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娘(王玉)
作品欣賞
丑娘
昨夜又夢見娘了。仿佛是黃昏的樣子，我獨自走在一條狹長又幽暗的街上，路邊零星排列着一些小小的店鋪，有一家酒店的店幌上飄着長長的白色飄帶，光線愈發暗，風愈發冷，一條巷子還未走完，突然間不知從哪裡竄出一條黑色大狗，嗷嗷叫着向我撲過來，我撒腿開始跑，然後感覺一雙手一下拽起了我，那麼柔軟那麼溫熱，我看不清來人的臉，可是我知道，那是娘的手……
感覺自己是被自己的喊聲叫醒的，迷迷糊糊的坐起，感覺眼角清涼，心突突地跳，一頭大汗。順手擰亮檯燈，看牆上的日曆鍾正指着午夜十二時半。披衣起來，喝了半杯水，突然間神經質地去翻書柜上的影集，影集的第一張照片，就是我的醜醜的娘，稀亂的頭髮，瘦削的臉，只是那雙大眼睛，雖是空洞，依然飽含着無限溫柔……＂娘！＂我心裡叫了一聲，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而落。
從我記事起，我就沒有爹，身邊的小夥伴們都喊我野丫頭，我就一直和我娘在一起，住在我們村子的最外邊。離我家不遠就是一條小河，春天以後小河裡長滿了碧翠的蒲草和浮萍，印象里有種紫蘭色的花兒，開在七八月份，娘總會撈來放在一個玻璃瓶里，那花兒可以在瓶里開半個月以上，給我們破敗的小房子增了不少色彩。
後來我慢慢長大，關於娘和自己的身世也一點點從別人的嘴裡浮出水面。我娘很小的時候得了天花兒，在舊時這病還沒有特效藥可以醫治，外婆是個有身份的女子，當時已有三女一男四個孩子，外婆說：＂這丫頭能活下來也是一臉坑坑兒，要她幹什麼，扔掉吧！＂傭人便將娘扔在了柴草堆上，到了第二天早上娘餓得大哭，哭聲驚動了祖外公，祖外公說：＂小貓小狗還是一條命呢，何況是個人！＂祖外公將娘揀了回來，後來娘居然奇蹟般的活下來，只是臉上真如外婆說的，落下了一臉細小的坑坑，本來娘很白的，這樣看上去就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娘從此被外婆丑丫丑丫地叫着。
娘長到三歲，外婆家家道沒落，解放後外公的所有財產都被充公，外公和外婆在一年裡相繼離開，小小的娘是被祖外公和大姨一點點帶大的，由於營養不良，娘長的比照同齡孩子都要瘦小些，沒媽的孩子早早立世，娘十三歲就不得不輟學了，只念到小學五年級。十三歲的孩子開始在生產隊干農活，娘極好強，什麼活計都幹得好，隊長便破例給娘記整工分。
七十年代，有次娘和大姨去縣裡買東西，在火車站的長椅上，娘遇到了我，我那時身上裏個小被兒，被子裡除了凍得發紫的我，什麼能證明我身世的一紙一字都沒有！那時圍觀的人很多，娘突然間下了決心把我抱回家，大姨氣瘋了地沖她喊：＂你傻啊！你還是個黃花閨女，你揀個孩子算怎麼回事？你咋養她，拿什麼來養！＂可是娘抱着我就是不撒手，大姨氣得罵了一道兒，但是娘終是把我抱回了家。
有了我這個揀回來的＂野丫頭＂，再加上娘丑，到了該談婚論嫁的時候，卻沒有人來給娘提親，直到三個姨媽和舅舅都陸續結了婚，大姨便將老宅給了娘，我和娘便開始在這小小的破敗的老屋開始生活。
為了餵活我，娘想了很多辦法，那時隊上分的糧食很少，細糧如米麵都是憑票購買，娘總是想方設法的換些白面，做成稀稀的糊糊餵我，那時有個親戚正好在市里賣食品，給帶回不少盒煉乳，再加上三個姨娘周濟，我終於還是由小小的黃毛丫頭一點點長大了。我七歲，娘用布票買了二尺花布，一針一線的為我縫了個小小的書包，上學的前天晚上， 她摟着我一遍一遍地說：＂我大閨女終於上學了，學文化，上大學，有出息！學文化，上大學……＂
我開始上學了，娘還給我起了好聽的名字叫作：＂沈蝶！＂我的學習成績非常好，每次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對娘來說，這是最開心的事兒了，我每次發了獎狀，娘總會用漿糊粘在牆上，家裡來了人，娘就說：＂我閨女得的！＂那時的娘眼光發亮，很有些神氣的樣子！
不知不覺我上了鎮上的初中，班級里的學生也由原來的二十幾人變成四十八人，十三四歲的女孩子，看着鎮裡的女孩穿着打扮都漂漂亮亮的，然而我穿的都是幾個姨媽家孩子穿剩的舊衣服，虛榮心一點點膨脹，我開始有些嫌棄娘，嫌她帶給我的一切，我的身上沒有任何女孩子可以炫耀的任何光彩，丑娘，破敗的家，沒有父親……
開始和娘頂嘴，她讓我上東我偏上西，她說成好的東西，我總是一臉輕蔑。有一個中午我沒有回家吃中飯，下午下了第一節課的時候，娘突然間來到了學校，她站在門口，聲音很輕地喊我：＂蝶兒！＂全班的同學卻都看向他，我聽見我身後有幾個男生在笑！我紅着臉跑出教室，看見娘雙手捧着一個飯盒，娘說：＂看你中午沒回來，我包了點餃子給你送來！我一直用兩隻手焐着，應該還熱着，快去吃！＂我不知中了什麼邪，開始沖她嚷：＂我不餓啊，你來幹什麼？！快回去！＂
＂咋能不餓啊，你正長身體，不吃哪行！＂
＂不餓就是不餓，你快回去。＂情急下我推了一下那飯盒，誰曾想娘手一滑，一盒餃子都摔了出來。娘愣了下，隨即開始蹲下來揀那些散落的餃子。
作者簡介
王玉，筆名冷顏，遼寧省瀋陽市人，文學愛好者，有文字發於地刊和各網絡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