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上
《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上》,本传上、下两分卷叙述严助、朱买臣、吾丘寿王、主父偃、徐乐、严安、终军、王褒、贾损之等人的言行。这是一篇文学之士的类传。这九人多以对策或建议而入仕,但往往有始无终,言行不一。严助,以贤良对策入仕,曾奉使南越。与淮南王刘安结交,后因刘安谋反受牵连,被诛。传中详载刘安谏伐闽越书。朱买臣,先贱后贵,神情返异,致位高官,无所建树,而与张汤较量高低,两败俱伤,人品可见。吾丘寿王,高材通明,与丞相公孙弘辩论禁民挟弓弩事,旨在教化;而言周鼎为汉鼎,似近于诙。主父偃,为学博杂。所奏议颁布推恩令以削藩,迁徙豪杰于茂陵以实关中,置朔方郡以备匈奴等,均为武帝采纳。后因受贿事,被诛。徐乐,上书言天下之患在于土崩,而不在于瓦解,告诫武帝销未形之患。严安,上书引秦亡为戒,谏勿用兵拓边。终军,辩博能属文,文佳而多导诙。奉使南越称旨。但次年被害。死时才二十多岁。王褒,以辞赋著称,为宣帝歌功颂德。贾捐之,贾谊的曾孙。建议废珠厓郡,抚恤关东,被元帝采纳。为人狷介而不能守节。终为石显所害。《史记》无此传,只写及主父偃等几人。班固于传末,论这些人的言论有所可取;而其遇害,多咎由自取。此可作为文人为人处世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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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严助,会稽吴人,严夫子子也,或言族家子也。郡举贤良,对策百余人,武帝善助对,由是独擢助为中大夫。后得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主父偃、徐乐严安、东方朔、枚皋、胶仓、终军、严葱奇等,并在左右。是时,征伐四夷,开置边郡,军旅数发,内改制度,朝廷多事,娄举贤良文学之士。公孙弘起徒步,数年至丞相,开东阁,延贤人与谋议,朝觐奏事,因言国家便宜。上令助等与大臣辩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诎。其尤亲幸者,东方朔、枚皋、严助、吾丘寿王、司马相如。相如常称疾避事。朔、皋不根持论,上颇俳优畜之。唯助与寿王见任用,而助最先进。
建元三年,闽越举兵围东瓯,东瓯告急于汉。时,武帝年未二十,以问太尉田蚡。蚡以为越人相攻击,其常事,又数反复,不足烦中国往救也,自秦时弃不属。于是助诘蚡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诚能,何故弃之?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但越也!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不振,尚安所诉,又何以子万国乎?”上曰:“太尉不足与计。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乃遣助以节发兵会稽。会稽守欲距法,不为发。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未至,闽越引兵罢。
后三岁,闽越复兴兵击南越。南越守天子约,不敢擅发兵,而上书以闻。上多其义,大为发兴,遣两将军将兵诛闽越。淮南王安上书谏曰:
陛下临天下,布德施惠,缓刑罚,薄赋敛,哀鳏寡,恤孤独,养耆老,振匮乏,盛德上隆,和泽下洽,近者亲附,远者怀德,天下摄然,人安其生,自以没身不见兵革。今闻有司举兵将以诛越,臣安窃为陛下重之。越,方外之地,劗发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带之国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与受正朔,非强弗能服,威弗能制也,以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烦中国也。故古者封内甸服,封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远近势异也。自汉初定已来七十二年,吴越人相攻击者不可胜数,然天子未尝举兵而入其地也。
臣闻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篁竹之中,习于水斗,便于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险,中国之人不知其势阻而入其地,虽百不当其一。得其地,不可郡县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过寸数,而间独数百千里,阻险林丛弗能尽著。视之若易,行之甚难。天下赖宗庙之灵,方内大宁,戴白之老不见兵革,民得夫妇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为藩臣,贡酎之奉,不输大内,一卒之用不给上事。自相攻击而陛下发兵救之,是反以中国而劳蛮夷也。且越人愚戆轻薄,负约反复,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积也。一不奉诏,举兵诛之,臣恐后兵革无时得息也。
间者,数年岁比不登,民待卖爵赘子以接衣食,赖陛下德泽振救之,得毋转死沟壑。四年不登,五年复蝗,民生未复。今发兵行数千里,资衣粮,入越地,舆轿而逾领,拖舟而入水,行数百千里,夹以深林丛竹,水道上下击石,林中多蝮蛇猛兽,夏月暑时,呕泄霍乱之病相随属也,曾未施兵接刃,死伤者必众矣。前时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将军间忌将兵击之,以其军降,处之上淦。后复反,会天暑多雨,楼船卒水居击棹,未战而疾死者过半。亲老涕泣,孤子啼号,破家散业,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归。悲哀之气数年不息,长老至今以为记。曾未入其地而祸已至此矣。
臣闻军旅之后必有凶年,言民之各以其愁苦之气薄阴阳之和,感天地之精,而灾气为之生也。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兽,泽及草木,一人有饥寒不终其天年而死者,为之凄怆于心。今方内无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渍山谷,边境之民为之早闭晏开,晁不久夕,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不习南方地形者,多以越为人众兵强,能难边城。淮南全国之时,多为边吏,臣窃闻之,与中国异。限以高山,人迹所绝,车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内也。其入中国必下领水,领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载食粮下也。越人欲为变,必先田馀干界中,积食粮,乃入伐材治船。边城守候诚谨,越人有入伐材者,辄收捕,焚其积聚,虽百越,奈边城何!且越人绵力薄材,不能陆战,又无车骑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险,而中国之人不能其水土也。臣闻越甲卒不下数十万,所以入之,五倍乃足,挽车奉饷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湿,所夏瘅热,暴露水居,蝮蛇蠚生,疾疠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虽举越国而虏之,不足以偿所亡。
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甲以诛死,其民未有所属。陛下若欲来内,处之中国,使重臣临存,施德垂赏以招致之,此必携幼扶老以归圣德。若陛下无所用之,则继其绝世,存其亡国,建其王侯,以为畜越,此必委质为藩臣,世共贡职。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组,填抚方外,不劳一卒,不顿一戟,而威德并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为欲屠灭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险阻。背而去之,则复相群聚;留而守之,历岁经年,则士卒罢倦,食粮乏绝,男子不得耕稼树种,妇人不得纺绩织纴,丁壮从军,老弱转饷,居者无食,行者无粮。民苦兵事,亡逃者必众,随而诛之,不可胜尽,盗贼必起。
臣闻长老言,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又使监禄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留军屯守空地,旷日引久,士卒劳倦,越出击之。秦兵大破,乃发適戍以备之。当此之时,外内骚动,百姓靡敝,行者不还,往者莫反,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于是山东之难始兴。此老子所谓“师之所处,荆棘生之”者也。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从。臣恐变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周易》曰:“高宗伐鬼方,三年而克之。”鬼方,小蛮夷;高宗,殷之盛天子也。以盛天子伐小蛮夷,三年而后克,言用兵之不可不重也。
臣闻天子之兵有征而无战,言莫敢校也。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陛下以四海为境,九州为家,八薮为囿,江汉为池,生民之属皆为臣妾。人徒之众足以奉千官之共,租税之收足以给乘舆之御。玩心神明,秉执圣道,负黼依,冯玉几,南面而听断,号令天下,四海之内莫不向应。陛下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元元之民安生乐业,则泽被万世,传之子孙,施之无穷。天下之安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为一日之闲,而烦汗马之劳乎!《诗》云“王犹允塞,徐方既来”,言王道甚大,而远方怀之也。臣闻之,农夫劳而君子养焉,愚者言而智者择焉。臣安幸得为陛下守藩,以身为障蔽,人臣之任也。边境有警,爱身之死而不毕其愚,非忠臣也。臣安窃恐将吏之以十万之师为一使之任也!
