,陈婆婆打心里高兴。大女婿晓得孝敬她,晓得关心她,还晓得给她买书看。说明大女婿懂事,没白痛他,关注她的康复在。如果说女儿是小棉袄,那么女婿就是暖水瓶。让人里里外外感到温暖。

“*康复是一场旅行*!”

跳动的一行字跃入她的眼前。搅动着她一颗患重病的心。

难道旅行还可以治病?她眼前“嗖”地一亮。挺起腰板打起精神来。人一精神起来,忘忧见喜。

“老伴,你过来。”

陈婆婆性情刚烈,但对老伴汪爹爹要有多温柔就有多温柔。嗲声嗲气,生怕不够温柔。一汪柔水似的,时不时地还荡着几朵涟漪。尤其在患病以来,“哼哼”地像个绵羊依赖着汪爹爹。

她说话间,一汪月亮眉弯着,情迷着汪爹爹。

汪爹爹忙走过来,以为婆婆哪里不舒服又痛起来。

“老伴,痛吗?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揉揉,按按。”汪爹爹话说得体贴。

陈婆婆听后像是泡在了温柔乡里。不仅笑迷着 “月亮弯”眼睛,还犹如二月里的杨柳,她柔声细语地说:

“不痛,心里开着花呢。”她说完,瞎笑起来。

汪爹爹很容易联想到“冰雪玫瑰”,他由忧转乐。言语没有,嘴巴却裂开笑着,嘴角笑得如春天里的碗豆角。

玫瑰是花中极品,何况又是带冰雪的。圣洁,美丽。不禁让人的情思悠荡。

“老伴,这书上说旅行可以治好病。我想圆年轻时候的梦,去世界最难走的路——中国西藏。你怕吗?也正好亮亮我这个老把式司机的车技有多高。”只见婆婆说得激情澎湃。

“穆桂英都不怕,杨宗保干吗怕?呵呵,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陪你走天涯。”汪爹爹如此作答。

噢哟!去西藏是英雄所为,还扯上还穆桂英,杨宗保了。这对英雄夫妇可书上写着,剧里打着,古今传诵。

你看这么大的人物被汪爹爹给搬了出来,明显跟陈婆婆逗着乐子,哄陈婆婆高兴。

对于陈婆婆来说,老伴的这话如同忘忧草。不会说话的闷死人,会说话的乐死人。

陈婆婆一下子忘乎所以。爱,让她忘了自己是个重症病人。更忘了自己是个过了62岁的老人!想法如此胆大。

“人一生都有个梦想。去西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趁活着一定得去!一定得去!”

“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帮你圆这个梦!再说一路留下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值得!”

心动不如行动。

二老想到哪儿,就做到哪儿。

于是买来两驱柴油越野车后就接着报团。

别看陈婆婆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做起来心细如针。跟团走安全,再说路上好呆也有个照应,以防万一遇上不测。

心里有了这等小九九后,便兴冲冲地打电话给去西藏的自驾团报名。

“喂,喂,我想报团去西藏。”

对方接过电话,问:

“请问你是几驱的车子?”

陈婆婆实话说:

“两驱。”

对方说:

“不行,至少要四驱的。”

陈婆婆玩黑幽默地说了声:

“喂,那我们六驱的车行吗?”

“啪”的一声,对方挂掉电话。

陈婆婆面对老伴瞎笑起来,因为国内目前为止根本就没有六驱的车。对方拒绝她,她耍了对方,算是两清。呵呵。

虽然这样,陈婆婆还是不甘心,俗话说,“东方不亮,西方亮。”再说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呢。紧接着又满怀希望地找别的团报名去西藏。

团长问:

“请问你多大年纪?”

陈婆婆悠悠慢慢地说:

“我今年62岁。”

团长客气地说:

“不好意思,我们团要60岁以下的。”团长像上次的团那样,“啪”地一声挂掉电话。

“啊?喂喂……”

没算到又吃了个“闭门羹”。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就把电话掐了。

两次报团没戏。拒二老千里之外。没想到结果如此。

路是人走出来的,脚上的泡是磨出来的,生活是被逼出来的。

陈婆婆说:

“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老伴,你说他们不让我们跟他们一起去。那我们还偏要去!别人不带我们,那我们自已驾车去吧。这样还自由些,来个西藏逍遥二人游,你看如何?”

真是鱼有鱼路,虾有虾路。

“冰雪玫瑰”变“铿锵玫瑰”。

陈婆婆说这话时,又刚毅又乐颠起来。双手先按在心胸口上,然后把双手摊开,做了个蝴蝶放飞的动作。

嗨,好个亮堂人!

汪爹爹一切都听婆婆的。老伴的话就是圣旨。圣旨一到,让他往东,他不往西,让他撵狗,他不撵鸡。陈婆婆扬眉吐气一番。

陈婆婆人生有两次激情澎湃。一次是知识青年下放到湖北恩施,那个叫“到广阔天地去,大有作为。”还有这次,是自驾去西藏,浪迹天涯。

陈婆婆高兴,一高兴就弯腰哼起《拉萨》的歌曲:

“雪山 青草

美丽的喇嘛庙

没完没了的姑娘就没完没了的笑……”

那是歌曲里的“没完没了的姑娘就没完没了的笑”,陈婆婆也弯腰唱着笑,这一笑仿佛年轻20岁。想着马上去西藏朝圣喇嘛庙。还可以看到雪山,草地,牛羊,圣湖。人还没去,心情倒先放飞起来。


F

去西藏没那么简单。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陈婆婆与老伴汪爹爹事先得做好攻略。从哪到哪儿,要经过哪些方,玩哪些地方。哪些地方地域风情如何,气候如何等等。这样心里好有数。

作为老司机的她,知道地图和导航重要。买回地图和导航摊在桌子上与老伴汪爹爹细细琢磨来着,并用红笔在地图圈圈点点作好规划。经一番商讨后决定从滇藏线驾车去。因为从滇藏线不但风景美而且沿路相对来说平稳些。过了湖北、就是湖南,然后是贵州、云南,海拨高度逐渐上升,有个让人适应的过程,这样高原反应会减轻许多。

做好攻略后,衣食住行的事就得考虑。既然自驾去西藏,走天涯,就得超然。超脱大自然的旅行。吃的住的全都在车上最好。

“我们把车变动一下。把车改为'房’。”汪爹爹提议。

“好啊,这个主意不错。”陈婆婆马上认同。

钳工出身的汪爹爹此活难不倒他。拿出一套扳手,老虎钳子之类的工具,说干就干。使出毕生技艺把两驱的越野柴油车后排座拆了,改为平板床,供老两口乏了歇休。

经过一番折腾。车果然改造成功,变成了“车房”。之后在“车房”里装上生活用品,车载饭锅、小桌子等等。车开到哪儿,就可以就地扎营,就地用餐。

一切准备就绪。

2013年7月18日,陈婆婆与老伴带上喜爱的牧羊犬上路了。

夏风拂面,知了鸣叫。天蓝云飘,心情惬意。

陈婆婆这个老司机又恢复以前上班时“老飞机”的劲头,把四个车轱辘开得滴溜溜地打转,简直一路上飞跑。

“老伴,你这个老把式搞得我们貌似去京赶考,又貌似去联合国开会的。”汪爹爹说。

汪爹爹话一出口就上天入地的。说话幽默转折,却不失本意。看,文员当得多有水准。用一个词来描述,人家那叫“婉约”。

陈婆婆是个聪明人,心里当然清楚,是老伴嫌她车开得过了点。

呵呵。呵呵。陈婆婆心中有数,明白。

汪爹爹对老伴陈婆婆的这个驾车速度,还真有点受不了。他一生都没有摸过方向盘。方不知陈婆婆这个老司机一摸方向盘就上瘾,方向盘就是她大显身手的本钱。

一老司机嘛,就这德性。

人往哪儿走,车往哪儿开,方向盘往哪儿打。职业病!

