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想起你(宋宣娥)
作品欣賞
今夜想起你
推門進屋，婆婆已燒好晚飯，青菜、豆腐、茭白、冬瓜...... 一席素菜。
「你確定真不吃肉嗎？」婆婆又一次問。
「嗯，我要減肥，晚飯不用燒肉了。」
「也好，還省點錢，現在豬肉貴，天天漲，今天又漲了，要30元一斤，這樣下去要吃不起了。」婆婆絮絮叨叨着。
我是甩手掌柜不知柴米貴，豬肉漲價，漲就漲唄，少吃點，不正好減肥麼。
吃罷，躺在沙發上掏出手機，習慣開始刷微信朋友圈。食指上下撥動，快速瀏覽。一隻油光發亮的大肥豬出現在一段視頻里，豐盈渾圓的美臀，踩着勁爆的節奏，一步一搖，踏歌而去，那妖嬈魅惑的模樣令人忍俊不禁。配文更絕：如今身份漲3倍，走路都不一樣了，看把你得瑟的。我忍不住暗暗發笑。指尖繼續下劃，一碗豆腐丸的照片吸引了我，點開一看，是阿良老師吃豆腐丸的內心感悟：記憶中的豆腐丸里是有肉的，現在卻是連吃五隻竟找不到一粒肉，豬肉漲價，豆腐丸缺肉不可怕，人缺心才是可怕的。往下，又看到一則新聞：省里下達養豬任務，力爭到2021年底，生豬自給率達到70%以上，還給予了財政方面的支持......誰會想到，在這個物阜民豐的年代，豬會成為香餑餑？
聊到豬，一個熟悉的影子在我眼前浮現，一個讓我又愛又恨的傢伙，今夜，我想起了你。
在我12歲那年，你來到了我家。你的樣子有點難看，黑不溜秋，瘦骨嶙峋，走起路來還呼嗤呼嗤喘着粗氣。從你進門那天起，我就很討厭你。那時，家裡的房子有點小，兩間正房，一間廚房。全家5口人擠在一個房間，雖然用木板隔成了兩間房，但挨挨擠擠總是不方便。我一直想有一間自己的閨房，早看中了另外那一間，雖然堆放雜物，但中間隔一下應該還是能放張小床，我甚至想好了房間如何布置，家具如何擺設，就等父母點頭同意了。然而你來了，我的美好願望徹底破滅，父母親居然把那間房給了你，我無奈地看着你舒舒服服地霸占了原本應該屬於我的房間。
拔豬草成了我的新任務，每天放學後，我拎上竹籃，漫山遍野尋找，風雨無阻。拔豬草辛苦，但春採花，夏摘果，秋煨豆，冬挖筍，倒也有趣。
最害怕的是要我燒豬食，家裡的灶台是平灶，沒有煙囪，燒的又差不多是茅草，火力不大，煙卻很大。抓一把柴禾塞進灶膛，只聽轟一聲，火苗上竄，轉瞬燃為灰燼，濃濃煙霧隨即往外冒。小小的木格窗欞，擋住了四處飄散的煙霧，小小廚房，煙霧繚繞，還有嗆人的味道。我常常眼淚鼻涕一把抓，臉上畫成了小花貓。
有時也要我給你餵食，那時人小個子小，豬槽笨重拎不動，我就用木勺子一勺一勺地把食物倒入槽內。往往才倒入一勺，你就迫不及待地低頭吃了起來，咂巴着嘴巴，用嘴拱食物，不合口味的就拱到地上。我用木勺敲你的頭，你也無動於衷。有時食物倒在你頭上，你瀟灑地甩甩頭，抖抖身，濺我一臉豬食和臭水。我邊罵邊倒，你就伸出長長的鼻子，鈎住槽把，一個轉身，把豬槽鈎進豬圈角落，豬食甩落一地。我既心痛又憤怒，趴在豬欄上，踮起腳尖，伸長手臂，卻怎麼也夠不到。我沒有理會你「呶呶」的嘲笑聲，捂着嘴巴，顧不上惡臭，跳進豬圈，雙腳儘量踩在干稻草上，臭烘烘的糞水還是從腳趾縫隙汩汩冒出。