是时,汉兵遂出,末逾领,适会闽越王弟馀善杀王以降。汉兵罢。上嘉淮南之意,美将卒之功,乃令严助谕意风指于南越。南越王顿首曰:“天子乃幸兴兵诛闽越,死无以报!”即遣太子随助入侍。
助还,又谕淮南曰:“皇帝问淮南王:使中大夫玉上书言事,闻之。朕奉先帝之休德,夙兴夜寐,明不能烛,重以不德,是以比年凶灾害众。夫以眇眇之身,托于王侯之上,内有饥寒之民,南夷相攘,使边骚然不安,朕甚惧焉。今王深惟重虑,明太平以弼朕失,称三代至盛,际天接地,人迹所及,咸尽宾服,藐然甚惭。嘉王之意,靡有所终,使中大夫助谕朕意,告王越事。”
助谕意曰:“今者大王以发屯临越事上书,陛下故遣臣助告王其事。王居远,事薄遽,不与王同其计。朝有阙政,遗王之忧,陛下甚恨之。夫兵固凶器,明主之所重出也,然自五帝、三王禁暴止乱,非兵,未之闻也。汉为天下宗,操杀生之柄,以制海内之命,危者望安,乱者卬治。今闽越王狠戾不仁,杀其骨肉,离其亲戚,所为甚多不义,又数举兵侵陵百越,并兼邻国,以为暴强,阴计奇策,入燔寻阳楼船,欲招会稽之地,以践句践之迹。今者,边又言闽王率两国击南越。陛下为万民安危久远之计,使人谕告之曰:‘天下安宁,各继世抚民,禁毋敢相并。’有司疑其以虎狼之心,贪据百越之利,或于逆顺,不奉明诏,则会稽、豫章必有长患。且天子诛而不伐,焉有劳百姓苦士卒乎?故遣两将屯于境上,震威武,扬声乡,屯曾未会,天诱其衷,闽王陨命,辄遣使者罢屯,毋后农时。南越王甚嘉被惠泽,蒙休德,愿革心易行,身从使者入谢。有狗马之病,不能胜服,故遣太子婴齐入侍;病有瘳,愿伏北阙,望大廷,以报盛德。闽王以八月举兵于冶南,士卒罢倦,三王之众相与攻之,因其弱弟馀善以成其诛,至今国空虚,遣使者上符节,请所立,不敢自立,以待天子之明诏。此一举,不挫一兵之锋,不用一卒之死,而闽王伏辜,南越被泽,威震暴王,义存危国,此则陛下深计远虑之所出也。事效见前,故使臣助来谕王意。”
于是王谢曰:“虽汤伐桀,文王伐崇,诚不过此。臣安妄以愚意狂言,陛下不忍加诛,使使者临诏臣安以所不闻,诚不胜厚幸!”助由是与淮南王相结而还。上大说。
助侍燕从容,上问助居乡里时,助对曰:“家贫,为友婿富人所辱。”上问所欲,对愿为会稽太守。于是拜为会稽太守。数年,不闻问。赐书曰:“制诏会稽太守:君厌承明之庐,劳侍从之事,怀故土,出为郡吏。会稽东接于海,南近诸越,北枕大江。间者,阔焉久不闻问,具有《春秋》对,毋以苏秦从横。”助恐,上书谢称:“《春秋》天王出居于郑,不能事母,故绝之。臣事君,犹子事父母也,臣助当伏诛。陛下不忍加诛,愿奉三年计最。”诏许,因留侍中。有奇异,辄使为文,及作赋颂数十篇。
后淮南王来朝,厚赂遗助,交私论议。及淮南王反,事与助相连,上薄其罪,欲勿诛。廷尉张汤争,以为助出入禁门,腹心之臣,而外与诸侯交私如此,不诛,后不可治。助竟弃市。
朱买臣字翁子,吴人也。家贫,好读书,不治产业,常艾薪樵,卖以给食,担束薪,行且诵书。其妻亦负戴相随,数止买臣毋歌呕道中。买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买臣笑曰:“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女苦日久,待我富贵报女功。”妻恚怒曰:“如公等,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买臣不能留,即听去。其后,买臣独行歌道中,负薪墓间。故妻与夫家俱上冢,见买臣饥寒,呼饭饮之。
后数岁,买臣随上计吏为卒,将重车至长安,诣阙上书,书久不报。待诏公车,粮用乏,上计吏卒更乞丐之。会邑子严助贵幸,荐买臣,召见,说《春秋》,言《楚词》,帝甚说之,拜买臣为中大夫,与严助俱侍中。是时,方筑朔方,公孙弘谏,以为罢敝中国。上使买臣难诎弘,语在《弘传》。后买臣坐事免,久之,召待诏。
是时,东越数反复,买臣因言:“故东越王居保泉山,一人守险,千人不得上。今闻东越王更徙处南行,去泉山五百里,居大泽中。今发兵浮海,直指泉山,陈舟列兵,席卷南行,可破灭也。”上拜买臣会稽太守。上谓买臣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今子何如?”买臣顿首辞谢。诏买臣到郡,治楼船,备粮食、水战具,须诏书到,军与俱进。
初,买臣免,待诏,常从会稽守邸者寄居饭食。拜为太守,买臣衣故衣,怀其印绶,步归郡邸。直上计时,会稽吏方相与群饮,不视买臣。买臣入室中,守邸与共食,食且饱,少见其绶,守邸怪之,前引其绶,视其印,会稽太守章也。守邸惊,出语上计掾吏。皆醉,大呼曰:“妄诞耳!”守邸曰:“试来视之。”其故人素轻买臣者入内视之,还走,疾呼曰:“实然!”坐中惊骇,白守丞,相推排陈列中庭拜谒。买臣徐出户。有顷,长安厩吏乘驷马车来迎,买臣遂乘传去。会稽闻太守且至,发民除道,县长吏并送迎,车百余乘。入吴界,见其故妻、妻夫治道。买臣驻车,呼令后车载其夫妻,到太守舍,置园中,给食之。居一月,妻自经死,买臣乞其夫钱,令葬。悉召见故人与饮食诸尝有恩者,皆报复焉。
居岁余,买臣受诏将兵,与横海将军韩说等俱击破东越,有功。征入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
数年,坐法免官,复为丞相长史。张汤为御史大夫。始,买臣与严助俱侍中,贵用事,汤尚为小吏,趋走买臣等前。后汤以延尉治淮南狱,排陷严助,买臣怨汤。及买臣为长史,汤数行丞相事,知买臣素贵,故陵折之。买臣见汤,坐床上弗为礼。买臣深怨,常欲死之。后遂告汤阴事,汤自杀,上亦诛买臣。买臣子山拊官至郡守,右扶风。
吾丘寿王字子赣,赵人也。年少,以善格五召待诏。诏使从中大夫董仲舒受《春秋》,高才通明。迁侍中中郎,坐法免。上书谢罪,愿养马黄门,上不许。后愿守塞扞寇难,复不许。久之,上疏愿击匈奴,诏问状,寿王对良善,复召为郎。
稍迁,会东郡盗贼起,拜为东郡都尉。上以寿王为都尉,不复置太守。是时,军旅数发,年岁不熟,多盗贼。诏赐寿王玺书曰:“子在朕前之时,知略辐凑,以为天下少双,海内寡二。及至连十余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职事并废,盗贼从横,甚不称在前时,何也?”寿王谢罪,因言其状。
后征入为光禄大夫侍中。丞相公孙弘奏言:“民不得挟弓弩。十贼彍弩,百吏不敢前,盗贼不辄伏辜,免脱者众,害寡而利多,此盗贼所以蕃也。禁民不得挟弓弩,则盗贼执短兵,短兵接则众者胜。以众吏捕寡贼,其势必得。盗贼有害无利,且莫犯法,刑错之道也。臣愚以为禁民毋得挟弓弩便。”上下其议。寿王对曰:
臣闻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安居则以制猛兽而备非常,有事则以设守卫而施行阵。及至周室衰微,上无明王,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海内抏敝,巧诈并生。是以知者陷愚,勇者威怯,苟以得胜为务,不顾义理。故机变械饰,所以相贼害之具不可胜数。于是秦兼天下,废王道,立私议,灭《诗》、《书》而首法令,去仁恩而任刑戮,堕名城,杀豪桀,销甲兵,折锋刃。其后,民以耰锄箠梃相挞击,犯法滋众,盗贼不胜,至于赭衣塞路,群盗满山,卒以乱亡。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
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举俊才,兴学官,三公有司或由穷巷,起白屋,裂地而封,宇内日化,方外乡风,然而盗贼犹有者,郡国二千石之罪,非挟弓弩之过也。《礼》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举之,明示有事也。孔子曰:“吾何执,执射乎?”大射之礼,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诗》云“大侯既抗,弓矢斯张,射夫既同,献尔发功”,言贵中也。愚闻圣王合射以明教矣,未闻弓矢之为禁也。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攻夺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之于重诛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窃以为无益于禁奸,而废先王之典,使学者不得习行其礼,大不便。
书奏,上以难丞相弘。弘诎服焉。
