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的桃兒掛滿枝(陳志紅)
作品欣賞
東家的桃兒掛滿枝
水彎彎,彎成躺倒的鵝蛋形,幾乎圈住了一處幾畝大的陸地。水有意,只留着六尺許寬的土埂連接向池塘外。
池塘東北角,長在深水處的水草在碧浪起伏中,有一搭沒一搭的時而露露臉面。池塘里一莖荷花也沒有,只有幾尾魚在陰天出來喝水時蹦幾下。
池塘內的土地上住着幾戶人家。東邊的劉大強家,四間高大軒敞的泥巴紅磚瓦房,除去廚房外還有側屋四間。一間冬天給牛取暖居住的牛屋,一間是家裡兩個男孩子的臥室,另外兩間是家庭作坊——編制草帘子的工作間。
緊鄰的是劉二強和他老父母的家。二進二出的二間泥巴茅草屋頂房子。只是為了區別爺倆已經分家,二強在前面的二間屋子左側蓋了廚房。
最西邊的兩家鄰居男人姓啥不知道。有一家女的叫棗花。
劉家的小孫子說,有一天,奶奶說,去喊你爺吃飯,這個老不要臉的肯定又蹲在廚房邊沿看老棗花去了。
二強媳婦說,你咋能胡說呢,處鄰居是大事!
哪冤枉他了!賣黃豆的錢沒影了,前天還說,棗花的大腿真粗啊!
大強二強還有三個弟弟在外地。一到暑假,雖然沒電話,沒手機聯繫,每次去他們家度假玩耍的孩子也有三四個。
吃啥子,總得吃點啥。孩子們惦記着。
東邊劉大強家的廚房邊的水井旁種着幾棵矮而粗壯的五月仙桃樹,幾十個枝杈旁逸斜出。陰曆五月,枝上已經掛滿拳頭般的皮泛紅個兒大的桃兒。孩子們平視着這誘人的果實不眨眼。
劉老漢說,想吃就去摘。
小妮說她不敢摘,說她大娘好責怪人。
我看誰敢怪,這宅子上的樹都是我栽的,劉老漢說。
他伸手拽兩個大的「血布袋」桃子給小妮,小妮往大伯家那幽深的房屋看一眼,趕緊把桃子裝進口袋裡。
在溝邊洗洗吃,妮。
不,回去再吃。
小妮發現正屋沒有人,可大伯廚房裡的炊煙卻正吃力的斷斷續續地升起。炊煙青白色,時濃時淡,很像大娘發火時臉上一會青一會白變換的表情。
二強家的屋後水邊栽有兩三棵三米高的青皮梨樹。
梨樹的葉兒青汪汪的,梨色兒綠瑩瑩的,皮兒光亮亮的。但每個夏天,它們剛長到可以吃,就只剩下幾個可憐巴巴地藏在繁枝密葉中了。
這是小妮她們這不怕二娘的孩子們害的。
吃早飯時,孩子們一排排地蹲在二強廚房邊沿上,個個捧着稀飯碗,一會伸過碗,接住二娘從醃菜罈子裡取出的長長的咸蒜薹,每人兩根,一頓飯就解決了。
誰來俺家碗仰着,不來碗蓋着。二娘時不時地說,可是這麼深奧的俗語,孩子們哪會懂。
天黑的時候,小妮她們就悄悄繞後院接近水井邊的矮桃樹,一人摘幾個,衣服一兜,就往後跑。大強的女兒玉蘭跑出來,單獨堵住二強的女兒,狠狠地訓斥一頓。夜晚睡覺時,還把沒地方睡、安排和她一起休息的堂妹狠狠地踢幾腳。
玉蘭可是桃花一般長相的女子。
劉大強媳婦大他三歲,人又粗糙一些。大強瀟灑英武,讀過幾年書,詩文粗通。大強嫌棄她,嫁過去沒少挨打。直到她生第三個,就是玉蘭出世,看着甜美白嫩的娃,大強再也沒有打她一下。
從此,「蘭蘭,蘭蘭」地掛在嘴邊,吃穿都由着,說啥就是啥。
大強腦子靈,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正是農村中第一批富起來的人以及要結婚的人推倒土房換磚房的時代,許多磚窯廠建立起來了。
大強沒有建窯廠,他卻借這一時機發了財。
窯廠的磚頭燒制前,要製成磚坯子,要堆成堆。磚頭燒制好了,也要堆成堆。下雨了,咋辦呢,必須用蘆荻茅草織成的草帘子蓋住。
發展草苫子,就是草帘子事業,正是好契機。
大強與幾個磚窯廠簽訂了出售草苫子的合同。一個窯廠要二千條,十個廠就要二萬條。窯廠出價二元一條,大強收購一元一條。這樣,一個秋季就掙一萬元。
孩子們不必去死讀書了,大強想,織草苫子正缺人手呢。認兩個眼皮子字就行了。所以,他二兒二女,都是小學畢業。
這樣,家裡的手工作坊也就建立起來了。
秋天來了,大強率領玉蘭以外的三個棒勞力,開個手扶拖拉機 浩浩蕩蕩地奔赴南草灣砍草去了。
