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始(林韻)
作品欣賞
一月始
近年關,有人計劃着回來或者離去。生活是瑣碎的,也是庸常的,像滿地紅紅的鞭炮屑,在寒風冷雨中,漂白、消失。
一
面對蒼老,心態複雜,在矛盾、糾結中忐忑。明日復明日,沒有盡頭才好。在熟悉的城市裡,看一看路邊的花壇樹木,新樓舊樓交替,新路舊路相通,從從容容,有家人陪伴,與世界同在,讓人安心。
陪母親在醫院看病,白髮在風中飛,步履蹣跚,思維糊塗,性情固執,讓人心疼。這是未來的自己。在人世間行走這麼多年,有過活潑爛漫,有過年輕氣盛,有過明眸善睞,有過成熟穩重。現在,只剩下衰老遲鈍。不敢細想,就怕那虛無感當胸一拳,讓人站立不穩。
外面,大風嗚嗚,像龍虎嘯吼。我阻擋不了風的來去,也阻擋不了蒼老和疾病降臨到親人身上。
醫院,收納痛苦,製造健康。一具肉體躺在病床上,求助於醫生護士,依賴人類戰勝疾病積累的龐大智慧,卻還是有無奈感。
針頭刺入身體,清澈的藥液里,含有某種神奇的物質,像一群披着水晶鎧甲的士兵,向身體裡兇狠貪婪的細胞衝殺而去,只能等待勝負戰果。
病痛,只能自己承受,親人在旁邊擔着心,給予的安慰多麼有限。
不知道風裡攜帶了多少靈魂,只知道它所撕扯的暖意,有我的,也有病床上的母親的。
曾經,母親用懷抱為我擋住了肆虐的寒風。現在,我卻無法為母親擋住什麼,只能站在床邊,憂傷地看着她蒼白的臉。
二
接近年關,遠方的朋友發微信,訴說對親人的想念,計劃着買張車票,飛奔回來。遠方的生活與此地的生活,區別不大,只是不舍留在此地的青春。當年年輕的面孔,被生活剝蝕成什麼樣子了呢?上天賜予了怎樣的禮物?
金錢物質、親情愛情。痴迷的執著、超脫的淡然。命運的輪盤上,總要放些東西,讓人渴求嚮往,殫精竭慮,讓人羨慕追尋,欲罷不能。不知不覺,青春逝去,白髮降臨。
嘆息朋輩成新鬼,多麼脆弱的生命,消失時,悄無聲息。而我們,繼續忙碌着、爭奪着,攪起霧霾重重。
我在瀟瀟冷雨里奔忙着,盼望太陽出來,將潮濕的水泥地曬乾,露出清爽的灰白,走在上面,像春風一樣輕鬆。
春天還有多遠呢?即使春天到來,我盼望的那縷風就會出現嗎?哪怕是一聲輕輕的問候呢?
內心裡,總有隔絕的痛。某段生活、某個人再與自己無關,就是截斷和撕扯。
我依然不能停止問自己:你真的需要嗎?
夢中,重複出現某個場景,一夜又一夜,醒來後,有憂傷,也有超然。也許,潛在的自我,還陷在某種情感的漩渦中,喊現實的我去救。我真的狠心,將潛在的自我與潛在的情感,一同拋棄了嗎?也許,我等待的是一份牽念,即使細微得像一根蠶絲,輕柔漫長,從千里之外伸進我的心,輕觸一下就夠了。於是,我張開每個毛孔,每個細胞,啟動了所有聽覺、嗅覺、觸覺,可除了蕩漾的黑夜,以及黑夜背後的空,什麼也沒有。
我的心一痛。
三
凌晨,門外寒風凜冽。
我想象你頂着風,趕往家門的樣子,心中溫暖極了。
你像一團耀眼的光,從黑夜穿過。你攜帶着我最深的愛。這愛包裹着你,像空氣,須臾都沒有離開過。無論你在千里之外,還是在我身邊,都有我心魂的一部分守候着你。
看你一點點長大,看你背着書包下樓,看你扛着旅行包走在另一個城市裡。
此刻,馬路上寂靜極了,路燈昏黃,偶有小車馳過,唰唰地響。城市在睡夢中,我和你都醒着。兩顆心,向彼此跑去。
你的肩寬了,你的臉上增添了成熟。你的內心堅定了,你的腳下鋪開了屬於自己的路。
讓家裡的燈亮着,我陪你走。
火車的車窗外,崇山峻岭隱在黑夜裡,隱約看見山腳下零星的燈火。那也是一個家,家中有父母。燈光成片時,火車正經過城鎮,珠串般的路燈,變幻的霓虹,明亮的光帶,佩戴在夜神身上,顯得靜謐祥和。
然後,就是家鄉的車站站台,走過出站通道,看見熟悉的街景,家的氣息撲面而來。
拐過這道彎,你會看見我在那盞路燈下等你。我眼中含淚,向你張開雙臂,想抱你在懷,對你說:乖,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