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價理髮(梁愛琴)
作品欣賞
低價理髮
靜一度以為自己找到了一處絕好的理髮場所,價位不高,關注老人和兒童,老闆是個健談的、賢惠的當地女人,丈夫常年在國外打工……靜不喜歡複雜的社會環境,也討厭那麼多的推銷,不想同不熟悉的、說不上話的、總想窺探個人隱私的人聊天。靜不想認識和了解更多的人,無意做別人情緒的收納,也無意與萍水相逢的人傾訴什麼……理髮的時候尤其不想說話。剛開始在女人這裡理髮時,女人真的不太與靜聊天,可能不熟悉,也可能感覺靜比較悶。而那時靜覺得她理髮還可以,總能按照自己要求理,雖然理完髮缺少二次洗頭的服務,但靜還算滿意,因為價格便宜,也就不挑剔什麼,在那裡理髮一年了。
孩子開學的那一天,靜一早送孩子上學,回頭順路拐到理髮店理髮。周末的大清早,人很少,靜想快速理完髮之後再去學校開家長會、接孩子,這樣時間不浪費。像往常一樣開始理髮,女人不知道因為大清早人少,還是心情不好,需要找人訴說,總是與靜說話,問這問那的,靜便有問必答……這似乎加劇了女人聊天的欲望,開始感嘆生活中的煩惱,說丈夫常年在外的寂寞與安靜,顯得又知足、又不知足的,頗為矛盾。講着年老的父親現狀,談論閨蜜的憂傷,訴說照顧孩子辛苦……她像遇到了一個知心大姐,滔滔不絕地與靜聊天,靜是一個陌生的人、自己生活之外的人、安全的人。理髮變得更加緩慢和細心,女人仿佛故意放慢了節奏,仿佛想延長和靜傾訴的時間;而靜本不想花太多時間理髮,本來是要節約時間的,卻適得其反。靜覺得自己大清早來理髮,能開始營業的理髮館還真不多,又覺得自己貪圖這裡便宜,靜本身也是一個溫順慣了的人,於是順着這個女人的思路應和着,女人遇到知音一般,越說越興奮……
女人開始詢問靜的職業、住址等信息,似乎願意共享秘密、加強聯繫,而靜卻是想出世的思想,不想與更多的人和事有更多聯繫,很想與世界撇清關係的。好不容易理髮結束了,女人依依不捨、近乎乞求地要求靜再坐一會兒,還說她不忙,而靜也正在歇班。靜還是執意拒絕了,說:「我還有事情。」
其實呢,靜寧可一個人呆着,也不想跟不熟悉的人聊天,況且與女人聊天無非家長里短、丈夫孩子,靜頂討厭這一切。在與女人前期的聊天中,靜是說了謊,隱藏了自己大學教師的身份,說自己是個倒班的員工。靜不想說謊,但她不喜歡別人羨慕和崇拜的樣子,亦或酸葡萄心理。靜喜歡做個普通的人,讓別人沒有距離,沒有了解的欲望。如果與女人長談勢必會出現一個又一個謊言,這是非常難辦的,靜不願意說謊,不如離開。
靜真實的生活狀態遠非世人所想象的那麼輕鬆、富裕和幸福,而靜如果吐槽現實生活,便會激起民憤一般,被人斥責為不知足。所以靜不喜歡與不熟悉的人聊天,就起身決絕地離開了,連同女人的挽留都拋在身後。靜到了孩子學校附近的公園,在樹林裡走走停停,再過一個半小時就該接孩子了,公園裡三三兩兩、有不少等待的家長。難得休閒的狀態,靜刷了一會兒手機,又各處逛逛,遂坐在一張椅子上發愣。過了一會兒,有人來打招呼,靜回頭一看是同事徐老師,「你脖子裡怎麼那麼多頭髮啊?」
「是嗎?」
「嗯,快擦擦。」徐老師遞給靜一張濕巾。
「哦,謝謝。」靜便開始擦脖子裡的碎發,還真不少,靜就尷尬起來了,想着那麼多頭髮在脖子那麼長時間,該有多難堪啊!
