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主菜单

求真百科

一杯米油(袁明秀)

​一杯米油
图片来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一杯米油中国当代作家袁明秀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一杯米油

这个秋天,我因为久治不愈的顽疾,住进了西。

依我懂得的少得可怜的医学常识,我知道,我要做的这个打开腹腔切除体内某两个器官的大手术,必须在手术的前一天禁食。我因为被疾病折磨得太久太久,也因为极其渴望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所以,非常自律的在入院的前一天自觉断食。

我住的病房有五张床位。住在我斜对面的,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太太。

老太太晚我两天入院。初识她时,已经是我术后的第二天清晨了。此时,麻醉剂在我的体内几乎完全分解,我的神智也完全清醒。

我为自己能够在术后看得见病房落地窗外崭新的黎明而感动。我感动的想哭,可完全没有力气流出眼泪来。因为术后,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肤都被巨大的疼痛吞噬。疼痛到连薄薄的棉被盖在身上,都难以承受。

我的身体,从鼻孔到手臂再到下体,插满了形形色色的针头、管子。瘦削的躯体半躺在病床上,甚至丧失了自主翻身的能力。但我还是非常幸福地睁开双眼看落地窗外崭新的晨曦,看病房里悄声移动的人影。我是多么庆幸自己闯过了这一关,又活了下来。

“闺女呀,你醒啦!真好,你看你家人高兴的。”

笑盈盈地冲我说话的是斜对面病床上的老太太。

初识老太太,正是在这个时候

我的这个年纪的内心,被这一声久违了的“闺女”叫的能捏出水来。

我因为剧痛和无力,根本无法说话,只能冲着老太太茫然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老太太看懂了我的肢体语言,她给我解释说,昨天下午,我从手术室被推回到病房后,医生叮嘱我的家人,要不停地呼喊我,干扰我的沉睡,说,这样有助于尽快地分解我体内的麻醉剂。

我这才知道,那时,我的妹妹坐在我的床头,我的儿子坐在我的床边,我的丈夫站在我的床尾。妹妹和儿子交替用呼唤声,强迫我睁开双眼,以干扰我的昏睡。

老太太接着告诉我,我妹妹和我儿子不住地呼唤,我不住地重复着两句话,一句是:我妈来了么?我要和我妈说话。

还有一句是:你们不要捣乱,我在和我妈说话。

老太太又说,我的妹妹和我的儿子被我不断重复的这两句话弄哭了。

听到这儿,我愣住了。

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在昏迷的状态下曾说出这般无礼的话来。

完全是有语音,无意识。

老太太见我们大家都不做声,笑笑说,闺女,你妈不能来看你是可以理解的。路那么远,老人家上了年纪,怕是不方便呢。等你康复了,回家让你妈好好看看你,也是一样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倒是我妹妹轻声向老太太解释说,我们的妈,已经无常(汉语“去世”的意思)5年了。

对话戛然而止。

那一刻,病房里出奇地安静。我清楚地看见,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老太太慢慢向我的床前走过来。又识老太太,正是在这个时候。

我侧过脸望着她。老人家头戴一顶礼拜帽,个子高挑,病号服下的身材匀称。她的皮肤白净,虽布满皱纹,但很干净。一双眉毛又弯又长,一双大眼睛虽然有些许浑浊,但满是慈爱,像兜了满满两汪冬阳。微笑起来,脸盘就像一朵绽放的白菊。

一看老太太头上的礼拜帽,我就知道,这位老妈妈也是我们穆斯林。我望着老太太漾满笑意的双眼,恍惚间竟和我妈的双眼重叠在一起,无比慈祥,无比亲切!就在这一瞬间,两双不同时空,隔着今生和后世的眼睛,拉近了我和老太太的距离。

老太太望着我,爱怜地说,闺女,听你妹妹说“无常”两个字,我就知道,咱们是一家人,我也是个回回穆民。我家就住在附近,有困难就直接跟阿姨我说吧。

我无力地点点头,妹妹赶紧起身向老太太致谢。

慢慢地,我知道了老太太姓孙,和老伴儿都是虔诚的穆斯林。一生育有三子,没有女儿。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发现,孙姨和她轮流来医院陪她的不同年龄段,不同民族的三个儿媳,相处的如同母女。

孙姨的长子为她约定的主刀教授因为去美国做学术交流还没有回来,孙姨就暂时在病房里等待。我术后恢复得不错,每一天,我都会竭尽全力遵照医嘱下床活动。虽然一直禁水禁食,虽然无力说话,但自觉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再识孙姨是接下来的日子。孙姨一见我有空就说各种话题给我和妹妹听。她说她一看见我们回回家的女孩子就有一种亲切感,她还说自己一生没有女儿,很希望有我们姐妹俩这样善良的女儿。她在多次接触过我的儿子之后说,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的妈妈,一定是个好妈妈。

