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殷天堂)
作品欣賞
上善若水
一 2016年9月23日,丈夫張樂平去地里放水回家時,聽到路邊樹林中有嬰兒哭泣聲,循聲找去,發現一個布包里放着一個孩子。張樂平以為是孩子父母辦什麼事把孩子臨時放在了這裡。但過了很久還不見有人來,孩子哭聲卻越來越弱。怕有什麼閃失,他就把孩子抱回了家,隨後送進了鎮裡孤兒院。
包袱里的孩子,身上裹着一個棉花絨小毯子,有三件小衣服,還有一包奶粉、一個奶瓶、一包「小兔乖乖」糖果。這是一個男嬰,臍帶還沒有脫落。這附近沒有人居住,孩子是從哪兒來的呢?張樂平又將孩子從孤兒院抱回家,讓我照看孩子,自己到鎮上報告了。鎮領導和派出所民警讓張樂平先把孩子養着,待打聽到孩子父母下落再說。
鎮上有一個幹部沒有小孩,得知消息後來找到張樂平,提出由他撫養。張樂平心想,只要有人撫養就好,就讓他把孩子抱走了。沒想幾個小時後,這個人把孩子送回來了:「這孩子有病我養不了,還是還給你吧。」張樂平和我這才看出孩子肚子鼓鼓的,我們馬上抱着孩子去了鎮衛生院。
醫生檢查後告訴我們,這個孩子有先天性心臟器官畸形,必須進行手術。鎮醫院技術條件有限,只給做了一個簡單的導管,我們兩口子又把孩子抱回了家。當時張樂平已經46歲,尚無子嗣,家裡也不富裕,一年下來收入才900多元錢。我勸張樂平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不要給自己增添負擔。張樂平對我說:「我們不是沒有孩子嗎?他就是我的孩子。」
於是,這個不幸的男嬰成了我們家中的成員,並有了一個名字:犬子。
撿孩子那天,我家惟一的一隻母羊正好一胎產下3隻羊羔。一般一隻羊一胎只生一隻,最多也就兩隻,一胎產3隻很少見。張樂平高興地對我說:「連羊都知道我們家又添了1個男孩,給我們送來了3隻羊。」他對3隻羊作了安排:兩隻養大賣錢給犬子治病,另一隻母羊留着發展家庭養殖。
我們在犬子身上付出的心血遠遠超過了平常人家的孩子。從犬子到我家第二天醫院做了簡單的導管手術後,張樂平和我每隔3天要去一趟鎮醫院給孩子清洗導管,兩年裡風雨無阻,張樂平趕着毛驢車風裡來雨里去在六七公里的路上奔波。鎮醫院的醫生都被張樂平的精神感動,在收了一年的清洗費用後,第二年就不收錢了。
可是鎮醫院給安置的導流管已經不能適應孩子生長的需要,醫生告訴我們,必須抓緊時間到大醫院給孩子做手術,要不會危及孩子生命。 聽說北京的大醫院可以治癒犬子的病,我們盤算着帶犬子去北京治病。到北京看病花銷很大,張樂平把地里收回來的糧食賣了,把兩隻羊也賣了,帶上錢,決定去北京。 在北京301醫院裡,我們把錢都用於為犬子看病,吃自己帶來的涼饃,睡在犬子病床前的地上。孩子手術後就回家療養。為了籌錢,當時已近中年的張樂平繼續下地幹活,他家的7畝地除了口糧田,其餘都種上了高產玉米。一隻母羊也餵大開始產羊羔了。張樂平把地里和養殖掙來的錢都積攢下來,留做給犬子繼續看病。 犬子得知第二次要去北京治病,興奮不已,在房前屋後跑着跳着,一見到熟悉的小朋友就說:「我要去北京了!」「犬子要到北京治病了!」消息在鳳凰村傳開了。村里人紛紛聚集在犬子的家門前,要和他一家共同分享這個喜訊。 二 犬子的病治癒後,他能在雙休日和節假日幫助家裡幹活放羊了,平時放學後堅持割草餵羊。可是,犬子放暑假了,45天的假期,經過整個夏天。犬子突然生了一種怪病,他用紅頭繩把張樂平的衣服繫着,用紅線牽着張樂平像牛一樣下地幹活。張樂平上街,他也用紅頭繩牽着,跟着上街,寸步不離。村長劉能看見了,就笑着說:「張樂平,這是咋了嗎?玩猴呢?怎麼讓犬子牽着衣服瘋跑呢?」張樂平笑了:「犬子貪玩啊。」村長劉能搖着頭自言自語地說:「我看也不像,別的娃沒有像犬子這樣的,八成還是有病啊。」