陈婆婆兴致高,此趟是神游西藏。与老伴一起圆她的梦。咋说咋都高兴。再说手一摸方向盘对她这个老司机来讲是英雄找到了用武之地。也难怪把车开得飞了起来。

一路上风风火火,看不出来她是个病秧子。

“老伴,那你求我。那我们就不去京赶考,不去联合国开会。”陈婆婆嬉笑着说。

“向你求过婚,现在又让我求你这,那行,那行。”汪爹爹还是短言短语。支言片语就能哄着婆婆开心。

坐后面平板床上的牧羊犬“凯凯”“叽叽歪歪”地小声哼着,意思是说:婆婆,让你开慢点,你就开慢点,别吓着爹爹,他胆小。

都说狗通人性,懂人话,随人性。“凯凯”也不例外。

少数服从多数。“凯凯”也是家中一员。

这下陈婆婆可是看在“凯凯”的份上,脚尖点刹车,把车速缓缓地减了下来。

“老伴,我开慢点,不吓着你们的。”陈婆婆抿嘴一笑。饱着万丈风情。

坐在副驾座上的爹爹把车上的音乐盒子打开,里面又悠悠唱起出发前陈婆婆唱的歌曲:

“雪山 青草

美丽的喇嘛庙

没完没了的姑娘就没完没了的笑……”

汪爹爹任由陈婆婆乐颠,爱她,就给她自由;爱她,就给她快乐。简单点,自在点。

汪爹爹也想吼上两句:玫瑰,玫瑰,我爱你!可怎么也提不开嗓子,他不是那种人。久久地,久久地笑而不语。他望着车窗外的林木直倒排,野生万象尽收眼底。年轻时体验不到的这会儿全都感受到了。闲散情趣,叫人陶醉。与老伴在一起,满眼里堆的都是幸福、快乐。路边,盘枝错节的苍翠白桦林成了鸟儿的天堂,偶尔传来它们一两声的鸣啭,把人的幽思拉得长长的。

一路山水,一路歌。

车穿过了湖北,一路颠跛,一路疲惫,就到达了湖南边界。

7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一哈“哗哗啦啦”雷阵雨直敲打着车玻璃窗户。很快,车玻璃蒙上了一层水雾。玻璃刷刷着刷着,很快又被蒙上雨水,看不清楚前方,很不方便认路。陈婆婆把车刹板一踩,索性把车停靠在路边歇息,好等雨停了再走。反正不急,也不赶时间的。

开了大半天的车,陈婆婆人也乏了。也正好在车铺上躺着休息一下。

她说,看来,这雨要让他们停上一好阵子的。

真是人不留人,天留人。

说完打了个哈欠,“阿切”了一声。

“老伴,你是不是感冒了?车上有感冒药吃两颗。”汪爹爹关心地问。

“也许太高兴了,开了很远的路不觉得。一停下来,才感到四肢乏力,浑身酸痛。那我喝两颗感冒药躺一会儿再说。”陈婆婆说。

“身体可不能玩开笑。医生嘱托,千万别感冒。”汪爹爹说。

说完便递杯温开水。

婆婆咕咚一口水吞下感冒颗粒。

“让我躺会儿吧,好蓄精养锐。”陈婆婆说。

陈婆婆从主驾座走到后面的床铺上躺下。一躺下,人浑浑噩噩的。也许自己与老伴出来走“天涯”的兴奋劲疯过了头。不经意间还真伤风感冒了。汪爹爹给他盖好毛巾被子。“凯凯”在一旁,睁一下眼睛,闭一下眼睛的。不高兴。难过。难过陈婆婆弄病了。

个把小时后。

风声渐小,雨声渐止。又过了一会儿,天上的乌云全部散开,太阳跑了出来。

夏天的暴雨下不长,来得猛,去的也快。十里不一样的。暴雨隔田埂。

一场阵暴雨打过后,陈婆婆还躺着,睡得沉,没有醒。看来感冒得并不轻。鼻子堵塞,呼吸不畅。并打起了“呼噜呼噜”的鼾声。

怎么办?出门前,去医院检查,病情稳定了些。就怕感冒。如果感冒,各类指标飙升。汪爹爹心里着急,眼里发着愁丝。如果身体不适应得停下,不能急着走。万一不行,还得原路返回武汉。

他拉开车门,下地走走。地上热扑扑的蒸汽“突”地冒上来。荒山野岭的风景在雨后显得格外的清丽,宁静。拖地的清风传送着泥土和着青草的清香。在风力这条传送带的力作下,他听见“哗啦,哗啦”地一阵脆响,瞧见树叶上的雨水珠子掉在了地上。而叶子与叶子的回动又开始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几声鸟儿“喳喳”,几声虫儿“悉悉索索”的,大地在雨后唱响。真是神了,奇了。

静中恒动。

汪爹爹简直左脑兴奋,右脑惆怅。

天不等人,很快昏暗了下来。眼看着夜幕就要扑下来了。

“师傅你好,请问这儿离镇医院有多远?”

“不远,我带你们一路过去,怎么有人病了么?”

“是的。”

汪爹爹指了指躺在车铺上的老伴陈婆婆。

他们碰到当地的一大卡车 “突突突”地开过来。就打听去镇上的医院。那卡车司机十分热心地给他们带路去附近的小镇医院,陈婆婆感冒了要打点滴输液。在汪爹爹眼里陈婆婆如“国宝”大意不得。多亏有那个大卡车司机热心帮忙。

陈婆婆在镇医院打了一天针,感冒才有所好转,人也舒服多了。呼吸也畅能了许多。又一个黎明将至,陈婆婆急着赶路,收拾行李,驱车上路。

“老伴,你行吗?”

“行!我能行!”

谈到这儿,我打断了一下。

“阿姨,叔叔,请问二老读过俄国屠格涅夫的打猎日记没?”我问。

“冒(没)。”陈婆婆回答说。

“你问我老伴。”陈婆婆指着汪爹爹这个“文”员。

我于是问起随身跟在陈婆婆身边的汪爹爹,“汪叔,野外那个风景多美啊,您读过俄国屠格涅夫写的打猎日记没有?”

“冒(没)。”汪爹爹说。

我想着野外的风景在暴雨骤停的安寂下,定会给人带来别样的感受与情怀。想请二老帮我描叙一下,日后好写点乡村野记。故借屠格涅夫的打猎日记之说而说。

我这个“三流作家”暗自使出了点花花肠子。不是利用二老的嘴巴,确实出自于对文学的热爱。

我接着引诱着二老。

记得屠格涅夫在打猎日记上说,“身背猎枪,带着猎狗,这就像老话所说的:fürsich,是一件种妙不可言的事,即便您天生不喜欢打猎,但总归喜爱自然美景和自由自在的吧;因此您也就不能不羡慕我们这些打猎的兄弟们……”

二老闷笑不作声。

我也是的。你看,都扯到俄国国际上了。

本末倒置,喧宾夺主,我又接着往下说:

“比如,在黎明前乘车出去打猎多么惬意?灰湛湛的天空中闪烁着几颗流星;湿津津的风儿就像轻漾的微波悠悠拂过;耳边传来夜的低沉而模糊的喁喁私语;被黑影笼罩的一棵棵树木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大车上的床铺,车旁的马匹,刚睡醒的白茸茸的鹅,一声不响,慢慢腾腾地从大路上走过。……走出一段路,天边红霞微吐。……池塘冒着袅袅雾气……你就会感到有几分寒意。接着又上山坡,过水洼。”

“我们虽然不是去打猎,是浪迹天涯,但跟那个'屠’什么涅夫的差不多。都是享受自然。自然之美,无法形容,太多,太多,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呐。……”陈婆婆边说停顿。

“孩子啊,那你读书读得认真仔细。”汪爹爹说。

因为我跟二老的孩子差不多大。在我面前,把他们当作双亲也不为过,于是把胆放开了,说话也随意多了。

“让二老见笑了。我文学功底有限,写作不行,背书还行。喜欢的东西,就'拿来’使劲地背。”我说。

我越说越兴奋,是因为二老在夸我,鼓励了我,给我了勇气和激情。

接着又往下说,其实是往下背:

“一群乌鸦也醒来了,在白桦林中呆笨笨地飞奔来飞去。几只麻雀也围着干草垛,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空中越来越亮,云层白闪闪的,田野绿蒙蒙的。农民的小木屋里点起了松明,闪耀着一星星红焰焰的火光,听得大门里面睡意朦胧的说话声。朝霞也红彤彤地燃烧起来了;接着,一条条金灿灿的光不定期在天空中绵延铺展,烟雾,云雀,还有晨风,红溜溜的太阳,多么清新,愉快,可爱!”

下面的我记不住了,虽然瞎编了一些。但也羸得了二老的青睐。

我自己也还沉浸那扑闪轻灵的山野幽静风景之中。

“孩子,你讲的我们懂,当时的情景就是这样的。只可惜我们的文学水平太低了,难以描述。就跟'屠’什么'涅夫’写的差不多。大同小异,大同小异。”陈婆婆说。

“是屠格涅夫。”我立马纠正。

二老相望间又淡淡一笑,呵呵,呵呵。

“陈阿姨,汪叔,那后来呢?也是要克服重重困难吧?”

光我背书不行的,我希望二老亲历亲为的演说。力图互动。

陈婆婆眨了眨双眼,慢慢打开记忆的标签……

“途经过白桦林时,我们看到了人类的朋友,不是飞鹰,也不是喜雀,也不是地鼠,而是麻雀。”

“麻雀?”我问。

看到诗人写麻雀,麻雀不在乡下,也跟着人们溜进了城。这些给我无尽想象。

“那陈阿姨和汪叔是幸运的。您们亲眼看到了麻雀。”我说。

“因为乡下很多地方都不种粮食了。”我补充道。

“也是啊。可城里也很少见麻雀啊。”汪爹爹说。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讨论着麻雀,心中泛起了乡愁。至于二老怎么想,我是不知道的。

“当然牧童老牛,几乎没有了吧。”我又随声问道。

“是啊,孩子。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现在乡村很少人种地,都打工出远门了。哪还有牧童老牛啊?”我反问。

二老默然。

“乡村”这个名词在我们的记忆丛林中恍然间成了摆设……

我们几乎达到了共识。


G

当车快开到贵州,山在不觉中陡峭了起来,盘山的公路不好走。过一个村口的时陈婆婆突然接到大女儿发来的微信:

爸、妈,您们车开到哪儿了?一路身体可好?注意身体,可别硬撑着。如有不适,请沿途返回。甚念!

