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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书院(吴莉)

世外书院
图片来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世外书院》中国当代作家吴莉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追世外书院

相约去拜访一位高人,是因为有人的牙疼了,要求个秘方。

高人在县城的三十里之外,与汉明长城为邻,在一个古驿站空旷的旧址上,低矮而独立,看起来像古代一个村落,遥远,苍凉。却只有一个小院,就在路边,炊烟袅袅,绿树笼罩。

路是国道,河西走廊的脊梁,东西来去的通道。路上车辆排龙,一眼望不到头,尤其高吨位货车,一辆接着一辆,似是商量好了一起出行,把个公路摆得像是铁路,火车走到公路上来了一样。车辆前行,如脊椎在扭动,柔而细长,俨然一条长虫。长虫浑身发出声音,密集地包裹了高人的小院,像经过一个弹丸,瞬间变成永恒的聚焦,长城为背景,承载长城的土地成为解释密码的简书。北边是高速,南边是低速,孤立却又逃不开喧闹的小院子孤独,寂寞,却被浓厚的书香气息笼罩着,被花草与树木用绿色呈现出来,像一个诺大的绿渊,藏满了玄机。

这种地方并不多见,这样的高人算是卧虎藏龙。有的虽已死去,却在相知的灵魂间行走。有的活在我们中间,却感到像是我们的对手。得防着他们的杀气,出刀子后,仍然会让你感到他们无辜。

我们拜见的高人是老朋友,因为性情相投,所以惺惺相惜。有一颗大淡定的心,有一双世外的眼,什么都很明白,什么又不说出。既像是受害者,又像是解禅者,与这个世界发生着关系,但事实上,高人似乎与我们的世界又无多大关系。

拜访的路上,我们听说了两个人,一个骑着马,背着弓箭,拿着枪,在祁连山脚下来回出走,鲜血流于长廊,写出许多名字,有的清晰,有的模糊,镶着金边密码一样飞来飞去。

另一个人拿着纸笔,意识不到书记官的重要性,总是在人们口传心授的生活中丢失职责,并随声附和,耳朵比纸笔勤奋,没有为更多人拨开云雾。没人提醒他,反而把他淹没在人群中,以为他写下字干不了什么,不如三十里铺的西瓜,在该扯秧时漫过了田埂,该结瓜时每个瓜秧都结满了西瓜。

高人的院子在高速公路与国道之间,高速公路在这儿开来一个口子,路过的车辆可以进入,加油、和休息,还可以去长城博物馆看看,里面有馆外汉明长城更真实的介绍,和被网络遗漏的长城文化。当然,还有我们要拜访的高人的四本大书,绝对是不加任何虚构的图文,都是来自民间的内容,湿漉漉带着研究性文献的价值。

拐下国道,远远便看见高人的小院子,在绿荫之下,荒草之中,被簇拥着,却又捉襟见肘。但正是那一点绿荫,让新河长城驿保存了老地方的生机,感觉那个叫三号墩的烽隧下面,一直有村庄,而不是废墟。

进了院子,一股浓烈的苦蒿味向我们袭来,停车场内长满了苦蒿,像一种命运,开着粉色的花,却释放着苦味,坚毅而犀利,不辜负生命的样子。苦蒿丛中,有横七竖八的干柴棒,似没事找事的地痞,防不住会伤到车子。好司机还是轧了过去,有的被轧断,有的被弹到一边,剩下的没有杀伤力。久而久之,干柴棒会腐朽烂掉,复又回归到土地。

我们叫高人老师,正在给一位先我们早到的宁夏朋友开门,老师叫他李蒙,听起来像西夏来的人,但长相又像汉朝的我们,其实与现在的我们并没什么区别。

李蒙是回族,停车后独自在车上弄午饭。我们却打开带来的猪耳朵,童子鸡,泡菜,喝起酒来,唠嗑着闲话。老师拿出珍藏的酒盅,碧绿,如盈盈翠水。底有一鱼,由背与尾被红笔点活,眼如黑豆,洞观天地,遨游沧海,游时如一根红线穿过,给人带来惊喜吉祥

无人猜拳,只是碰杯,且量力而酌,不贪不劝。气息文雅而豪迈,诸君随性而坦荡,加上李蒙,正好七人,老师、审计官文喜、艺术师青鸟、老照片翻印者乐哥、文化传播人华竹、歌者无源、探索者李蒙,多么神秘的巧合,貌似七贤,正好在老师南墙下一片竹边,一边翻阅老师大作《山丹长城》《河西走廊》《边地秘境》等书,一边探讨长城,交流祁连山下生态文化与现状,诸多无奈中充满了无限期望。

少顷,老照片翻印者去了古庙,取得胶片后又走出古庙,径自去了焉支山、寺沟湖边、拿着新式相机,不停地翻拍,并连连传来赞美之声,美啊,风景如画。

开车的不能喝酒,与老师谈论山丹与长城,总结出高原上的山脉特点,太阳直射的一面少有植物,侧面稍多,反而是山的背面树木葱茏,草木葳蕤,形成高原林地和草甸,让人匪夷所思。因为山脚下的平地因干旱而土壤贫瘠,因此成为荒滩,又因雨水多少而生长植物,却常年在干旱的境地里。这便是山丹有名的北山滩,意思荒凉而干涸,总给人以绝望的外象。