母親對你是寵愛有加，忙完田裡的活回家已晚，第一件事是趕緊先把你的飯燒上，燒好後裝在兩個大盆子裡，放在弄堂過道吹吹風。攪拌，攤涼，用手試試溫度，不冷不熱，再倒到豬槽內。怕你搗亂，先用細細的竹葉把你招呼到一邊，然後再把豬槽放進豬圈內，用手抓住槽把輕輕搖動，看有沒有放平整。做完這些，母親靠着豬欄，笑眯眯地看着你歡快地吃着。我常常看見她張開手掌在你背上比劃來比划去，不知道量什麼。或者用手摸摸你的頭，擦掉你頭上的食物，幫你移動豬槽的位置，把你拱到邊上的食物推到你嘴邊。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你懷孕的喜訊，全家都很興奮，父母親更是喜上眉梢，常常半夜起來，看看門窗是否關嚴實，稻草有沒有濕，幾乎沒有睡過幾天安穩覺。當一個個光溜溜的小生命躺在你身邊，怕被你笨重的身體壓了，他們更是整夜整夜守在你身邊。你側躺着，十幾頭豬崽或站、或蹲，擠擠撞撞搶奶吃，弱小的豬崽被擠到邊上，餓得嗷嗷叫。母親單膝跪地，嘴裡嘟噥着「大家吃吃，大家吃吃」，雙手護着小崽，直到它吃飽為止。豬崽們吃得肚子滾圓，躺一邊睡覺了。母親摸摸你的肚子，揉揉膝蓋站起來，對我說：「咱家的豬吃口真好，生了十幾頭小豬，也沒有掉膘。」我看着母親，瘦削的臉上，有了深深淺淺的皺紋，眼窩深陷，眼睛裡布滿了血絲。看見她蓬亂的頭髮上有細細的稻草屑，我輕輕揀起，轉過頭，默默走開。
父母的寵愛助長了你的臭脾氣，有時餵食稍晚，你就嗷嗷抗議，拱掉豬欄，溜出豬圈，帶着一群小崽子滿屋亂跑。父親幹完活回家，已是滿身疲憊，看見拱壞的欄杆，咬碎的門板，開裂的豬槽，滿地的豬糞，叫嚷着「這個畜牲，看我不打死你」，可是從來沒見過他抽打做了壞事的你。
四個月後，小豬可以出欄了。我便跟着父親去小豬市場。看到小豬色澤光亮，體形豐滿，體重恰好，買的人都特別中意，不到晌午，十幾頭小豬就賣光光。賣了豬，父親拿着一沓錢，找個人少的地方，把手指往嘴邊一蘸，數出幾張十元紙幣放在外衣口袋，系好扣子。其餘的錢對半疊好，裝進貼身口袋，拉上拉鏈。
父親帶着我去街市，買些農用器具和生活必需品，給我扯一塊的確良花布，還會給我伍角零花錢。
你一年生兩窩半，每窩都有十幾隻小崽。母親說你是家裡的寶，是我家的幸運豬。
「媽，今天學校催我交學費了。」
「你和老師說說，再等等，咱家的母豬快要生了。」
「媽，地基批了，什麼時候才能住新房啊？」
「快了快了，等這窩小豬再大點，價格好點，賣了就可以去買磚頭了。」
「媽，這麼多債什麼時候才能還清？」
「別愁，咱家的豬很應家的，總會還清的。」
日子就這樣在美好的期盼中一天天過去。九年時間，家裡蓋了樓房，哥哥娶了親，我也上了大學。
後來，你離開我們去了山裡的一戶人家。不久，據人說你在過橋時跌落水裡，淹死了。母親聽聞，低頭不語，一個人走到牆角邊，掀起圍裙，偷偷拭淚。
再後來，聽說因為你的屎髒且有臭氣，許多本來是你落腳的地方，一夜間全拆除了……
今夜，我又想起了你。[1]
作者簡介
林海燕宋宣娥，從事某部門財會審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