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戲迷(王華)
作品欣賞
鄉村戲迷
一個人,但凡對某件事物熱愛到極致,即為入迷。故而有球迷、棋迷、影迷、網迷……一旦跌入迷境,神魂顛倒,如痴如醉。
我年少時迷過文學、迷過書法、也迷戀過京劇樣板戲,但怎麼也沒想到,60歲以後,竟會迷上呂劇。迷上呂戲後,才知道以前的那些愛好實在算不上是迷。不過,與那些超級粉、鋼粉、鐵粉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了。
我的老家在山東淄博,2017年退休以後,回鄉的次數成倍增加,故土難離嗎!。記得去年重陽節那天,陪母親走親戚。恰巧,賓州市呂劇團來我們荊家鎮後劉村下鄉演出。母親雖然94歲高齡,耳背眼花,卻非要留下來看場戲,沒辦法,親戚提前去占了個好位置。晚7點,文化廣場的舞台上燈火通明,鏗鏘的鑼鼓響起來,隨着司鼓師傅噠、噠、噠一一才,噠、噠、噠一一才的鼓箭敲擊聲,一個身着古裝的老太婆一步三擰地扭上台來,用標準的濟南話念道:「千年的大道走成河,俺多年的媳婦熬婆婆。為人生來可別當家,如若當家亂如麻。清晨起來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接着一陣婉轉悠揚的墜琴和絲竹之聲響起,那老旦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天吶,《小姑賢》!」身旁的一位老哥高興得使勁拍手。可能是過於興奮,動作有點誇張,鄉親們投來異樣的目光。我說:「你看過?」「哎呀,不光是看過啊,俺都會唱呀!」厲害!「有啥不會滴,俺和你說,這齣戲是呂劇的一個傳統劇目,俺從小就是聽着呂劇長大的來。」
誰說不是呢,小時候,俺王明村也有一個專門的戲班子。每逢年節,村里都要紮上戲台子,讓戲班子的人唱上幾天幾夜的大戲。寒露前後,地里耩上麥子,農活就算幹完了。這個時候,戲班子裡的人就可以靜下心來排練過年唱的大戲了。
村戲,作為那時村里村民們唯一的娛樂方式,不但孩子們熱切地期盼着,就是大人們也眼巴巴急得不行。好不容易熬到正月初一,人們相互拜完年後便急着往戲台子那裡趕,生怕一不小心錯過了一場,接不上茬。村戲是按幕排的,也是按幕演的。好幾齣戲按順序先後一幕一幕地往下演出,通常是一天安排四出戲,上午兩場,晚上兩齣。聽戲的錯過一幕,就得再等下一年。
為了搶塊好地方看戲,大人們常常一大清早就塞給孩子們塊兒八角讓他們去占地方。往往戲還沒開場,偌大個露天戲場內已坐滿了黑壓壓的一大群孩子。他們一邊嬉笑打鬧着,一邊又不住地往場外仔細地瞄着,生怕家裡的大人們來到後找不到他們,更怕時間久了耽誤自己玩耍。戲一開場,孩子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於是,他們攥着錢東瞧瞧西望望,專門找自己想吃或想玩的東西買。
做小買賣的仿佛看透了大人們的心思,小酥餅、長果仁,泥巴哨子、翻梨花、蔑子燈籠滿天飛……都沿着街筒子擺開攤子。常常是一架紅彤彤、亮晶晶的糖葫蘆,或在一吹一鼓鐺的玻璃攤子旁圍滿了爭着購買的孩子。
戲場內,早來的村民們談論着今天唱哪出戲,誰家的閨女唱青衣,哪家的男人演小生,氣氛熱鬧異常。開戲後,男女老少隨着劇情的進展,一個個看得如醉如痴,如癲如狂。逗人高興的戲份中,人們笑得前仰後合;惹人傷心的劇情里,人們暗自用衣袖或撩起衣襟擦拭眼淚。夜晚,台上的幾盞氣燈將彩色的幕布映得更加好看。上了油彩的演員們被燈光一照,越發顯得標緻、水靈。唱到好處時,台下的叫好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每逢此時,總有女人對身邊的孩子說:「快看,那是你爹!」「我爹怎麼跟我秀姑好上了?」孩子睜着一雙大眼睛疑惑地瞅着。「胡咧咧啥,那是假的。」那女人故意將聲音抬高了八度。於是,四周便響起一陣咯咯咯的笑聲。若是台上一小生被人們叫好時,他的老娘便更是得意。如果此時人們問一句你家二小子定婚了嗎?她准說沒有,沒有,提親的都踢爛門檻,擠破門框了,就是不知定哪家的好。於是,那些自認為對方配不上人家孩子的便說上幾句奉承話,趁早收兵;認為郎才女貌的便更加套上近乎,大有做不成親家誓不罷休架勢。生就了一雙順風耳的娘老子此時竟仰起頭,任婆姨們嘮叨個不休也再不說一句話了,完全一副貴夫人的神情。