陈婆婆吩咐老伴回复:

放心女儿,我们尚好,车开到了贵州。

简洁的一行字了事。并发了张图片,给女儿报平安。

盛夏的七月,一阵山风刮过来格外的凉爽。除了亲历亲为领略山水的人,没有谁知道在山野驱车行走那种津津乐道的滋味。一处小径篱笆里种着蔬菜,只见地头上用竹棍缠着的塑料人插在泥土里。远远看上去,像个农夫守着地,还戴着草帽呢,真辩不出个真伪来。就因为有这些塑料人,才把乡村装扮得更像乡村,原始原味地展现在眼前时,汪爹爹忍不住地拍上两张。正如他所说,一路上留下美好的回忆。

我真羡慕他们。

过湖北,入湖南,穿过的几乎都是平原,丘陵。路况比较平稳,老两口悠悠慢慢地前行。爱车是“马”,行李是“担”。漫哉,悠哉。可车开到了贵州高原反应向他们袭来。

“老伴,你感冒刚好,不要过度劳累。都晌午了,肚子饿不饿?我们不往前开了好吗?就地午餐。”汪爹爹跟老伴打商量。

“还好,不太饿。看山水都饱了。”当然陈婆婆在跟老伴开玩笑。“再熬一下,到了前面那条河就吃午餐。”陈婆婆眨着双大眼睛调皮地说道。她有些贪恋乡村野景。或许一摸上方向盘就有停不下来的情结,或许以她一个老司机的见解,那就是赶路。

天空湛蓝,白云高挂。林山翠绿,碧河清波。大地旷野。

感冒刚好的陈婆婆又恢复了原生态。一幅喜乐样,心情洋溢得很。带着某种情趣融入“屠格涅夫”乡村打猎日记当中。那时,他们并不知道“屠格涅夫”这个人。是后来,我跟二老提到的。也的确如此。沿途很享受。

“好好,就听你的。过了这条河就吃午餐。时间不能太久了。我们'凯凯’要撒尿了。”汪爹爹说。

“你不说,我倒忘了。”陈婆婆这才想起来。

自己开了几十年的车,曾经开过到宜昌、沙市的长途。如果不是为了用餐和加油,不能随便停车的。不然日落西山都到不了目的地。因为用餐和加油的这两处地方都有洗手间,好方便大家内急。可眼下老伴年纪大了有内急。陈婆婆差点忽略了这点。有点懊悔。懊悔自己怠慢了身边的老伴与“凯凯”。

“前面不远处好像有农庄草垛。定会有割草的人。有人就少不了茅房的。我在农村插过队知道的。”陈婆婆把老伴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把这一江湖经验之谈告诉给汪爹爹。

“最懂我的人是你!”汪爹爹说。

“就是,就是。”陈婆婆说。

二老在秀着恩爱呢。借山水的朴丽捣着黄昏恋情。

说完双双哈哈大笑起来。

汪爹爹宛似跟她在煽情,其实也不然。也是自己跟自己在煽情。在野外生存不易。陈婆婆她想到了广袤天地,万物万象,除了“凯凯”和山水,剩下的就是他们二老。她忽间想到了“人”。

“人”啊,必须相互帮衬,才会站立不倒。就像她感冒,爹爹爱护她那般。才使她有勇气站立起来,又驱车上路。

她又往深处想,想得很累。她又不是英国的哲学家维特根施坦。人家那学问大,是要走完自己幸福的一生。

……

“擦”地一声,陈婆婆突然把刹板一踩,房车停了下来。她打开车门走下地。看到农庄野草地里果真有个老汉在割草。

“大哥,请问附近有没有茅房?”她走上前,问一个七十开外的割草老汉。

这一声问得割草老汉停止了割草。

他把头抬了起来。用毛巾幅擦了擦脸及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又把毛巾幅子搭在他古铜色肩膀上,用手拢了一眼睛,用手一指划,意思是,不远处就有茅房。

“老伴,凯凯快下车。方便,方便。”陈婆婆找到了大家“内急”的地方,就是割草老汉搭盖的木板简易茅房。

割草老汉真会选地方:浓密的野草丛深之处。

车门一打开,凯凯迫不及待地跳下地,跟着汪爹爹欢跳着去撒尿。

在路旁的陈婆婆,冷不丁地吐出“么德性”的话来。目送着汪爹爹与“凯凯”去茅房。秒间又收回双目。她时不时地用夹生汉正街的普通话跟割草老汉闲聊起来。

他的耳聪,并不背。

对于远道而来的陈婆婆很客气。一听说陈婆婆是湖北人,去西藏的途中经过这里。他于是抬头望着陈婆婆,有点缄默起来。

那割草老汉先是怀疑,尔后“嘿嘿嘿”地笑起来。他然后用镰刀指着婆婆说,“就凭你俩,去西藏?”

“不是我俩,还有凯凯。”陈婆婆说道。

她斜目指了指去附近撒尿的“凯凯”。

割草老汉彻底笑开怀了。

这个有意思。

呲着他那满口的玉米牙直笑。看来他并不认生。也不见外。就因为陈婆婆向他讨问茅房之事,跟他打过一次交道而爆发他多管闲事起来。

也并不全是。

也许年纪相仿吧。

也许同是天涯陌路人。萍水相逢而已。不过尘世之大,绕不过“缘”字。他低头割一把青草捏在手里,斜瞥了一下林子,说:

“林子大了么事鸟都有。”

末了,又说:

“喝开水不?开水瓶里有。”

他仍旧保持着热情的态度。

陈婆婆摆摆了手。

又摇了摇了头。

她也并不是嫌他的开水不卫生。因为老伴和“凯凯”向她走来。驱车上路,好赶时间。陈婆婆裹心里说了句怪话:“母猪们走自己的路让公猪们去说吧。”

没想到“凯凯”“汪汪汪”地叫了起来。摇头晃耳地跟割草老汉作告别。可爹爹倒忘了跟割草老汉告别,等上了车后,这才把头伸出车窗外,向他友情地说了声,“再见!再见哦老乡!”

陈婆婆还在回味着割草的人话,哦,林子大了么事鸟都有。他对她说这话,绝对不是贬义。她只是好奇,他还能冒出这样的一句有深意的话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她也绝对不是看不起那割草老汉。

那是啥呢?

原来她没有过多地在意割草老汉的形象。顶多只是萍水相逢问个茅房而已。可她还是忘不了那人说的那句话,包括她,老伴,还有她的亲人,朋友,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这些统统都是鸟人。

“怎么,不高兴?是不是对那个割草老汉徒生反感?”汪爹爹问。

“冒(没),那是……”陈婆婆怪怪的。心里的话没有吐完,说半截,藏半截的。跟汪爹爹没全说。

“那你好像闷闷不乐。是不是有啥事?”汪爹爹体贴地问。

突然,陈婆婆把车“擦”地猛一停。

“下车啦,下车啦,吃午餐啦!”

汪爹爹头往前一窜,“哎。”貌似陈婆婆又“老飞机”起来。

陈婆婆确实一下子忘了形儿。看着老伴受惊的样子,又呵呵地笑起来。倾刻,两鬓间愁云散去。

她朝着刚才离开的那个荒野农庄抬头探望。田野很宽很阔,林丛与草丛错落,可怎么也不看见那位割草的老汉大哥,刚才她不怎么在意他。此时,她又如此的留恋。这种感受在离开那个割草老汉大哥之后才有的。她很肯定,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一面之交,匆匆别过,彼此是彼此的过客。

她弄不懂她自己。竟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产生留恋。

她如此郑重地去想。

他的模样非常清晰地在她眼前如雕似的展现:古铜色脸膛,肋骨暴露,光溜臂膀,腰却弯得像把弓似的。如果远远地看,像泥巴狗子,也像只野狼。但这些不确切,更确切地像只公猴……

她倾尽自己所有的文化底蕴、所有的修辞、所有的才华来刻画那位纯粹的割草老汉大哥。

他是乡村代表人,田园代表人。对了,乡村“裸人”。

最后她并总结道:

活脱脱地就是乡村这么一个“人。”没有包装,裸的。即真实,又存在。

想念也好,留恋也罢。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

陈婆婆与汪爹爹还有“凯凯”在离遇见割草老汉两华里开外的河谷驻扎下来,所谓驻扎,无非搬出小桌子,折叠小凳,锅,碗筷之类的餐具来。要说野地就餐,还颇有一番情趣上来。群山在晴朗的天空下,轮廓线条鲜明,各山脊梁坎子错落有序,并形成大的山脉系。陈婆婆她用一双深情的眼睛打量着静卧的条条山脉,并联想着它们已存在千年,还是万年?等着她与老伴来这里与其短暂的生逢么,然后又这么匆匆别过。可从此以后再也不相见。陈婆婆承认自己是过客。既然是过客,走过了不再回来。汪爹爹想的不多,他下车拍照。想给自己留下美好的回忆。他并不是个贪恋之人。他走在哪儿,“凯凯”紧紧跟在哪儿。生怕跟丢了。形同一对父子。三两声“汪汪汪”地叫唤着,打破河谷的宁静。

