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村古道漫記(朱湘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黎村古道漫記》是中國當代作家朱湘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黎村古道漫記
眼前的路是由純天然的泥土鋪成的,沒有瀝青,沒有水泥,甚至連碎石也沒有,只有粗糲裸露的土面,像一條紅色的繩索,從綠色海洋一般的森林腰間纏繞而過。路的一邊是陡峭的山岩,一邊是靜水深流的河谷,茂密的森林裡長滿了楓樹、桉樹和荔枝樹,叫不出名的占了多數。
行駛了老半天,見不到一個人影、一棟房屋,只有無窮盡的森林和最原始的紅土路。終於,當我們到達一扇鐵製的大門前面的時候,看到了門前懸掛的木匾:通什市水滿鄉人民政府。
原來,這麼幾間低矮的房屋,竟然是一個鄉政府駐地,那時,我的海馬汽車的車頭前面已經落滿一層厚厚的塵土。
這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通什市(現在的五指山市)交警大隊隊長陪我第一次到達五指山腹地水滿鄉時的印象,結伴同行的還有新大洲公司的總裁李宗全先生。那次,我們還專門到五指山市毛陽鎮的瓊崖縱隊司令部舊址進行過參觀。
今天,當我跟隨海南省老乾藝術團再次來到五指山水滿鄉的時候,眼前見到的巨變令我感嘆不已:依然是順着山崖峭壁的公路,靠着河岸一側加了寬大的防護欄,路面寬闊,再無行駛會車時的擔驚受怕。森林保護的更好,目光所及,綠色似海。
走進水滿鄉,寬闊的街道,新修的居民小區,一方盆地把群山拱得稍遠,四野彌望,在山崖穿行多時的逼仄感便一掃而空。從臨近鄉鎮的山上往下俯瞰,群峰連綿回合,中間良田翠綠,盆地里的街道和農舍,如同精心搭建的積木令人驚艷。更有商住樓拔地而起,小鎮一派繁榮,一個現代化的民族度假小鎮替代了昔日的偏僻荒涼。
在鎮子裡面,那些世居深山戴着斗笠的黎族阿姨和姑娘們,擔着山貨從有名無名的山路上,穿越崎嶇山路,當她們把自家的山貨擺放到農貿市場指定的攤位上的時候,原本清澈的眼神也變得更加溫柔,在以蒼翠無言的大山為背景的黎族小鎮上,生活似乎打了一個小小的、足以讓人喘口氣的逗號。
水滿鄉是典型的黎苗族鄉,坐落在五指山腳下,位於五指山市東北部,距五指山市區34公里,鄉域面積106.3平方公里,總人口3758人,其中大多是黎族苗族。
以水滿鄉為中心的方圓100多公里的山區,既是當年瓊崖縱隊活動的紅色根據地,也是歷史上有名的古道。
據記載,五指山東南麓的烏馬嶺,有一條清代名將馮子材當年開闢的「樂太」古道,那裡有一塊摩崖石刻「手辟南荒」。清光緒十一年,由於官府壓迫,瓊州漢黎起義震動清廷,兩廣總督張之洞急命因擊敗法軍一戰成名的欽廉提督馮子材,率重兵來瓊鎮壓,直搗「生黎」侗五指山腹地。鎮平後撫,馮子材執行張之洞《撫黎章程12條》,仿明海瑞、莫宣寶等議,在瓊開通以五指山為中心的「十字路」,在黎族聚居區設撫黎機構,建總管制,設關卡和電報局 ,設場互市,鼓勵客黎通婚(至今馮子材的部下後人還落戶在水滿鄉一帶)。道路開通後,馮子材和屬僚在路旁泐石題書誌慶成功。「手辟南荒」就是馮子材所題,上款「大清光緒十三年春」,也就是1887年春天,距今已有一百三十餘年。
