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漫天風雪 點一百盞燈(詹麗)
作品欣賞
為漫天風雪 點一百盞燈
路燈下的雪地是溫暖的。無人的山路上,一盞盞路燈,掛着一團團朦朧的雪夜,有靜悄悄的美麗,給人寧靜溫馨的感覺。儘管陣陣寒風裹挾着無數朵雪花撲向燈光,儘管雪粒鹽一樣,打得我臉上有許多細小尖銳的疼。拉上圍巾,捂緊嘴臉,風口處,不得不轉過身,背對着風,倒着走,但我依然固執地認為,那掛在燈柱上一團團橘色的雪夜是溫暖的。
兩旁是深夜的樹林,路上鋪滿沒過鞋面的厚雪,沒有一個腳印,這樣平整的新鮮雪地,被一盞一盞昏黃的路燈,手把手地送向遠處。我都不好意思往上踩,不忍心破壞這完美的畫面。絨絨的積雪,雖然鞋底很厚,卻依然不能打斷心的敏感。我的心敏感得像粉撲下面嬰兒柔嫩的面龐,踩下去,迎來的是暖暖的絨絨的親切,久違的親切。
城市的雪真不能叫雪。如果下小雪,落下來竟是灰色的。再好的大雪,不一會兒就被碾壓雜踏得亂七八糟,黑水長流。山裡的雪,是一場清天曠宇漫無邊際的天真,總被原封不動地放着,按照雪花的初衷。
多年前,那時雞公山風景區南街北街還都是老樣子,住滿了人家。一年冬天,連續大雪,山上又成為與世隔絕的孤島。站在山頂,東望西望,都是無盡的雪山。夜晚,我一個人在街上晃悠,看密集的雪花掉進一家一家窗前或門縫射出的燈光里。屋子裡有溫暖的熱氣和人聲,還有燃燒劈柴冒出的煙火味道。不禁感慨,大山深處林海雪原的盡頭,還有這樣一些人頑強地活着。那夜我轉悠到北街,挺有味道的老街,窄窄的石板街面,兩邊堆着幾尺高家家戶戶鏟起的積雪。石板上又落了一層,稍微能看出石板的朦朧輪廓,被左右人家的燈光照亮。沒有風,無窮無盡的雪花,不知從什麼地方,不停地掉進這窄窄矮矮的老街巷裡。仿佛這個地方就在燈光所不能照到的房屋的上沿兒,那一片黑暗裡,預備着滔滔不絕的雪花,總也落不完,落不完。我一個人依着拐彎處的老石牆,靜靜地看街燈里的雪,竟然有眼淚流下來。回家後在稿紙上手寫了當時的感覺。現在記不起來寫的什麼,稿紙也不知塞那個角落裡了,但多年過去,依然記得那個雪夜。
今夜,我又去往北街。寶劍山以及遠山的輪廓竟然可以看見,一條一條黑色的樹林,帶影之間是大片的白雪,一座一座的山,都是花花的黑。下到北街,只有三家亮着燈光,小街黑黑的,再也找不到原來的生氣。南北街都拆掉了原來清末民初的石牆青磚布瓦房,建成現代商業街。富裕起來的雞公山人,冬天都搬到信陽市去了。從北街到八號樓到拔貢,再到消夏園,從月湖到南街,然後回來。路上沒遇見一個人,除了一路亮着的燈。
站在路燈一團團光亮之上高高的夜雪裡,往下看,有一個在漫天大雪的山河中遊走的小紅點兒,那個紅點淚水充沛,悲欣交集,不可名狀,那是在大自然中感動和得到淨化的我。這個畫面常常引起我海潮一般的感動。我知道,在以後的歲月中,無論什麼時候,下雪或者不下雪,我都可以隨時隨地,返回雞公山一場夜雪之中。隔着時間,看那在山路上風雪裡夜巡的自己,像飄蓬一樣游離在風中。我知道,我無法完整地表達儘自己的感受,有時候,一個畫面,比一首詩表達的更曠遠。有時候,寫出,寫不出,都是一種局限。有時候,你以為你明白,其實也是一種局限。只有這畫面是沒有局限的,夜雪和山風也是沒有局限的。
腳下咯吱咯吱的聲音讓你沉迷,好像在雪裡,才能體會出它帶來的一些東西。雪獨自安慰一個季節,冰封整個塵囂,平靜浮華,安頓失望。這世間一日有雪,一日有天真純潔。雪落茫茫,天地一白,世界如冰壺初設。
站在月湖岸邊,透過夜風中的柳絲,依稀可以看到報曉峰的黑影。月湖水尚未結冰,雪花掉進黑黑的湖水裡,瞬間被吞沒。風裡有水浪和樹林下土岸細細親吻的聲音,如很多魚喝水一樣,細細碎碎的。湖對面山嶺上的姊妹樓別墅,藏在風雪和樹林裡,漏一盞弱弱的燈,暗堡一般,遙遠得很。
整整一個風景區方圓四點五平方公里,山頭山窪,五百棟別墅,加上兩條小街,今夜住的不滿一百人。但蜿蜒的中心景區路邊,今夜依然亮着近百盞燈,靜靜地照耀着,這一場孤獨的漫天雪舞,照耀着那些從天上飄下來的天使和純潔的靈魂。我要高聲讚美今夜那位開燈人,他的心裡一定住着一位詩人。多麼浩大的夜雪盛宴啊,從北到南,從東到西,我一個人的狂歡。你沒來,你呼天搶地,你捶胸頓足,你錯過了,那不是我的錯。如果我不告訴你,以我寂寞的審美和孤獨的價值觀,以我三十年的守候告訴你,你從不知道你的錯過。
沒有雪的冬天,就如沒有愛情的人生。我不太了解張岱,只憑他的《湖心亭看雪》就認定,他是懂得且不負天地萬物,不負與天下妙人相遇的人。今夜,我希望逢着一個湖心亭看雪的人,你肝膽皆冰雪,我表里俱澄澈。雞公山,在綿延群山上,在無邊森林里,在海拔七百四十米的山頂,今夜,為一場曠古浩瀚無邊無際的漫天飛雪,點一百盞燈。可是,這人世間的大美,無人來看,你也沒來,我自不必等。
深夜,雖然到家裡,可依然在燈光里風雪裡來來回回地走。
作者簡介
詹麗,1966年6月生於河南省信陽市羅山縣定遠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