反而越高处越有绿色,形成植被,天境的幽谧之处一般。沿着龙首山根子一直往上,山的背面是高山草场,常常会看到羊只洒落在山背,像上天洒下的白色珍珠,来回在山间活动,与不远处的青羊、野猫、狐狸、黄鼠狼、鹰等,成为龙首山的精灵,被山养育着,却又养着山的灵气。

龙首山上还有清泉,养着山上的牧人和生灵,是天然矿泉水,清甜舒畅,净可治病。几乎连老师也不能确定,是不是雪水储存在暗处的石头窝子里,不易于蒸发,也不易渗漏,因此储存出泉来,滋养生机,保佑苍生。这是山的神意,是上天之好生之德。

老师小院一分为二,较小的一半自己住,大部分的是书房和客房,像是在闲置,本质似乎并没闲置,来客可以借宿、短住。拍照、旅游观光,探秘长城,与老师交友,把封闭的信息带出去。院子不大,像一个文博思源之地,放着思想,自由、渴望、文书与见证。但院子也放着杂物,偶尔也放些杂事。比如我们到来,车子不能停在外面,要停进外院里面。因为院外的土地被卖水人霸占,他不讲先来后到,他来土地就是他的,理由是他生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地盘。我们可以经过他的地盘,但是不能停在他的地盘。甚至,有时也不能经过他的地盘,得看他的心情。他爱找事,毫无理由,他的理由就是理由,闹事被警察抓走,被放出来理由还在。没人说得过他,也没力量制服得了,过硬崩弦,过软挠痒,只要不出大问题,只能这样处理,警察有警察的难处,作为不作为,得做着,只要在做的状态,有没有为那是其次。

对于这种情况里的卖水人,老师只好避着,我们也得避着。高人的高明之处离不开一个避字,避世俗、辟邪恶、避灾难,避无事生非。但确实有人很是无辜,避开也会遭遇冤枉。没有办法,我们在世上都有身份,做事不能用力过猛,过猛就会引火烧身,仅存的奉献精神也会烧光。甚至火大还会殃及鱼池,老婆孩子被牵,生养父母不得安宁。那么老了,不能因我牵连他们,牵连有连根拔起的凶险,自己毁了不说,还有可能成为罪人。

小院门上有牌,牌上写“新河书院”。新河,地名,古代一个驿站的旧址,似是要道,屯兵无数。汉代到明代常有信使纵马飞来,小小地方便被飞出名来。如今虽已荒废,但废墟即是博物馆,博物馆里有谜,奇迹,有木乃伊,老师的书店,有开放和关闭的现在状态。那是一条古道,古道上有文化,蜿蜒向我们而来,我们却迎着弯曲,谋利、营私、异想天开、颠倒黑白。

新河书院是老师的,里面装着汉明长城,长城的书,长城的画,长城的秘密与故事,以及长城边的生民、庄稼、牛羊、与天气的变化与风云。都在这里,还有长城留下的古迹,一个石锁,几片瓦当,柱基石,上马礅,石磨,石槽,石杵等。最宝贵的是块石牌,上面写着“古硖口堡”。是十几年前,老师从东邻的硖口古城收买而来,用150元钱,为山丹留下了又一个古遗址标志,一直放在书院,幸免了老百姓因不懂而随意卖给外商的劫难。

老师却说上马礅价值最高,大猴抱着小猴,跪着,寓意上马人踩着上马,可以辈辈封侯。我却看着还有内容,那石,似猴非猴,似人非人,不是大猴抱着小猴,就是大人抱着小孩,或者男人抱着女人。但后两种没有逻辑,人不能踩人上马封侯,更不能踩着母亲和孩子上马封侯。如果否定,那便是大虐,取踩着生命生长生命之意,还被冠名为马,起源了上马封侯,可谓狠毒与残暴,无异于生灵涂炭。

可我看着确实如此,我不把它看作用物,把它看作被迫和艺术,制作此石的人究竟隐藏了什么,才华的压抑、使命的真诚、儿女的关爱与祝福、爱人的思念与梦想?老师为何轻描淡写,他又有什么样的洞见不能言表,他为什么会说,此石最贵?

艺术隐藏作者心思,也暴露作者心思,如果我是对的,我猜这石隐藏了善良与浪漫,暴露了压迫与欺凌,人间那么多委屈,只由石头去记住了,世事易变,人亦易变,伤疤好时,草木也会忘记疼痛。

小院四合,唯有南墙稍矮,留给暖阳进来。西边与北边的客房朋友来了住宿,老师说,方便了给个小钱,不方便可以免费。东边房屋老师居住和使用,两间放书,一间住人。人住的地方本就不大,住哪都是一人之大,再大,人便成了空间的飞鸟,自己的奴隶。