「手辟南荒」體現出了當時開闢道路的艱辛,但也以此折射了馮子材親手開創黎區的壯舉和豪邁。另根據史載,在此石刻對面100米處還有一石為劉保林所題,刻字為:大清光緒十二年丙戌秋華陽劉保林湘樹氏統兵到此。這個石刻比「手南辟荒」還早一年。
在仕階溪畔另外還有三處石刻。一處題寫「一手撐天」,四個大字下方還有一副刻字,以小行體題寫,上書:「大清光緒十三年春,石城江國榮奉宮保馮札,委督開十字路通衢,招撫生熟黎岐,今道路如砥如矢,黎岐亦欣然歸化,泐上四字,以志成功」。這兩幅刻字均為江國榮所題。「一手撐天」讚揚了開闢古道的壯舉,暗示他們此行乃撐天立地的英雄。 另一塊刻有大字「百越鎖鑰」 ,「鑰」就是「鑰」的繁體字。鎖鑰,喻要地。南為越北稱胡,「百越」泛指南方諸族,左邊落款:「欽差督辦全瓊軍務派兼大營發審委員總辦全瓊營務處提調信宜林德均」。 由于山林繁密,老幹部藝術團里多是一些六十歲以上老人,我們最終未能深入尋找那些古道石刻,只是順着棧道走了5里多山路就原路返回,心中不無遺憾。 乘坐遊覽車抵達觀景台,五指山就近距離地呈現在眼前。主要景觀有:觀山台、雨林棧道、天然氧吧、黎族風情村、桃花園、雲橋、龍泉吐珠、翠谷聽濤、山谷廊橋、桫欏林、古樹神龜、干年荔枝王等近20個。景區內古樹參天,藤蘿密布,奇花異草隨處可見。有永遠兩株宛如「母子依偎」的母生樹;有神奇醫療效果的野生茶樹;有像木屏風擋住視野的板根;有原始黎族的母親河——水滿河流經整個景區,水滿河甘甜清澈,順山而下。時而水流滯急,如萬馬奔騰;時而水平如鏡,讓人目不暇接;站在觀山台上,正面眺望海拔1867米的海南屋脊五指山,巍峨聳立,五峰並列如撐天五指,在雲海中時隱時現,盡收眼底。
順着雨林棧道深入雨林腹地,可以聽身邊山澗叮咚,看眼前彩蝶飛舞,呼吸着負離子含量20000個/cm3的空氣,眼前樹,身邊景,足以讓人回歸到夢幻離奇的綠色原始時代,感嘆夏日山林里的博大精深和遠古蒼茫。
這裡,無論是發源了海南四大河流的五指山雨林,還是清流如斯的水滿河,抑或民族風情濃郁的水滿村,都是造化給予五指山腹地的恩賜,在不動聲色的星空下,一切逝者如斯,不舍晝夜。
在水滿河畔,我和幾個同伴停留很久,山下是淙淙的流泉,四周除了幾株高大的鳳凰木,正綻放着火焰一般的花朵,其餘的就是一望無邊的綠色,雲霧茫茫中,天際一抹黛色,似有萬馬奔騰之狀,它不止一次地讓我想起,當年瓊崖縱隊的戰士們在這裡生活、戰鬥的情景。
返回海口的時候,正好經過五指山北部的毛陽鎮,我們再次前去拜謁。毛陽鎮的毛貴村,曾是五指山革命根據地的大本營——瓊崖區黨委等機關的駐紮地,也被稱為海南的「西柏坡」。當年,就在這片坡地上,馮白駒率領瓊崖黨政軍首腦機關,運籌帷幄,發動和指揮了1948年秋季、1949年春季、夏季三大攻勢戰役,迎接和配合大軍渡海作戰,最終迎來了全海南的解放。
在半山腰的停車場泊好車,我沿着長長的台階拾級而上,再穿過一片廣場,然後,我看到,以一脈青翠的山峰為背景,在傾斜而開闊的坡地上,一塊高大的紀念碑靜立在夏日的陽光里。
在紀念館的陳列室里,陽光鑽過木窗,散落在一張古舊的桌椅上面。環顧這間歷盡滄桑的老屋,銹跡斑斑的土槍、木製的黑色弓弩、彎彎的牛角號……很自然地,我想起了一個黎族英雄王國興。若不是通過陳列館內的文字說明,人們很難想象它們曾經跟隨其主人經歷了怎樣的一場血雨腥風。