陈婆婆收回刚才瞎想的心,拿出简易食品:榨菜和快餐面。待烧好开水后,便把泡面泡好之后摆在小长方桌上。

老两口吧哒吧哒地吃着,并咂着带着调味的面汤。也许肚子太饿的原因,一大碗面,吃个精光,一根都不剩。只差舔着碗口了。

这顿简易午餐,吃得津津有味。暂称之为“阳光午餐”或是“绿色午餐”吧。因为头顶蓝天,脚踏软草并夹细石子的地面,在如此苍穹下的大屋子就餐,说不出来的滋味此生独具。有河水的滋味,山岚的滋味,泥土的滋味………还有浪迹江湖天涯的滋味。

饭后,陈婆婆闲不住。趁着依山傍水的有利条件洗内衣、袜子,并用随身带的晾衣架挂在车箱的盖子上,促成车阳台似的。如砦别致的“车房”,衣,食,住,行一一俱全。此时,陈婆婆是夫人,又是管家,双手不失闲地忙过不停。她说,“人越做越有力,越懒越好吃。”

这句话伴她走过了沧桑的大半辈子。

我乘机插了句,说:

“陈阿姨,那车变成了'车房’您可真比年轻人都时尚。尽挑着“前卫”玩。现在好多地方都玩租'车房’,就是为了满足旅行者出行需要。”

陈婆婆的眼睛笑得迷成了一条逢,忽地又变成了一道月半弯,说,“是吗?”

“是是是。”

陈婆婆没想到自己还是一知性老太婆,先知先觉的。

我接着又说:

“陈阿姨,旅行可不是闹着好玩的。一般皆是冒险加智慧。何况您和叔叔是自驾的,途中免不了风餐露宿。比如这次。”

“那是,那是。我和老伴是提着命在玩。但有句话叫做'艺高人胆大’。”陈婆婆说。

“艺高人胆大?”

“的确是。”

我没忍不住,“扑哧”一笑,自顾自的笑得前俯后仰。

“难道不是吗?”她说。

“是是,肯定是。”我忙解释说。

然后竖起大拇指,生硬地说起了洋文,“Good!”。

陈婆婆自开了几十年的公交,大巴车,么情况都有可能遇到过。除了车子不是换零部件,其它的事她都能搞定。

她有个诀窍:问题来了冷静处理。

我低下头,不好意思起来。小瞧了面前的这位花甲婆婆。又有一丝卑鄙小人那种打探别人秘密的感觉。好在婆婆并没有多想。我们之间相聊甚欢,气氛营造的较好。

陈婆婆她说,这只是旅行的开始,险象环生的在后头呢。

我警觉起来。她在演说,我似乎在看电影。

……

那天,陈婆婆忙完做饭,又忙着干洗衣的活儿,干过洗衣的活儿,人累了,乏了,就倒在“车房”的床铺上睡大觉。他们貌似神仙侠侣。以蓝天当被,以大地为床,美滋滋地硬是睡了个囫囵觉。

“老伴,起床了。我们不能在河谷过夜,我们得赶路,天黑之前必须赶到附近的小镇夜宿。不然路宿野外不好。”汪爹爹看天不早了。才想起喊老伴起床赶路。

眼看夕阳渐渐西下,晚霞也燃烧了起来,这才把婆婆叫醒。

谁叫汪爹爹是陈婆婆的贴身保镖加私秘呢。

“啊?我睡了三个小时?你应该早点叫醒我的。”婆婆看看时间,已是下午六点。意识到自己睡过了头。

“不忍心叫你。”汪爹爹说。

“那要看是么事撒。”陈婆婆说。她的话里带了一丝埋怨。忽然又觉得自己毫无道理。其实汪爹爹不愿打破她的“一帘山水梦”。君子有成人之美,用在汪爹爹头上最恰当不过。

“那赶紧点,我们赶紧点开车走,还有个把小时天就黑了。趁天黑前到小镇还来得及。我看了导航的。”陈婆婆说。

爹爹抱着“凯凯”上车。他便吆喝了声,起走嘞!

于是“老飞机”陈婆婆拖着老伴,还有“凯凯”飞快地朝小镇飞奔而去。

“冰雪玫瑰,你慢点。”汪爹爹加一嘱咐。

他多半小心脏又招架不住了。

睡醒了的陈婆婆特别有精神。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经汪爹爹这么一叫,倒提醒了她,刹车减了速,悠慢了下来。

“老伴,你提醒的及时。不然我都不知自己是'谁’了。”她斜目耍调皮地说。

刚离开河谷,车窗外青山连连倒排。此时的陈婆婆借文人的话抒情,“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自从陈婆婆跟了汪爹爹,进步多了,温柔多了,还能口出成章。一个人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的。

“老飞机”的时候少了,而“冰雪玫瑰”的时候多。是汪爹爹这个文员调教的好。

汪爹爹满是欣喜,他对婆婆百个满意。欣喜过后,便唱起山歌:

走过一山嘞,又一山嘞……

“老伴,车打不了火。不能启动,么办?”去镇里的途中,陈婆婆发现车子出了点状况。

“别急,刹车下去检查检查。”汪爹爹说。

陈婆婆手脚麻利地下车,揭开车前盖。原来马达继电器出现问题。急死人了。天快黑了,不好修,看不见。又没有到达小镇。意想不到的麻烦事来了。

“这儿离小镇还有多远?”陈婆婆问。

“还有四华里。我们现在在镇郊。”汪爹爹说。

想走都走不了。只有就地夜宿。没办法。

“在这儿看星星,看月亮也不错哇。”汪爹爹又说。

都到了这个时候,这个份上,汪爹爹还是遇事不急,极其冷静。耐心而又幽默地开导陈婆婆。

“星星月亮有么事好看的。”陈婆婆显然有些扫兴。

“这你就不懂了,今晚的月亮与别处的月亮不可比。山野的月亮定会又大又明的。再说年轻时看的月亮与现在老来看的月亮大不一样……”汪爹爹说。

没算到就月亮和星星,汪爹爹就能口吐一大堆经文来。

陈婆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爹爹一起来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别的又能做什么呢。

晚风徐徐地吹来,天空几朵云儿飘着,再加上星星和月亮布在天空中,这好似传说中的神妙宫霄。

每个人对月亮的感触和认识略有有同。千人千人的想法。当大陆与台湾的同胞对望天空月亮之时,那是乡愁。当分离的男女看天空月亮之时,那是思念……还有如果文人看月亮,那是孤独……

汪爹爹说:

“我读过张爱玲的书,书里写着月亮的那段,很享受……”三十年看月亮与三十年后看月亮是有所不同的。年轻时候看的是表象,月亮像铜钱。而三十年后看月亮,看的是内质,月亮就是悲凉。

“老伴,以后你多帮助我。让我不在是'老飞机’,要变个有志趣的人。”陈婆婆说。

“老伴夫人,你已经是玫瑰了。而且圣洁美丽的那朵。”汪爹爹一再打趣地说道。

他显然爱上了老伴陈婆婆。时间是最好的见证人,可以证明一切。婆婆就是他眼里的“西施”。婆婆咯咯地笑得没完没了,全都因为爹爹学会了在嘴巴上抹蜜。

陈婆婆还在想着“月亮”,三十年前与三十年后的不同。她想起了当年做知青插队,也是呆在大山里的农村。刚去那会儿,对大山瞒不习惯,更没有那个心思去看山冈的圆月亮……

陈婆婆陷入沉思。

她触忆思迁。

……那真是个激情燃烧的年代啊,一颗红心,作两手准备。把荒地变沃田实现“革命理想”。

后来,陈婆婆为了照顾一家大小回城,挑起家庭重担,把弟妹扶养成人。不要国家照顾,苦日子也终于熬过来了。

坎坷人生,沧桑成长经历,没让她低头,没让她屈服过。

陈婆婆收住对往昔的回忆,又回到眼前现实中,回到她和爹爹在野外路宿的月色夜晚里……

多么沉静的夜晚,风高月白。月辉照着他们的影子,还有树的影子……整个山野幽幽深深的。偶尔一只小松鼠从树梢跳下,又窜地一下跑开了。弄得树梢摇晃,叶子轻响。接着,林中又传来鸟儿的叫声与昆虫的凑鸣。一阵阵的,林海潮起潮落。

随着夜晚渐沉,山野倍感幽静。令人感到一种幽深的可怕。树林不光有鸟虫的凑乐,陈婆婆还想到野兽不定时的出没,这必竟是山野。就算是一只小兔奔来,也会吓人一跳的。

“老伴……”

陈婆婆想到这儿,变了腔似的喊了声汪爹爹。

此时,老伴汪爹爹像只“熊”,在她身边不远处弯腰捡柴禾。人影子与树棍影子搅在一起,在月辉下合成特殊孤影。她悄悄地、屏住呼吸地在一旁观望,只见老伴汪爹爹他行使一次本原的原始人劳作。接着,他把捡来的树棍子和小树枝篷在一堆儿,以细小干树枝和树叶作引火柴,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树叶子,又用树叶子引燃干树枝。没多久,柴烟升起,袅袅冉冉。

“篝火!一堆篝火!”陈婆婆乐得差点尖叫起来。

熊熊燃烧的篝火。火光冲天,把面前的夜晚照亮。

陈婆婆望而生叹。这山野燃起的篝火 “刷”地一下子照亮了她和爹爹的脸膛。生命体验别样的开启。

可想可知。聪明与笨蛋的区别在于:笨蛋的人只有坐以待毙。聪明的人不断地发明和创造。

情生自然。

“老伴,你是个有志趣之人。”陈婆婆说。

“生活在于创造嘛。”汪爹爹说。

陈婆婆老来“疯”地搂着爹爹脖子“啃”了一口。然后 “扑踏扑踏”的在地上“疯”舞起来。她围着篝火跳起了“格桑舞”。踩着山野的格调和与世无纷争的境界尽情地忘我起来。走过时过境迁的岁月,走回到年轻,回到十六岁的碧玉芳华……那一去不返的青春,那一望无际的格桑花。也是同样的“篝火” 。那晚的篝火与眼前的篝火虽然相隔甚远,但有着同等的野趣与旷达。对于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对于生活里惺惺相惜的人有着同等的重要!

