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春色付於(張蓉佳)
作品欣賞
一山春色付於
你一直往山的深處走，一直走，一直走，就會看見一座和其他的山長得一樣，又有點不一樣的山，他的頭上滿是毛茸茸的綠草，一些小動物給他扎了許多小辮子，蘋果樹、桂花樹、橡子樹……應有盡有，而且在他這兒沒有「必須」這個壞傢伙，一天，幾隻小麻雀飛來，看到他額頭的柳樹辮子耷拉着腦袋，他們在口袋裡摸了摸，剛好摸到幾粒蘋果樹的種子。於是，不久後，山的額頭上就多了幾束直竄的蘋果樹，夾在枝幹上的蘋果味紅髮卡讓太陽公公羨慕不已，每天都緊緊地注視着，而紅髮卡們也都把自己的臉緊緊的貼着那熾熱的目光，熱辣辣的，他們說這是太陽公公給他們的禮物。山本就是一個活了不知道幾個永恆的山，但他還時常被頭上這些那些快樂痒痒引得發笑，他一笑，臉上就會多出幾個酒窩，那可是小熊、小老鼠、小兔子最喜歡探險的地方，有時候累了，就陷在裡面，睡着了。而山有時候笑得太瘋狂，他的臉上不小心留下來幾條皺紋，不過沒關係，這時候雨婆婆就會敲敲雷公公的門，然後再叫醒熟睡的雨寶寶們，他們坐着雲朵阿姨的滑滑梯，降落到山的頭上，然後找到自己喜歡的山的皺紋，赤着腳地踩着泥土，翻騰身體，和小夥伴們在山上玩「激流勇下」。
如果你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你可能會遇見谷天使，她像雨寶寶一樣喜歡赤着腳在山上跑。不要認錯哦，因為一座山上只有一個谷天使，當然，如果你和她打招呼但她沒有理睬，不要生氣，因為她只能看見山和山的永恆。
現在住在山裡的谷天使有雪一樣的肌膚，但卻散發着青草茸茸的芳香和春日遲遲的慵懶。因為上一個谷天使接受了山送給她的春天最後一滴雪水，於是她所有的記憶終於都流向了大地，等到這一滴雪水消散，那個谷天使也隨着雪水飄散，而在她踏立的最後一寸土地上，生髮了這個谷天使，大地中每個腳印留下的記憶都匯聚到她的軀體末梢，舉起手，迎着太陽，指尖最剔透的地方就是記憶最安適的落腳。她能看到每個谷天使的生命，但是，一旦她接受了山送給她的最珍貴最永恆的東西，她就會像上一個谷天使一樣，記憶會隨着每一個足跡流向大地，她的目光由前世轉向後世，而等到那個最珍貴最永痕的東西消失的時候，她也會消失，下一個谷天使隨之降臨。
這個谷天使是冬的失落，是春的挽留，她既有冬的凌冽，又嚮往春的雨露釀、杏花酒。自她到來的那一刻，山就開始找尋送給她的禮物。山知道這個谷天使不同往常，但他還是想把最珍貴最永恆的東西送給她，雖然他知道，本沒有永恆。山想送她蘋果味的紅髮卡，但是他雪白的肌膚，純淨無比，本不需要任何點綴，何況還會引來峰兒鶯兒的叨擾。山想送在溝壑里玩鬧的雨寶寶給她，但是和未免讓他睹物傷懷，她知道自己的生命源頭是春日最後一滴雪水。山日思夜想，想到綠草如茵，春花爛漫。他撓撓頭，抖落了幾多杏花，紅色裹挾着風兒，幾處散開在山間綠地。
不如，就送她滿山春天吧。
谷天使是喜歡春天的，她生命中曾有春天的最後一滴雪水，她來自冬的閣樓，卻想看看春的世界，於是她努力保護自己，她最初和小夥伴們圍擁在溪邊的夾竹桃的脖頸上，隨着春日的慵懶襲來，小夥伴們一個個漸漸熟睡，隨着光縷離開了，而她奮力掙脫，跳入了溪水中，在這裡，她感受寒意，振奮精神。但是，隨着溪水消融，她又成為了一個人，她緊緊地貼着溪邊的土壤，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死死的吸附在壁上，然而，她慢慢陷了進去，無處抽身。當她受到山送她的春天時，欣喜若狂，她擁有了整個世界，而此時，心裡有另一個聲音響起：你的記憶將要流逝，你的生命已向後轉。
於是，谷天使開始想方設法留住這個春天，雖然山告訴她，沒有永恆。她喜歡春風拂面的感覺，她常常覺得當她握緊拳頭的時候，風都會偷偷溜進她的手中，她想，風是永恆的。她想起在山的酒窩裡曾經聽到過風的吼聲，於是她夜晚來到這裡，帶了一個大袋子裝風。當聽見「呼呼呼」的聲音時，她便揚起袋子讓風跑進去，緊接着用讓藤蔓爺爺幫忙鎖住風，不讓他們逃跑，等她確信抓到風後，讓藤蔓爺爺鬆綁，探頭一看，咦，怎麼什麼也沒有，她伸手向袋子裡摸索，也沒有抓到風。她雖然苦惱，但是想着明天再試試。第二天，她來到山的後邊，那一片杏花地，她清晰地記得分明在這裡看到過風，她曾經看到風牽着杏花姑娘的手在空中起舞，散落了滿地的芳香。這一次，她決定不再借用工具，她遠遠地就看見風已經在杏花邊打轉，她輕輕地，輕輕地，踮着腳尖，用指尖提着裙邊，一步一步緩緩向前挪動，呼吸慢了，時間也慢了，就要靠近了，屏息凝神，突然，她張開嘴「呼」的一聲，然後緊緊地抿住嘴唇，把風鎖進自己身體裡，這次她信心滿滿，說道：「風，這下我抓住你了吧！」字語間沁溢滿是芬芳，但是沒有得到回應，不知是一張嘴，風便溜走了，還是風本就沒有來過。谷天使的風漸漸由永恆變得模糊，她不再喜歡站在山谷，把臉對着風，也不再喜歡讓風從指間溜過。但是山依舊告訴她，風會記得一朵花的香，會帶走一片葉的時間，會吹皺一江春水，但，風不會為誰停留。
谷天使沒有留住風，但她依然嘗試着留住春的其他永恆，她跑遍山的角落，採摘春花；她與所有露珠道早安，與所有星星說晚安；她目之所及，把春光盡收眼底。
日子一天天過去，夏受到邀請函，而春自知已該落幕。
谷天使的記憶所剩無幾，但依舊沒有忘卻記憶深處對春的執著，她問山，為什麼我的生命和春天都如此短暫，而你，山，卻得以永恆？
山悠悠地說：「你是我的祝福。我是靜止的，風吹、日曬都只是我的'可以』，但我沒有'必須』，我的心是靜止的。但你是我的祝福，你一代代的傳承，塵其緣滅，才是永恆。」
作者簡介
張蓉佳，杭州師範大學研究生，平時喜歡閱讀和書法，也喜歡看一些訪談類節目。我認為青春就是盡興，只為將來回憶這般歲月，不留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