1943年8月12日,正是靠着這些簡單的武器,王國興帶領飽受國民黨反動派迫害的黎苗群眾揭竿而起,發動了震撼全瓊的白沙起義。1944年12月,王國興來到瓊崖獨立縱隊的駐地,與瓊崖特委書記、縱隊司令員馮白駒一見如故。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更加堅定了黎族人民在共產黨領導下幹革命,永遠跟着共產黨走的堅定信念。在後來的艱苦歲月里,包括黎苗同胞在內的瓊崖縱隊進行了長期艱苦卓絕的鬥爭,約有1.3萬名指戰員在鬥爭中獻出了寶貴的生命,為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做出了重大貢獻。
「當年鏖戰急,彈洞前村壁」,今天,在當地還能找到當年戰鬥的一些遺址,以陰以雨的春日,萬物生長,草木葳蕤,一些細小的野花會小心翼翼地從遺址里探出頭來。
很多年以後,歷史也許很難查考那些淹沒在歲月深處里的平凡足印,人類匆匆向前的腳步也可能忽略被踐踏過的微不足道的小草,但它就像被齒輪碾軋過一樣,曾經那麼真實地存在于山川歲月的褶皺之中。
五指山革命根據地紀念園建於2001年,以原瓊崖縱隊司令部舊址為依託,是全國100個重點紅色旅遊經典景區之一。紀念碑高23米,象徵着海南23年(1927-1950)紅旗不倒的光輝歷史,時刻提醒着人們瓊崖縱隊革命先烈在解放海南中做出的犧牲。
在紀念碑的周圍,幾個當地的黎族婦女正蹲下身子,在碑的周圍拔去雜草。日曬雨淋,那些石雕已經斑駁,但字跡仍然清晰可見。
我遠遠地看着那座石碑,直到眼睛有些發酸。這大概算不上一座聲名顯赫的紀念物,但它依然是人類勇氣、信念和犧牲的紀念碑。四野茫茫的根據地,少數民族和漢族人民攜手作戰的游擊隊,在各種恐怖和壓力之下穿越了重重的雨林和高不可攀的五指山。
也許他們出發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的終點在哪裡,但他們已經做好了戰鬥到最後一刻、沒有退路的心理準備。一切,都是為了打碎一個陳舊、腐朽、破爛的舊世界,再用自己的血肉之軀,重新融合、建築起一個美好的、充滿希望的新世界。
從毛陽瓊崖縱隊司令部舊址出來時,我遇到一些小學的孩子們前來瞻仰。這些滿臉稚氣的孩子,他們還不知道戰爭的殘酷,也不明白信仰的力量。當孩子們面對紀念碑行禮時,一群飛鳥飛過對面的樹林,清脆的鳥啼迴蕩在山谷。
走出紀念館大門,對面是一線沉沉遠去的大山,以及流水潺潺的深谷。深谷里,種滿了水稻和青菜,它們在呼嘯的山風中,依然保持着動人的青翠。遠方,白雲好像在藍天靜止不動,廣播裡正播放着《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的歌曲:「我愛五指山的紅棉樹/紅軍曾在樹下點篝火/我愛五指山的紅石岩/紅軍曾在石上把刀磨/我愛紅軍走過的路/我沿着山路上哨所……」
在建黨100周年的前夕,當我重新走過五指山下的黎村古道,聽到這熟悉的歌聲,忽然覺得有些唏噓:那些硝煙瀰漫的歲月距離今天似乎已經很遠,遠到足以讓人產生恍若隔世的感覺;但那些紅色記憶又是如此清晰,代代傳承的信仰並沒有離我們遠去,那是因為:革命先烈帶給我們的,不僅是燈火闌珊的璀璨夜色、也不僅是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自豪感,而是那些留在我們自由而奔放的靈魂里的,如同河流留給山川的,潤物細無聲的永恆感動。
在和平的年代裡歌頌往日,正是因為英雄精神依然有着它獨特的光環。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