陈婆婆瞬间徒生一股对过往无穷无尽的眷恋。

她感谢老伴,是老伴让她找到了这种青春的感觉!她甜甜的说:

“今晚,好难得!”

“只要你开心就好。”汪爹爹说。

因为他借山水的府地,助陈婆婆的雅致情趣。他在此思考出发之前的那本书《康复是一场旅行》……

皓月当空。

风轻星稀。

山冈静幽。

陈婆婆舞着,舞着,一时舞得尽兴沉迷。而他看得沉醉欢心……

有熊熊篝火和牧羊犬寸步不离的相伴,在野外路宿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一颗智慧的头脑和一颗敢于冒险的心。老两口能安全度过明月星稀,篝火和牧羊犬相随的夜晚是,是他们拥有智慧的头脑和冒险的决心。

一种内心激荡而又宁静淡泊的旅行潜然进行。

篝火与牧羊犬保全了他们。使他们安全度过山野夜晚。

老两口朝着拉萨的方向又挨近了一步……那雪山、 青草、美丽的喇嘛庙、那高原上的红彤彤脸的姑娘……仿佛向着他们走来。

没有听到“没完没了的姑娘就没完没了的笑”,而是先听到了上了花甲年纪的一老太开怀纯粹的笑声,笑声里荡涤着期待和向往。

这期待与向往的笑声悠悠慢慢地传递在幽幽山冈里的夜晚……

“凯凯”几声汪叫打破山野的一团寂静,熟夜暗然逝去,黎明到来。

“天亮了,'凯凯’在叫我们起床呢。”汪爹爹第一时间醒来,他在跟老伴陈婆婆说话。

“天咋这么快亮了,还没听见鸡打鸣呢?”陈婆婆说。

“这儿没有农庄,哪来的鸡打鸣。离镇里还有段路。要不,我用纸画上一个鸡打鸣给你。”汪爹爹幽默一上来,慢条斯文地说道。

陈婆婆笑喷。她说,如果真是那样敢情好。


H

那天,屋子里的太阳渐渐偏西,温度降了点。因本人咽嗓不好,咳嗽了两声。陈婆婆忙塞给我一个桔子。汪爹爹又我续了杯热茶。

“孩子,来我们家没好的招待,淡茶一杯,冬阳一缕。莫客气。”汪爹爹打趣地说。
“喝茶,喝茶,吃桔子。我们淡泊人生。莫客气。”陈婆婆也跟着说。

二老一前一后的“莫客气”,把我给逗乐了。

盛情难却。我呷了口热茶,放下茶杯。然后又剥开桔子,吃了两瓣,奇怪的是我咽喉竟好了起来,不再“吭吭咳咳”。

继续淡泊,喝茶。

茶烟缭绕,茶韵氤氲了整个屋子。

我仿佛看到了西藏的雪域江南美丽风景。 一面是阳春,一面是白雪,景观奇致。作为局外人我还真来劲了。

“孩子,我讲到哪儿了?”

陈婆婆说完,爽爽朗朗地笑起来。她用手指头指着自己的脑壳说她老糊涂了。

“阿姨,您没老湖涂。您精明着呢。我们讲到哪儿了?哦,我们谈到驱车来到香格里拉这里。”我说。

陈婆婆马上调整好状态。她说:

“香格里拉(Shangri-la)藏语意为“心中的日月。是独克宗'日光城’与尼玛宗'日光城’的暗合。'香格里拉’一词出现在英国作家希尔顿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里……藏民族最古老的苯教信仰,'光明是万物之源’是这个原始宗教对世界的认识。到了香格里拉,可以看到雪山了。还没有来得及看它迤逦的风景,可我累了。”

陈婆婆讲到这里,停顿下来。她肯定不是在卖关子。是需要把记忆梳理梳理。

我能理解。

她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绿茶,然后把茶杯放在茶机上,说:

“香格里拉这个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因其圣洁优美被誉为'世外桃源’。香格里拉有神圣的雪山,幽深的峡谷,飞舞的瀑布,被森林环绕的宁静的湖泊,徜徉在美丽草原上的成群的牛羊,净如明镜的天空,金碧辉煌的庙宇。这里是宗教的圣土、人间的天堂。在这里太阳和月亮就停泊在你心中……它之所之美,是因为印度洋与太平洋两大板块的碰撞和挤压而突然由东西转为南北走向的横断山脉,拥有的草原、雪山、森林、江河、冰川、湖泊、冷暖空气的不时遭遇成就了这里瞬息万变的气候特征。……”

我打断她的话。问,“天堂?”

陈婆婆点点头。面带着微笑。

我大胆地去联想……那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绿垠垠的草原……

陈婆婆又讲,到达香格里拉后才算正式进入雪山脚下。

“我们肚子饿了,在雪山脚下的路边支起活动长方桌,用小煤气炉子,高压饭锅,做着香喷喷的饭菜。之后乏了就睡在车上。”

“忒有浪迹江湖天涯之野美。”她说我和。

“我说过,美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孩子,你看,在雪山下,我很累。车子上挂的短裤子,我穿的是汗衫。十里不同天啊。山下是夏天,车爬到山中间是秋天,穿毛衣,上山顶都是雪,穿棉袄,经四季。妙啊。”

我能想象到陈婆婆携夫驱车走在318国道上的惊险和劳累程度以及转山看到的不同景域。

她给我看了那张图片。指说那图片对我说,这是她在香格里拉哈巴雪山的留影,并吃着高原金黄玉米……

我对香格里拉开始有了初步了解:香格里拉哈巴雪山,最高峰海拔5396米,而最低江面海拔仅为1550米,“哈巴”为纳西语,意思是金子之花朵。

我又看到另张图片,陈婆婆幽默地给我作解释:那是汪爹爹的摄影,她开车如同开着船,水花四溅呢。

原来如此。

老两口越过高山,又涉水。掩不住朗朗笑声。

我肃然起敬。

他们付出旅途艰辛,而我只是借题发挥。

天蓝如布。

他们身后的雪山与天空中的云朵绑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雪山,哪里是云雾。我貌似神游一通。陈婆婆在说,我在作记录。西藏对我来说,虽远,但距离近。


I

我开始作梦幻般的缪想。

延绵起伏的雪山、星罗棋布的湖泊、纯洁无瑕的蓝天白云似天堂呈现出绚烂景象让人神往。当得知西藏雪山的海拨之高听起来就令人眩晕之时,我便对西藏深度追谜起来。

俯瞰整个地球,不难发现在印度洋与太平洋版块交界地带有一处高高隆起的地方,这就是被称作“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全因远古时期印度洋与太平洋版块碰撞和挤压而形成的。

千古疑问如联幽帘,拨开后就是最好诠释。

接下来,更激动人心了。

陈婆婆手打着方向盘演示着……我知道了怒江七十二拐(也别称“川藏九十九道弯)。

眼看就要驱入天险了。我的身子差点抖了起来。

可是事先二老就作好了准备。如红军在远征前鼓舞着士气。撑着唱着:

“红军不怕远征难

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

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

大渡河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

三军过后尽开颜”。

2013年8月12日那天仿佛写入陈婆婆和汪爹爹的有生历史。那是在车进入通麦后不曾料到通麦大桥2013年8月2日深夜垮塌。

很麻烦的事情来了。

(通麦:山体较为疏松,极易发生泥石流的塌方。因为附近遍布雪河,故通麦有“通麦坟场”之称。)

“老伴,不能过天险了。通麦大桥已断。这可怎么办?”陈婆婆问。

“咱们等等。总不会抄原路返回吧。事在人为,办法怎么会有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汪爹爹坚定信心地回答。

可陈婆婆心里有数。

满怀信心和期待的陈婆婆突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情绪一跌千丈。甚至暗自忧伤。等了大半辈子终于等到与志同道合的老伴兴致勃勃地前往,眼看快要到了,几乎闻到终极拉萨的味道了,没算到在这儿被一条大桥难倒。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川藏难,难于上西天”,如果不走318国道,就不知道川藏路的艰难;更不知道中国最美的风情走廊。通麦就是一个艰难的路支口子。

陈婆婆的心悸动起来。这儿可不比长江平原,安全指数低。来这儿的司机并不多。除了来断桥边指挥修桥的政府领导和修桥工人外,再看没有其他人茬。连凑热闹的人茬也不多。有人一看二老就是外地人,便问:

“自驾去拉萨吗?走不了啦。”

“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修好通车?”

