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小桃樹
《一棵小桃樹》為賈平凹寫的一篇散文。文章一開頭就飽含着作者對小桃樹的一往情深:當初始懷着它能給「我」帶來幸福的希望,讓它「孕育着我的夢」而種下它,所以,「我」偏愛它。見到它長得纖弱,沒人管它,為自己漂泊他鄉忘卻了它而難過。當自己生活遭到挫折,見到小桃樹在風雨中掙扎,頑強同命運作鬥爭時,「我」不由得對它產生讚美之情。總之,小桃樹象徵着「我」的幸福和希望,小桃樹的坎坷經歷又和「我」的相似,所以,「我」關注它、愛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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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我常想給我的小桃樹寫點文章,卻沒寫出一個字來。只是自個兒懺悔,又自個兒安慰,說:我是該給它寫點什麼了。
今天下雨,早晨起來就淅淅瀝瀝的,我還高興地說:春雨今年來得這麼早!一邊讓雨淋濕我的頭髮,一邊還想去田野悠然地踏青呢。那雨卻下得大了,而且下了一整天。我閉了柴門,倚窗坐下,看我的小桃樹,枝條被風雨搖撼着,花一片片落了,大半陷在泥里,三點兩點地在黃水裡打着旋兒。它瘦了許多,昨日的容顏全然褪盡了,可憐它太小了,才開了一次花。我再也不忍看了,我萬般無奈。唉,往日我多麼傲慢,多麼矜持,原來也是個孱頭。
那是好多年前的秋天,我們還是孩子。奶奶從市集回來,帶給我們一人一隻桃子。她說:「吃吧,這是『仙桃』;含着桃核兒做一個夢,誰看見桃花開了,就會幸福一生呢。」我們都認真起來,含了桃核爬上床去。我卻怎麼也不能安睡,想起這甜甜的夢是做不成了,又不甘心不做,就爬起來,將桃核兒埋在院子角落裡,想讓它在那兒蓄着我的夢。
秋天過去了,又過了一個冬天,孩子自有孩子的快活,我竟將它忘卻了。春天的一個早晨,奶奶掃院子,突然發現角落裡拱出一點嫩綠兒,便叫道:「這是什麼呀?」我才恍然記起了它,它是從土裡長出來了。
它長得很委屈,是彎彎頭,緊抱着身子的。第二天才舒展開身來,瘦瘦的,黃黃的,似乎一碰便立即會斷。大家都笑話它,奶奶也說:「這種桃樹是沒出息的,多好的種子,長出來,卻都是野的,結些毛果子,須得嫁接才行。」我卻不大相信,執著地偏要它將來開花結果。
因為它長的不是地方,誰也不再理會,惹人費神的倒是那些盆景。爺爺是喜歡服侍花的,在屋裡,院裡,門道里,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春天花市一盛,附近的人多來觀賞,爺爺便每天一早喊我們從屋裡一盆一盆端出去,天一晚又一盆一盆端進來,卻從來不想到我的小桃樹。它卻默默地長上來了。
它長得不慢,一個春天長上兩尺來高,我十分高興了:它是我的,它是我的夢種兒長的。我想我的姐姐弟弟,他們那含着桃核做下的夢,或許已經早忘卻了,但我的桃樹卻使我每天能看見它。我說,我的夢是綠色的,將來開了花,我會幸福呢。
也就在這年裡,我到城裡上學去了。走出了山,來到城裡,我才知道我的渺小:山外的天地這般大,城裡的好景這般多。我從此也有了血氣方剛的魂魄,學習呀,奮鬥呀,一畢業就走上了社會,要轟轟烈烈地干一番事業了,那家鄉的土院,那土院裡的小桃樹,便再沒去想了。
但是,我慢慢發現我的幼稚,我的天真。人世原來有人世的大書,我卻連第一行文字還讀不懂呢。我漸漸地大了,脾性也一天天地壞了,常常一個人坐着發呆。心境似蒙上了一層暮氣。就在這時候,奶奶去世了,我連夜從城裡回到家,家裡等我不及,奶奶已經下葬了。看着滿屋的混亂,想着奶奶往日的容顏,不覺眼淚流了下來,對着靈堂哭了一場。黃昏時候,在窗下坐着,一外望,卻看見我的小桃樹。它還在長着,彎彎的身子,努力撐着枝條,已經有院牆高了。這些年來,它是怎樣長上來的呢?爺爺的花市早不陳列了,花盆一壘一壘地堆在牆根,它卻長着。弟弟說:那桃樹被豬拱過一次,要不早就開花了。他們嫌長的不是地方,又不好看,曾想砍掉它,奶奶卻不同意,常常護着,給它澆水。啊,小桃樹,我怎麼將你撂在這裡,而漂流異鄉,又漠漠地忘卻呢?看着桃樹,想起沒能再見一面的奶奶,我深深懊喪,對不起奶奶,對不起我的小桃樹。
如今它開了花,雖然長得弱小,骨朵兒也不見繁,而一夜之間竟全開了呢。可是總嫌我的小桃樹沒有那「灼灼其華」的盛況。一顆「仙桃」的種子,卻開得太白太淡了,尋瓣兒單薄得似紙,沒有肉的感覺,沒有粉紅的感覺,像是患了重病的姑娘,蒼白的臉,偏又苦澀的笑着。我忍不住幾分憂傷,淚珠兒又要下來了。
花幸好並沒有立即謝去,就那麼一樹,孤零零地開在牆角。我每每看着它,卻發現從來沒有一隻蜜蜂、一隻蝴蝶飛繞。可憐的小桃樹。我不禁有些顫抖了,這花莫不就是我當年要做的夢的精靈麼?
