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棵桑樹(阮開元)
作品欣賞
兩棵桑樹
我家房前曾有兩棵桑樹,是父親成家後不久栽下的。一棵出門可見,一棵位於院牆西北角。
俗話說:房前不栽桑,屋後不種柳,院中不植鬼拍手。父親知曉這句話,但不在乎。
門前這棵,土肥水旺,長得光滑筆直、茂盛壯實。長到兩米多高才開枝散葉,撐成一把龐大的綠傘。對於喜歡爬高上低的孩子來說,這不是攀爬的首選,費勁。
這棵桑樹結出的果子卻討人喜歡。桑葚將熟未熟之際,青的、紫的、紅的、黑的,參差錯落,若隱若現在蒼翠的綠葉間。這時節,我們不再介意爬樹的困難,開始整天吊在上面,挨個翻找藏在葉子裡熟透了的果子。每找到一顆,往往有拇指般大小,滾圓滾圓的,漆黑中泛着幽光,淡淡的清香飄過鼻子,往嘴裡一塞,汁液橫流、甜香滿口,絲絲縷縷溶入心間。我和小夥伴們的嘴唇、臉蛋、手上一片烏紫。
爬這棵樹不容易。將牛拴在樹下,倒也物盡其用。農閒時節,老牛整日懶散地臥在樹蔭下乘涼、吃草、返嚼,過一會甩甩尾巴、擺擺耳朵,趕走飛附在身上的蒼蠅。讓人感受到恬淡悠閒、歲月靜好。
那年夏天,父親將家中動輒頂人的方頭牯子賣了。桑樹下換成一頭六個月大的「虎斑牛」。黃褐色的皮毛中夾雜着一條條白色的斑紋。但整日嚎叫,吃草不長肉,瘦骨嶙峋,有虎形無虎威。沒多久,父親暴病身亡。爺爺聽着小牛「哞哞」不止的吵鬧,看它在樹下轉來轉去的病態,聯想到其他往事,更添傷痛。一怒之下,竟將小牛賣了,將桑樹連根砍倒,移走。算是耳不聽眼不見心不煩了。後來讀書,每每讀到歸有光《項脊軒志》中「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一語,聯想到那棵桑樹,想起父親,「令人長號不自禁」。
栽種在院牆西北角的另一棵桑樹,從地埂上旁逸斜出。便於攀爬,我們便整日釘在樹上。在我們的壓制下,經年累月,桑樹彎曲變形,與地面平行生長,整棵樹越鋪越開,我們的樂園逐漸擴大。白天,在上面乘涼、做遊戲,談天說地,歡歌笑語;夜晚,躺在樹上看繁星滿天,聽蛐蛐鳴叫、蛙聲陣陣。日升月落、時光荏苒,樹在抽枝,娃娃也在抽條。我慢慢變得安靜沉默,但依然一有時間就賴在樹上,或坐着、或躺着。有時看看書,有時想想心事,有時就靜靜地待着,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去做。聽風從葉梢走過,不知名的蟲子、蜜蜂在頭頂嗡嗡叫着,盤旋飛舞;看一隻麻雀從樹葉里探出頭來,轉着滴溜溜的眼睛張望,望得真切了,撲楞楞拍着翅膀飛走;看桑葚由青轉紅,由紫轉黑;感受着桑葉一天天變得肥碩,變得老辣,變得焦枯,隨風飄落,周而復始。
離家外出讀書,然後工作。一落塵網,整日奔波勞苦,歲月匆匆,回家成了一種奢望。「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的意境只能一次次在夢中重現。偶爾回家,匆匆忙忙行軍打仗似的,也沒有了在桑樹上休憩的雅興與從容。
母親剛過花甲,已顯老態,竟一步步淪落成為「三高」人士。偶爾打聽到桑葉泡水能降血糖、血脂、血壓,想到門前的桑樹可以派上此等用場,心中多少有些喜悅和安慰。突然領悟到孟子「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一語並非虛言。桑樹在我心中的分量越發沉重起來。
每次回家,看着眼前蓬勃生長的桑樹,想到曾經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們,為了生活四處闖蕩,風流雲散;想到家裡的聚散離合,諸多變故,多少有點「忽有故人心上過、回首山河已是秋」的況味。也總能看到子侄們在桑樹上竄上跳下、遊玩嬉戲,我們的樂園慢慢成為了他們的陣地。看着他們,也就看到了自己的童年;看着他們,我還看到了生命的活力與延續;內心充滿喜悅和慰藉,一種滿足感油然而生。
我慢慢理解了父親,屋前栽種桑樹有什麼不可以呢?也許,看着孩子們在樹上竄上跳下、生龍活虎,像桑樹一樣蓬勃生長,這,才是一家人最好的風水呢!
作者簡介
阮開元,曲靖會澤人,就職於曲靖市麒麟區某區直單位,有作品散見於《西部散文選刊》《中國紀檢監察報》《都市時報》等報刊、微刊。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