老师居住的那间向外扩出阳光房,像一个透明盒子,似已坐进透明而隐形之人,透明在阳光里,隐藏在尘世中。老师已把近旁树枝搭向阳光房顶,等明年浓荫覆盖,绿叶会为房内遮来阴凉,加上通风,必定是气流舒畅之地,清凉满地之时。同样,冬天房内固然明亮温暖,看书或编辑,整理照片,那是一种惬意,是与外界隔着玻璃说实话的坦诚,是自己与自己畅谈心扉过程。

院内墙上有照片,大部分无人机取景,皆是长城俯瞰图,可以看清长城全貌、背景、气势与变化,宏伟逶迤,蜿蜒宁静,似是在跑,又似静止,把照片的美感彰显得生动而逼真。这些照片我们见过,在网上、书上、报纸上,不是老师发的,是借用,故无报酬。人民的东西对人民有用便属于人民,任何谋利都会背上骂名。而老师愿意奉献,只要需求,尽管拿去。因此,他很清贫,没有经济来源,唯一的来源便是卖书。他说,出一本书养活我十年,可他已出四本书了,他来这里才住了二十几年,实则,他又是富有的,他的富有囊括了物质、精神、甚至灵魂。他的书大部分书还在书房,是他的压货,也是他的财富与命脉,我想,老师此生是用不完了。

老师出书都是筹资,一般不会筹到,可老师已筹资出了五本,可见他值得信任,筹者放心。但读书之人却已不多,尤其读严肃的书。一致认为没有网络欢愉,既不方便又不热闹,互联网时代,人人都是读者,人人都在书本之外。严肃的书等严肃的人去读,好在总有人在读,古人视读书为高尚,读书之人知道读书是高贵之事,如今,高尚与高贵大部分被时间冲散了,像沙一样细碎。

老师的书在长城脚下等游客,等探访长城的人,等有一天被抢购。因此,即使现在来者有数,但只要能够勉强糊口,书已经体现了它该有的价值。老师一万块钱足够生活一年,所有人惊愕,他却认为足够宽裕。万一生病咋办,多少个一万才能够呢。我想起大卫·梭罗,以种豆子为生,在瓦尔登湖畔生活了两年,他的生活质量却如豆子般坚硬而充满弹性。老师认为没什么不可以的,吃永远是最小的事情,能够果腹便是目的,过量摄取就要过量付出。尤其中年以后,生命真的惧怕油腻。这才发现他清瘦的身躯线条分明,身高不说,胳膊和手指过长,有点怪人的样子。当年他解散家庭,辞去工作,只身一人来到长城脚下居住,让常人觉得实在荒唐。什么样的人能做到如此荒唐,而自己又知道自己向内正常,只是世人缺少理解,就如世人缺少对自己真实的理解一样。不过,老师不需要理解,二十多年证明了一切。

而我想到的,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决定,没有无缘无故的撤离,人到很远的地方去独自生活需要很大的勇气,甚至非断绝离才能达到。而老师说,他就是想来这里,他喜欢长城,并想去研究,纯属个人情怀。所以他来了,就这么简单得不可思议。一晃二十年,他的说法因此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二十年。有人说他脑子有病,摒弃正常生活。有人又说像个逃兵,被生活和感情辜负的人。我本来不好奇这些,但听着听着也好奇了起来。可心里总有些数,明白尊重有信念的人,能够证明自己的人,哪怕那信念遥不可及,哪怕它只是一根神经。我坚信,人靠信念而活,才能活得高明而出境界。

然而他依然接着地气,试图与几位女子一起生活,最终没有留下一个。这多少有点像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爱过无数,却依然爱着一个,爱一回便是爱一遍,多么强烈的思念。然而,一切解释都应一分为二。首先,男主人受过精神与心灵撕裂,但仍然是正常人。其次,正是因为至高无上的纯贞,所有的爱慕都是孤独中的对爱表达。不知这样理解对与不对,但我坚信,纯贞世界里的无奈,绝都不是空穴来风。

老师双目炯炯有神,似能穿透人的表面,既让人生畏,又让人敬重。他总在乎我们想到而不在乎的东西,足够治愈一切牙疼,藏着我们见而不见的良知,却又看起来像个叼人。他敢于实践,跋山涉水,拍摄和记录长城二十几年,不但出版了四本珍贵的书(第五、第六本尚在编撰之中),而且还提出了无数新的发现和观点。长城作为历史象征,同时也彰显了某种精神。这种精神潜入老师骨质,是天意,也是缘分。老师发现的问题,像他的生活问题一样多,不只涉及长城,还辐射周边人民生存状况与其他文化,书中照片与院中石物便是证明。

然而他不是山丹本地之人,他的户籍仍在兰州,他不种地,像隐居者一样栖居在这里。长城不能解决他的生存问题,也保障不了他的晚年。我们不愿,让他带着悲凉与无奈,像小院那些宝贝一样重回故土,那样我们以何为安?因为,真实付出灵魂与生命的人,在哪里生存,哪里就是他的故土。

新河书院,山丹大地上的一个坐标,像长城一样被时间消隐。又像时间一样,沉淀和浮现着真实的意义,是民间书院,却又高于民间。因书而名,却又在书本之外,似有似无,有形无形,在长城边,在长河里,与外界一墙之隔,却又似乎不在一起。[1]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