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還是不生?(陳立新)
作品欣賞
生,還是不生?
老婆終於懷上了。
我燉了一隻老母雞。
生還是不生?要還是不要?到哪家醫院去生?請不請月嫂?
這真是個問題,我就像哈姆雷特一樣,頭都大了。幾乎想用一柄小刀結束自己的二胎夢。我端着沙鍋從廚房踱到餐廳,肉麻地沖腆着大肚子的老婆說:
要生就生千金。
取名就叫叮叮。
我滿臉堆笑。女兒生下後,咱讓她上最好的動物園,不,幼兒園。為她挑最好的鋼琴老師,送她讀最好的小學。再窮不能窮女兒,再縱不能縱兒子。從此後,咱兒女雙全。望將來,尋一乘龍快婿。翁婿對飲,外甥繞膝,丈母娘斟酒,其樂無窮?
「要是生的又是兒子呢,怎麼辦?」
妻子的話把我嚇了一跳。
是啊,要是再來一個虎崽咱昨辦?
這就意味着要重新規劃計劃經濟,將原計劃中的一改為二,須購二套房,買二部車,迎二個兒媳進家門。如果二虎相爭,雙媳相鬥......我乃國際裁判!一旦判罰有誤,後果不堪設想。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我身懷勇氣,帶着妻子又去做了一次檢查。檢查一完畢,醫生隔老遠就沖我打拱手:「恭喜,恭喜!夫人懷的是雙胞胎」。
剎那間,我的臉色一下變綠葉,恍惚中仿佛看見,三隻小老虎一齊奔。
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我此生此世,將原計劃中的一改為三,要購三套房,買三部車,娶三個兒媳,最終迎來三虎相爭,四媳相鬥(婆婆也有可能卷進宮廷政變)。
「別怕,或許是兩個千金呢?」,妻在一旁踢了我一腳。
兩個黃鸝鳴翠柳,但願如此吧。我聽了,臉色稍好。
離預產期越來越近了,天降細雨,我又帶着妻子到兒童醫院做了一次檢查——胎息有序,發育良好,確是雙胞胎無疑。當晚,電閃雷鳴,月落枝頭,正在啃香蕉的妻子,肚子突然疼痛起來,我火速把夫人送進醫院,飛一般進了接嬰室......
隨着一聲啼哭,從裡頭走出了一隻幼虎,探頭探腦。
隨着又一聲啼哭,從裡頭又閃出一隻更小的虎,虎視眈眈。我頹然倒地。
兩個小虎崽一齊向我撲來,一個抱住我的右腿,一個咬住我的左腿;一個叫爹,一個叫嗲嗲;一個逼我去買牛肉串,一個要拖我去購狗不理。奶粉、坦克、尿不濕灑一地。
……原來是南柯一夢。
我從此驚魂不定,神不守舍,一到晚上就夢見三個小無賴沖我做鬼臉。
這天早上,恍恍惚惚的我,把妻子叫床前,不好意思地說:「咱們還是現實一點吧,要是三虎相廝,1乘3,咱倆這輩子就玩完了」。
妻子無語,單眼皮流着淚點了點頭。
為了防止我的精神受刺激,妻子在小姨的陪同下到醫院去做了引產術。
「二虎,三虎,媽咪對不起你……」
老婆哭了,然後又笑了。
……夜色撩人,老婆一巴掌,把我打懵了。
你,要還是不要?
你襲警呀。不!我襲夫呢。老婆叉開雙手,一把將我攬懷中,就像一隻梅花鹿抱着一隻黑猩猩。
外婆橋
一輛翻斗車停在了我們面前。
「小燦,上車吧」。一個戴着墨鏡的瘦女人伸出了頭。
「舅媽」,小燦叫了起來。
胖女人不冷不熱地對我說:「老師,對不起,她舅舅打麻將輸了錢,只好叫我開車來接你們」。
「謝謝!」
小燦是一個貪玩的女孩,令我這個班主任傷透了腦筋。讀初一的時候,我安排她跟一個小個子男生坐,她還哭鼻子。可剛剛讀初二,就跟男生打得火熱,墜入了「情網」。我給小燦的媽媽打了無數次的電話,叫她把小燦領回去換一個環境,可她總是不接。我這個班主任可不願意替人家去當「丈母娘」,經慎重考慮,我私自決定把小燦送回外婆家。
翻斗車載着我們慢悠悠往村里駛去,繞過一條小河灣,碾過一座小石橋,在一座沒有貼瓷的二層小樓前停了下來。「來客人啦」,舅媽在外面叫了一聲。話音未落,裡面走出一個年若四十,穿着一身羽絨服的婦人。
「老師,這就是我外婆」。小燦介紹道。
在我的想像中,外婆應是頭髮花白,步履蹣跚,滿面皺紋,可眼前的這位外婆卻這麼年輕......外婆略顯慌張,說了一聲「老師好」,把我領進了客廳。她從柜子端出一盤瓜子、一碗花生,又給我倒了一杯茶。寒喧之後,外婆先自嘆了一口氣:「鄰居罵我家的女子懂事早,又應驗了」。
空氣一下凝滯了。
外婆抹了一把淚,繼續說道:「我十二歲那年,父親放炮炸死了,娘帶着我們兄妹四個過日子]。為了給母親治病,減輕家裡的負擔,我十五歲就進了髮廊,十六歲就懵懵懂懂嫁給了女老闆的兒子,十七歲就生下了小燦她媽,我好累呀」。
一想到自己二十八還是單身一人,我的臉一下紅了。
外婆嗔笑一下:「不過,這也沒什麼,農村女孩如果二十歲還沒有嫁出去,爹娘就要犯愁了。她媽比我還不爭氣,讀完初二就綴學了,攆都攆不去,整天在家裡跟我鬥氣。我一想,也罷,反正女兒遲早要嫁人,讀出書來國家又不包分配,何苦呢,就讓她去吧。她媽媽在家裡玩了一年,十五歲就跟人到廣東去打工去了,十六歲認識了她爸,屁都不懂就成了親,私自生下她,寄養在我這兒,連戶口都沒敢上」。
「這我知道......」,看見外婆那平淡的樣子,我很吃驚。
外婆說着說着眼睛又紅了:「我早就猜,這娃在城裡沒有一個親人,爹媽又沒有時間管她,她一定會變壞?」
「不,不,小燦沒有變壞,同學們都很喜歡她的」,我瞎編。
「我知道,男生為了她,都動刀子了」。
「沒有的事」,我笑道。
外婆道:「反正呀,一句話,咱祖孫三個,都是早嫁的命,賤!」。
……從「外婆橋」回來,我擦乾掛在臉上的淚痕,在家整整睡了一個下午。
星期天傍晚,我迫不及待地等在校門口,望着一個個像燕子一樣歸校的學生,心如玉焚。我多麼渴望眨眼間能看見小燦像平常一樣唱着《外婆的澎湖灣》,扭着舞步從對面跑來。
我害怕她像一隻雛蛾一樣撲向江面上的夜火......
但願這不是幻覺。[1]
作者簡介
陳立新,男,湖南省作協會員,中學教師,2005年開始文學創作,作品散見於《百花園》、《雜文選刊》、《青年文摘》、《教師博覽》、《故事會》、《廣州日報》、《長沙晚報》、《寧夏日報》、《延安日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