孙姨还说,那天听我在昏迷状态下嚷嚷着要妈,一定是个孝顺的好女儿。

是,我是个孝顺的好女儿,只不过,那都是曾经,不可逆转的曾经了。

就算是我活到四十好几,就算是我的儿子长成风华正茂的青年,就算是做女儿的压力山大,我的内心依然渴望做女儿,强烈的渴望。

只是,在我的母亲父亲相跟着回归真主以后,我就再也做不成女儿了。

术后第七天的下午,主刀教授和主治医生先后来到病房,告知我的家人,可以让我进食薄粥之类的食物了。此时,我禁食水已近九天了。

妹妹连忙端过水杯,用勺子舀起水杯里的温白水,小心翼翼送到我的唇边。温热的水滋润着我干裂的嘴唇,我贪婪的吮吸着,明显地感到一股暖流自口腔至食道,再至腹内。休眠了多日的胃好像一下子被温水唤醒,整个人,一下子感觉精神了许许多多。

然而,不多一会儿,被妹妹悉心喂下去的温水,“哗——”一声,被我悉数吐出。妹妹处理完毕被我吐湿的病号服,抓起床头上的饭盒,向楼下跑去。

妹妹从医院附近的小餐馆里端回来的半盒粥,是我平日里最爱喝的小米粥。

妹妹慢慢地喂着,我大口地吞咽着,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努力进食,我要尽快康复!

小米粥质朴的香气还弥漫在我的唇齿之间的时候,又一声无法遏制的“哗哗”声,再一次将我喝下去的流食悉数吐出。

妹妹再一次替我收拾好了残局,她有些手足无措了。

孙姨走过来,她让妹妹不要继续喂什么东西喝了,她说她正好请了假,要回家一趟,取点东西过来,顺便熬一点米油给我带过来。

米油我喝过。小的时候,我母亲常给我们熬米油喝,那味道,至今都清楚地记得。

其实,它的做法简单到了极致。就是用白米长时间慢火熬成的白粥,最上面那一层乳白色的粘稠的汁,被老人们称做米油。米油,历来被老人们视为米的精华。香的柔和,香的质朴,养人,滋补,尤其适合婴幼儿和病人食用。

孙姨的一句米油,唤醒了我多年的味觉的记忆。

小时候,我们姐弟三人当中若有一个生病了,我们的母亲就会精心熬制一锅雪白的、粘稠的白米粥。米油,给生病的一个喝,米粥,就给另外两个。无论是米油,还是米粥,喝上一碗,唇间、心里那一种天然的、质朴的醇香久久不散,那滋味,定格成了妈妈的味道。以至于后来,我们姐弟三人成年后无论走到哪里,妈妈的味道始终不曾改变,也始终无法复制。

我推着移动输液架,在病房外的大厅里散步。两小时后,孙姨由她的长子护送回住院部,孙姨特意为我熬制的米油就盛在她的长子手中的那只不锈钢的保温杯里。

妹妹连忙从病房拿来小勺与盒饭,孙姨的长子从保温杯里倒出半盒米油之后,又拧紧了保温杯的盖子,将杯子挂在我的输液架上。孙姨微笑着对我说,喝吧,闺女,趁热喝吧。之后,和她的长子回病房了。

有了前两次呕吐的经历,妹妹一边喂我进食,一边不住地叮嘱:慢些咽,慢些咽。仅仅只喝了一口,我记忆中熟悉的妈妈的味道就毫无遮拦地迎面扑来,雪白而又粘稠的米油,纯洁的香味,猝不及防地拨动了心底里最柔软的那一根神经,这分明就是多年以前亲切的妈妈的味道呀!

倏地,泪水溢出了眼眶,无声地滑过脸颊。我顾不得双手背上以及手臂上插着的各种针头,拿过妹妹手中的饭勺,大口大口地喝着米油,连同滴进饭盒里的泪水,贪婪而又陶醉!

这遥远而又亲切的妈妈的味道!

半盒米油喝光,妹妹按照医嘱果断地终止了我进食。

这一回,我到底没有呕吐。

饭后,我平静地坐在大厅落地窗边,俯瞰楼下的马路。此时,大都市又迎来了交通最为拥堵的时段。天边的晚霞将半个天际烧得通红,夕阳透过玻璃窗,投射到大厅里。大厅里的地板,盆栽绿萝,健康的人,生着病的人,正在康复着的病人,步履匆匆的护士、医生,全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无意间一扭头,看见孙姨正站在病房的门口望着我微笑。夕阳的余晖下,这位明天早上就要做一个大手术的穆斯林老太太,像我的母亲一样,无比慈祥而又无比爱怜地望着我,是那么亲切,又是那样的美丽!

在离我的家千里之外的省城,在离开我母亲5年之久的一个寻常的秋天,我因为治病,意外地邂逅了一位妈妈一样的穆斯林老妈妈,意外地重温了妈妈的味道。[1]

作者简介

袁明秀,笔名冷月无声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