“这个可说不准,一个月,两个月……或许更长。”

“哦。”

陈婆婆把车停靠在路边,望着滔滔的河水,稍停顿刻,扭头对汪爹爹说:

“去拉萨的人绝对不止我们受阻,可能还会有其他的人。为了圆心中那份梦想,一定会找到去拉萨的路。我们一定要去拉萨!”

“那我们飞过去吧?”汪爹爹嬉笑着说。

陈婆婆瞪了老伴一眼,啥时候了,哪来的心思开这种玩笑。

刚说到这儿,就听到桥段路面附近的交通大队工作人员用喇叭喊道,“过往车辆请绕行!过往车辆请绕行!”

路面树立一个很大的指示牌:通麦大桥垮塌!!!

“飞?……”

还真是应了汪爹爹的话,要过通麦大桥,唯一只有飞过去了。

手机百度网通麦大桥垮塌的新闻消息早已发布。据说,还有四人遇险。一听说到这个消息后,叫人毛骨悚然。

电视台也在转播。一时间,有关通麦大桥垮塌的新闻铺天盖地。简直户户知晓,人人皆知。

陈婆婆正想要与老伴汪爹爹打道回府时,突然来了辆吉普。汪爹爹忙拦路问司机,“你好司机师傅,请问从哪里可绕道去拉萨?”

“不晓得。”

那位司机也是外地的,朝她直摆手。所以问了等于白问。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后,又来了辆货车。陈婆婆又上前打听,“喂,喂,通麦大桥断塌了不能通行,请问有没有其他的路可以去拉萨?”

“不清楚。”

哎。这人也不知道。跟他们一样。

陈婆婆与汪爹爹继续在路边等。莫非来这儿的司机都不知道呢?那可怎么办呢?

难说。

共来了十几辆车,车主大多原地返回。不说别的,有的吓都吓坏了。

遇到难题了。

陈婆婆没耐心等了,说,这次不去拉萨,到别的地方去吧。下次再去拉萨。她已打退堂鼓了。说这话时,心里难免酸酸的。

汪爹爹说,再等等吧。往往希望就在下一秒。

“喂,喂,司机师傅,通麦大桥不能走,请问从哪条路可以去拉萨?”陈婆婆不停地招手。

半天才来了辆小轿车。陈婆婆岂能错过。没想到,那司机嫌她挡他的路,似乎有些不耐烦。

汪爹爹又走上前说:“你好,是这样的,我与老伴好不容易来到这儿,大桥断塌了,不能走了。老伴身体不好,我们这是要圆她的梦去拉萨,你知道还有别的路可以去拉萨吗?”

“啊?你说啥?没听清楚。”

原来这司机的耳朵有点背。

汪爹爹又向他说了一遍,他方才听清楚。

“哦,去拉萨还有条路可走……”

还好是通麦当地司机。向他说明原由后,他也热心快肠地告诉汪爹爹,只有从昌都走川藏北线一条路去拉萨。

陈婆婆仿佛见到了大救世主般,连忙给那通麦司机道谢,“谢谢,谢谢啊!”

汪爹爹又是点头又是弯腰向通麦司机鞠躬,“多谢,多谢!”

陈婆婆的情绪由忧转喜。前一分钟还在发愁。后一分钟就拨开云雾见月明了。心中那道坎子消了。不然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高兴而来,却沮丧而归。这下总算没白跑一趟,希望就在眼前。

“我就说撒,办法总会有的。因为人类是文明的,是进步的。”汪爹爹摆出一幅大格局的架势来。

“那继续。继续。还是你挑着担,我牵着马好吗?”陈婆婆说。

她边说边打手势,便拉车门上车。

她的心显然放开了许多。轻松上路,卸下包袱。虽说如此,但来时在攻略上看过。在通麦不能久留,更不能因为通麦大桥断塌凑着热闹。赶路要紧。安全重要。

陈婆婆手摸着方向盘,脚踏刹车板打火、启动车子、吆喝着,“老伴,咱们赶紧上路。”

在通麦驱车调头,往昌都方向赶。

此时,蓝天挂着白云,清风别在山腰。一片平静安然。好像啥事儿从来也没有发生过。该干啥就干啥。

陈婆婆开车,汪爹爹就拍照,又在沿途留下美好的回忆。一切按班就部。

走过一段路后。二老心里老晃荡着。总让人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那种不踏实。心莫名地发慌。

陈婆婆在狭窄的公路上驱车,汪爹爹不再拍照,帮着老伴陈婆婆看前方的路。他们在一凹一凸的公路上绕山转行。突然感到车子左右摇摆起来。当车开到德钦时,仿佛地动山摇似的。本来柴油车扭动较大,貌似不受她使唤,并成“S”形前行。路面很狭窄,如果对面来辆车,让道搞不好就会翻下悬崖,死无全尸。

“先停下,观察一下路段,再走行么?”汪爹爹说。

“这可不行,这里是险段,不定时就会有险象发生的。”这会儿主动权陈婆婆手里,她说了算。

“那就往前开吧。”汪爹爹不急不燥地说。

凡事商量着办好。

他依了老伴陈婆婆。但还是放心不下,把头伸出车窗外看。刹那间,车身后面“轰隆”一声,吓得他赶紧把头缩回车厢内,忙把车窗玻璃关好。

潜意识告诉二老,可怕的事情到底来了。

遭遇地震。而且是6.1级的。原本疏松的山体,此刻更肆意地垮着泥石流。

到目前为止,开车开了几十年的陈婆婆从没遇到过此般险象,泥石泥到处都是,“哗啦哗啦”地不是这儿垮一坨,就是那儿塌一堆的。

就在汪爹爹把头缩进车厢关上窗户玻璃窗的那一瞬间,泥石流流下的一块小石块把挡风玻璃“砰”地砸出一尺来长的裂缝口子。

如果石头再大点,或是更大点,更猛点,后果不堪设想。定会车毁人灭。真正走入坟场,有去无回。

二老命硬。

总算躲过刚才那一劫。

不过,不要以为这地震,泥石流很快就会过去了。可路还长着点呢。因为德钦到芒康200多公里的路上全是这样的路段,到处险象环生。简直把命拴在腰上。走一步,涉一步险的。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玩命。这险境不次于红军西路军远征。

车前行之时,他们看到沿途翻车的人坠入悬崖,不见踪影,只见被砸坏的车辆倒在路旁。现场子让陈婆婆看了触目惊心。老伴汪爹爹则心惊胆颤。就在他们前方没多远处又垮下一大块石头。后面也不定时地在垮塌泥石流。几乎隔段都是这样。陈婆婆间空跳着开车。

车沿途沾满泥巴。

当时二老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走出他妈的死亡线。

二老继续唱着《红军不怕远征难》歌儿,但已不成调子。唱得比哭还要难听,可是二老心知肚明,这是自己给自己壮胆。一路高原的眩晕反应,泥石流的条条阻挡,随之而来的还有地震的震波,加上车身都在不停地抖动,摇晃。陈婆婆继而驾车失去平衡。好似二老在走钢丝,命悬一线。又好似在演“007”电影,身处幻境当中,悬乎得很。

当二人走过泥土流的路段终于到达芒康时,陈婆婆彻底倦了,差点累趴下。人像稻草人,而车像泥巴狗子,都不成样子。

稍等缓和后,老两口紧绷了半天的心才安放下来。陈婆婆摸摸自己的鼻子,眼睛,再摸摸胳膊腿,问爹爹:

“老伴,我们还活在?”

“活在,没死,真没死。没少一根骨头的,身上也没少任何一个零部件。”

他们四目对望,扑闪着绿光,也扑闪着泪水。“咬”一口胜利的果实,这一口涩苦,涩苦的。

终于越过死亡线。把命捡回。

他们驱车穿越泥石流那段,像是生逢从战火中走过。陈婆婆着实又给我上了一节去西藏的险情课。

危险吗?

真危险。

危险极了。


J

我努力地做着陈婆婆自驾去西藏文字撰写者。感觉自己文字火候还不够。西藏之奇之险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足给读者展示着精彩诀绝的篇章。抱歉!

于文于理于情,我还在为陈婆婆驱车走泥土流那段路打上危险符号。换位一想,真险呐!真难为了二老,我的手不停地抖动。

“阿姨,我想问一下,过泥土流那段,您心里害怕吗?当时心里么样想的?”

