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村夜話(李林洲)
作品欣賞
三家村夜話
濟州西部山區，自古就有「望夏」的習俗。望夏日是每年的農曆六月初六，結婚成家另立門戶的子女，要回家探望父母，送些消夏避暑的瓜果、飲品、衣物等，以盡孝心，以報春暉，期盼老人安度三伏，頤養天年。
今年六月初六，是7月11日，天剛麻麻亮，孫大強便從省城出發，回濟州西山老家望夏。愛人本想跟他一塊回去的，怎奈小孫子暑期培訓需要接送，重任在肩，身不由己，只好作罷。
回老家望夏，在孫大強的年度預算里，幾乎是雷打不動的行程。父母年過古稀，不願隨他到城裡享福，說望着高樓大廈眼暈，瞧見車水馬龍心慌，聽到聒噪喧囂耳脹，總之一百個不適應，一千個不樂意，便一直跟着弟弟二強在老家生活。大強是孝子，每隔三兩個月，都要回家一趟「省親」，更別說望夏這樣重要的節日了。
驅車200餘公里，到家正是午飯時分，大強美美地「斃」（消滅、吃掉）了兩碗手工撈麵條，黃瓜雞蛋蒜辣的；晚飯是老紅豆南瓜粥，馬齒莧小鏊饃，滿滿的家鄉的味道，母親的味道。
幫忙收拾好碗筷，二強媳婦陪母親回屋看《梨園春》了，大強、二強陪父親坐在小院裡，就着明月清風，一邊抽煙喝茶，一邊拉話嘮嗑。
父親問大強，你退了，手續辦妥了？
大強說，退了，五月份辦的手續。
父親說，退了好，退了輕鬆了。
大強說，是，無官一身輕，沒有恁多雜事纏身，徹徹底底放鬆了。
父親說，你放鬆了，我也放鬆了。你在單位，好歹是個處長，大小有點實權，真怕你把持不住，栽坑摔跟頭啊！古人說，「身有傷，貽親憂；德有傷，貽親羞」……
大強說，爸，「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我一直記着您的叮囑哩。
父親說，「人心不足蛇吞象」，有多少人小河溝里翻船呀!
二強說，哥，聽說你們交通廳好幾任廳長貪腐，前赴後繼進去了？
大強說，有這回事兒，前幾年的，都臭到聯合國了。
二強說，國家打虎拍蠅，力度不小，咋好像越打越有，越拍越多啊？
父親說，叫我看，亂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藥，力度還得加大，殺雞給猴看，不如殺猴給雞看，多槍斃幾個劉青山、張子善，比啥都靈驗。
大強說，爸說得對，該抓抓，該關關，該殺殺，相信國家反腐網會越織越密，反腐措施會越來越凌厲的。
父親問，寶寶他們還在高鐵公司任職？多敲打敲打，干好自己的事，看好自己的門，走好自己的路。
大強說，放心吧爸，我會嚴加管教的，不能辱沒咱孫家的好門風。
大強又問弟弟，貝貝考取「三支一扶」，工作咋樣？
二強說，閨女上的農林學院，分到鎮農辦了，也算對口。前些時，鄉村振興抽去駐村了。
大強說，駐村好，鍛煉鍛煉，熟悉熟悉農村，接觸接觸社會。
父親說，過去幹部駐村，與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摸實情，出實招，干實事。現在駐村，忙於統計填表，忙於檢查應付，誰有心思、精力工作？官僚主義、形式主義不除，鄉村振興？騙鬼去吧！
見父親有些情緒激動，大強、二強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好了。
沉默片刻，二強點燃一支煙遞給父親，自己也燃上一支，轉移話題道，哥，你退了，一月能拿多錢？
大強說，七八千吧。不比在職了，少了下鄉補、加班補、交通補、誤餐補……
二強大為驚詫，娘吔，七八千？我在咱鎮辦煤礦排水、點炮、支護、除險，屬特殊工種，退休工資才2000多，你一月頂我仨月了！