場內熱鬧得不可開交,場外也是熱鬧非凡。借了台上的燈亮和小販們的燈籠光,孩子們便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你捉我,我捉你,人空子裡鑽,凳子縫裡擠。期間,總會聽到從凳子上跌落者訓斥孩子們耽誤他看戲的聲音。
呂劇作為一種戲曲形式,在當時的農村有着非常好的群眾基礎。據說,呂劇發源於東營市的牛莊附近,它的前身是揚琴戲。村中上了年紀的人們都知道呂劇的創始人叫時殿元,他在廣泛吸收其它戲曲、曲藝藝術成分的基礎上,把《山東琴書》由坐唱的形式改為化妝演出,人們又稱化妝揚琴,也叫老揚琴。其唱腔音樂明快清爽,優美動聽,加之劇目的故事情節細膩逼真,貼近鄉村生活,唱詞也通俗易懂,生動流暢。演員們唱起來順口,觀眾們聽起來順耳,因此,深受老百姓的喜愛和歡迎。直到1952年以後,在對化裝揚琴進行了一系列改革的基礎上,以原'山東省歌劇團』為班底正式成立了'山東省呂劇團』。至此,呂劇這一名稱才被正式確定下來。隨着一輩輩呂劇藝術家對呂劇藝術的不懈追求和傑出貢獻,呂劇藝術的表演形式已日臻完善,使呂劇在廣大人民心目中聲望日高,影響甚遠。歷代國家領導人對呂劇的唱腔也是讚賞有加。郭沫若老先生看後慨然題詩「東風送暖百花香,開到芙渠韻滿塘,一片清芬無限意,大明湖畔柳絲長。」
這幾年快手、快閃丶抖音等新媒體火爆的很。躺在家裡也能欣賞到名家名段。特別是賓州呂劇團國家一級演員孫世華、愛唱者尚姐的演唱,嗓音清澈,板眼有序,注重人物性格的刻畫和內心情感的挖掘。學誰像誰,均以富有個性化的音樂語言,塑造出多種栩栩栩如生風姿神貌的音樂形象,給我留下的印象刻骨銘心!
自從喜歡上呂劇以後,無論走到哪裡,我都會把呂劇的精彩片段帶在身邊,有空就聽上一段,哼哼幾句。
呂劇年年唱,唱來唱去便教會了所有的村民。在我們村,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誰也能隨便哼上幾句《王定寶借當》、《王漢喜借年》里的唱詞,且韻味極濃。在湖北上學時,每每組織聯歡晚會,我的山東快書和呂劇的唱段,也都博得過來自天南地北同學們的熱烈掌聲。
呂劇年年唱,唱來唱去便唱老了那些老戲骨。老戲骨們唱不動了,腿腳、身子骨不靈活了,便想盡千方百計找年輕的演員頂上,把自己一身的技藝一點一滴地傳給年輕人,直到他們能獨自把一出完整的劇目演唱下來為止。當然,這選演員的差事,村里是不用專門安排的。早有熱心的老戲迷跑前忙後、挨家挨戶地去做工作了。
台上的呂劇在一陣叫好聲中落下了帷幕,演員們集體來到舞台上謝幕。看着這曾經熟悉,但又多年不見的一幕幕情景,我禁不住眼裡噙滿了淚水。一直以來我就覺得,自參加工作後沒能近距離地觀看一出呂劇團的演出實在是個遺憾,想不到在這走親串門的夜晚卻無意中圓了自己的一個夢,這不能不說是冥冥之中的一種緣分與巧合。
「我的娘指閨女不能養老,我再待上一二年就到婆家。攤上個狠婆婆和你一樣,每日裡無過錯將我打罵。天下的人情事全都一樣,你知道自家就知人家……」在鄉親們驚訝的眼神里,我不由得脫口唱出了《小姑賢》中的名段。台上的演員們愣住了,樂師們也愣住了,他們全都瞪大了吃驚的雙眼,楞楞地看着我這個坐在台下的戲迷,旋即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作者簡介
王華,原名王慶路,男、漢族,山東淄博桓台縣荊家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