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娘(王正英)
作品欣賞
「傻」娘
我總是希望,我娘不要弄得灰頭土臉,邋裡邋遢的樣子。希望她梳好頭髮,穿着乾淨的鞋子,像一個精緻的老太太。
可是我娘偏不,她總是喜歡種菜,種菜種得腰都彎到地上去了,還喜歡着。她對種菜的喜歡和我對文字的喜歡一樣,越是勸着退讓,越是心生歡喜。
四月份的某一天,我在晨練的時候接到了電話。陪着娘住在鄉下的姨媽,給我打電話說我娘去種菜時摔了一跤,摔跤後她的手臂不能往上抬。聽到這個消息,我就跟娘打電話,想把她接到市區醫院來診治。
「我不來,我怎麼能來呢?還有兩塊土沒深翻……還有幾趟鄰居的宴席沒吃……」
那一天在晨練的時間裡,我一邊跑一邊想哭。我可憐的娘,她真的傻到認為菜地里的菜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你這麼搞下去,命都會丟在菜地里呢」我被娘的執着激怒,竟然對她說出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死在土裡也好呢?以後也不會給你們增加負擔,你們也不用再記掛這個鄉下的娘」我娘竟然回答得如此淡定,我聽了啞口無言。
哎,我想我的娘可能是世界上最喜歡種菜的娘,她對土地的熱愛與生俱來。因為她覺得,小時候家裡姊妹多,在物質匱乏的年代經常挨餓。能夠在土地上種出綠油油的菜,是一件多麼幸福快樂的事情。種出的菜綠油油的,煮好的菜蔬可以填飽肚子。
我一直等娘答應來市區醫院診治,等了好長一段時間。她一拖再拖,最後總是被妹妹接到市區來了。更可愛的是,她本來還是不想來治病的。後來妹妹回鄉下看娘,對娘有一趟便車回城,有了這一趟不浪費錢的便車,母親便答應來市區醫院就診了。
來益陽城區的某一個醫院就診後,我發現娘身體上有一系列的毛病。於是,就讓她住院了。娘從鄉下的時候,穿着保暖內衣當外套,來了益陽之後的這兩天,氣溫升高,我們穿着短袖都感覺很熱。
「娘啊,我給你去買幾套新衣衫,您看天氣這麼熱,怎不能讓你穿着這麼厚的衣服吧?」
我對娘說這活的時候,娘就來了脾氣。她說要節約一點,做人要知足。她說能來治病已經是享崽女的福,還買什麼新衣服。
我聽了娘說的這些話,覺得自己想狠狠地敲自己的腦袋。因為我娘真的太「傻」了,她覺得在夏天穿上一件保暖內衣都不是造孽,她覺得自己能有機會來益陽治病已經很幸運了。因為鄉下老家隔壁的×××,生病了就一直躺在床上,因為這位病人年事已高,家裡人根本沒有打算過把他送醫院就診。 所以娘就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她能來益陽市區醫院治病,已經是蒼天有眼了,她不能太貪心。
我怎麼會聽娘的話,讓她穿着一件厚厚的保暖內衣,徘徊在醫院的走廊上。這個樣子,會讓我在探視她的時候,覺得娘真的是一個有點邋遢的娘。
母親節這一天,我的孩子早早給我發了紅包。女婿發紅包給我的時候,還一口一聲媽,讓我覺得這一天的時間裡空氣都是香的。
於是,我就跟我做生意的男同學打電話,請她老婆幫忙,選幾套老媽媽穿的衣衫。我把我娘的身高體重報給我同學的老婆,這位熱情王美女,馬上屁顛屁顛的去選衣服,給我娘準備了三四套衣服。
這一天我在醫院陪着娘,等下午五六點鐘外面沒有那麼熱的時候,我就去把衣服拿回來。
我娘使勁的拖着我,不讓我去。她說她不想穿什麼新衣服,不要浪費錢。等娘一轉身,我就走了,我騙她說我要去上洗手間。這一次溜走,感覺自己是一個活在娘身邊鬥智鬥勇的「孩子」。
等我從外面帶回來這幾套衣服,讓我娘穿上。我左看右看,覺得我娘越來越好看,娘穿上我買的這一套新衣服,變成了一個「知性」的老娘。我望着老娘,看她穿着新衣衫,坐在醫院的圍椅上看書的樣子,我覺得自己的眼睛濕潤了。
因為我知道,鄉下還有那麼多的「老娘」,她們的衣食與明天又在何方?我想起我在娘不肯來醫院診治時,我那種不耐煩的態度,覺得自己真的很慚愧。 我娘其實一點都不「傻」,她讀過初中。在她出生的那個年代里,也算得上是一個文化人。我的姥爺是我們老家那個鄉最有錢的財主,外婆出嫁的時候嫁妝都有近兩百畝地。所以,娘是姥爺家裡算下來,第三代讀過書的人。她的聰明與固執、她的樂觀與盲從、她的善良與蠻橫都有她走過的那些時代的烙印。我是娘的孩子,愛娘是我的情感上的本能,但是在我們家裡娘一直都是很「凶」的,父親卻是慈祥的人。所以,在某一些特定的情境裡,我又有一點「恨」娘,比如娘那麼喜歡嘮叨的時候。
我娘穿上了新衣,在母親節這一天,終於成就了我的夙願。我們做子女的其實都希望母親能經常穿上新衣裳,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孝順的孩子。可是,這個心意相通的路途,隔着這麼多的「艱難險阻」……兩代人之間,代溝是一種魔咒,在共鳴的情感里,總讓你有幾分歡喜幾分愁。[1]
作者簡介
王正英,女,湖南益陽清溪人,高校輔導員,省級優秀教師,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2020年5月出版散文集《那一湖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