什麼病呢?時間一長,張樂平倒適應了。村長劉能倒是有看法了,他讓12歲的兒子狗娃攔住張樂平,跑上去一把將系衣服的紅線繩子給撤掉了,扔到糞池裡。犬子沒有繩子,蹲在牆角抹眼淚,不吃也不喝,哭鬧不止。張樂平讓他放羊,他卻拒絕了,餓得羊「喵喵」直叫。張樂平多了一個心眼,夜裡偷偷地找來紅線,把衣服又拴上了,把另一頭遞給了犬子,犬子立即轉憂為喜。張樂平的小舅子是個醫生,在張樂平帶着犬子跑去12里外的張莊幫助小舅子家刨紅薯時,小舅子發現了異常,看出了端倪,他對張樂平說:「抽空到縣醫院給犬子看看心理醫生?我咋瞅着這孩子不正常哩。」 冬天來臨了,張樂平收了秋,就帶着犬子去了縣醫院,況且也到了開學的時間。
一位心理科女醫生接待了他們。女醫生是個中年婦女,對人熱情大方,和藹可親,她一看張樂平的衣服上繫着紅頭繩,就笑了,經過診斷,醫生斷定地說:「犬子沒病。」張樂平問:「這是為啥啊?」醫生說:「平時打罵孩子嗎?」張樂平一口回絕說:「沒有,小時候打過,現在不打了。」醫生問:「哪他在學校呢?是不是有人欺負他了?」張樂平說:「這個,我不知道,我也沒有問過犬子呀?」張樂平有些擔心地問醫生:「難道我兒子在學校被人欺負了?」醫生說:「我問你呢?」張樂平審問犬子:「告訴爸爸,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犬子低頭說:「沒有。」醫生說:「是不是有比你大的男孩子經常打你,罵你是野孩子呀?」犬子低着頭說:「你咋知道的?」醫生說:「我是醫生,你瞞不了我哦?」犬子說:「有,村長的兒子狗娃比我大三歲,經常欺負我,罵我是野種。」醫生看着我憤怒地臉說:「張樂平,你兒子之所以有如此表現,說明他缺乏保護,醫學上叫着沒有安全感。你也不必生氣,當着村長的面,把情況挑明,讓狗娃別再欺負犬子了。關鍵是犬子,我告訴你個方法,你回去後把羊的毛剪掉,讓人編織個小綿羊,交給犬子攜帶,這是一種潔癖,等到犬子8、9歲時,自然就好了。」
張樂平回去後,以計行事。果然,村長的兒子狗娃不再打罵犬子,還成了好夥伴。犬子愛上了小綿羊,不再用紅線牽着張樂平的後背衣服了。犬子視小羊為生命,整天右胳膊肢夾着小羊,到處東奔西跑,就連吃飯睡覺也從沒離開過小羊,把小羊弄得灰頭土臉,髒兮兮的。冬日暖陽,午後,我打算把小羊用清水洗洗,犬子不干,夾着小羊玩具跑了。有一天,我趁犬子熟睡時,偷偷地把小羊玩具拿出來,藏在衣櫃裡。犬子醒了,發現小羊玩具丟了,哭着滿屋子裡尋找。
犬子也無心上學了,到處找小羊玩具。平時,犬子都是用書包背着小羊玩具,鼓囊囊的。小羊玩具丟了,他背着空書包,又轉回家了。他把書包往沙發上一扔,說:「哎,倒霉了,奇怪,小羊咋會丟了呢?莫非小羊是只神羊,登天跑了。」
我看犬子心裡着急,開始不淡定了,我故意當着犬子的面打開衣櫃的門,小羊玩具從衣服上滾掉了出來,犬子連忙抱起來。我說:「一定是張樂平使的壞?」犬子馬上反擊我:「不許說我爸爸的壞話。」我說:「咋了?你爸爸打你罵你,你還護着他呀?」犬子說:「我爸爸是個好人,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犬子9歲的時候,告別了小羊玩具。秋天裡,一天,張樂平在蘆葦縱中摸魚,不慎跌入深水裡。他不會鳧水,結果越陷越深,生命受到威脅。犬子和小朋友在沙灘上玩耍,聽到呼救聲。他奔跑了過去,「噗通」鑽到鏡湖裡,用頭頂着張樂平,爬上岸。可是,張樂平手裡的鯽魚還不丟,原來那兩天犬子感冒發燒,張樂平下湖摸魚給犬子煮湯喝哩。 我們和犬子相依為命。
三
我想自己生個孩子,況且醫生說我已經懷孕了。張樂平喜出望外,高興萬分,我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親骨肉了。盼着孩子出生那陣子,我非但高興不起來,而且越來越沮喪鬱悶了。之前因為遲遲不能生育,丈夫張樂平恰巧撿過一個孩子,況且是個男嬰,就把他認領了,現在男嬰已經5歲了,都上幼兒園了。丈夫疼愛他,視若寶貝,給他起個名字叫犬子,就是好養的意思。 眼看我自己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心裡更加彷徨不安,並且越來越緊張起來:我該不該把真相告訴犬子呢?犬子也越來越懂事了?等他懂事知道了這一切,一定會放聲哭鬧的,我不是成了隱瞞事實真相的罪魁禍首嗎?為此,我猶豫過,痛心過,糾結了好長時間。特別是看到犬子那張頑皮幼稚的臉,盯看我時的那雙明亮會說話的大眼睛,我就頓時慌了神,沒了主張。我害怕極了,擔心一旦知道自己是撿來的,他會怎麼想呢?