及汾阴得宝鼎,武帝嘉之,荐见宗庙,臧于甘泉宫。群臣皆上寿贺曰:“陛下得周鼎。”寿王独曰非周鼎。上闻之,召而问之,曰:“今朕得周鼎,群臣皆以为然,寿王独以为非,何也?有说则可,无说则死。”寿王对曰:“臣安敢无说!臣闻周德始乎后稷,长于公刘,大于大王,成于文、武,显于周公,德泽上昭,天下漏泉,无所不通。上天报应,鼎为周出,故名曰周鼎。今汉自高祖继周,亦昭德显行,布恩施惠,六合和同。至于陛下,恢廓祖业,功德愈盛,天瑞并至,珍祥毕见。昔秦始皇亲出鼎于彭城而不能得,天祚有德而宝鼎自出,此天之所以与汉,乃汉宝,非周宝也。”上曰:“善。”群臣皆称万岁。是日,赐寿王黄金十斤。后坐事诛。
主父偃,齐国临菑人也。学长短从横术,晚乃学《易》、《春秋》、百家之言。游齐诸子间,诸儒生相与排傧,不容于齐。家贫,假贷无所得,北游燕、赵、中山,皆莫能厚,客甚困。以诸侯莫足游者,元光元年,乃西入关见卫将军。卫将军数言上,上不省。资用乏,留久,诸侯宾客多厌之,乃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曰:
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世。今臣不敢隐忠避死,以效愚计,愿陛下幸赦而少察之。
《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天下既平,天子大恺,春搜秋狝,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且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故圣王重行之。夫务战胜,穷武事,未有不悔者也。
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运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为利;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胜必弃之,非民父母,靡敝中国,甘心匈奴,非完计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而攻胡,却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泽卤,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余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之不足,兵革之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飞刍挽粟,起于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死者相望,盖天下始叛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谏曰:“不可。夫匈奴,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景,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至代谷,果有平城之围。高帝悔之,乃使刘敬往结和亲,然后天下亡干戈之事。
故兵法曰:“兴师十万,日费千金。”秦常积众数十万人,虽有覆军杀将,系虏单于,适足以结怨深仇,不足以偿天下之费。夫匈奴行盗侵驱,所以为业,天性固然。上自虞、夏、殷、周,固不程督,禽兽畜之,不比为人。夫不上观虞、夏、殷、周之统,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以大恐,百姓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则变生,事苦则虑易。使边境之民靡敝愁苦,将吏相疑而外市,故尉佗、章邯得成其私,而秦政不行,权分二子,此得失之效也。故《周书》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愿陛下孰计之而加察焉。
是时,徐乐、严安亦俱上书言世务。书奏,上召见三人,谓曰:“公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乃拜偃、乐、安皆为郎中。偃数上疏言事,迁谒事、中郎、中大夫。岁中四迁。
偃说上曰:“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朔京师。今以法割削,则逆节萌起,前日朝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適嗣代立,余虽骨肉,无尺地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必稍自销弱矣。”于是上从其计。又说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兼并之家,乱众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上又从之。
尊立卫皇后及发燕王定国阴事,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说偃曰:“大横!”偃曰:“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厄日久矣。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亨耳!吾日暮,故倒行逆施之。”
偃盛言朔方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上览其说,下公卿议,皆言不便。公孙弘曰:“秦时尝发三十万众筑北河,终不可就,已而弃之。”朱买臣难诎弘,遂置朔方,本偃计也。
元朔中,偃言齐王内有淫失之行,上拜偃为齐相。至齐,遍召昆弟宾客,散五百金予之,数曰:“始吾贫时,昆弟不我衣食,宾客不我内门。今吾相齐,诸君迎我或千里。吾与诸君绝矣,毋复入偃之门!”乃使人以王与姊奸事动王。王以为终不得脱,恐效燕王论死,乃自杀。
偃始为布衣时,尝游燕、赵,及其贵,发燕事。赵王恐其为国患,欲上书言其阴事,为居中,不敢发。及其为齐相,出关,即使人上书,告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多以得封者。及齐王以自杀闻,上大怒,以为偃劫其王令自杀,乃征下吏治。偃服受诸侯之金,实不劫齐王令自杀。上欲勿诛,公孙弘争曰:“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偃本首恶,非诛偃无以谢天下。”乃遂族偃。
偃方贵幸时,客以千数,及族死,无一人视,独孔车收葬焉。上闻之,以车为长者。
徐乐,燕无终人也。上书曰:
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无乡曲之誉,非有孔、曾、墨子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天下从风,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此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竟外之助。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由此观之,天下诚有土崩之势,虽布衣穷处之士或首难而危海内,陈涉是也,况三晋之君或存乎?天下虽未治也,诚能无土崩之势,虽有强国劲兵,不得还踵而身为禽,吴、楚是也,况群臣、百姓,能为乱乎?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贤主之所留意而深察也。
间者,关东五谷数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之,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故虽有强国劲兵,陛下逐走兽,射飞鸟,弘游燕之囿,淫从恣之观,极驰骋之乐,自若。金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帷幄之私、俳优侏儒之笑不乏于前,而天下无宿忧。名何必复、子,俗何必成、康!虽然,臣窃以为陛下天然之质,宽仁之资,而诚以天下为务,则禹、汤之名不难侔,而成、康之俗未必不复兴也。此二体者立,然后处尊安之实,扬广誉于当世,亲天下而服四夷,余恩遗德为数世隆,南面背依摄袂而揖王公,此陛下之所服也。臣闻图王不成,其敝足以安。安则陛下何求而不得,何威而不成,奚征而不服哉?
