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油鍋里(小豬她爸)
作品欣賞
「花」開油鍋里
老話說得好,立了秋,把扇丟。儘管中午還是有些燥熱,但早晚兩頭清涼了許多。風吹一片葉,萬物已驚秋。幾個老友沒有被秋「驚」着,倒是想起「咬秋」來了。相約下班後,去回族飯店搓一頓,吃點牛羊肉,喝點小酒,為秋天來臨作個鋪墊。
小店不大,生意火爆。老闆店前店後忙乎着、照應着,看着顧客盈門,心情特別好。一聲招呼,服務員麻利地給每個桌都上了份炸蝦片,免費品嘗。白色的摻雜幾片綠、粉色的炸蝦片,盛在淺淺的細藤條編制的小籃子裡,像一簇盛開的花朵,靜靜地綻放在扒牛肉、燒羊蹄之間,顯得「卓爾不群」。
輕輕夾起一片,咬一口,酥脆鮮美,唇齒生香。好味道,經年未改,味蕾的舒適感,像饞孩子伸出的小手,把我拉回到童年時光。
小時候,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到炸蝦片。那個年代雖然日子過得緊巴,但過年多少也要備點年貨,蝦片就是其中之一。長方形的紙盒上,畫着一對通紅的大蝦,印着兩個大字「蝦片」。每當看到這倆字時,舊曆新年便快到了,像如今的高德地圖定位一樣精準。孩子們開始盼着過年,盤算着還有幾日,蝦片才能下油鍋,放在炕頭的鞭炮才能燃響。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熬到年三十。傍晚時分,家家戶戶忙着準備年夜飯。爐灶上的鍋,倒入大豆油,孩子們盯着油鍋,仿佛這鍋是一塊油汪汪的土地,有着種子開成玫瑰般神奇,承載了無限的快樂。母親從紙盒裡倒出幾片蝦片,硬硬的,無色半透明。一伸手,投進燒熱的油鍋里。「滋啦」一聲,轉眼功夫,便像一朵朵花兒一樣,「盛開」在油鍋里,透出令人垂涎的鮮香味。
年齡稍大一些,炸蝦片這活交給我來做。不知道油溫是否合適,我通常是先投下一片,用來測定溫度。油溫過低,蝦片沉到鍋底,半天沒個動靜。隨着油溫逐漸升高,蝦片從鍋底升騰着、翻轉着,膨脹成一朵「花」漂在油麵上。這個時候得趕緊撈起,否則就要炸糊了。隨着油溫逐漸上升,操作也很快熟練了,一下把七八片蝦片投入鍋中,一陣「滋啦」聲,眨眼工夫油鍋開滿「花」,一片兩片三四片,五朵六朵七八朵。
當一盒蝦片吃完,年也差不多過完了。論說「蝦片」沒那麼金貴,但在當時物資匱乏、購買力極弱的情形下,許多東西只能在過年時,才能吃到。比如,翠綠的黃瓜,整個漫長的冬季里,唯獨三十晚上,才能聞到黃瓜清香的味道。我記得預備過年用的花生米,還是從山東老家郵寄過來的。拿着包裹單,跑到郵局,取出一個小小的白布包。按一按,一粒一粒,硬硬的,眼前晃動着油亮金黃的炸花生米,似乎都能聞到香味。年已過,油鍋不再開「花」。在沒有蝦片的日子裡,我和小夥伴們尋找到一個替代品,那就是細長的粉條。把粉條放置爐火上,也是「滋啦」一聲,瞬間就膨化了,口感也是酥脆,卻沒有蝦片的鮮香,更無花兒綻放的美妙感覺。
大概是因為肚子裡缺油水,印象中油炸食品都是好味道。油鍋里綻放的「花朵」,便不止蝦片。炸麻花,一根揉搓成條狀的面,上上勁,兩頭一提,變身麻花辮子。熱油下鍋,「滋啦、滋啦」響聲過後,油麵上漂起一根金花色的麻花,看着誘人,吃着香甜。炸套環,麻花的一個變種,摺疊起來的面片,中間切一刀,像玩翻繩一樣,套翻一下,炸至金黃,就成一朵「花」了。巧手的人,多切幾刀,翻出的「花」,真像一朵盛開金絲菊。炸丸子,蘿蔔絲切碎,摻上澱粉,捏成丸。一丸入油,如石沉大海,在油的熱力作用下,慢慢漂浮起來,算是小小的繡球花?