就這樣挨到孩子出生,孩子是一個7斤重的白白胖胖的男嬰。在孩子滿月的時候,親戚們都來祝賀,犬子也來祝賀,我也沒有把這層「窗戶紙捅破」。犬子手裡拿着一個紅蘋果,塞到兒子手裡,又親又抱,這是他的弟弟啊。我心裡更加忐忑不安了,決定暫時採取保密,仍然不告訴犬子真相。
可是,我心裡不踏實,覺得還是要面對現實,如實告訴犬子真相。有天晚上,犬子拿着作業本讓我教他認字時,我突然叫住犬子。犬子聽到叫聲,他站住了,回過頭來問:「媽媽,還有事跟我說嗎?」我連忙扭回頭說:「沒事了,去寫作業吧!」還有一次,話到嘴邊了,又咽了回去,耍時,我的勇氣全消了,兩張嘴皮像漿糊黏住一樣,我張不開口。
紙是包不住火的。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抱着三個月的兒子帶着犬子去動物園玩耍,我們看了駱駝、老虎、黑熊、大象和獼猴,犬子沒有見過這些動物,非常高興。在動物園裡,我給犬子買了一個巧克力雪糕,趁坐下休息的時候,犬子用嘴舔着雪糕,我盯着犬子的眼睛說:「犬子,媽媽告訴你一件事?」犬子沒有停下手裡的雪糕,就問:「媽媽,啥事呀,這麼神秘?」我結巴地說:「你別傷心,你,你,你不是媽媽親生的,你是張樂平爸爸從孤兒院領回來的。」我小聲地說完,就扭過頭去,不忍看犬子神情慌張的臉色。
犬子聽見了,他聽清楚了。他停住了手裡拿着的雪糕,雪糕滑掉到草地上,犬子沒有哭,也沒有鬧,一時愣住了。他看着我好久才說:「媽媽,你是個演員,會演戲,對吧?」我連忙說:「對,媽媽是個演員,可是……」犬子安慰我說:「演員都會假戲真演,騙人的,對嗎?」我說:「這一次,不是……」犬子慌忙攔住我的話,怕我傷心:「媽媽,別說了,我不相信你的話,全是假話,誆我的!」 犬子跑走了,天很黑了,他還沒有回家。我擔心害怕起來。5歲的犬子,已經聽懂媽媽的話了,非常吃驚,他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一個人蜷縮在動物園小屋的角落裡,孤苦伶仃地抹眼淚。我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走了過去,撫摸着犬子的頭髮說:「犬子,媽媽是個演員,說了假話,你可別當真啊。」犬子用嘴吸吮着我的手說:「不,媽媽,你說的是真話,我是撿來的,我是你和爸爸從孤兒院撿回來的,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就等着媽媽親口對我說,我才相信呀。」
犬子不見了。他沒親人和貼心夥伴,能去哪兒呢?我和張樂平找到天亮,沒有見到犬子的影兒。丈夫說:「犬子會不會去山花家?」等我們跑到山花家,山花剛從幼兒園跑回家,對我們說:「犬子早早地來到學校,跟老師請了三天假,他說同你們一起去北京玩,老師信以為真,就答應了。」
可是,犬子丟了,全村人拉網式地尋找,沒有找着。我想,犬子會不會坐火車去了北京?他曾跟我說想到北京玩玩?我們看了看,去北京方向的火車只有上午9點40分鐘那一趟,八成是坐那趟車走了,結果是犬子先去了鄭州,在我妹子家呆了一天,第三天早晨,就拿着他小姨給的錢和車票,去了北京。他從北京火車站北門出,張樂平從西門出,沒有碰面。犬子去了北京南站,路過燒餅攤時,買了一個燒餅,舀了一瓢清水喝,就乘上去長城的火車了。張樂平得知後,又同山花慌忙乘坐到張家口的大巴汽車直奔長城,在長城如織的人群里,山花一眼瞅見蹲在長城裡的犬子正在東張西望,他望着遊人哭了。犬子被爸爸接回了家,真是人小鬼大,據犬子交代,他還準備跟人搭夥去內蒙古大草原呢,玩夠了,就此與父母訣別。
我急得大病一場。卻遭到丈夫的埋怨,張樂平說我不該過早地告訴犬子是撿來的,他還小呢,很不懂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們還怎麼活呀?