译文
严助,会稽吴人,严忌的儿子,有人说是严忌同族的儿子。会稽郡选举贤良,对答皇帝策问的有一百多人,汉武帝认为严助的对策好,因此衹提升严助一人为中大夫。后来又选拔了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主父偃、徐乐、严安、东方朔、枚皋、胶仓、终军、严葱奇等人,都在漠武帝身边。当时征伐周边少数民族,开置边郡,军队经常出征,对内改革制度,朝廷多事,多次选举贤良文学之士。公孙弘起于平民,数年而至丞相,开东合,延请贤人参与谋议,朝见皇帝,奏言对国家有利之事。汉武帝令严助等和大臣们辩论中朝外朝共同关注的大事,大臣们常常词穷理屈。其中特别受汉武帝宠幸的,有东方朔、枚皋、严助、吾丘寿王、司马相如。司马相如经常称病避事。东方朔、枚皋论议委随,不能坚持,汉武帝主要以倡优看待他们。衹有严助与吾丘寿王受重用,而严助最贵幸。
建元三年,闽越举兵围攻束瓯,东瓯向汉廷告急。当时汉武帝年不满二十,就此事征询太尉田蚣的意见。田蚜认为越人互相攻击,对他们来说是经常的事,而且他们对汉朝态度反覆无常,不值得烦劳汉兵前往救援,从秦朝时就放弃他们,不使其臣属中华。此时严助诘问田蚜说:“衹担忧力量不能救援,德泽不能覆载,如果能够做到,为什么要放弃呢?况且秦朝连咸阳都放弃了,何止越呢!现在小国因为困窘来告急,如果天子不去救援,他们还能到哪裹去求助,天子又凭什么以万国为臣子呢?”武帝说:“太尉不值得和他筹谋。我刚即位,不想动用虎符征调郡国的军队。”于是派严助持节征发会稽郡的军队。会稽郡郡守以严助没有调兵的虎符,想根据汉朝法律拒绝严助,不给他发兵。严助就杀掉会稽郡的一个司马,宣告漠武帝的意旨,于是会稽郡发兵渡海救援束瓯。援兵未至,闽越领兵退去。
过了三年,闽越又兴兵攻打南越。南越遵守和汉天子的约定,不敢擅自发兵,上书将此事奏告汉武帝。武帝赞赏南越的做法,大发援兵,派两位将军领兵诛伐闽越。淮南王刘安上书劝阻说:陛下君临天下,施行德政布施恩惠,缓减刑罚,减轻赋敛,怜悯鳏寡,体恤孤独,供养老人,救济贫困,皇上成就的德政,使下民感受恩泽而内心平和,近处的亲近顺附,远处的思念皇上的恩德,天下安定,人人安心从事自己的职业,自然终身看不到战争。现在听说有官吏领兵将要诛伐闽越,臣下刘安私下替陛下诘难这种做法。越人居住在方外之地,是剪发纹身之民。不能用中原的法令制度来治理。从夏、商、周三代盛世,胡越就不接受中原的教化,不强大就不能制服,无威信则难以控制,中原人认为那地方不可居住,越民不可治理,不值得烦劳中原。所以古时候封内甸服,封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这是因为远近形势不同呀。从汉初平定天下以来已经七十二年,吴越之民互相攻击的事不可胜数,然而汉天子未曾举兵进入其地。臣听说越人没有城郭邑里,居住在溪谷间、竹林中,熟习水战,惯于用船。其地多草木与水险,中原人不知道那裹的地势险阻就进入他们的地盘,即使百人也不如他们一人。得到他们的土地,不能设置郡县治理;发兵攻打,不能短时攻取。按地图观察他们的山川要塞,相距不过寸许,而实际距离有数百上千里,而且险阻丛林地图也不能详尽记载。看起来好像容易,实行起来却非常困难。汉朝天下依赖祖宗的神灵保佑,四境之内安定,白发老人没见过打仗,人民得以夫妇相守,父子相保,这都是陛下的恩德啊。越人名为藩臣,不奉献珍奇之贡给朝廷府库,也不参加宗庙之祭,即使皇上使用他们一个士兵,也不供给。他们自己互相攻打,陛下却发兵救援他们,这是反过来疲劳中原人于蛮夷之地啊。况且越人愚昧不明事理轻佻浮薄,违背协约,反覆无常,他们不遵天子的法令制度,由来已久。一旦不听诏令,就举兵诛伐他们,臣下恐怕以后战争没有停息的时候。
近来,数年屡屡歉收,人民卖爵赘子来接济衣食,依赖陛下施布德泽拯救他们,才得以免于转死沟壑。连续四年歉收,第五年又发生蝗灾,百姓的生计还没恢复。现在发兵远行数千里,携带衣粮,深入越地,以肩舆类的交通工具翻山越岭,曳着船逆水而上,行走数百上千里,穿行于深林竹丛,水面水下乱石触船,丛林中多有蝮蛇猛兽,夏季炎热时节,呕吐、腹泄、霍乱等疾疫不断流行,还没交兵打仗,就一定有很多士兵死伤了。文帝时,南海王反叛,陛下先派遣将军间忌领兵攻击,因为南海王军队投降,把他们安置在上淦。后来南海王又反叛,时逢天热多雨,楼船兵常居舟中水上,再加一L击桌行舟之役,还没打仗就患病死了超过一半。亲老涕泣,孤子啼号,破家散业,到千里之外去迎运尸体,包裹骸骨运回家乡。悲哀的气氛数年都没有消失,老年有德的人至今还作为教训记着。尚未进入越人居住的地方而祸患就已达到这种地步了。
臣听说战争之后,必有凶年,就是说百姓各自用自己的愁苦之气,迫于阴阳之和,感受天地精气,因此灾气就产生了。陛下的德行配合天地,明察事物如同曰月照耀,恩惠至于禽兽,德泽施及草木,即使有一个因为饥寒而未能终享天年的人,就为他伤感悲痛。现在四境之内没有兵乱的警报,却使陛下士兵死亡,曰晒露淋于中原,跋涉转徙于山谷,因为有兵难,边城也早闭晚开,边民忧虑危亡,担心朝不保夕,臣下刘安私下裹替陛下诘难这种做法。
不熟悉南方地形的人,多认为越地入众兵强,能够在边境城池作难。淮南国没有分为三国的时候,有许多在和越相接的边境地区做过官吏的人,臣下听他们说,越和中原风土人情不同。越和中原交界处受高山限制,人迹罕至,车道不通,这是天地用来隔绝内外呀。越要进入中原必须走南岭间的水道,水道两边高山峻峭,水流湍急,能漂转大石触破舟船,不能用大船载运粮食行驶。越人要发动变乱,必定要先在余干境内垦田,积聚粮食,然后才进山砍伐树木修造船只。如果边城的守将和侦察人员忠诚细心,一发现越人有进山砍伐树木的,就逮捕他们,并焚烧他们积聚的树木,即使一百个越,又能把边城怎么样!况且越才力薄弱,不能陆战,又无车骑弓弩等战具,但是却不能攻入其地,这是因为越人据保险要之地,而且中原的人不能适应那裹的水土。臣下听说越人士兵不下数十万,所用来进攻越人的军队,需五倍于越才够,拉车运送粮饷的还不包括在内。南方暑湿,近夏盛热,曰晒夜露,住在水上,蝮蛇等毒物滋生,疾疫经常流行,士兵没打仗就病死的占十分之二三,即使把越人全部俘虏了,也不能抵偿所死亡的人。
臣下听路人说,闽越王的弟弟甲因欲弑兄而被处死,他被处死以后,其民未有所归。陛下如果想使他们归附内地,住在中原,可以派大臣去慰问,施布恩德赏赐招抚他们,这样他们必定携幼扶老来归附圣德,如果陛下认为甲的属民没有用,就接继其断绝了的世系,保存其灭亡的国家,帮助他们建立自己的王侯,以此蓄养越人,这样越人必定归顺为藩臣,世世进献贡赋。陛下用方寸大小的印,一丈二尺长的印绶,镇抚方外,不劳一兵,不钝一戟,而能威德并行。现在用兵进入其地,这样必使越人震动恐惧,认为有的官员要屠杀灭绝他们,必定会像野雉、兔子一样逃进深山密林险阻之地。军队一离开,越人就又互相群聚;留守在那裹,长年累月,就会使士兵疲倦,粮食缺少以至断绝,男子不能耕稼植种,妇女不能纺织,丁壮参军打仗,老弱转运粮饷,居家的无食,行路者无粮。百姓苦于兵事,逃亡的必多,随时诛杀,也不能禁绝,盗贼必定兴起。