南草灣,幾百畝,肥沃黑土地,瘋長着二三米高左右的蘆荻子和茅草。茅草是淺淺的板栗色,蘆荻是深深的咖啡色。蘆荻堅硬而高大,茅草柔軟而修長。編織草苫子 時候,蘆荻為骨架,茅草為血肉。蘆荻和茅草二十元一車,隨便砍,隨便裝。
回家了,劉大強家裡安裝五台編織的設備。每一台設備是這樣構成的。先把兩個「丫」形的樹幹固定在地面上,再拿一根手臂粗的2米長的毛竹竿橫向搭在樹枝的「丫」上面。拿六團織漁網的粗線,每團纏好在兩個線錘上,線錘等距離垂在橫放的竹竿上。放幾根蘆荻,放一把茅草,交錯放置,兩小時左右,一條長2米,寬一米五的標準草苫子就製成了。
大強家的五個人都是編織的快手,萬元戶的美名在全鄉很快傳開了。
眼看着玉蘭就大了,這個福窩裡生、錢窩裡長大的桃花仙子,自然是惹媒人踢破了劉家的門檻。
大強接觸的人多,有錢的主兒也不少,可是他單單看上了朱鄉長的兒子。老子是當官的,兒子又有技術有學問。小朱自費上的機械維修學校,畢業了分配到農技站工作。
玉蘭也不是光有長相,她爸經常帶着她出去,去縣城逛大型百貨公司,去時興的機器刺繡班裡學習刺繡,去歌廳唱歌跳舞。這些城裡娃會的,她都會。大強還花錢把玉蘭安排到縣城的醫院裡當護士,不打針的那種,據她說,給病人發發早點,換換新的床單。
你們那醫院大嗎?有很多很多人吧!
囉嗦!
玉蘭不耐煩地回答跟在她身後的農村女伴。
玉蘭,你在縣城上班,你爸有錢,你家會搬到那城裡嗎?
囉嗦!
玉蘭翻了個白眼回答。
可鄉下的一群男娃女娃,仍然不覺得被埋汰,依然追着他們的偶像小跑。
她能說會道,穿着時尚。小朱和她一見面就互相看上了。
頭一回見面就給了六百,玉蘭媽說。
頭一回接過年給了八百,玉蘭姐說。
頭一回走人家,帶了二十個包。八斤紅糖。一個包就是一份禮品,就是用紅紙包一斤江米條等油炸點心,用繩子一系。普通人家去丈母娘家,就是六個包。二斤紅糖。
這玉蘭命真好!農村的鄰居叔嬸們感嘆羨慕!
小妮上高二那一年,暑假準備去大伯二伯家,她娘說,別去了,去了招人煩。你大伯家的玉蘭姐出事了。
小妮的媽不願意說下去了,小妮的大嫂說,玉蘭離婚了,玉蘭男人又進監獄了,玉蘭病倒了。
朱鄉長負責水利這一塊,幾個人帶着購買挖土機的公款去採購,火車上莫名奇妙錢丟了。同去的四個人一起說是夜間丟的。就這樣免了職務。
小朱的單位垮了。二口子一起去打工去了。小朱在蘇州,玉蘭在深圳。
玉蘭做了廠里的中層,監督工人。據說是從北京來的李總很器重她,一個什麼聚會就為她花了七八千。衣服幾千一件的送給她。小朱聽說後,就讓她回蘇州打工。誰知道她竟然不回頭,提出了離婚。 小朱一生氣,離婚了。想到自己是錢少了老婆才不要他的,便去喝酒,酒醉了攔路搶劫,誰知書生無力氣,反而被人家帶到了派出所,最後判了二年。
那玉蘭怎麼生了大病了呢?
怎麼了,那個李總回去了,就再也沒有了消息。她竟然痴痴地認為,李總還會回來。久而久之,知道了真相,就傷心欲絕地病倒了。
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聰明善辯的女人,竟然會為了一個拋棄她的有錢男人病倒了。真是不值得。看來女孩子是動了心,才會被無情人傷的透。看來,她不是衝着別人的錢去婚外情的,是真的動了心啊。
世間最是薄情郎!
一瞬間,小妮突然間覺得,大堂姐玉蘭並不是什麼霸道的討厭的女孩子了。她不過是淮河邊上,一個驕傲的殷實的農家的小家碧玉。
她見過的世面終究只能和淮河岸邊的鄉長的公子相配,走出了綿長的淮河岸,終於敵不過外面的人心險惡。
劉大強在外面包工程,也包養一個和他女兒一般大小的女人。很快,家也敗了。
劉大強六十歲那一年春節,突然間就腦出血了,癱瘓了。
老宅子的人都搬走了,大強家軒敞的四間正屋子還在,只是玉蘭一個人偶爾打工回來住一段,陪伴在老宅子休養的父親。
彎彎池塘環繞的老宅子,依舊沒有一莖荷花,池塘里的野草長的滿滿的。
東家的大強廚房的水井邊沿,二棵桃樹更加粗壯了。桃兒年年掛滿枝頭,而當初看緊桃子不願分享的人家,也留給眾人的只有這一樹掛滿枝頭的回憶。
作者簡介
陳志紅,信陽市溮河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