結婚後,不再炸這炸那了。一來嫌麻煩,二來妻子把這些出自油鍋里的「花」都定性為垃圾食品。一直以來,致力於油鍋「開花」的,只剩下岳父一人。岳父始終如一,年年三十都要炸蝦片、炸麻花、炸丸子,似乎這些產自油鍋里的「花」是過年的標配。我們一般是大年初二,集中到內弟家過年。吃飽喝足,走的時候,岳父還要我們拎上一大包炸麻花、炸丸子、豆包等食物。這樣的習慣,也不知道堅持了多少年,直到前幾年岳父去世。後來,還是大年初二,還是集中到內弟家過年,卻再也見不到辛苦一輩子的岳父。心裡便不免空蕩起來,想起那些漂動在油鍋里的「花」,不知道天堂里有沒有炸蝦片、炸麻花、炸丸子?
說實話,炸蝦片算不上美食。如今過年,誰家餐桌上會上一盤炸蝦片呢?但在物資匱乏、食物不豐的年代,炸蝦片就成為美食,而且美得像花兒一樣,令人難以忘懷,甚至把味蕾都固化了。不久前,在飯店吃飯,上了一盤炸刀魚。廚師為了裝盤好看一些,在盤底鋪了好多炸蝦片,我是只吃炸蝦片不吃炸刀魚,引得朋友們訕笑不止。
有一家小店,我和朋友常去喝點小酒。店裡有個習慣,通常在晚上八點前後,每桌免費贈送一小盤炸蝦片。無論消費多少,那怕吃碗麵,也送一盤炸蝦片。老闆年齡與我相仿,常常猜度他也是中意油鍋開「花」。有一回,晚上七點半左右,我們酒足飯飽。朋友說,結賬,回家。我說,別呀,再等等,老闆還沒獻「花」呢。話音剛落,只見服務員端着盤子挨個桌贈送炸蝦片。一時間,店內餐桌上,開滿了「花」。拿起一片「花」,賞之,食之,心裡也開滿了「花」。微醺着踱步回家,路邊花壇,夏花正艷。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過往,有着差不多的回憶。小時候,家裡孩子多,能吃飽卻未必能吃好,嘴饞是我們那一代人的通病。在一次聚會上,我的一位老友說起他小時候的事情。他家住在鍋貼鋪的後院,每到中午放學回家,鍋貼的香氣誘人逼人,越是聞味,心裡越饞,有一天他終於下手了。
煎鍋貼的鍋非常大,鍋蓋也大。揭開這樣大的鍋蓋,需要用繩子拴住鍋蓋,通過滑輪來「起吊」。這天中午,他趁着服務員雙手拉動繩子起吊鍋蓋的瞬間,不顧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一把鍋貼,撒腿就跑。跑到無人處,熱乎地來一頓鍋貼「大餐」。也許是因為食物匱乏,也許是因為每家都是三五個孩子,那個時候大人們普遍寬容,一般不會和孩子計較。問題是成功後的他不思改悔,屢屢「作案」,鍋貼鋪當然不幹了。在他又一次得手鍋貼「大餐」的當晚,增加一頓由他父親掌灶的「棒子燉肉」。
如今作為公安幹警的他,說到這裡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這不是偷」。我調侃着,的確不是偷,你這是搶。他說,也不是搶,而是美食的誘惑!現在的年輕人大概會覺得不可理喻,但我們這些同齡人卻感同身受。於是,接下來的話題都沒離開小時候偷嘴的故事。認真聽着,仔細一琢磨,我的油鍋里的花朵何嘗不是一種誘惑?從小到大,從大到老,心心念念。
如今沒人會在吃飯點餐時要一盤炸蝦片,它都淪落到附贈品、墊菜底的地步,更不會有熊孩子抓一把鍋貼就跑的故事。但我知道,這樣懷舊的故事儼然成為我們平凡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鮮活地在人世間走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代更替,自然會經歷貧窮與富裕、成功與失敗、夢想與挫折……以及吃得飽、吃不飽、吃得好、吃得不好的瑣碎,這些都是生命存在的意義,真正的人間煙火氣。
也許現在的年輕人到了我們這個年齡時,也會津津有味地給下一代講述他們的「油鍋開花」的故事。
作者簡介
小豬她爸,退休公務員,喜歡文字寫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