臣下听年老有德的人说,秦朝时曾派郡都尉屠睢攻越,又派监禄开凿灵渠打通道路。越人逃入深山密林,秦军无法进攻。留下军队驻守空地,旷El持久,士卒劳倦,越人就从深山密林中出来袭击他们。秦兵大败,于是征发罪人守边地,防备越人。在这个时候,内外骚动,百姓生业败坏,行者不还,往者不返,民不聊生,逃亡者相互跟从,群聚而成盗贼,因此山东之难开始发生。造就是老子所说的“师之所处,荆棘生之”啊。战争是凶险的事,一处有危急,四面都跟从。臣下担,D变故的发生,奸邪的兴起,从伐越开始啊。《周易》说:“高宗征伐鬼方,三年才攻克他们。”鬼方是小蛮夷,高宗是殷朝的大天子。以大天子征伐小蛮夷,三年以后才攻克,这就是说用兵不能不慎重啊。
臣下听说天子的军队有征而无战,就是说没有人敢与天子的军队较量强弱、论辩曲直。如果让越人图侥幸而违逆执事者的命令,稍有不备而使贱役之入逃走,即使斩获越王的首级,臣仍私下替大汉朝感到羞惭。陛下以四海为边境,九州为家园,八薮为苑囿,江汉为池塘,生民之类都归陛下统治。人口之众足以供给百官之用,租税之收能够满足乘舆之御。专心致志明智如神,执行圣道,背对绘有白黑色斧形花纹的屏风,凭倚玉几,面朝南坐着听取臣子的奏告,决断要事,号令天下,四海之内无不响应。陛下垂布德惠来润泽养育臣民,使庶民安居乐业,那么德泽就能延及万世,传给子孙,散布无穷。天下安定就像泰山在四面联系起来一样,夷狄的地方哪儿值得作为一日闲暇之娱,而烦动汗马之劳呢!《诗经。大雅。常武》说“王道的信义充满天下,徐方淮夷都来归服”,就是说王道很大,而远方归向啊。臣下听说,农民勤劳耕种,收获五谷来供养君子;愚笨的人说出自己的见解,供聪明的人选择。臣下刘安有幸能为陛下守卫藩国,用身体作为障蔽,是人臣的职责。边境有警,爱惜自己的生命而不敢全部进献自己的愚见,不是忠臣。臣下刘安私下忧虑将帅率领十万大军所做的却是一位使臣的使命呀!淮南王刘安的奏书送达长安时,汉兵已经出发了,还没有越过南岭,正好碰上闽越王的弟弟余善杀死闽越王投降,漠军就罢兵回去了。皇上嘉奖淮南王刘安的忠心,褒美将士们的功劳,于是命令严助把天子的意旨讽告南越。南越王叩首说:“天子是宠幸我而发兵诛伐闽越,用死也无法报答!”立即派太子随严助入漠侍奉。
严助返回长安,又奉命出使淮南,传达皇帝的谕旨说: “皇帝问候淮南王:你派中大夫玉上书论说伐越的事,都知道了。朕承继先帝美好的德行,早起晚睡,但是光明没能普照,加上不能广布德泽,所以近年凶灾害民。我以微小的身躯,依托在王侯们的上面,境内有饥寒的民众,南夷又互相侵夺,使边境骚动不安,朕非常忧惧啊。现在你深思熟虑,明白地讲论使天下太平的道理来纠正朕的过失,称颂夏、商、周三代盛世,天涯海角,人迹所至,全都朝贡服从,但三代的事情遥远,朕比不上,很惭愧。嘉奖你的美意,还有没说到的,派中大夫严助谕告朕的旨意,并告知你越人的事。”
严助谕示汉武帝的旨意说:现在大王就发兵、屯驻、征伐越人的事上书,所以陛下派遣臣下严助来告诉你伐越的事。大王住的离京城远,事情急迫突然,来不及和你共同计议。朝廷政事有阙失,使你忧虑,陛下对此很遗憾。战争固然是凶器,圣明的君主轻易不使用,但是,从五帝三王禁暴止乱,不用战争的,还没有听说过。汉朝是天下的宗主,掌握生杀的权柄,用来制御四海之内的生命,有危难的盼望得到安定,生变乱的希求得到治理。现在闽越王贪婪暴戾没有仁爱之心,诛杀自己的骨肉兄弟,背离自己的亲戚,所做的事很多不义,又多次兴兵侵夺欺凌百越,兼并邻国,以此施暴逞强,又用阴谋诡计,进入中原燔烧寻阳楼船,想招抚会稽郡,继承越王勾践的事业。现在,边境又报告说闽王率两国攻打南越。陛下为了万民安危,从长远考虑,派使者谕告越人说:“天下安宁,各自继承先世的事业安抚民众,禁止互相兼并。”有关官员疑忌闽王有虎狼之心,贪图据有百越的好处,犹豫于背逆归顺之间,不遵奉天子的明韶,那么会稽、豫章二郡就必定有长久的忧患。况且天子的军队衹有诛讨而没有战斗,又怎么会烦劳百姓辛苦士兵呢?所以派遣两位将军屯兵边境,耀武扬威,张扬声势。军队还没有全部聚集,上天诱发闽越王弟余善的归降之心,使闽王陨命,皇上就派使者命令屯驻在边境上的汉军撤兵,不要耽误了农时。南越王非常高兴感受皇上的恩泽,承蒙皇上美好的德行,愿意革心洗面,改变以前的做法,亲自随使者入汉谢恩。因为身体有病,不能前来,所以派太子婴齐入漠侍奉;一旦病体痊愈,希望俯伏北阙,拜望汉廷,以报答皇上的大德。闽王于八月在冶南举兵,士兵疲倦,三王的军队互相攻打,藉助闽越王的弟弟余善诛杀了闽越王。直到现在闽越国内空虚,派遣使者献上符节,请求汉天子立王,不敢自立,等待天子的明诏。皇上遣将屯兵扬威之举,没有挫钝一件兵器的锋锐,没有死伤一兵一卒,就使闽越王服罚受诛,南越王感受恩泽,威武震动残暴的君王,仁义保存危亡的国家,这就是陛下的深谋远虑啊。事情的效果显现在眼前,所以派臣下严助来告诉你皇上的旨意。于是淮南王谢罪说:“即使是商汤征伐夏桀,周文王征伐崇侯虎,实在也不过如此。臣下刘安大胆妄为,以自己愚蠢的想法胡言乱语,陛下
不忍心施加责罚,派使者韶告臣下刘安先前没有听说的事理,臣下不胜荣幸!”严助因此和淮南王互相结交后返回京城。汉武帝非常高兴。
严助侍奉武帝闲聊,皇上问严助居住在家乡时的情况,严助回答说: “家庭贫穷,受富有的连襟欺辱。”皇上问他有什么要求,严助回答愿意做会稽郡太守。于是汉武帝就任命严助为会稽郡太守。过了好几年,武帝都没有听到称赞严助政绩的报告。汉武帝颁布诏书说:“制诏会稽太守:你厌倦在皇宫承明庐勤劳侍从的工作,思念故土,出京去做郡守。会稽郡束面连接大海,南边靠近诸越,北临大江。阔别许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把你的情况全部根据《春秋》经义禀告我,不要使用苏秦的纵横之术。”严助很害怕,上书谢罪说:“《春秋》上说周惠王的儿子周襄王见弟弟叔带受宠于惠后,惠后想立叔带为王,所以周襄王避难出奔到郑国,不能侍奉母亲,因此来往断绝。臣下侍奉君王,就像儿子侍奉父母一样,臣子严助应该服罪。陛下不忍心加以责罚,我希望亲自进京奉上三年的考绩。”武帝下诏批准,于是严助留在京城担任侍中。遇到奇异的事,武帝就让严助写成文章,写成的赋颂有几十篇。
后来淮南王来京城朝见天子,送厚礼给严助,私下交往议论政事。到淮南王谋反,事情和严助有牵连,皇上减轻严助的罪过,想不杀他。廷尉张汤不同意,认为严助出入宫禁,是皇上
心腹大臣,却与外面的诸侯交结营私,如果不杀,以后就无法治理。严助终于被处以弃市的死。
