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何在(許衛國)
作品欣賞
仁心何在
——韋茂涵長篇小說《仁心》序
十年前的一個深秋,有一位初入中年男子,出現在我的辦公室門前,他身穿三中全會以前的勞動布時裝,腳踩漏洞百出的解放鞋(雙腳名副其實得到解放),若是手裡拿個碗或布袋,我會百分之百地以為他是討飯的,可他手裡是一沓厚厚的書稿。
他頭髮密度不算正常,顏色也偏灰偏黃,根根都緊密團結在一起,八級風可以紋絲不動。他眼睛無光無神地看着我,那意思有兩種可能,一是請教,二是請求幫助。這使我看到我當年去縣文化館拜見那位戲劇老師的情形。
憑我的德性我自然不會慢待這種人,我不會讓我當年的尷尬、拘謹、驚恐、羞辱再轉嫁給類似我當年那樣人。他把書稿給我看,我看完第一頁就肅然起敬,看他模樣,聽他談吐,不是我一人,可能還會有很多人看了,都完全有理由認為他這是抄襲或模仿某名家作品。事實證明是我的嫉妒和短視。
從他斷斷續續的自我介紹中我知道,他年方四十,初中畢業,因家貧便輟學回鄉勞動,目前上有生病臥床的八十父母,下有遠不到十八的孩子,夫人便知難而退,弟弟經不起挫折則精神失常……。
當時那本小說是在寒冬夜深人靜時寫下,寫作環境是磚頭壘的的小屋,伸手可及屋頂,磚與磚之間無泥灰粘合,朔風從磚縫掙脫出來,更顯冷酷尖利,他把被子裹在身上,他把拾來的泡沫(泡沫自身帶熱)箱揉碎裝進蛇皮袋,再把腳插進去,急中生智,世上罕見的取暖設備就這樣製成的。
他後來說,要不是當年你的鼓勵,你的幫助我早就放棄了寫作。這話我雖然喜歡聽,但他只說對了一點點,真正能堅持對信仰的追求主要還是靠自己。韋茂涵寫小說,寫影視戲曲劇本,寫詩詞等都頗有水準,但我還是跟他說,不要走我五花八門道路,要專一。我的話對他僅作參考。他行他素。他到處說他是我的學生,我也曾當面假意謙辭,可是想想也是,只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就「藍」一回也算不上好為人師。也很值得麼。
《仁心》是韋茂涵在工地勞動休息之餘寫的,粉塵也罷,油灰也罷,噪音也罷,冷熱也罷,用一個極為低端的手機,寫出洋洋數十萬言的高端文字。曾經也有好心的領導愛才心切,安排他去機關寫通訊報道,無奈他不諳機關里的機關,又因通訊報道對於一個執着文學追求的人來說實在枯燥乏味,空洞無聊,於是,還是回到農田、工地,自作自受,所以才有《仁心》這本立意深刻,文字乾淨,清新自然的佳作出現。假若有一天文學沙化,韋茂涵理所當然就是胡楊之一,即便枯死,他也是活到最後的那幾棵。
白居易在《觀刈麥》結尾這樣寫到「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白居易的偉大不僅在於才華,更在於作為一個體制內的文人能清醒的反思自己。當今不少文人,衣食無憂且養尊處優,為自己無關緊要的幾篇文字常常沾沾自喜。不說比一比白居易,就是比一比韋茂涵,我們還有什麼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此時,正是農民豐收節之際,過節的不是農民,此時此刻,真正的農民正在田裡收穫或耕耘,韋茂涵在其中。[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