我們以為犬子把這事忘了,大概有一年的時間吧,有一天,犬子幫我在場院裡曬玉米,他突然拿着草耙子問我:「媽媽,你見過我的親爸爸媽媽嗎?」我說:「沒見啊,聽說你是私生子,媽媽就知道這些啊,犬子,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呢?」犬子說:「我好奇?想知道?媽媽,我只是隨便問問啊!」
從那以後,犬子就再也不問了,我明顯地感覺到,他把問題憋在肚子裡了,不願流露出來,而是沉默寡言了。此後,每當兒子的爸爸毆打兒子時,犬子就勇敢地站出來,謊說:「是我弄的?要打就打我吧,別打弟弟,弟弟還小呢,不懂事嘛!」於是,犬子就替經常惹事的兒子受過,甘願受罰。一次,我問犬子:「為什麼要替兒子受罰?」犬子只說了一句「應該的」,就跑走了。
四
12年後,我家依然貧窮,算是鳳凰村的最貧寒的農民,主要是張樂平生了嚴重的腰疼病,不能下地勞動,莊稼幾乎顆粒無收。
犬子清華大學畢業後,學的是生命科學技術專業,從鄉鎮書記回我縣當了縣長。好消息不脛而走,我們全家喜出往外。一天,張樂平想找犬子縣長申請點救濟口糧,卻被犬子拒之門外。村長劉能知道了,見到張樂平,搖頭說:「你又不是他親爹,只是一個養父,憑啥要照顧你呢!」村長一席話,把張樂平的希望之火澆滅了。
張樂平回到家中,將情況一說,我就沉默寡言了。可是,張樂平不死心,趁過春節,讓兒子給犬子縣長送去一隻羊,希望能喚醒犬子的感恩之心。當張樂平看着兒子把羊牽回來時,心裡拔涼拔涼的,徹底灰心了。張樂平痛心疾首,覺得犬子的心變了,變得六親不認,一點人情味都沒有了。
從那以後,張樂平就不再同犬子聯繫了,實際上是犬子不認張樂平。
鳳凰村的風言風語、冷嘲熱諷逐漸多了起來。變臉最快的是村長劉能。那年過春節,我和張樂平掂着10斤小磨香油,牽着犬子小時候放養的那隻母羊,求村長劉能辦低保,村長劉能把我們拒之門外:「村里幾個癌症患者,都輪不上吃低保,除非有縣長的條子,否則,不好使。」張樂平再求村長,村長火了:「你是誰?我是誰?有本事,縣長官大,找他批條子啊?」張樂平硬着頭皮,又找到犬子,犬子熱情地喊:「爸,你來了,有啥事?」張樂平說:「村長不給辦低保。」犬子說:「村長也有村長的難處,你就聽村長的,不辦低保,咱不要了。」張樂平認為犬子縣長在打官腔,就氣憤地埂頭走了。走在回家的路上,遇見了賣豬的村子劉能,村長故意問張樂平:「縣長怎麼說?」張樂平背着手走了。村長兩手一攤,說:「逮,肯定又吃了閉門羹,黃了。」
打那以後,我們全家再也不同犬子縣長來往了,直到張樂平得病去世,我也沒有讓兒子通知犬子,只當張樂平沒有這個養子。聽說犬子當縣委書記了,他是他,我們是我們,他當啥?我家不稀罕。後來我就讓兒子把犬子小時候放的那頭母羊給宰殺了,羊皮和羊肉當着全村人的面埋了。同時,犬子的綿羊娃娃玩具,掛在東山牆上,也被兒子取下來燒成了灰燼。兒子的小舅知道了,跑來見我,我哭了一場,小舅無奈地背着藥箱子回去了。小舅走時搖頭說:「忘恩負義,無情無義,真的不應該啊。」