朱买臣,字翁子,吴县人。家庭贫穷,但他很喜欢读书,不懂治产谋生,常常去砍柴草,靠卖柴填饱肚子。朱买臣挑着两捆柴草,一边走一边朗诵书句。他的妻子也背着柴跟在后面,几次三番劝阻买臣不要在路上朗读。朱买臣却更加提高了嗓门。妻子觉得这是羞耻的事,便要求离婚。朱买臣笑着说: “我五十岁时应当富贵,现在已四十多了。你跟着我苦了很多日子,等我富贵了报答你的功劳。”他的妻子愤怒地说:“像你这种人,最终饿死在沟壑中罢了,怎么能富贵?”朱买臣没能留住妻子,就听任她离婚走了。后来,朱买臣独自在路上边走边诵书,背柴从坟墓间经过。前妻和她丈夫一起上坟,看见朱买臣又饿又冷,就叫他吃饭喝水。
过了几年,朱买臣跟随上计吏当差,推着载衣食用具的车到长安,到宫阙上书,奏书送上去以后很长时间没接到回音。在公车府待韶,粮食资用匮乏,身为上计吏卒的朱买臣只好出外
食。恰巧碰上同乡严助,严助尊贵而受宠幸,向武帝推荐朱买臣。武帝召见朱买臣,朱买臣说《春秋》,谈《楚辞》,武帝听了很高兴,任命朱买臣为中大夫,和严助同为侍中。这时汉朝正在修筑朔方城,公孙弘规劝武帝,认为筑朔方城会使中国疲敝。武帝让朱买臣诘难辩服了公孙弘,语在《公孙弘传》。后来朱买臣因事获罪被免官,过了很久,又被征召为待诏。
这时,束越多次反叛后又归服,朱买臣建议说:“以前的东越王盘踞固守泉山,一个人守在险要的地方,一千人也难以攻上去。现在听说柬越王又向南迁徙,离泉山五百里,住在大泽里面。现在派军队乘船渡海,直指泉山,陈列战船集结军队,席卷南下,可以破灭束越。”皇上任命朱买臣为会稽郡太守。皇上对朱买臣说: “富贵不回故乡,就像穿着锦绣衣服走夜路,没人看得见,现在你感觉怎么样?”朱买臣叩头谢恩,并向逮帝辞行。诏令朱买臣到会稽郡后,修治楼船,准备粮食、淡水及其他军需物资,待进军的诏书一到,各军一同进发。
当初,朱买臣被免官,待诏时,经常跟看守会稽郡设在长安的郡邸的守邸官来往,在郡邸裹借宿、吃饭。被任命为太守后,朱买臣仍然穿着从前的衣服,怀揣会稽太守官印,步行回郡邸。正碰上会稽郡来人到京城上交计簿,会稽郡来京的官吏正相聚在一起喝酒,不理睬朱买臣。朱买臣走进屋中,守邸和他一起吃饭,快吃饱时,朱买臣稍稍将怀裹系宫印的印绶露出来一些。守邸看见了很奇怪,上前一拽印绶,审视那颗印,原来是会稽太守的官印。守邸大惊,出屋告诉上计掾、吏等人。这些人都喝醉了,大叫说: “说大话!”守邸说: “不信,来看看。”朱买臣的旧友中有个一向瞧不起朱买臣的人进屋去看印,看过之后转身就跑,大喊说:“真是那样!”在座的人都十分惊骇,将此事报告了守丞,互相推拥着排列在郡邸的中庭裹请求拜见朱买臣。朱买臣徐徐走出门来。过了一会儿,长安的厩吏驾着四匹马拉的车来迎接朱买臣,朱买臣就乘坐传车离开了长安。会稽郡听说新太守快要到了,征发百姓清扫道路,县裹的官吏一起去迎接,有一百多辆车。朱买臣进入吴县境内,看见他从前的妻子和她现在的丈夫都在修路。朱买臣停住车,大声令跟随的车子载上他们夫妻,到了太守府,朱买臣把他们安置在后园裹居住,供给衣食。住了一个月,朱买臣的前妻上吊自杀了,朱买臣赠给前妻的丈夫一些钱,让他安葬妻子。朱买臣把朋友、供给他饮食以及曾有恩于他的人全部召来相见,都给予报答。
过了一年多,朱买臣奉韶领兵,与横海将军韩说等一起击破柬越,立下功劳。被征召入京担任主爵都尉,位列九卿,
几年以后,朱买臣犯法免官,后来又做了丞相长史。当时张汤任御史大夫。先前朱买臣和严助同为侍中,宠贵当权,张汤还是小吏,现在却爬到朱买臣等人之上。后来张汤以廷尉身份审理淮南一案,排挤陷害严助,朱买臣因此怨恨张汤。等到朱买臣担任丞相长史,张汤多次行使丞相权力,知道朱买臣一向贵幸,故意欺凌折辱他。朱买臣进见张汤,张汤坐在床上不以礼接待他。朱买臣非常怨恨,常常想致张汤于死地。后来就告发了张汤暗中所做的不法事情,张汤自杀,皇上也杀了朱买臣。朱买臣的儿子朱山拊官至郡守,右扶风。
吾丘寿王,字子赣,是赵国人。少年时,因擅长玩一种叫做“格五”的博戏被征召为待韶。武帝下诏让他跟中大夫董仲舒学习《春秋》,吾丘寿王才能很高,通达聪明。后来,提升为中中郎,犯法免官。吾丘寿王上书认错,希望在黄门养马,皇上不同意。此后又请求去守边塞抵御盗寇侵犯,皇上又没有批准。过了很久,吾丘寿王上书希望去攻打匈奴,皇上下诏询问他对攻打匈奴的看法,吾丘寿王的回答很好,又被征召为郎官。吾丘寿王的官职逐渐提升,碰上束郡发生抢劫偷盗案件,被任命为束郡都尉。武帝派吾丘寿王做束郡都尉后,就没再给束郡派太守。这时,束郡军队多次出征,年成歉收,盗贼很多。武帝给吾丘寿王的韶书说: “你在朕身边时,机智谋略层出不穷,被认为是天下无双,海内寡二。等到负责十几座城的守卫,身兼都尉、太守重任,却职责政事一起荒废,致使盗贼横行,和在我身边时相比很不相称,这是为什么?”吾丘寿王上书认错,顺便汇报了束郡的情况。
后来,武帝征召吾丘寿王入京任光禄大夫侍中。丞相公孙弘上奏说: “民众不能挟带弓箭。十个贼人放箭。一百名官兵不敢上前,盗贼不即时伏法,逃脱的多,对盗贼来说,弓箭弊少而利多,这就是盗贼之所以猖獗的原因啊。禁止民众挟带弓箭,那么盗贼就祇能拿短兵器;短兵器相接,人多的就获胜。用众多官兵捕捉少数盗贼,势在必获。这样一来,盗贼有害无利,就不再犯法,这是使刑罚停止的办法啊。臣愚昧地认为禁止民众挟带弓箭是便利的。”皇上把公孙弘的奏章下发给公卿大臣们讨论。吾丘寿王议论说:臣听说古时候制作兵器,不是用来互相侵害,而是用来禁止暴虐讨伐奸邪的。安居 时,就用兵器制服猛兽以及防备突然发生的变故;发生变乱时,就用它们设防守卫,施用于行伍战阵之中。到了周朝王室衰微的时候,上面没有圣明的君王,诸侯使用武力相互征战,强大的侵害弱小的,人多的欺凌人少的,海内耗损,人民凋敝,奸巧狡诈同时产生。因此,聪明的人陷入愚昧,勇敢的人变得怯懦,苟且致力于获得胜利,根本不顾道义和天理。所以,机巧灵变的兵械增加,用来互相残杀的武器多得数不胜数。于是秦朝兼并天下,废除圣王的道义,倡立私人的谋议,焚灭《诗》、《书》而推崇法令,抛弃仁慈恩德而使用刑罚杀戮,毁坏名城,诛杀豪杰,销毁甲兵,挫折锋刃。在此之后,百姓拿起缦、锄、棰、梃反抗官府统治,犯法的人曰益众多,盗贼不能禁止,以至于身穿红色囚服的罪犯塞满道路,群聚为盗的满山遍野,秦朝终于因此而大乱亡国。所以圣明的君主致力于推行教化而省减禁止和防范,知道不能依仗禁止防范来维护天下安宁。
现在陛下显扬圣明的德行,建立太平,举荐贤才,设立学官,三公等大臣有的出身于穷街陋巷,有的兴起于茅屋寒舍,划地封为王侯,宇内人民Et益教化,境外之人向往中原风俗,可是为什么还有盗贼呢?这是因为郡守、国相失职,而不是百姓挟带弓箭的过错啊。《礼经》上说,古时男子出生,以桑木作弓,蓬草为矢,射天地四方,以此明白地显示男子长大后有四方抵御之事。孔子说:“我拿什么?拿弓箭吗?”为祭祀而举行的射礼,从天子降及庶民,这是夏、商、周三代的道。《诗经》说:“皮做的箭靶已经举起来,张弓拉箭,众射手两人一组并肩齐射,献上发矢中的者的功劳。”这是说尊崇射箭中靶的技艺啊。愚昧的我听说圣明的君王聚会众人射箭是用来显明教化,没听说挟带弓箭受到禁止。况且之所以建议禁止挟带弓箭,是因为盗贼用弓箭去攻杀掠夺。攻杀掠夺的罪是死刑,可是仍然不能制止,这是因为亡命之徒本来就不怕严刑重诛。臣恐怕奸邪之徒挟带弓箭,而官吏却不能禁止;善良的百姓用弓箭来自卫,却会触犯法禁,这是助长盗贼的威风而夺取百姓自救的武器啊。我私下认为不准百姓带弓箭无益于禁止邪恶,却废除了先代圣王的常法,使学者不能学习施行射礼,非常不便利。
