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性角度看時代狂飆 -----讀余華的《兄弟》有感(張杰)
作品欣賞
從人性角度看時代狂飆 -----讀余華的《兄弟》有感
讀過兩遍的書不多。記憶中有兩本書,我是讀了兩遍的。一本是霍達的《穆斯林的喪禮》,另一本是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因為入書共情的原因,感覺內心受傷較大。以後讀書,便不敢再讀深了。讀深了,浸染其中,難以自拔。從此,便意識到,原來文學也是有害的。讀文學方面的書,還是要適度一些更好。
也有的書是讀過一半的。前段時間讀過余華的《兄弟》,仔細讀了前一部分。後半部分是瀏覽,講的是現代的故事,是暴發戶李光頭的發家史和宋平的死,反反覆覆地講。據自已的淺見,後半部分質量不如前一部分高,也就暫時失去了詳讀的興趣,那就姑且就前面的一半談自己可能不完整的理解。
《兄弟》前半部分打動我的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從宋凡平和孫楊父子之死,看人性的殘暴和多變;二是從李蘭的自尊與堅強,看人性的平和和強大;三是從人性角度,看時代的狂飆。
宋凡平是劉鎮的一個老師,他正直、善良、樂觀,他堅強、勇敢、熱愛生活。李光頭的父親因為偷看女人上廁所淹死在糞池中,是宋凡平不顧惡臭和蛆蟲,把他從糞池中背出來,送回家去,洗淨了李蘭丈夫的身體,幫助入了殮。李光頭的媽媽因為丈夫的事,一直抬不起頭來,是宋凡平給了她希望。宋凡平還是劉鎮唯一能夠扣籃的高手,他熱愛籃球,並收穫了眾多的粉絲,李蘭是其中的一個。凡此種種,李蘭就對宋凡平有了好感,為二人以後牽手埋下了伏筆。
人事難料。宋凡平的妻子故去了,這讓李蘭想起了自己的不幸。惺惺相惜,宋凡平與李蘭兩個苦難中的人,頂住世俗的驚濤駭浪牽手了。堅強的李蘭在丈夫死後,第一次在街坊的面前抬起了頭,她似乎找到了人生的依靠,似乎看到了生活的陽光。二婚當日,為了維護家人的尊嚴,宋凡平與故意欺凌的一群人動手了,一個對十一個,儘管力量懸殊,宋凡平還是勇敢地出手了,是條漢子。他清楚很他的背後是弱小的妻兒,其實他更很清楚爭戰的結果沒有意外。為了息事寧人,當妻子被迫給凌辱者點煙臉上被吐煙圈時,當兩個孩子被人抽耳光吐得滿臉是痰時,宋凡平一個強大的男人流淚了,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助與卑下。架後的宋凡平,雖然鼻青眼腫,可是笑容滿面,拿了兩塊糖,讓兩個挨打的孩子猜猜是什麼。硬糖把兩個孩子的嘴都甜起來的,李蘭的嘴角也有了笑容。一家人去照了全家福。這是新家庭的第一次甜蜜。但有人從甜蜜中笑出了淚花。
世事無常。文化大革命來了。當了一天旗手的宋凡平,因為父親曾經是地主而成了革命的對象。他脖子上了掛了牌子,寫着「地主宋凡平」。他被關進了用作監獄的倉庫,他遭受了每天的毒打。除了遍體鱗傷,還有左胳膊被打地脫臼。儘管如此,他還笑對兩個孩子說,是左胳膊累了,需要休息了。李蘭因為頭痛去上海宋凡平姐姐那裡治病,這一走就是永別。宋凡平為去看去上海治病的李蘭,被活活打死在車站。六個戴紅袖章的人棍棒相加,直到木棍打斷,再將折斷以後鋒利的木棍像刺刀一樣往宋凡平身上捅,捅進了宋凡平的腹部,又將木棍拔了出來。他已經奄奄一息了,隨後趕來的紅袖章又對其棍棒相加。宋凡平終於死掉了,是虐殺。
宋凡平的死讓人心潮難平。為什麼苦難中的兩個人二婚,就受到世人的唾棄與欺凌?為什麼欺凌大人的時候,連年幼的孩子也不放過?為什麼宋凡平被如此地殘暴對待,就因為他是地主的兒子嗎?宋凡平愛過這人世間,可是他沒有熬過那個時代,那個殘暴與多變的時代。
孫楊父子的死很簡單。孫楊因為要被去資本主義的長頭髮,被紅袖章意外推斷了頸動脈,鮮血噴出了兩米多,他死在父親懷裡。孫楊慘死,疼瘋了他的母親,她腿上流着經血出走了,不知所終。孫父在目睹妻兒慘狀後,不堪褲子裡的貓抓和煙頭燙肛門。在深夜,在囚禁自己的倉庫,用磚頭把兩寸的鐵釘生生砸入了自己的腦袋。孫父死了,他死於自殺。而他們父子生前都凌辱過宋凡平一家人,是巧合,還是天意?
