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命（124）(刘文)
作品欣赏
你是我的命（124）
金是母亲成亲三年才开怀生的头生子，庄户人认为金子最值钱，名字里就带了个金子，认为压得住，也富贵。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寒门出娇子，金的母亲爱孩子如命，金比一般的孩子得到了更多的呵护。母亲是乖乖嘴，乖成了金在母亲嘴里的专用名字。
小时和小伙伴在河边玩耍，不知怎么脚一滑被冲往河中心，水深流急金打了个酸鼻，呛了几口水，幸好被人救上来。父母亲又气又怕，母亲说过水火无情，叮嘱过不能玩水。父亲把他揍一顿，母亲不护着，她说一打一护必定上树。事后母亲心疼地摸挲着金的脸:“乖，你不要怪你大，让你能有个记性。人有三穷三富，瓦有七翻八覆，咱不怕穷，家有孩儿穷不久。咱过的是孩儿的日子呢，你是我的命，是咱家的指望，你有个差池我也活不成了，千万不要再吓我们了。金便成了沭河边长大少有的不会水的孩子。
金18岁参军，母亲开始怕验不上兵，整天提着个心。等通知下来，母亲又是万般的不舍。母亲今天买肉炸丸子，明天买鱼做锅贴，做的是年上才能吃到的好茶饭。母亲把鱼肉朝金的碗里堆，荤腥自己不上口，她推说胃不好消化不动，鱼生火肉生寒，青菜豆腐保平安。金和弟弟都长身体吃壮饭的时候，母亲先尽着孩子们吃，晚上就喝点稀的。几大碗稀饭光撑胃不抵饥，母亲胃不好就是哪时落下的病根。
要走了，母亲红着眼眶把在灯下赶工做的新衣服和一双布鞋塞进金的背包里，又摸索着从身上掏出包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层层打开，从一沓整齐不一的票子中抽出最大两张递给金。金知道这是母亲天天端猪食盆，年底卖了猪攒的家底。工分就够口粮的，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是母亲口挪肚省省下来的，全家的日常开销，量油买盐弟妹的学费，人情往来都指着这点钱呢。金坚决不要，母亲急了流着泪说：“乖穷家富路带上吧，你现在到部队就是公家人了，不是爹娘面前的孩子了。自己要操心着自己，有时万一有个事应个急，也不好朝别人开口。”金含泪接过一张，母亲这回没有再坚持。
第二天早晨金起来，母亲已经把热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这是家乡的习俗，饺子状似元宝，又称“万万顺”，送行的饺子取吉祥顺利之意。这也是金此生第一次吃的纯肉馅的饺子，母亲又拿了一小牙糕，金实在是吃不下。母亲哄他，“乖就吃一小口”，金知道这是母亲的殷切希望。嘱咐金到部队要好好进步，不要想家。做活要不惜力，谁都喜欢勤快人。和战友好好处，吃亏人常在，别计较。好好听领导的话，脾气不能犟，倔驴吃鞭子。“官打民不羞，父打子不羞”，领导说你也是为你好，如果人家有眼不看你有嘴不说你，那你就成不了器。
在部队金牢记母亲的教诲，母亲每回让弟弟写的家书都是报平安，这是金在部队积极工作的动力。金后来才知道，他离家后母亲很是想念，没事就把他的旧衣服抱在怀里，闻着上面儿子的味道，有时还默默地流泪。金的父亲说实在想就去看看，她又怕影响金的工作。金后来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开始金是瞒着家里的，信都是让留守的战友转寄的。
时间长了，参战消息陆陆续续传到家乡，母亲终于还是知道了。金的母亲让弟弟照样当作不知道写着家信，她说孩子懂事不想让我们操心，我们也要成全孩子的这份心意。他们互相写着报平安的家书。母亲白天照旧下地挣工分，回家做饭，晚上忙针线。但人很快瘦下来，40出头的年纪两鬓已有了白发。晚上母亲常一个激灵醒来再也睡不着，思念担心，这份煎熬让母亲的心已碎得不成个了。一天母亲正在棉花地里打杈，忽然心口针扎般地疼，回到家做饭不是没放盐就是忘了放油。也是母子连心，这天是金受伤的日子，母亲坐立不安。母亲双手合十默默地祷告，不懂事的妹妹笑母亲迷信。母亲一巴掌下去，两个人都呆住了，从没打过孩子的母亲生平第一次打了最小偏怜女的妹妹。
金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后，提干结婚成家生子，转业在离家几百里的城市，天天忙忙碌碌，很少回老家。逢年过节邮点钱和衣物等，偶尔回家母亲当是客，天天弄一桌好茶饭。庄邻都夸是孝子，原来母亲穿金买的衣服，会自豪地告诉人家是大儿子买的，她觉得官冕也排场，金也心安理得地接收这种夸奖。
母亲老了儿女都成家立业，没烦心事。儿女家她过不惯，住几天就回老家，没事侍弄点菜园，心宽出少年，看着年轻，身体也强健。一次来金家，看她有点咳嗽，带她体检，结果下来，金觉得晴天劈雳。母亲才60多，她勤劳一生还没享过福呢。为她治疗的过程就是个梦魇，明知道治不好，但金不甘心，哪里有新的治疗方案、偏方都要想方设法找来，不知哪块云彩能下雨。
金没敢和母亲说病情，她是明白人。“乖，我这辈子也知足了，孩子们家家和和美美的，孙男弟女一大群，我梦里都笑醒了。”一天病房里就金在，被病痛折磨得瘦弱不堪的母亲对他说：“你们几个都孝顺，尽了心了。人没定生就定死，躲仙缸也没用的，我这20多年也是赚的。”金疑惑地看着她，她笑笑:“当年你上战场我天天拜佛，只要不伤我乖命，情愿收了我的命。你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我这也该还愿了。”金听了心如刀绞，自责、愧疚，自己怎么这么混帐，母亲给他生命为他担惊受怕，这么多年没对她尽一点孝心，没好好陪她，以为有的是时间。金强忍着泪水，母亲摸了摸他的脸：“家有长子国有大臣，你是老大，你大老了，以后家里靠你撑门户了。我不在你有空多陪陪他，他住不惯城里。弟妹们有烦难事你帮一把，我走后头一年过年有时间还是回老家过吧，你大一辈子不理家务，也不大爱说话。大年初二妹妹们回来，你帮妈张罗，不能让她们没了妈回娘家就没奔头了。”
金还是没能留住母亲。母亲生养他一场，他只能最后送她一程。子欲养而亲不待，奈何？他对母亲的恩情无以回报，只希望母亲奈何桥上不要喝那碗孟婆汤，来世他们还能相认，到时互换，他来呵护母亲。
“乖，你是我的命”，他也这样待母亲。
作者简介
刘文，女，江苏省沭阳县人。喜欢阅读、喜欢文字、喜欢远方，因了这份喜欢寻常的日子便有了些诗意。