上书奏呈以后,武帝用来诘难丞相公孙弘。公孙弘承认自己理亏,服从吾丘寿王的见解。
到后来在汾阴得到宝鼎,武帝把它看作是祥瑞的象征,呈献于宗庙,珍藏在甘泉宫裹。群臣都给武帝祝寿庆贺说: “陛下得了周朝的宝鼎。”衹有吾丘寿王说不是周朝的宝鼎。皇上听说后,召见吾丘寿王责问他,说: “如今朕获得周朝的宝鼎,群臣都认为是周鼎,衹有你认为不是,为什么?有解说就行,没有解说就死。”吾丘寿王回答说: “臣怎么敢没有解说!臣听说周朝的德行创始于后稷,滋长于公刘,扩大于文王之祖,成功于文王、武王,显扬于周公。德行恩泽显明于上天,滋润天下就像泉水从屋顶往下漏,没有达不到的地方。上天显现报应,宝鼎为周朝出现,所以叫做周鼎。如今汉朝从高祖刘邦继承周代的传统,也是德昭行显,布恩施惠,六合之内和睦同心。到了陛下,扩展祖宗的基业,功德更加昌盛,天瑞一齐到来,珍祥全都出现、、从前,秦始皇亲自在彭城寻求实鼎却没能得到,天保佑有德明君而使宝鼎自己出现,这是天以它来扶兴汉朝,是汉朝的宝鼎不是周代的宝鼎呀。”皇上说:“讲得好。”群臣都高呼万岁。当天,武帝赏赐给吾丘寿王黄金十斤。后来,吾丘寿王因事获罪被杀。 主父偃,齐国临茁人。他学的是长短纵横之术,晚年才学习《易》、《春秋》、百家之说。游学于齐国读书人之间,儒生们一齐排斥槟弃他,他在齐不能容身。家裹很穷,无处借贷,于是他北游燕、趟、中山,都没有人厚待他,客居异乡,非常困窘。他认为诸侯们没有值得游说的,元光元年,便西入关中,谒见将军卫青。卫将军多次对皇上说起他,皇上一直没召见。主父偃无钱可用,在京城逗留时间久了,诸侯家的门客大都讨厌他,于是他就向朝廷上书。奏书早晨送到皇帝那裹,晚上他就被召进宫中拜见皇帝。奏书中讲了九件事,其中八项是律令方面的问题,一项是谏阻征伐匈奴,文中说:我听说圣明的君主不讨厌恳切的规劝来增广见识,忠臣不逃避严厉的责罚用直言诤谏,因此事无遗策而功名流传万世。现在臣下不敢隐藏忠言、逃避死罪,以奉献愚计,希望陛下赦臣冒昧之罪,并稍微鉴察一下我的见解。《司马法》说:“国家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然太平,忘战必危。”天下已经平定,天子的军队高奏还师振旅的《大凯》之乐,春猎秋狩以习武事,诸侯春季整军,秋天练兵,是为了不忘记战争。发怒是违逆之德,兵器是不祥之物,争斗是微末小节。自古以来人君一怒必定死人流血,所以圣明的君王慎行其事。务求打仗胜利、穷兵黩武的人,没有不招来悔恨的。从前秦始皇凭藉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列国,统一海内,功绩可比夏、商、周三代开国之主。他致力于打胜仗没有休止,要攻打匈奴,李斯谏阻说:“不行。匈奴没有城郭居邑,没有积聚处所,流动迁徙像乌一样飘忽不定,难以控制。轻兵深入,粮食必然接济不上;运粮而行,粮重难运,解决不了问题。夺取匈奴的土地,不能用来生利;俘获匈奴的民众,不能征调用来守卫。战胜匈奴必定要抛弃他们,这不是为民父母应做的事。使中国财力枯竭,而以攻打匈奴为乐。这不是完备之计。”秦始皇不听规劝,于是派蒙恬率兵攻打匈奴,拓地千里,以黄河为边境。那裹本来就是盐碱地,不长五谷。随后,秦始皇又征发天下丁男戍守北河。军队在外驻守十几年,死者不可胜数,始终未能越过黄河北进。这难道是因为人马不足、装备不齐吗?是客观形势不允许啊!又使天下百姓急速运输粮草,从遥远的黄、肿、琅邪等靠海的郡县,转运到北河,一般发运三十钟粟,衹有一石能运到。男子拼命耕种,满足不了粮饷之需,女子努力纺织, 满足不了帷幕之求。百姓财穷力尽,孤寡老弱不能养活,路上死者相望,大概由于这个缘故天下开始反叛秦朝。
到高祖皇帝平定天下,略地到边境,听说匈奴聚集在代谷外,就要去攻打。御史成劝谏说: “不行。匈奴行踪多变,一会儿像野兽聚合,一会儿又像鸟雀飞散,追赶他们如同捕捉影子。现在以陛下盛德去攻打匈奴,臣私下认为十分危险。”高祖皇帝不听,于是领兵进至代郡的山谷,果然发生了被围于平城的事。高祖皇帝很后悔,就派刘敬前往匈奴缔结和亲之约,然后天下才没有干戈纷争。
所以《孙子兵法》上说: “兴师十万,曰费千金。”秦朝时经常在边境屯驻兵民数十万人,虽也有过歼灭敌军、斩杀敌将、俘获单于的功劳,恰好足以结怨匈奴,加深仇恨,却不能够抵偿天下的耗费。匈奴盗掠侵袭,是用以谋生的手段,天性本来如此。上自虞、夏、殷、周时代,就从来不向他们征课赋役,不加督察责罚,以禽兽看待他们,而不看作人类。上借鉴虞、夏、商、周时的经验,却往下因循近世的失误,这是臣深感忧惧之事,也是天下百姓痛苦之事。再者军队久居于外,就会发生变乱,所做的事太艰苦,人们就会思虑变革。使得边境上的百姓凋敝愁苦,将吏互相疑忌而与敌暗通,所以尉佗、章邯得以实现自己的野心,可是秦朝的政令却不能推行,因为权力被尉佗、章邯二人瓜分,造就是得和失的证明啊。所以《周书》说:“天下安危在于天子发布什么样的号令,国家存亡在于天子使用什么样的人。”希望陛下认真研究这个问题并加以考察。
当时,徐乐、严安也都上书谈论国事。奏书送呈武帝,皇上召见三人,对他们说: “诸位从前都在哪裹呀?为什么我们相见这么晚啊!”于是任命主父偃、徐乐、严安都为郎中。主父偃多次上疏言事,皇上下令迁升主父偃为谒者,中郎,中大夫。一年当中提升了四次。
主父偃向皇上进言说: “古时候,诸侯的土地不超过一百里,不论其强弱,局势都容易控制。现在,诸侯王有的连城数十座,土地方圆千里,平时骄纵奢侈,容易做出淫乱之事,危时就会恃仗强大,联合起来反叛朝廷。现在如果用法令分割,削减他们的地盘,他们反叛的思想就会萌发,以前晁错就是主张削藩而引起吴、楚等七国之乱。现在诸侯王的子弟有的多达以十计算,衹有嫡长子世代继承王位,其余的子弟虽然也是诸侯王的亲生骨肉,却没有尺寸之地的封国,这样仁孝之道就不能宣扬。希望陛下令诸侯王推恩分其土地给所有子弟,使他们都成为侯。他们人人喜得所愿,皇上用恩德布施,实际上却分割了诸侯王的封国,必然会渐渐自己衰弱下去。”于是皇上采纳他的谋议。主父偃又向皇上进言说: “茂陵刚置县,天下豪杰兼并之家,扰乱庶民,可以把他们都迁徙到茂陵,内可充实京师力量,外可消除奸猾之徒,造就是所谓不用诛杀而祸害消除。”皇上又采纳了他的意见。