“那段路简直跟死神争分夺秒。必须快速,稳当,敏捷。”陈婆婆说。

“哦。这个,我能想象到。”我说。

“那时也没顾得上多想,只想开车早点离开。当然走过了那段路就好后怕。心'嘎嘣嘎嘣’跳得厉害。”陈婆婆连拍着胸口说。

“您和叔叔这也是次远征呀。大英雄,了不起!”我说。

我说到陈婆婆心里去了。她话又多了起来。

“我们在路上就遇上了藏民,他们一路去朝圣的。见了藏民要说:'扎西德勒’,他们会献上哈达祝福你的。哦,还有到处牵绳子挂着彩色小旗子,人家那是风马旗。风一鼓动,代表藏民们念经佛,那是带着美好的祝愿。”

“原来如此。”

陈婆婆口若悬河地说得很投入。说得生动具体。作为文字撰写者,我不断地切入西藏传奇的片段。

我在陈婆婆那儿能深深感受到藏民们的民风民俗。对了,还有藏民穿的藏服,色彩多而奇艳,代表西藏一步一移景。袖子大,没腰围和胸围的,上下一笼统,框着。用条布带往腰上一系完事。这种穿法源于一天当中的气候多变,热了,不要衣袖。冷了,随时添加。没腰围的藏服里面需要藏东西,不止这些,还可以放小孩在怀里。才智多谋啊,身穿的衣服就能把一些事情搞定。

我对西藏充满了无限向往。换而言之,是对做勇雄的那种强烈期盼。

“陈阿姨,喝口茶吧。”她应声点头,“哎。”

尔后,端起茶杯,呷上两口,又放下茶杯。她说:

“我们终于越过西藏死亡线啦,经过千辛万苦抵达了拉萨布达拉宫。我们站在布达拉宫圣殿前,双手拢着嘴巴大声地对雪山喊:'拉萨,我们来啦!’

噢哟!好牛!

“那个激动,那个振奋,那个欢腾无法形容,无可比拟。大有'不见风雨,哪有彩虹’般的感受由内渗外。因一时兴奋,我竟然拉着凯凯跳起了肚皮舞,“嘣达达”……

尔后,我与老伴手牵着手,以'万步’围着布达拉宫行走,不停地行走。感受雪山烟雾浓蕴的一座古城之神圣,那绝境下的绝美在人间少有哇。

能够到达拉萨,圆了我一辈子的梦想,也见证了我与老伴之间的爱。是那种在人类战胜自然险境中的相间扶持,相间依赖的爱。这爱超越爱的本身。阵阵欣喜下,我们一起膜拜布达拉宫的圣殿。”

接着,她又与我谈到了拉萨布达拉宫的历史渊源:

布达拉宫最初为吐蕃王朝赞普松赞干布为迎娶尺尊公主和文成公主而兴建。主体建筑分为白宫和红宫两部分,宫殿高200余米,外观13层,内为9层。布达拉宫前辟有布达拉宫广场,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城市广场,还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圣地,每年至此的朝圣者及旅游观光客不计其数。当然,被国务院列为首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你看,蓝蓝天空白云飘……苍山翠水尽在眼里眺。

抵达西藏终点——拉萨那一刻,有种“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的感觉。极嗨!极妙!站在布达拉宫圣殿前,仿佛站在了世界屋脊。在世界屋脊拼凑着1300多年前的古城幽深历史的碎片,是多么的神秘千古。

前人创造,而后人去“挖掘”。让人不由地梦回唐朝盛世。文成公主远嫁松赞干布,出于政治手段,更是不同民族之间的交流!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去西藏难,不是想去就能去的。”陈婆婆感慨,我赞同。

我突然想到了“红色引擎”,这就是我们传播正能量的最好典范。也许陈婆婆冥冥之中就是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陈阿姨,以后还希望您能到我们社区居委会参加活动,宣传这个时代的正能量。我们妇联离不开像您这样的焦点人物。”

“那你依旧为人民服务吗?”

“当然,在有限的生命里。只要青山不老,绿水还在长流着。”

她问我答。

我以文青自诩,说些文人的那些酸话,非是非,理非理,但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极度信任我。

我不能让她失望。

我想我们那天的话应该谈到了尽头。我不便再打扰她,起身作告别。因为我们已经谈了整整三个小时。够了,足够了。

她一把拽下我,说,“孩子,坐下,喝茶。我想再跟你聊聊。难得你懂我。”

“承蒙阿姨看得起我。”我正襟危坐。表示对人最起码的一种尊重。

我不知道,接下来她想跟我聊么事。心里又充满了好奇。

“阿姨,请讲。我洗耳恭听呢。”

有时向人倾诉,或是有人聆听也是件快乐幸福的事情。

“第二年,2014年7月,我和老伴驱车走新藏线, 又二次去了西藏……”

哎呀,妈呀!

两个痴情老翁。

陈婆婆说,从新疆叶城出发,经过海拨5236米孙唐拉姆山时就看到一块金属牌子写着:从这儿进世界屋脊。

“啊?!”

我以为我耳朵听错了,或是某根神筋出现了紊乱。这是西藏啊,一次还嫌不够吗?还要玩命两次。头次差点把命都裹那儿了。

“去西藏有五条线:滇藏线、青藏线、新藏线,川藏南线,川藏北线。新藏线是最危险的一条线。我们选择它,是为了挑战世界上最难走最不安全的路线。”

她说得松松,可听众我可不轻松,手心直冒汗。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如此大胆,于身家性命不顾的。如果搁在她去之前,我会替她害怕的。我突然有问题想问,迟迟不好意思开口哇。最后没有忍住,还是开口了。我说:

“阿姨,您不仅仅是为了挑战世界上最难走的路吧,也是为了检验您与汪爹爹的爱有多深,情有多真吧?”

“……旅行是检验人品质的直接途径。人格与灵魂极易体现出来。我们这可是去西藏啊,随时会玩命的。如果一个人用命来呵护你,你说,这爱是么份量?……”

我被陈婆婆给问住了。

哑然很久。

被她的反问所击中。如雷电,如狂风暴雨来袭。一路翻山涉水,频临绝境之时,是汪爹爹拼了命的去保护陈婆婆,才能如此走出困境走出死亡。我想象着汪爹爹是如何如何去做“拼命三郎”的。我的心泉开始以浩大的声势奔流。“哗哗哗,哗哗哗”地流过沧桑万千的滚滚尘世。我不配在二老面前谈“爱”,我卑微得如泥地上的芨芨草,还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霜及尘埃。

“爱是天价的,阿姨……”

我们同走上了“爱的地平线上”……美好。荒芜。原始。本真。

……

下午五点,我们聊了将近四个小时。我才知道陈婆婆去西藏旅行后大病全愈,奇迹啊,皆大欢喜。有种人定胜天的信念使我去捕捉某种客观因数。人的本能,求生欲望、渴望尘世的美好。种种。

“说了大半天,我似乎说漏了'凯凯’一路所起的重要作用。它就是我们家庭中的一员,不能少哇。在新疆过边防时,'凯凯’就像是我们的孩子,老伴在边防站签字,它怕他遇到危险,便站在不远处'汪汪汪’地望着他直叫唤。这是让老伴注意安全,小心点。”

狗有灵性。陈婆婆欣慰,我听着都感到稀奇。

陈婆婆又接着说:

“途中老伴去打水做饭,'凯凯’又地跟着他。老伴“命令”它在半路等他,'凯凯’一直停在半路乖乖地等着。直到老伴打完水,才跟他一起走回。”

真有御前侍卫之感。

我对“凯凯”约有了三分的认知:可爱,机灵,调皮,通人性。

说起凯凯,陈婆婆应该兴奋才对。因为路途 “凯凯”不仅可以保护他们,还可以为他们减少旅途的疲惫。逗乐逗闷子呗。

可陈婆婆说着,说着,停顿了下来,布满鱼尾纹的眼圈里转动着泪花。久久没个下文。

“阿姨,您这是怎么啦?”

我百思不得其解。

让人出乎意料啊。

原来二次进藏,在回来的路上“凯凯”被人偷去了。她很无奈。看来她真的好伤心,好舍不得,好不情愿失去“凯凯”,它犹如他们的孩子一样亲,从小养到大。他们一直都在训练它。它可以玩钻铁圈之类的小把戏。算是优等的“宠物”,训练有素。

我安慰她。并递上纸巾。

去的回不来,别去追啊。让我们都留在念想里……

我突然间找了个话题把陈婆婆的话插开,好让陈婆婆从“伤心地”走出来。我说:

“哦,我先前写过《女人与狗》的小说。狗与女人的感情极深,是陪伴,是相依。在女人生命尽头时,是狗叫来了110,才让她有善终。”

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陈婆婆含泪而笑。真的吗?她用眼神在问,“是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

“其实您的狗,我日后也可以写成小说的。”

“那就期待吧!”

我与陈婆婆在用心灵对话。

婆婆信我。

我如此劝她,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很快,她又调整好状态。没事了。

她告诉我走新藏线最危险。几百里没人烟。如果徒遇啥情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噢喔!我的心如根弦跟着绷得很紧。仿佛随时都要断掉似的。

“孩子,好在几百里没人烟的地段没出事!这是老天在怜惜我们。不过我们看到南疆的田野、牧场、千年的胡杨林,还有一望无际的大荒漠。尤其是那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的谛美景象。给我的感觉又好像走入了另个世界……”

“那……啥?”我问她,我没听清楚。

“那就是大漠孤烟的帝国!”