在恢宏的時代面前,人類的個體卑如紅塵輕同鴻毛。人類為什麼要深度反思人性的殘暴與多變?人類為什麼要格外珍視人性的平和與強大?人們一次次試圖靠近它,人類到底在思追什麼?沉重與無奈之外,我們還能做點什麼?
相較宋凡平和孫楊父子的死,作者對於李蘭自尊與堅強的處理看上去要平靜得多,少了一些驚心動魄。表面上的波瀾不驚,也等同顯示出人性不同一般的平和與強大。前任丈夫的死,她羞辱難當,走路都是貼着牆根,笑臉面對眾人的諷嘲與白眼。在跟了宋凡平一年零兩個月之後,她面對第二任丈夫的慘死,仍然表現出了異於常人的平靜。支撐表面平靜的是內心的堅強和自尊。家庭的拮据,她沒有錢給宋凡平買一個長一點的薄棺材。迫於無奈,她同意了幫靈人砸斷膝蓋把小腿放到了大腿處,她拾淨了砸掉的碎骨和肉屑放在棺材裡,這樣就能把丈夫整個放在短棺材裡了,這樣丈夫就能在黃泉看見她們孤兒寡母了。那是一種怎樣地刻骨銘心地痛。在砸斷宋凡平膝蓋入棺時,她沒有哭,也不讓兩個孩子哭;在等待孱弱的宋凡平父親用平板車拉走宋凡時,她沒有哭,也不讓兩個孩子哭;在把宋凡平拉回家的途中,作為地主婆的她,守着公公和兩個孩子,被人狂扇耳光,她沒有哭;在快到墓地的時候,她和爺孫仨都哭了,撕心裂肺,令人動容。他們哭時代所苦,他們哭命途舛變,他們哭上天不公。入殮結束後,她擦乾了眼淚,制止了孩子的哭,平和而又堅強地面對了生活。從此,她為心愛的男人留起了頭髮,七年後,從未洗過的烏黑的頭髮變成了根根銀絲,兩人終於可以笑眠在了一起了。
李蘭的一生,堅強地如同流深的靜水,雖水波不興,卻波瀾壯闊;尊嚴得如同剛峻的磐石,雖峭拔不再,卻也巋然屹立。
人性啊,就像成都太古里的大街,有人踏出了財富密碼,有人卻被時代反噬。前者如李光頭,而他(她)們三人屬於後者。
攀登珠穆朗瑪峰的人說:8000米以上沒有人性的平和,因為你可能沒有能力恪守。如果施救困難者,前期你為攀登朱峰所付出的時間金錢體力和精力可能就會付諸東流。如果救援不慎,甚至危及自己的生命,這就是大多數登峰者漠視困難者的原因。有人說,不登朱峰,你不知道距離死亡有多近。有多近?一個細節就足夠了。那人類為什麼還要登頂朱峰?探險家馬洛里說:「因為山就在那裡。」夏爾巴人丹增說:「人類征服不了山,人只是能爬上山,如同孩子們攀上母親的膝蓋。」
那對於生活在文革中的國人來說,是不是也沒有了能力來恪守道德的底線?為什麼有的人性超出了戰爭的殘暴?為什麼好人卻被挫骨揚灰?我沒有探討文革真相的勇氣,也沒有理解其原因的能力,只是想找一個了解文革的視角。
與余華同為北京師範大學教授的莫言曾言:「我創作小說,有找個觸發點的習慣。」在母親去世後,莫言有感於母親的苦難,他用了83天,創作了小說《豐乳肥臀》,來揭示中國農村婦女低下的社會地位和操勞家庭的不盡付出。余華創作批判現實主義小說《兄弟》,應該也是基於現實而創作。它以第三人稱,它以全知視角,它以時間為序,它以順序為主,它以顯示為主,它以概要為節奏,它以反覆為主要敘述方式,它以以李光頭和宋鋼的成長為線索,借一個家庭的興衰來反映一個時代的興替,藉此探討複雜的人性。
正如余華在《兄弟》後記中所說:小說的前半部分,寫的是文革中的故事。那是一個信仰缺失精神狂熱的時代,相當於中世紀的歐洲;後半部分,寫的是現在的故事。那是一個倫理失常物慾橫流的時代,甚於今日之歐洲。中世紀的歐洲到底有多黑暗?思想專制,骯髒野蠻,迷信愚昧,酷刑鎮壓,教會壟斷,多國征戰,社會停滯,人民絕望。熬過了中世紀的黑暗,迎來的是文藝的復興和社會的進步。中國經過了文革,迎來的是社會的撥亂反正和全面改革開放繁榮騰飛。從某種角度上,中國的文革或許是歷史的必然。中國用歐洲十分之一的時間,渡過了令人絕望的黑暗。今日的中國,在時代大潮中狂飆。這未嘗不是了解文革的一個視角。
余華說:「不要被寬闊的大門所迷惑,那裡面的路沒有多長。」那就跟着作者走進窄門來一探究竟吧。或許,這句話年紀大的人才能讀懂。
作者簡介
張杰,中學高級教師,從教30餘年,牢記「立德樹人」的理念,自覺把理論學習貫徹落實在工作中。多年擔任高中語文學科組長,協調同事做好教學常規的落實工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