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春塗一抹靚麗的黃(老才)
作品欣賞
為春塗一抹靚麗的黃
也許，傲雪凌霜不是你的長項，可「覆闌纖弱綠條長，帶雪沖寒折嫩黃」，我曾見你以羸弱之軀擎天雪。也許，國色天香容不得你入選，可「幸與松筠相近栽，不隨桃李一時開」，你是不屑與那爭妍鬥奇的俗花凡卉賣弄姿態。也許，入盆占園不是你的追求，可「唐苑錯教催羯鼓，漢宮徒自斗仙裝」，你所招惹的不是凡夫俗子的眼光。也許，奪魁天香沒有你的影子，可「傍籬開處最堪憐，推卻胭脂推卻簪」，你的出現讓粉妝寶釵都顯得多餘。其實，你就是你，迎春第一枝就是你，你悄悄地眨眼告訴踏春的人，我就想為春塗一抹靚麗的黃……
沃土肥田，那是牡丹的領地，你絕不與之爭懷；燦陽田疇，那是鬱金香的最愛，渲染着余絢，燃燒了漫天，你無法與之媲美；四月芳菲，萬卉吐艷，你以一抹淡黃亮眼，但偏偏你攝住了文人騷客的眼球，催動了他們的情絲不計報酬要潑墨揮毫。人言你甘於下流，愛上貧瘠，填充荒蕪，掩蔽土色，毫無大雅。我卻為你而歌，歌你春色難至我就鋪排精靈乖巧。一段寸草不生的地堰，你從溝底竄起，揮動了沉綠的枝條，搭上了裸露的碎石坎坷，爬滿了土黃，點染着蒼涼，為春色做了「不度玉門關」的彌補與裝扮。幾處竹籬，矮草縈牆，朽木與春色的巨大反差，讓人不禁凜然生寒，難道這春光還有偏向之心？腹誹甚或詛咒都給了完美的春，你卻俏然不媚，款款爬上了竹籬，掩蔽了蒼朽，喚出了嫩黃，惹來了詩人，吟出了「經年弄巧籬笆網，疑慮黃金甲未收 」的止步遲疑，你不鳴冤也不申屈，就為無處不經春極盡了些微的奮力。一片瘠土寸草難榮，肥沃的熟土都被人削平移走，你發現了醜陋，沒有招朋引伴，快快趁了積雪的消融，用嫩綠遮蔽着赤裸，只待第一波東風喚醒，你馬上嘭的一聲，吐放了你的精銳，綻了花萼，密布了爛漫的黃。風水，對於迎春花而言就是謬論，她不屑而且拒絕那些無聊的卦簽。
面對那一抹的金黃，我突然腦子走神，手中的琴瑟斷弦變音，我搖頭，嘆這怎麼也不和諧，主題是你，怎麼可以念及美色！姻緣大事，多少人擇偶以花容月貌為快意，卻怎麼就不加一條，是否善解人意，為你的貧瘠做着美麗而鮮亮的掩飾，儘管她不能改變你的命運，卻可以伴你一生守住清淡貧瘠而不離不棄，消卻春愁無需多，更是不堪華麗。能夠年年給你報春，染春，亮春，這不是你應該擇取並更加呵護的理由？莫嘆你是糟糠之妻，最放心的就是你，若踏春人彎腰折一枝，你卻匍匐地表而不起，娉婷妖冶的，那不是我！告訴他——我不給你任何機會。
國人喜歡凡事提取為概念，便有了「雪中四友」的雅稱，迎春花忝列其中。寒梅傲雪為魁首，水仙以其「香水有毒」的獨到而入伍，山茶花以其婀娜而稱羨，迎春花哦，你為何也可以與之為伍？哦，我終於發現了端倪。梅無雪則無骨，春來雪融，梅就會淡出了品梅人的視野，所以北國曾有過鏟雪覆梅的「護梅」之舉，其實，那是梅已經將她冷骨深處的靈氣送給了迎春花，雪朵可覆，但迎春的綠枝貫雪爬行，吸納精華，之後怦然躍出骨朵，仿佛一段麻疹生於孩兒的臂上，在梅花剛剛謝了她的嬌艷之際，「偏凌早春發，應誚眾芳遲」（晏殊語）。我以為，華夏之地不能無黃，道理昭然。你看，一河煙柳充當了染春的國畫家，狂筆一揮，滿河籠煙，但那是假象惑人，非花也！秋有黃菊，春有迎春。黃菊是「我花開後百花殺」，而迎春則是「向風卻是最先迎」。其實，那煙柳無趣，做了迎春的陪襯，還自以為詩意惆悵，有史為證：避雪遲芳候，攀條悵美人。分黃邀柳伴，愜賞得茶新。哦，原來是迎春花分得些微的淡黃與你，你才有了一亮的金黃，你甘於墮落，便和了那水汽，做了煙柳瀰漫，怪不得你是那樣的沒有品位了。還是那個不見經傳的詩人宋朝的韋驤發現了迎春花的真相，說得好：欺梅壓柳肯相然，佳號迎春豈浪傳。
我又要跑題了。你看那煙柳，幾日的嫩黃，真的是好亮眼，哦，原來你的從迎春花那裡厚了臉皮借來了嫩黃，讓人覺得東風拂面第一枝非煙柳莫屬，占盡了春色，討來了誇讚。但真相總是要大白的，數日裡搖曳了風流，之後你的本相就是泛綠了，哪裡有半點嬌黃！春信非煙柳送達，春色非飄柳可點染，妄自多情而已。我怎麼看，那迎春花都神似女人，本色無欺，無欺才可持久。那些濃施粉黛的煙花之女，與那黃柳何等相似！迎春花不必還原本色，她就是迎春畫作里的純粹的玲瓏小品，煙柳雖借了顏色，但終會粉黛褪盡，露出不堪，到底還要把養眼的嫩黃付與迎春花，秋後的賬是要還的，但這裡可是春天的借貸也要一筆償還的。
若你被迎春花誘惑了，大唱「迎春賦」，那可是忘記了賞花的哲學了。優點和可愛往往與缺點和可憎合一，就像一張紙的正反雙面，一正一背，人如此，花也概莫能免。一部紅樓，那是富貴驕縱的傳記，豈可容下山野小花報春一個清新，迎春花啊，你簡直就是夾雜在七仙女群中的一個丫鬟，所以賈府里那個最不受歡迎的二小姐取了一個看似本本分分，卻是不入芳流的名字，曰「迎春」，迎春一生落落寡合，木訥呆板，群芳譜里不見她的名字，大家閨秀里不排號。我曾試圖猜解曹雪芹用筆之意而不得，突然一株迎春花讓我頓悟——本分的，真實的，在虛偽的世界裡，都會被碾做塵土，小小迎春花，怎麼可高攀了群芳，在那些妖冶堆里，你就是一株無名的小草！
若為迎春花立傳，那可定要雕琢一下她六處金瓣，如何賽過冰清玉潔的瓊雪冰花……但我覺得迎春既然不俗，那些可讓人親見而得的東西就不會在我的筆下贅述。也莫說她也惹得粉蝶輕佻巡香，野艷飄搖金雀嫩，露叢勾引蜜蜂狂。既是花，當然有花的魅力，招蜂引蝶也是花之本，千萬莫要她潔身自好以為品，無情花兒都可恨。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枉了花情怒放，你就不覺得你殘酷了？情是傷人傷花的屠刀，拋在一邊，去嗅一嗅迎春花香，讓自己和着那一抹靚麗的黃，唱一首春之歌……
作者簡介
老才，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