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集天才蠢貨於一身-讀(宋徽宗)(黃培書)
作品欣賞
他集天才蠢貨於一身-讀(宋徽宗)
我覺得，用這句「他的命運會像火箭一樣衝上天，又會像棍子一樣栽下來」的話，來總結北宋倒數第二個皇帝宋徽宗趙佶的命運，簡直太形象不過了。
命運就是愛開玩笑，歷史上不乏一夜之間從萬人之上的皇帝而墮落成為階下囚的、斷崖和塌方式的命運落差之人，但之最的莫過於宋徽宗了。趙佶本是哲宗的弟弟，哲宗駕崩時沒有兒子，他也不是神宗的長子，他的兄長恰又是個有眼病的殘疾人，17歲之前還是端王，醉心於寫字、畫畫、搞收藏、聲色犬馬的日子，因為長得龍鳳之姿，又風流倜儻，深得神宗遺孀喜愛的他，被臨時扶上龍椅，像他的高祖趙匡胤一樣黃袍加身，當上了至高無上的皇帝。但他46歲時，已經退位，甚至都跑出東京了，又被欽宗和他的大臣們鴨子一樣趕了回來，才被金人擄掠到金國去當作牲口祭祀先人的，只是沒有被宰殺罷了。結果是，這個皇帝似的火箭，豈止是棍子一樣栽了下來，簡直就是隕石一樣砸下來，把大地都砸了一個坑，至少在南宋力主迎回「二聖」的忠臣孝子如岳飛等人的心目中是這樣沉重的。這是我讀完2018年100本暢銷書、美籍華人伊沛霞著的《宋徽宗》之後的感慨。
最早知道宋徽宗這個人和他的一些風流韻事是少年時讀的《水滸傳》，當時覺得他太搞笑了:一個皇帝，後宮三千粉黛不夠寵，居然還要去勾欄院「耍小姐」。也許是受《大宋宣和遺事》和《水滸傳》的影響太深，我只覺得宋徽宗太任性了，僅憑自己的愛好，讓一個只會踢球的潑皮無賴當上了相當於國防部長的太尉，還聽信奸臣讒言，陷害「元佑」黨人，搬運花石綱，讓國窮民困，豈有不亡國之理？！在這部《宋徽宗》中，作者運用唯物史觀，用詳實的史料對趙佶一生的橫溢才華、命運跌宕、治國理念、藝術成就等等作了全方位的、鞭辟入裡的詮釋，應該說，非常的客觀公允。讀完這本書，我才從以往對宋徽宗的一孔之見中走出來。
他是繪畫的天才。他創作的畫，到而今依然是中華藝術的瑰寶。如《臘梅雙禽圖》《芙蓉錦雞圖》《千里江山圖》《竹禽圖》《瑞鶴圖》《雪江歸棹圖》等。
他是書法的天才。他二十一歲創造了「瘦金體」這種「以整齊和瘦長線條構成，用法瘦勁，舒展遒麗」、太過精美的書法藝術，代表作為《二師帖》，一直為後人所推崇。作者說，他是拋開帝王身份的北宋「米、黃、蘇、蔡」之外的第五大書法家，應該是當之無愧。
他是情感的聖人。他在位二十八年，對他的后妃們始終保持激情，生養了六十多位皇子、公主，古今中外帝王無出其右。他博愛，喜新不厭舊。尤其這首悼劉皇后的《醉落魄》詞，足顯了其帝王心之外赤子般的痴情。我們不妨來欣賞一下:「無言哽咽。看燈記得年時節，行行指月行行說。願月常圓，休要暫時缺。今年華巿燈羅列，好燈爭奈人心別。人前不敢分明說。不忍抬頭，羞見舊時月。」這首悼亡之作，用詞樸素，毫無濃艷之句，卻把一個人睹物思人，情不自禁地對另一個人的濃烈思念，真真切切地表現了出來，畫面感、鏡頭感、真實感強烈，讓人淚奔。尤其這句「行行指月行行說」所表現的意境，簡直就是一幅伉儷情深畫。這首詞與蘇軾的詞《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與歸有光的散文《項脊軒志》等悼亡婦之作具有同樣的藝術感染力。
他是重情誼的楷模。他不但對蔡京、童貫等奸佞寵信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就是對一般的臣子，他也把他們當朋友，請他們分享美食之外，還經常親筆用瘦金體給他們寫御詔書信，還給他們送禮物，完全不是帝王高不可攀的冷酷無情，好一副菩薩心腸。尤其他與蔡京超越君臣的交厚，不但是兒女親家，更是詩詞、書法、繪畫藝術方面的知音，現徽宗的傳世繪畫中，有眾多的蔡京的親筆題跋詩作，互為點綴，高山流水韻依依，成為雙絕。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現在北京故宮收藏的蔡京對徽宗《雪江歸棹圖》的讚頌:「臣伏觀御製雪江歸棹，水遠無波，天長一色。群山皎潔，行客蕭條。鼓棹中流，片帆天際。雪江歸棹之意盡矣。天地四時之氣不同，萬物生於天地間，隨氣所運，炎涼晦明，生息榮枯，飛走蠢動，變化無方，莫之能窮。皇帝陛下以丹青妙筆，備四時之景色，究萬物之情態於四圖之內，蓋神智與造化等也。」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試想，有這樣一個才華卓越的馬屁精在身邊，誰能不喜歡，何況是性情中人的徽宗，又焉能不入其轂中？！宦官、禁軍統帥童貫也是一個丹青高手，他的畫也深得徽宗喜愛，也與徽宗一樣喜歡搞收藏。
他是音樂的天使。他不但親自作詞，親自譜曲，還親自演奏，那天籟之音，居然把白鶴引來，在上空盤旋、鳴嘹，久久不去，而這樣的祥瑞場面，居然多次出現在他主持的祭祀場面的上空，引來百姓圍觀、朝賀、膜拜。我想，900年前的開封大地，這樣的場面、這樣的氣勢一定恢宏壯麗，振奮人心。
他萬世才華，亘古一人之外，還興學校、辦醫院、重文化、搞收藏、美建築，為歷代帝王所不及，但他任用奸佞、對道教的病態痴迷、封殺蘇軾等文學大家的著作，大興享樂之風，修艮岳，與金結盟北伐等等，耗空國庫，連當兵的餓着肚子戍邊打仗，焉能不國破家亡，為囚虜，在羞辱中客死異鄉。
他也缺乏帝王的血性。他的朱皇后在受了金人牽羊禮儀式的侮辱後回去自縊沒死成，後又投水自殺，而他居然屈辱地活了下去，當囚徒期間還弄出了六個兒子和八個女兒，使他全部子女的人數增加到七十九人。這更體現他作為藝術家、文人騷客懦弱的一面。但他生在帝王家，長在幽深宮廷，凡人的求生之本能，似乎又無可厚非。
該書雖不是小說，也沒什麼文采，考據史料繁瑣，是中國人寫給外國人的研究讀物，但卻真實、完整地展現了一代天才的錯位人生。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我改動了卡萊爾評價歌德的話:他是九百年間難得的天才，也是九百年來最大的蠢貨。[1]
作者簡介
黃培書，男，1965年生，四川省作協會員，現供職於成渝客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