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銘記(甚荒堂)
作品欣賞
一種銘記
那面高牆，鐵灰陰沉得要下雨
有的牆根石灰剝落，露出肉色磚紅
牆頭晶亮支棱的玻璃碴子
白花花太陽下，還是閃爍着威嚴
高牆背後，為一家工廠的庫房
藏着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讓我打小就懂那些玻璃碴子
許麻雀飛過，許野貓躍過，只不許人翻過
我從來不敢翻牆，更不願撞牆
只是沒少將牆當作黑板塗鴉
有時還趁無人，衝着牆根嘩嘩
知道這些個事兒玻璃碴子不管
沿着高牆左行，是我出門上學的唯一小路
小路走向學校所在的熱鬧老街
我從小熟悉街上那些黑瓦白璧的低矮房子
那些麵館、糧店、肉鋪、中藥鋪、雜貨店和書店
如同熟悉班上的建國、國強、抗美、小紅和淑蘭
我從沒琢磨過那些房子是不是土得掉渣
正如從不在意我們的衣着是不是美觀合體
雖然同桌淑蘭的裙子，曾見她姐姐穿過
我的上裝則用母親的舊衣改成
多年後，我從高牆下的小路出發
穿過老街，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當我如同候鳥初次歸來
正見那面高牆在推土機下變作塵土
塵土飛揚中，老街的風景開始除舊布新
不少房子變得漂亮，就像我的那些同學
男生人人穿得體面，有的甚至西裝革履
女生則普遍燙髮、首飾、口紅、盡情抹粉
然後許多年中，我每一次做候鳥回歸
都能見證老街房子的粉身碎骨和脫胎換骨
直至如同濃妝艷抹珠光寶氣的華服熟婦
沒人知道原是粗服蓬頭的羞怯女童
然而，一旦我悄然轉身、離開老街
映像於腦海中的那些時尚、濃艷和浮華
便似劣質水彩胡亂堆砌的街頭宣傳畫
在風吹日曬中迅速褪色、掉渣、剝落
透過重重煙塵，老街的房子重現眼前
我從那些房前走過，一路寒暄着老同學
卻每次路到盡頭，都一頭撞上那面高牆
牆頭玻璃碴子，仍在白太陽下閃爍着威嚴
我真不是太樂意總是如此舊地重遊
但沒法子，我不僅仍在牆根嗅着我的尿味
還在牆面，看見我被太陽烙下的黝黑身影
寫於二〇一五年八月二十九日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