尊立卫子夫为皇后以及揭发燕王刘定国的暗中犯罪活动,主父偃都有功劳。大臣们都害怕主父偃的嘴,贿赂和馈赠给他的钱财累计达千金。有人劝告主父偃说:“你太横行无忌了!”主父偃说: “我结发游学四十多年,自己不得志,父母不把我当儿子,兄弟不收留我,朋友离弃我,我穷困潦倒的Et子太久了。再说大丈夫在世,生不能享用五鼎食,死就受五鼎烹刑算了!我日暮途穷,所以倒行逆施,不按常理做事。” 主父偃大谈朔方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外有险阻黄河,蒙恬在那裹筑城以驱逐匈奴,内有辗转运输和戍守漕运的入力物力,还能拓广中国的疆土,是消灭匈奴的根本所在。皇上看了他的奏议,下发给公卿大臣们讨论,大家都说不利。公孙弘说: “秦朝时曾征发三十万人在北河筑城,终究没有筑成,不久就放弃了。”朱买臣诘难并驳倒公孙弘,于是设置了朔方郡。逭本来是主父偃的谋议。
元朔年间,主父偃向皇上汇报了齐王刘次景在王宫内淫乱放荡、行为邪僻的事,皇上任命主父偃为齐相。主父偃到了齐国,遍召兄弟朋友,散发五百金给他们,数落他们说:“当初我
贫贱的时候,兄弟不给我衣食,朋友不让我进门,现在我做了齐相,诸君当中有人到千里外来迎接我。我现在和诸位断交了,请不要再进我的门!”于是他派人用齐王与其姐姐通奸的事惊动齐王。齐王感到最终不能逃脱罪责,害怕像燕王刘定国那样被判处死刑,就自杀了。
主父偃当初没当官还是平民时,曾游学燕、趟,等到贵为高官,就揭发了燕王犯罪的事情。赵王刘彭祖恐怕他成为趟国的祸患,想上书揭发他的阴事,因主父偃身在朝中,不敢发难。等到主父偃被任命为齐相,出了函谷关,趟王立即派人上书,告发主父偃接受诸侯王的金钱贿赂,因此诸侯王子弟多因行贿得以封侯。及至齐王自杀的消息传到京城,皇上闻报大怒,认为是主父偃威胁齐王而使其自杀的,就把主父偃召回,交给法官治罪。主父偃招认了接受诸侯王金钱贿赂的事实,但他的确没有威逼齐王使其自杀。皇上想不杀主父偃,公孙弘争辩说:“齐王自杀没有后代继承王位,齐国被废为郡,归入朝廷。这件事主父偃是首恶,不杀主父偃,就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于是武帝下令族灭主父偃。
主父偃正贵宠时,门客数以千计,及至他被族灭身亡,没有一个人肯收葬他,祇有孔车把他收葬了。皇上听说这件事,认为孔车是位忠厚长者。徐乐,燕郡无终县人。上书说:
臣听说天下的祸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的道理是一样的。
什么叫土崩?秦朝末年的情况就是如此。陈涉没有诸侯的尊位,没有尺土封地,出身也不是王公大人名门望族的后裔,没有乡里的赞誉,也没有孔子、曾子、墨子的贤能和陶朱、猗顿的财富。但他起于穷巷,舞起戈戟之柄,袒臂大呼,天下闻风响应,这裹面的缘故是什么呢?这是因为人民困穷而君主不救恤,下面怨恨而上头不知晓,社会习俗已乱而国家政治不整顿,这三条是陈涉用来起事的客观条件。这就叫做土崩。所以说天下的祸患在于土崩。 什么叫瓦解?吴、楚、齐、趟的军事叛乱就是这样。吴楚七国的阴谋叛乱,都号称万乘之君,军队数十万,威风足以整饬其境内,财富足以奖励其士民,但却不能西夺尺寸之地,而且自身也被朝廷擒获,这里面的原因是什么呢?不是因为他们的权势比匹夫小,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兵力比陈涉弱,而是因为那时先帝的德泽还没有衰减,安上乐俗的百姓众多,所以诸侯王没有封国境外的援助。造就叫做瓦解。所以说天下的祸患不在瓦解。
由此看来,天下如果有土崩的形势,即使是穷乡僻壤的平民百姓也敢于首先发难、危及海内,陈涉就是这种人,何况可能还有三晋国君之类的人物呢?天下虽然没有大治,如果没有土崩的形势,即使有强国劲兵造**,也会来不及转身就被擒灭,吴楚等诸侯王的下场即是例子,何况是群臣百姓,又怎能起来作乱呢?这两个主要方面,是关系国家安危的根本要害,贤明的君主对此都留心深察。
近来函谷关以东多次五谷不登,年景没有恢复,百姓大多穷困,再加上边境地区的军事行动,根据规律和常理来看,百姓将有不安于自己处境的动向了。因为不安宁,所以易于骚动,容易骚动,就是土崩的形势呀!所以贤明的君主衹观察万物变化的本原,明晓安危的关键,在朝廷上治理,消除还没有形成的祸患。其要旨就是想办法使天下没有土崩的形势而已。所以,即使有强国劲兵,陛下逐走兽,射飞乌,扩大游乐的苑囿,不加节制地纵情恣欲,极尽驱驰打猎游玩之乐,也没有什么问题。金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帷帐裹面调情私爱和倡优侏儒的笑声不乏于前,天下也没有长久的忧患。名声何必像夏禹、商汤那样高,民俗何必像成王、康王时期那样好!虽然如此,臣私下认为陛下天然聪慧,有宽厚仁爱之资,果真以治理天下为要务的话,那么夏禹、商汤的名声不难赶上,而且成、康时代的民俗能够复兴。抓住了防止土崩、避免瓦解造两个根本,然后居享尊贵安逸之实,扬名广誉于当世,亲近天下百姓,归服四方蛮夷,余恩遣德传布数代,面南而立,背靠绘有黑白色斧形花纹的屏风,整整袖子,向王公大臣拱手行礼,造就是陛下要做的事了。臣听说谋求王道即使不成功,最差也能使天下安宁。如果天下安宁,那么陛下怎么会需要什么而得不到,做什么而不成功,征伐谁而不降服呢?[1]
作品出处
本文出自《汉书》。
《汉书》,又称《前汉书》,由我国东汉时期的历史学家班固编撰,是中国第一部纪传体断代史,“二十四史”之一。《汉书》是继《史记》之后我国古代又一部重要史书,与《史记》、《后汉书》、《三国志》并称为“前四史”。 《汉书》全书主要记述了上起西汉的汉高祖元年(公元前206年),下至新朝的王莽地皇四年(公元23年),共230年的史事。《汉书》包括纪十二篇,表八篇,志十篇,传七十篇,共一百篇,后人划分为一百二十卷,共八十万字。[2]
作者简介
班固(32年—92年),字孟坚,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东汉著名史学家、文学家。班固出身儒学世家,其父班彪、伯父班嗣,皆为当时著名学者。班固一生著述颇丰。作为史学家,《汉书》是继《史记》之后中国古代又一部重要史书,“前四史”之一;作为辞赋家,班固是“汉赋四大家”之一,《两都赋》开创了京都赋的范例,列入《文选》第一篇;同时,班固还是经学理论家,他编辑撰成的《白虎通义》,集当时经学之大成,使谶纬神学理论化、法典化。
班固还著有诗、铭、诔、颂、书、文、记、论、议、六言等,共41篇。《隋书•经籍志》载有《班固集》十七卷,可惜早已亡佚,现存的《班兰台集》是明代学者辑录而成的。[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