她哈哈大笑起来。我在她的笑间一字不漏地低吟起来:

长—河—落—日—圆,

大—漠—孤—烟—直。

刚才眼角还掉着眼泪珠子呢。她那个神情,那个情怀,纯属多愁善感。很符合我的小说故事情节。

动容之处,我不动声色记录在纸上。她傲然神游,我走火入魔。我们半斤八两。她冒险上瘾,我痴迷我的小说。各自找到了人生的好出处。

他们走过没有人烟的地方,就到了中印边界。看到美丽的圣湖——班公湖。不忘留下合影。那里是片处女地,有待开发。“班公”是印度语,意即一块小草地。藏语称此湖为“错木昂拉仁波湖”,意为“长脖子天鹅”。

她余兴未了。

仿佛故地重游。

从狮泉河向北130千米是日土县城,班公湖就位于日土县城以北10千米的中国与印控克什米尔交界处。班公湖位于高山之间的槽谷内,水深50米。湖区面积604平方千米,长150千米,宽度多在2~5千米间,最窄处只有5米。东面三分之二的面积属中国领土范围,余下西面三分之一则属于印度。湖的独特处在于:湖在中国境内的部分是淡水,物产丰美,水质洁净,水色碧绿;而在克什米尔境内就成了咸水。

过班公湖这段幽美的风景之后,又抵达界山达坂。翻过界山达坂,就到了泉水河。泉水河(也称死人沟)。这是新藏线的必经之路。当他们驱车走到铁隆滩的时候,陈婆婆她突然头痛,呼吸不畅。开车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晃晃荡荡。心里发慌,背心冒冷汗。高原反应说来就来。

“老伴,不好了,这儿的空气稀薄,我感觉很憋气。我们要困死在这儿了。”陈婆婆说。

她把她的恐惧甚至是绝望的信号发送给老伴汪爹爹。爹爹忙把车上的音乐打开,

“雪山上,你是一只雄鹰飞过千山万水……”

“草原上你是一匹骏马踏遍万里草原……”

汪爹爹忙对上。

暖歌奉上。

给婆婆百般的鼓励,耐心的呵护。

其实汪爹爹也难受,强掩着。歌曲解乏,也是一副良药。尤其在还没有解决这种难熬且危难的境况之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危险一步一步地叠加。生死就在眼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前方的空气是否更稀薄,难说。没想到更糟的事情来了。车熄了火,打不燃,不能启动。

“老伴,快把氧气包拿来。车子也有高原反应。”陈婆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机智想到这招的。

汪爹爹拿着氧气包打开车门下车,陈婆婆揭开引擎盖子,把氧气包对着进风口给车输氧。一下子有了氧气,车可以打火了,可以启动。好奇怪!

虽说车可以驱动,但空气氧气稀薄,气候恶劣瞬变。

又一个潜意识告诉他们:他们来到了绝境!!能否走出去,就靠运气了。

因为到了“死人沟”。

所谓“死人沟”,是因为50年前解放军一个连的新疆先遣部队经过这里到西藏,没想到驻扎在此一夜,天亮全军覆没,无一生还。据科学分析,是突然断氧造成的。此后这里才取名叫“死人沟”的。后来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在这重发生,来这儿的,不是翻车,就是莫名地死去。8年来,边防军救助遇险游客到3200人次。

极度恐惧!

二老双双稳坐在车上。以不变应着万变。是生还是死,听天由命吧。先贮存体力再说。

我夸赞二老心态好。因为谁也摸不准下一秒钟会发生啥。如果草率去做一些无用的事情,指不定添乱。

恰逢此时,苍凉的河风刮来,撕动着陈婆婆的发丝。陈婆婆靠在汪爹爹的怀里。双手紧握着他的双手。她有个想法:如果人就这样没了,她也是幸福的。因为有老伴的陪伴和呵护,就是死也值了!

“如果……我说如果啊……”

“那就来生再相随吧。”

“哎。”

陈婆婆甚至淡定的想好,在纸条上该给两个女儿留下遗言。想到这儿,松开汪爹爹的手。

“老伴,我说你来写。”

动之以情,付诸于理。到了最后,还能相依相随。

汪爹爹翻出随手携带的笔和本子,陈婆婆说,汪爹爹写。留下绝笔:

青青,秀秀:

如果我们走了,请不要悲伤。我们永远爱你们!记住一定要好好生活。……X年X月,母亲陈XX,父亲汪XX困于西藏泉水河铁隆滩,秋。

他们告诉两女儿青青和秀秀走不出去的原因,是因为气候多变,空气断氧造成的。并把当时的险境一一列举在纸上,以待人们日后研究泉水河死人沟的气候特征作个小小的见证。请不要难过,因为他们是含笑而走的,不枉此生来过。

在生命将至尽头之时,勇于探险的老两口临危不惧,坐危不乱。

陈婆婆说完。

汪爹爹写完。

合上本子。

二老头朝车窗外,他们相拥在一起享受着最后的河风晓拂。直到风渐渐的停下来……

他们的胸闷得难受。

呼吸极不均速。心跳加快。给人窒息之感。眼看二次去西藏只能在死人沟划上句号,不能再向前了。

“后悔吗?”

“不后悔。”

“西藏美吗?”

“美,如有来生还想来。”

陈婆婆弱弱的问,汪爹爹喃喃的作答。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

“请讲。”

“人世间啥是无价的?”

“情义。对,情义。”

“别说了,休息一下。”

“我还想说,因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每分每秒对于我们来说都挺珍贵的。”

“是。”

“活了一辈子,我终于明白啥是'情定天涯,海枯石烂’的定义。”

“那是啥?”

“信守。”

“这趟原本就不应该来,拖累你了,对不住。抱歉!”

陈婆婆浑身打起哆嗦。

“别,别这样想。如有来生,我还陪你圆梦,陪你康复],守在你在每个日出日落,就像今天的我们……”

汪爹爹脸色渐渐苍白,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二人眼看快要支撑不去了。命,危在旦夕。

也许在下一刻二老就会倒下。人间多少美好也好,多少沧桑也罢都将此凝固。

总之艰难相守。

熬,熬,熬……

“藏野驴!?”

好大的藏野驴。刹那间闯了过来。

“老伴,你看藏野驴!”

陈婆婆发现了藏野驴,并指给老伴汪爹爹看。

一股巨大的生命力量劈来。

就在他们绝望颓靡之际,奇迹出现:

迎面跑来两只藏野驴。一只不认识车,跌倒了,被他们抢拍拍到了。另一只却跑掉了。留下的那只在杂草和石头的河沟里上演了一幕人驴际遇剧。它的样子,似马非马,似骡非骡。电视台美丽中国栏目组想拍还没拍不到的镜头让他们给逮住了。

人*驴际遇。

生*死转换。

绝处逢生。

二老命不该绝。没算到又能“活”过来,站起来!

在“活”的插空间拍到了西藏稀有的藏野驴。

一种从来没有的欣喜油然而生,独具匠心的情怀从头到脚地刷过一遍。人彻底地欢腾起来。

活命要紧。他们没过多的去贪恋藏野驴,感觉前方有人烟。既然有那么大的两个藏野驴跑过来,证明前面空气必带有氧气,两只藏驴也要呼吸啊。

果然。

他们给猜对了。

当把车开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时,就看到了边防站。陈婆婆兴奋地振臂高呼:

“老伴,我们有救啦!老伴,我们有救啦!”

他们向边防站的工作人员求救。“凯凯”也高兴地“哼哼”。

真是峰回路转,“在柳岸见到了花明。”

难得。他们留下在铁隆滩拍下藏野驴奔跑的美丽风景。

……

就这样他们二次去了西藏。后又从西安返回武汉。

而今陈阿姨的身体恢复原形。各项指标都正常。看不出来曾经患过重症的人。原来是爱疗伤

“情定天涯海角,相爱白头到老。这是我们的执着,我们的信念!”在一旁不爱多说话的汪爹爹诺诺有词地说道。

我执笔又写下:

·夕阳几度红,天涯黄昏恋·

……

尔后,我瞅向窗外的汉正街。

冬阳渐沉。

黄昏将至。

武汉的汉正街也将灯红酒绿起来。它一点也不空洞。我需要对它重新认识。于是走近它,接近它,靠近它,抚摸它。此时,我并不是局外人而涉外。它的形态,它的影子已深深烙在内心深处。于是自发性的去寻找昨日那条熙熙攘攘布满楼摊,地摊的老街。曾经那些来往货郎子及拉板车的、挑扁旦的人群穿梭于拥挤得走不动破巷子的景象,还有因老房子危旧拆迁从而消退后的消极……


K

回到社区居委会。

我给上级妇联领导致电,“XX部长你好,我们要找的那位陈阿姨,找到了。”

“喂喂,小朱,请说具体点。”

我说,……

说完挂掉电话。一阵风刮了过来,耳畔又回响起那句藏语:扎西德勒……

我的心如平静而又激情的云。[1]

作者简介

麦聃,原名朱凤丽,70后,大专文化,现居住武汉,从事社会救助工作。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