大強說，這樣算，也確實差距大，不合情理，沒辦法，「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現在黨政機關、事業單位、國企央企、私營個體，實行不同的薪資體系，有的相差幾倍、幾十倍哩。
父親說，都知足吧，「人家騎馬我騎驢，後邊還有步行的」。我干民辦教師10年，當村幹部30年，每月才領幾百元補助，而老百姓連這幾百元都沒有。種地是不是革命工作？農民該不該有養老退休金？不平等啊。
二強說，農民苦、農村窮啊。現在一斤小麥價格，還不抵一瓶礦泉水，種地純屬倒貼、賠錢買賣。咱家還有五六畝地，辛苦一年賺不下5000元。要不是咱爸硬逼着強撐着，我也早就撂荒了。
大強說，三農問題，城鄉差別問題，分配不公問題，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年年都提，國家也知道，相信隨着政策調整，隨着國力增強，會逐步解決的。
二強說，不談國家大事了，談談家裡事吧。哥，你還在老家蓋房不？
大強說，也想蓋，也不想蓋。
二強問，為啥？
大強說，咱這兒偏僻、貧窮，但畢竟是老家，是老根，按說得蓋；但又不想蓋，因為沒用，我對這裡有感情，兒子還有嗎，孫子還有嗎？還能指望他們回來居住生活？
二強說，好多在外幹事的人，都在家蓋房了，占個窩兒唄。
父親說，占不占，蓋不蓋，無所謂，操心花錢費力氣，只是留個念想，沒有一點實用價值。
大強說，我再考慮考慮吧。
父親問，這次回來住幾天？
大強說，打算多待幾天。
父親說，望過夏了，照過我們了，住個兩三天，就走吧。
二強說，爸，你咋攆我哥哩？
大強也說，不急，慌啥。
父親說，多住不好。我跟你媽不適應城裡生活，你也不一定適應農村了；你媳婦一人招呼孩子不易，回去搭把手幫個忙；還有，左鄰右舍都在地里忙活，汗摔八瓣，土裡刨食，你在村里遊手好閒、晃來晃去的，影響也不好。
大強說，我想多陪陪你們。
父親說，二強跟他媳婦對我們好，孝順，伺候得地地道道，你不用操心。你們都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了，我們就放心了！
大強突然想起一件事，問二強，貝貝老大不小了，對象談的咋樣？
二強說，差不多了，鄰村的，大學同學，在縣農科所上班。
大強說，只要孩子們談得攏，知根知底，情投意合，就早點把婚事辦嘍。
父親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也早就想吃孫女的黃燜肉（婚宴）了。不過有一點，彩禮首飾啥的，不要攀比，適可而止，別讓男方為難，別讓旁人笑話。
二強說，那是，由孩子們商量着辦，咋辦咋好，一切隨意。
大強說，對，婚事新辦簡辦，「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嘛。
父親又轉問大強，寶寶三十四五了，該要二胎了吧？
大強說，他媽催過問過，都說不要，經濟壓力、精神壓力太大。順其自然吧。
二強說，農村也是這樣，過去計劃生育，壓着卡着不讓生，人們偏偏偷着生、搶着生，現在政策放開了，鼓勵人多生，卻又不願生了。難怪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父親說，還得做工作，不說要三個四個孩子，至少兩個吧，關鍵時候有個商量、有個幫襯、有個照應。世間萬物中，人是第一可寶貴的，沒人咋行？長遠考慮，先苦後甜，不能光想着自己清閒舒坦！
大強、二強連聲附和，對，對，對。趁機向父親「請示」，結束「三家村夜話」，就寢歇息。
作者簡介
李林洲，河南濟源邵原鎮人，原濟源廣播電視台台長、濟源日報副總編,精研漢語言文學，長為詩詞歌賦，尤善中國歷史文化,現任邵州文化研究會副會長、《邵州古今》編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