雨卻這麼大的下着,花瓣紛紛零落。我只說有了這場春雨,花會開得更艷,香會蓄得更濃;誰知它卻這麼命薄,受不得這麼大的福分,片片付給風雨了?我心裡喊着我的奶奶。
雨還在下着,我的小桃樹千百次地俯下身去,又千百次地掙紮起來,一樹的花一片、一片,灑落得變成赤裸的了。就在那俯地的剎那,我突然看見樹的頂端,高高的一枝上,竟還保留着一個欲綻的花苞,嫩紅的,在風中搖着,卻沒有掉下去,像風浪里航道上遠遠的燈塔,閃着時隱時現的光。
我心裡稍稍有了些安慰。啊,我的小桃樹啊!我該怎麼感激你,你到底還有一個花苞呢,明日一早,你會開嗎?你開的是灼灼的嗎?香香的嗎?你那花是會開得美的,而且會孕育出一個桃兒來的。我還叫你是我的夢的精靈,對嗎?[1]
課文解讀
本文寫小桃樹時,反覆出現「我的小桃樹」這樣的表述。這種帶有強烈主觀情感的表述,表明作者筆下這株「野」的、「沒出息 」的、不美的小桃樹,與自己有着特殊的情感聯繫。小桃樹是奶奶給的桃核種出來的,蓄着童年的夢,作者對小桃樹發芽、長大、 開花以及橫遭風雨的敘述,都包含着感慨和寄託。
本文描寫了一棵在逆境中誕生,在逆境中成長,經歷風雨仍然頑強生存的小桃樹的故事,讚頌了小桃樹同命運頑強抗爭的精神。明寫的是一棵小桃樹及其生存環境,卻很自然地讓讀者聯想到作者及其同代人所面臨的那個年代,讓讀者從中品味到小桃樹的成長經歷與賈平凹成長經歷的相似之處。同時揭示了一個生活哲理:不屈不撓地奮鬥,定會戰勝磨難,創造出美好的未來。[2]
寫作特色
雙線並行的結構
本文有明暗兩條線索。明線是小桃樹的經歷:桃核埋在角落裡——萌芽(嫩綠)——長到二尺來高(樣子猥瑣,被人忘卻)——有牆院高了(被豬拱折,討人嫌,被遺忘,奶奶照顧)——開花(弱小,遭大雨,花零落,掙扎)——高高的一枝上保留着一個欲綻的花苞。暗線:「我」出生在偏僻落後的山村小院,生活貧苦,天地狹小,孤陋寡聞——離家出山,進城讀書,感到自己渺小,但想干一番事業——長大後,方知人世複雜,感到自己太幼稚、太天真,遭受種種不幸——像小桃樹一樣,「我」心裡「到底還有一朵花呢」,對理想和幸福的追求更加堅定了。
托物言志的寫法
本文是一篇托物言志的散文,借一棵小桃樹的頑強生長,書寫自己的理想和情志。作者筆下的小桃樹瘦弱而頑強,寄予着深刻的含意。作者明寫小桃樹,暗寫自己。作者對小桃樹頑強生命力的讚美,反映了自己對美好未來、對人生理想的執着追求。
作者簡介
賈平凹,1952年2月21日生於陝西省商洛市丹鳳縣棣花鎮,當代作家。
1974年開始發表作品。1975年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1978年憑藉《滿月兒》,獲得首屆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1982年發表作品《鬼城》《二月杏》。1992年創刊《美文》。1993年創作《廢都》。2003年,先後擔任西安建築科技大學人文學院院長、文學院院長。2008年憑藉《秦腔》,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2011年憑藉《古爐》 ,獲得施耐庵文學獎。2017年3月22日,澳門大學向賈平凹頒授了榮譽博士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