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長留在人間(張寶晶)
作品欣賞
「背影」長留在人間
一天,我在北京萬安公墓抄錄一位名人的碑文。一對操着東北口音,看上去約摸六十歲左右的夫婦,向我打聽朱自清先生的墓地。我問他們為什麼要去看他的墓地?他們對我說:「在上中學時讀過他的《背影》,想念他老人家。」可見,一篇好文章的分量,這就是經典!人生朝露,文章千古。
朱自清的墓地距李大釗陵園大門不遠,我有印象,便帶他們過去,墓地坐東朝西,占地兩平方米。
墓碑底座由三塊青色石條組成,上下兩塊各約一米五長,一尺寬,中間那塊則短一些窄一些,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均為「工」字形。
墓碑大約一米五高,一米多寬。碑的正面中間嵌着一塊漢白玉石板,右側並列堅刻兩行小字「一八九八——一九四八」、「一九零四——一九九零」生卒時間。中間並列豎刻兩行大字「朱自清先生」、「陳竹隱夫人」,「之墓」二字刻在名字下方。左下角書「一九九零年立」。碑上所有的字系正楷黑色。
陳竹隱是受過新教育的知識女性,是書畫大師齊白石和戲劇大家溥西園的弟子。她1932年與朱自清結婚,婚後夫妻恩愛。朱自清去世後,她參與《朱自清全集》的編纂工作。
墓蓋為長不到二米、寬一米的一塊青石,一頭厚一頭薄,有點坡度,其側面刻着一公分寬的槽。右面豎刻着「民國第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生於東海」,左面豎刻着「民國三十七年八月十二日卒於北平」,中間的隸體字比兩邊的字大,內容是「故國立清華大學教授朱自清先生之墓」。墓蓋南北兩側,兩株直徑十多公分粗的柏樹,苗壯成長。 朱老先生的碑陰沒有碑文,唯有墓地管理方在墓旁豎立着一塊不鏽鋼名人簡介牌:
朱自清(1898-1948)生於江蘇揚州。原名自華,字佩弦。抗戰結束後,積極支持反對國民黨統治的學生運動。1948年因疾病交加在北平逝世。著有詩文集《蹤跡》,散文集《背影》、《歐遊雜記》、《你我》,文藝論著《詩言志辯》、《論雅俗共賞》等。
看完朱自清先生的簡介,我們三人在即將離開墓地時,不約而同的向老先生的墓地行了鞠躬禮。 回到家,我在整理採風資料時,發現墓蓋上刻着朱先生生於東海,名人簡介牌上卻說他生於江蘇楊州,這是怎麼回事?
朱自清先生的祖父朱則余,原姓余,浙江紹興人。他父母雙亡,便隨養父改姓朱,並遷居海州(今江蘇連雲港)。朱則余在海州成家生下朱鴻鈞,即《背影》里那位步履蹣跚,去站台上給兒子朱自清買橘子的父親。朱鴻鈞娶妻周綺桐,生育朱自清。
朱自清先生在《我是揚州人》中寫道:「在那兒度過童年,就算那兒是故鄉,大概差不多罷(同「吧」)?這樣看,就只有揚州可以算是我的故鄉了。何況我的家又是'生於斯,死於斯,歌哭於斯 』呢?」
朱自清在這篇文章中還說道:「東海就是海州,現在是隴海路的終點。我就生在海州。」1912年民國改州為縣,海州改名為東海縣,縣治在海州城(今連雲港)。
現在看地圖,連雲港、東海縣是兩個不同的地方。原東海縣就是現在的連雲港。新東海縣,就是現在連雲港西邊的東海縣。
出生在海州的朱鴻鈞,成年後到徐州、揚州工作。朱自清4歲前的時光是在東海度過的。後隨父母漂泊,18歲考入北京大學預科前,主要在揚州學習生活。
可見,墓蓋上的東海,簡介牌上的揚州,都沒錯,都有一定的道理。
我初識朱自清,是在中學課本里讀《背影》、《荷塘月色》、《梅雨潭》,知道他是現代著名散文家,著名學者和詩人。從此,我記住了這個偉大的名字和這幾篇不朽的著作。從此,我就對他的散文情有獨鍾,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閱讀,直到寫這篇稿子之前,我仍然在讀包括《背影》在內的《朱自清散文集》,覺得他的文字清麗有味,行文細膩,情感真摯,意味深長。我之所以這樣,其中有個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想學到他老人家寫散文的竅門。然而我愚蠢不才,至今沒有寫出一篇有影響的散文,慚愧之極!
我再識朱自清,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我同他的二兒子朱潤生,也就是《荷塘月色》中的「閏兒」,有過幾次交往。當時,「閏兒」在山西財政廳工作。揚州老家企業來人想與中條山有色金屬公司、山西鋁廠合作一些項目,他全程陪同。局裡便委託我接待配合。我去太原也到其府上拜訪。「閨兒」長我二十二歲,背微駝,戴深度眼鏡,說話小聲細語,相貌極似照片中的父親,給人溫厚良善,平易近人的感覺。我崇拜朱自清,便好奇地讓他給我講先父的軼事。
「閏兒」說,他父親1948年去世時,他才23歲,知道的事情不多,另外他們父子聚少離多。印象中,他給我講了朱自清先生生前和去世後的一些事情。
抗戰開始後,在西南聯大當教授的父親薪水不多,無力支撐揚州老家的生活開支。沒辦法,自己便從高中二年級輟學,到鎮江當小學教員,後來又在南京一家報社謀得一份差事。父親生活清貧,營養貧乏,我就從自已微薄的工資中擠出一部分給父親寄去。這樣一來,父親又擔心我們的生活,回信說:「屢次承你寄款,希望不致影響你自己的需要才好!」
到了 1948年夏天,父親的身體越來越差,體重不到80斤。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在寫着「為表示中國人民的尊嚴和氣節,我們斷然拒絕具有收買靈魂性質的一切施捨物資,無論是購買的或給予的」宣言上,簽上自己的名字。毛主席對此高度讚揚,在《別了,司徒雷登》中寫道:「……朱自清一身重病,寧可餓死,不領美國的救濟糧。我們應當寫聞一多頌,寫朱自清頌,他們表現了我們民族的英雄氣概。」
父親在貧病交加中去世後,清華大學破天荒地降半旗致哀,校長梅貽琦致辭時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幾個月內,社會各界在報紙上發表的紀念詩文多達160餘篇,在全國形成了一個影響一時的轟動事件。
朱自清先生走了,他的背影卻長留人間。我留意媒體,每逢老人家逢五逢十的誕辰、忌日都有門生故舊,親朋好友,學界耆宿以至蒙其著作恩澤的廣大讀者,紛紛撰寫追悼紀念文章,回聲餘響持續不斷。
人們到他的墓地憑弔,寄託哀思,是在懷念他的文字,尊重他的氣節,感念他的人格。[1]
作者簡介
張寶晶,山西垣曲人,山西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