「我看非得洗洗才好。」徐老師說。
靜索性不擦了,本來難得清靜,難得悠閒卻被這些碎發打擾了。
一會要進學校了,烏泱泱的人群,靜也隨波逐流,卻覺大家走得太慢,一想到身邊那麼多人看到自己脖子裡的碎發,靜更加渾身不自在。靜開始後悔自己圖省事、沒回家,洗了頭髮再出來,心裡又開始覺得理髮的女人真不地道,光想讓自己陪她說話,還那麼熱情地挽留,卻不用實際行動,比如再給靜洗洗頭來挽留,這理髮的女人該是看得最清楚的呀!自從這件事,靜就對這個女人心有芥蒂了,她的低價、她對老人的優惠,在以前靜認為這特別有愛的行為也打了折扣。
又一次理髮,靜還是選擇了女人這裡,也許習慣了。但這一次靜發現自己的頭髮長得太快,過去要兩個月頭髮才能長到耳朵邊上、才能翹起來,如今不到一個月就翹起來了,靜只好又來理髮。而自從那次聊天之後,女人似乎記住了靜,靜不必再說很多,她就知道靜要理什麼髮型。這次靜沒有大清早來,選在人們剛下班、還沒有回家的時間,靜想這個時間點人應該會少。
靜剛進門,緊接着便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跟進來,此時女人正在給一位老年女性顧客理髮,沙發上還坐着一位男士。女人一看又有兩位顧客上門,就忙着搭訕。她首先跟那個老男人打招呼,然後跟靜打招呼,隨後開始說笑。為了不顯得與大家格格不入,靜也附和一兩句,很少主動說話。靜在等待,靜想着自己應該排在第三位。
當靜覺得輪到自己的時候,還沒有站起來,女人卻叫了一聲「叔」,讓那個老男人先理髮。出於禮貌,靜沒有爭執,先前都是一團和氣,靜不好意思執着地講究道理。本來靜和老男人是前後腳進來的,讓他先理髮,也沒有特別不妥。也許在這個理髮師女人眼裡,世上的女人本來就應該排在男人之後、讓着男人,或者更多的隱忍。在她眼裡女人就是沒有原則、好說話的,女人的時間是不值錢、更不必珍惜的吧!何況是個倒班的女工!靜挺討厭她這樣的做法,但是並沒有說什麼。老男人有點受寵若驚,但見靜也沒有什麼反抗,便開心地接受理髮服務了。女人可能為平復靜的失落,又主動和靜聊天,也跟老男人套近乎……顯然在這裡是女人、這個理髮師的主場,她主持着極大的話語權。靜毫不走心地瞎哼哼,輪到靜理髮時又如往常一樣洗了一次頭。靜強調頭髮要理得很短,尤其耳朵兩邊要剃上去……「像男人那樣」這最後一句卻是沒有說出來。但靜覺得女人應該理解,因為靜在這裡理髮快兩年了。
可是這次理髮之後,仍然像上次一樣長得快極了,不到一個月耳邊的頭髮就翹了起來,額前的頭髮也擋上了眉毛……靜感覺很奇怪,過去不是這樣子的,起碼要兩三個月才感覺頭髮長長了,自己又不是男人,也不愛特別打理,犯不着一個月來理一次髮的。想着每次女人給自己理髮都在頭上捯飭很長時間,仿佛一根一根在理,又是吹、又是梳、又是修剪……總讓人感覺她特別用心,讓人感動,收那麼少的錢,卻付出那麼細心的勞動,真是不易。先前的不愉快和髮型的差強人意就拋到了九霄雲外了,遂決定下次還要來這裡理髮。人就是這麼不長記性,糊裡糊塗的。
但是當吹完頭髮,靜付錢時,關注一下時間,理髮不過用了十幾分鐘,但是理髮的自己卻以為過了很長時間,覺得理髮師很辛苦。她一根根理髮的樣子,真是一種表演啊!也許因為靜不想理髮,才會覺得理髮很漫長。出了理髮館的門,靜趕緊回家洗頭,她可不想像上次一樣丟人。
回家洗過頭,靜照着鏡子又覺得不甚滿意,感覺女人越來越不理解自己。靜不是愛臭美的人,但也要整潔一點的,因為低價和清靜在這裡理髮,卻是越來越有微詞。靜看不下去了,感覺女人理髮很用心的,結果卻差強人意,索性少照鏡子了。
時間過得很快,不到一個月,靜發現頭髮開始翹起來,脖子跟的頭髮也開始翹,不是理得很短、推子推上去的嗎?靜於是仔細研究這次髮型難看的原因,頭頂上頭髮都很短,而頭下部的頭髮卻相對較長,兩部分對比明顯,沒有過渡。而不幾天下邊的頭髮就長起來了,耳邊、脖跟頭髮都開始翹起來,很難看,靜決定下次不去這裡理髮了。靜似乎發現了女人隱藏很深的、特別縝密的小心思:看似很細心地、一根一根頭髮的理髮,徒在做表面文章,根本不觸及根本。靜就難過起來,為好幾次不開心的理髮經歷,為理髮師的小聰明而悲哀。
作者簡介
梁愛琴,山西晉中人,現居青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