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隨筆.也說剃頭(張永安)
作品欣賞
人生隨筆.也說剃頭
剃頭，這是俗稱，時下都興叫「理髮」了，更有年輕人開的理髮店都羞於叫理髮店，進而掛上了「某某造型」的招牌。古訓曰：「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以此告誡人們要珍惜生命，服務社會。剃頭的從業者，則從小處着手，在人們的頭髮上作文章，將一頭亂蓬蓬的髮絲，或剪或燙，使之賞心悅目，不但自己看了開心，也吸引他人欣賞的目光。
如果說，剃頭還能改變人的命運，你會信嗎？這可是很多人不曾料到的。大家熟知的「小品王」趙麗蓉，他的父親就是一名剃頭匠。當年，他帶着全家「闖關東」，路過河北，巧遇一個在當地家喻戶曉的評劇名角。剃頭匠老趙有手絕活，就是會「盤頭」，女人長長的頭髮，經他的手這麼一盤，又緊又有型。老趙的手藝被這位評劇名角一眼相中，她就讓趙剃頭匠帶着家眷住進了她家的大院，專門為劇團的演員打理頭髮。從此，趙麗蓉耳濡目染，學會了評劇的諸多唱段，為日後登台演出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可以說，沒有她的剃頭匠父親，就沒有趙麗蓉這位後來享譽全國的「小品王」。早些年，我看過馬伊琍主演的一部電影，她主演的是一位「梳頭女」的角色，後來還和革命鬥爭扯上了關係。
可見，頭髮引出的故事還真不少！我家原本住在南京城東的尚書里，上個世紀四十年代，那裡還是一片平房。居民除了明故宮的少數幾個國軍空軍軍官，還有兩家做海參和驢肉生意的商人外，多數都是貧民百姓。我家住在第一排，門前有個戰爭年代留下的炮彈坑，常年渾水不斷。有個剃頭匠，不知姓甚名誰，他一年到頭，時常在尚書里這一帶的巷子裡走家串戶，探着頭問有沒有要剃頭的？記得有句歇後語說：「剃頭挑子一頭熱。」可這位剃頭匠哪有挑子呀？一塊髒兮兮的布卷夾在腋下，整個剃頭的工具都在這包袱里了！小孩子無所謂，從家裡搬張凳子坐下就剃，夏天剃完頭就跳進彈坑裡洗頭洗澡，簡單痛快。這位剃頭匠剃頭時也不吱聲，只見他張着嘴喘着粗氣，鼻頭像小孩子的拳頭那麼大，鼻孔里的息肉把鼻孔堵得死死的，從他嘴裡吐出的氣味十分難聞。聽大人說，他掙的錢不夠他吸「白面」（毒品）的。終於在一個冬日，他被凍死在一個牆角落，被人發現後，將他拉到光華門外的亂墳崗給埋葬了……
1955年，我中專畢業被分配到蘇北東海縣楊大莊小學任教。當時的小學官稱「完小」，這所「完小」有個低矮的院子，呈正方形格局，教室和老師的辦公室、宿舍都在這個方框裡。我帶五年級的一個班，從早上第一節課至下午最後一節課，忙得沒時間打理自己，時間長了，頭髮也一個勁地竄着長，不經意間，已經遮住了視線。校長見狀，就對我說，區政府東的石榴樹鎮街頭，有個剃頭匠。我挑了個周日且又逢集的日子，趟過一條水沒腳面的大沙河，找到了這家剃頭鋪。這個剃頭匠十分健談，什麼話題都能來上幾句。輪到他為我剃頭時，他見我是外地支教過來的，就說起他兒子刻苦讀書考上大學的事，聽他侃侃而談，雖帶有炫耀的成分，但卻在我的心頭激起了層層的波瀾……那時，蘇北農村的日子是清苦的，快到中午了，我在街邊賣豆腐的小攤旁坐下準備吃飯，突然一陣大風颳來，我忙用衣襟擋住風沙，狼吞虎咽地品嘗了一頓好久沒有吃過的「美餐」。
從街上理髮歸來，剃頭匠師傅關於他兒子上大學的話語時常在我的腦海里迴響，也激發了我繼續求學的欲望。從那以後，我邊教書，邊複習功課。第二年，我終於如願考上了大學！但卻沒有走成，當地領導為了留住我這個「人才」，讓我有了意外的收穫：工作由村小學調到縣城工作，工資由每月34.50元漲到43.50元。從此，我在縣機關開始了新聞工作的生涯…… 在縣城，剃頭自然方便多了，縣政府招待所就有一間屋子是專門用於理髮的。剃頭匠師傅姓楊，不愛說話，眼睛還老是眯着，讓人看了不自在。來理髮的熟人多，我會謙讓給別人先剃，這一謙讓，他人理完髮竟順帶着把我的理髮錢也付了！從此，我就不再去招待所剃頭了，而是找到街對面一個巷子裡的剃頭鋪理髮，這個剃頭匠為人隨和熱情，手藝也好，讓他理髮好不自在！
退休後，我回到了故鄉南京，住在玄武路。一次，去一家剃頭鋪，一進門香氣繚繞，佛教音樂「阿彌陀佛」之聲不絕於耳，原來這個剃頭匠是個信佛之人。他不住地向我宣講佛陀的大慈大悲，動員我春節時去清涼山寺廟捐香火錢，與僧人們共享年夜飯。臨了，他拿出一個本子，寫上我的名字，告訴我，只要存上一百元，下次剃頭費用即可減去一毛錢。沒曾想他還真是個人才，信佛、經營兩不誤。
現在，住進了養老院，正愁着剃頭的事，一位高挑的女護士主動找上門要給我剃頭。我喜出望外！她先幫我剪了手指甲，然後開始剃頭。猛然發現地上飄然落下幾縷黑髮，不覺竊喜。這是不是返老還童的先兆？正在此時，女護士給我刮臉，她的刮鬍刀鈍，颳得我臉上出現了幾道血印，鮮血不斷滲出，她忙找來藥棉和碘伏為我止血、消毒，但仍疼痛不止。我暗下決心，某日我去買彩票，中了大獎，一定買套剃頭工具送給她，免得讓養老院的老人們再受皮肉之苦。 [1]
作者簡介
張永安，歷任教師、東海縣委辦公室報道員、縣廣播站播音員、縣委組織部副部長、縣政府辦公室主任、《東海報》社總編輯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