我的兒子大學畢業,想回縣裡工作,主要是離家近,好照顧我。兒子想跟犬子書記求情,我知道後,堅決不讓兒子求犬子。可是,兒子還是不甘心,一個星期天,兒子大膽地闖進了犬子辦公室,犬子頭也不抬地問:「找我有什麼事?」兒子憋足了勇氣,喊了一句:「哥,我是你的弟弟,大學畢業了,求你給我安排份工作?」犬子一反常態,馬上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說:「你就是栓柱?我爸媽還好嗎?」兒子說:「我爹張樂平在你當縣長時,就因病去世了,已經三年多了。」犬子平靜地說:「你家有事,咋不來找我呀?」我兒子說:「你忙,我們沒敢打攪你!」犬子問:「你想幹啥呢?」我說:「你想讓我幹啥呢?」犬子說:「要不你到鳳凰村當村官,哪裡缺乏人才,你看行不行?」兒子一聽,馬上拒絕說:「不行。」我兒子扭頭走了:「當村官,還找你?我自己不會應聘?」
可胳膊拗不過大腿,兒子還是很不情願地去了鳳凰村。實際上,犬子是知道我家想吃低保的。可他從政的經驗是,下等人薄情,中等人深情,上等人忘情。犬子在一次全縣幹部大會上打比方說:「水幹了,魚兒暴露在地上,它們相互吹着濕氣、吐着泡沫濕潤對方。與其這樣辛苦,不如各自回到江河湖海,自在游、快活生,而彼此相忘。」
村長劉能徹底聽明白了,悟得最透。村長劉能看見我兒子整天悶悶不樂,就燒底火故意說:「球毛書記,忘恩負義地傢伙,呸,呸,呸,當官的沒有一個好東西,自己的弟弟求他,不但不幫忙,還落井下石。」
犬子得知我兒子名牌大學畢業,想找個好工作。就乘車去拜見劉洪市長,劉洪是他的語文老師,他向劉洪市長說明來意:「這次我來,主要是向您推薦人才?」劉洪市長說:「跟你關係大嗎?」犬子說:「非常重要,我弟弟,名牌大學畢業了。」劉洪市長說:「容我考察後再說吧,正好缺個秘書。」犬子說:「請放心,我想讓他跟着你干,一定行。」犬子從沒有送過禮,那天晚上,犬子親自給劉洪市長送去了四盒香茗。
兒子不負眾望,從秘書一直干到副市長,然後提拔擔任省廳科技廳廳長,犬子找我兒子談話,深情地說:「一個人,成功不是他有多能幹和多麼廉潔,也不是他的情商和智商有多高,關鍵是心智、人品和態度,一般來說心智高、人品好、再有個良好心態,頭腦靈活,廉潔務實,裝得了天地和日月星辰,這樣的人終會有出頭之日。」最後,我兒子干到了中國科技部部長,據說還有提升空間。 犬子在官場呆久了,深諳上善若水,講究極致的善就像水一樣,他不拘小節。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卻滋養萬物,這個道理犬子弄得通透。處眾人之所惡,水往低處流,他忍辱負重,背着卸磨殺驢的罵名。他不以常人的學識、脾氣、愛好、習慣冷眼看世界,卻能資源聚力,推薦人才,豁達人生。這可謂是一種崇高的境界呀!
犬子可謂毀譽一身,干到縣委書記,退休了。退休後,他酷愛釣魚,垂釣是他休閒的最佳生活樂趣。他把我接過去,幫助料理菜園。我養了一隻貓,餵了兩隻鵝,栽了一院子鮮花和蔬菜。犬子活得瀟灑,整天像個老秀才,腦後似乎梳個大辮子,穿着長衫,渡着方步,手裡端着香茗,在小院中散步,該是多麼寧靜致遠啊!
作者簡介
殷天堂,筆名尹夫,祖籍河南息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